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
摘要:只有觀念意識上從自然界分離出來并還原其本性,人才能把自然界看成是自己的認識對象,人的認識水平特別是自然科學水平才能得到很快的提高。王充是中國歷史上建立系統(tǒng)的“天人相分”自然觀的第一人,他的天人相分思想、“知物由學”的態(tài)度以及新“神秘主義”偶會論隱喻雖然沒有能在中國開科學精神之先河,但是其重要的歷史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關(guān)鍵詞:王充;獨立自然觀;科學精神;認識論;