楊浩宇
◆摘? 要:受到滿族薩滿教泛靈論思想的影響,《減法》內(nèi)蘊著格致精妙獨特的泛靈手法,作者用泛靈論的思想建構起童年成長經(jīng)歷中的種種事件與自然象征物之間的一一對應關系,將同一社會關系下個體的經(jīng)驗進行重疊,以此更好地表現(xiàn)公共經(jīng)驗,承載豐富的生命體驗,表達作者性別、城鄉(xiāng)等不平等的抗爭,展現(xiàn)了作者作為女性歷經(jīng)艱辛但始終堅韌不拔的成長畫卷。
◆關鍵詞:《減法》;泛靈思想;女性;成長
泛靈論思想是一種古老而原始的思想,身為滿族后裔的格致受到了滿族薩滿教的泛靈論思想影響,在其眾多作品中都有所體現(xiàn)。評論家曾言:“她是滿族人,有通古斯民族薩滿遺風,她的心里藏著一個‘大神兒,靈魂在此界和彼界穿行如風,消息藏在風中?!标P于泛靈論已被普遍接受的定義是“泛靈論亦稱‘萬物有靈論,認為自然界一切事物和現(xiàn)象都具有意識、靈性,是宗教的最初形態(tài)之一。原始人知識極其貧乏,認為動物、植物、山水石等無生物,雷雨電等自然現(xiàn)象也和自己一樣,是有意志、有靈魂的,于是就產(chǎn)生了‘萬物有靈觀念。”泛靈論思想貫穿于格致的散文《減法》,在賦予萬物生命和靈魂的同時,深刻地傳達了作者對于女性成長的獨特思考。
“泛靈思想和手法正是格致散文的靈魂所在?!庇性S多研究者都認為泛靈論思想是格致散文的魅力和靈魂所在。在《減法》這篇散文中采用泛靈手法也是符合作品中“我”的年齡,作者融比喻、象征和萬物有靈于一爐,運用成熟而細膩的筆觸賦予電鈴、楊樹、水稻、野鴨等等生命體驗和情感,以此傳達人的生命體驗,展現(xiàn)了作者在農(nóng)村女性成長之路上的艱辛與不易。通過泛靈手法形成的對應關系切合實際又耐人尋味,“在格致的散文中,人物事件和相關的景物描寫常常形成一種具有象征意味的對應關系。”
文章開篇關于學校電鈴的描寫“這說明我童年的生活環(huán)境已被現(xiàn)代文明所浸染”,作者是生活在一個初具現(xiàn)代化的農(nóng)村,但仍懷念著原本質(zhì)樸的掛在樹上的用作“鈴”的那塊鐵,因為那塊鐵敲出來的聲音大不相同,人力敲打的鈴聲是“拉大了聲音間的距離,給了每一個聲音伸展和生長的空間。”“電鈴的聲音是那些獨立、悠長的聲音的有序碼放,電使之方向一致,大小相等。金屬的悠長的余音在這里是多余的,像懶洋洋的哈欠,它被修剪掉了。電將散落的、處于無政府狀態(tài)的懶散又悠長的聲音很好地組織了起來、管理了起來”。在這里電鈴的聲音是被管理的,是有生命的。在當時那樣一個整齊的、有序的時代“頭頂?shù)拇笱闩胖?,樹也排著隊。每一棵都是另外一棵是否整齊的參照。樹看似單獨站著,但同距它最遠的那一棵、它看不見的1000米以外的另一棵,長在一條直線上。它們是一行樹,誰都不是自己。水稻田里的情況同路旁的樹相似?!彪娾?、大雁和樹是被賦予了思想情感的,被一股力量束縛著、制約著,這是不同于自然的秩序,自然雖有自己的規(guī)律和法則,但它不會創(chuàng)造出一模一樣、“誰都不是自己”的個體。大家誰都不是自己,只是在整齊地排列著,遵照著社會秩序,喪失了自己“伸展和生長的空間”。作者借此觀照當時的成長環(huán)境與自然的差異,隨著社會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個體的人存在著被物化的傾向而個體的差異性也逐漸泯滅于集體的同一性中,以泛靈的手法表達渴望自由生長,渴望慵懶而又悠長的生活的成長訴求。
在這樣的成長環(huán)境中,還暗伏著更多的艱難險阻,格致通過更為細致的敘寫將其一一展現(xiàn)。水稻是有其生長規(guī)律的,“它們在這嚴格的秩序里緩苗、抽葉、迎風招展;在步調(diào)一致里揚花、抽穗、灌漿受粉?!弊髡吖P下的水稻的生長歷程同時也是當時的人們的成長旅途,在原先的生命之旅中是“步調(diào)一致”的,可是到了受粉的季節(jié)就亂套了“花粉無法排隊,風破壞了秩序,水稻在受粉這一環(huán)節(jié)上突然陷入混亂。”象征著人們在成長發(fā)育時陷入的混亂、迷茫和無力。少年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一些屬于青春的事情,如作者刻畫的四位少年偷錢撒尿的事件,再如男孩文寫情書、男孩立經(jīng)常打架鬧事的事件。這是青春的印痕,也是自然萬物必經(jīng)的考驗。格致通過薩滿教泛靈思想洞察世界,精確而又敏感地體會到命運和自然的力量。人們都像是新栽的楊樹、獻出自己最珍貴的顆粒的水稻和玉米田里準備發(fā)育的玉米,還得接受命運的挑戰(zhàn),在作者筆下“風”也是有生命的,“風”會破壞秩序,“被春風刮得東倒西歪”,但又必須接受“風”的無序和命運的無常。兩位智力發(fā)育有問題的同學被命運拋棄,還有同學被火車奪去生命,面對這些無法控制的無常也只能像萬物一樣“默默地接受安排”,突出在自然力面前的無助感和被迫感,更為鞭辟入里地表現(xiàn)人對命運的偶然性的無奈。在成長的路上還有知識、文明的考驗,緣于生于農(nóng)村,知識和眼界不夠豐富,在面對升學考試時有許多人便止步不前了。命運是變幻無常而不可捉摸的,在面對著青春、知識和文明的考驗,作者著重強調(diào)了人的脆弱本質(zhì)。
身為一位女性,格致更想突出的是女性面臨的嚴峻的性別難題,在作者筆下女性像野鴨,時刻都是謹慎地活著,不敢引人注目、不敢奢望。李滿花的“青春之血”較早地流淌,成了眾人恥笑的對象從而人生便難逃悲苦的宿命;在火車和貞潔面前毅然選擇貞潔的根深蒂固的觀念;“弟弟是寶,我是草”,母親從不知道“我”的上學之路的家庭環(huán)境都是當時女性成長的困境。在重男輕女的觀念、貞潔重于生命的思想和特殊的生理結構面前,女性不敢奢望,得步步謹慎但又勇敢地活著。格致在《減法》中通過自然萬物的泛靈化描寫給予自己心靈的觀照,“榮格把本能視為受潛意識決定的生理內(nèi)驅(qū)力,而把原型視為受潛意識決定的心理內(nèi)驅(qū)力。原型本身不能直接表現(xiàn)出來,它主要是在人的夢、幻想、幻覺或神經(jīng)癥當中含蓄的表現(xiàn)出來”,楊樹是有著極強的生命力的植物,能抵住惡劣的生長環(huán)境,即便面對著上述的艱難與困境,格致不畏懼“風”,勇敢前行;她想像花壇里的花兒那樣,“任何一朵花都毫不猶豫地抬起頭,然后嘩啦啦地打開所有門窗,讓陽光照進來,讓風吹進來,讓雨水滴進來。它們從來不知道害羞?!弊孕哦鴪砸愕鼗钪ッ鎸δ切┏砷L的挑戰(zhàn);橋上那個男人的光一直照亮她前行,使她不再害怕,其實是她內(nèi)心有了光,所見萬物方會有光。楊樹堅毅的象征、花壇里的花兒自信的表現(xiàn)、男人眼中照亮前行之路的光都是自身心靈的觀照,作者內(nèi)心本就有著一股勁兒,一股積極向上的勁兒,她是驕傲的、自信的。字里行間是深深的倔強與堅強,始終不放棄,要“死死地占據(jù)第一的位置”,要“壟斷著幾乎所有老師地寵愛”,要死死地扎根于學校,守住自己來之不易的愛與溫暖,最后甚至發(fā)出“我寧死在上學的路上”的呼號。這種深藏于內(nèi)心的、不易見的真實而又倔強的精神通過泛靈手法精妙地展現(xiàn)出來。這是一位女性在艱難的成長環(huán)境中譜寫的獨立自主、堅韌不拔的人生贊歌。
在《減法》中每一段自然之物的描繪都是極具深意的,因泛靈手法被賦予了生命和情感,也承載著作者要表達的主題和意旨,有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刻畫,實則與作者要傳達的對男女不平等、命運無常、農(nóng)村落后的知識文化的不平等的抗爭,追求人的自由發(fā)展,向往人與自然的和諧,男女之間的和諧,人與人之間的和諧的主旨密切相關。這種通過泛靈手法建立的自然之物與個體生命體驗之間的勾連并非僅僅停留在孤篇的文本分析中,縱觀當時的寫作環(huán)境和其他經(jīng)典著作,也具備其特定的時代意義。
在格致的散文《減法》中,運用泛靈論更為真切生動地展現(xiàn)農(nóng)村女性成長的環(huán)境背景,表現(xiàn)了成長之路的艱辛與煎熬。又通過心靈的觀照向讀者展示自己的心理狀態(tài),她的堅毅倔強使她克服一切困難,成為了在大風中屹立的楊樹、有著豐滿顆粒的水稻和玉米,迎風飛揚。通過泛靈手法建構起敘述的事件與象征物一一對應的關系,精確刻畫時代背景的同時體現(xiàn)作者對男女不平等、命運無常、農(nóng)村落后的知識文化的不平等的抗爭,對人的自由發(fā)展的追求,對人與自然的和諧,男女之間的和諧,人與人之間的和諧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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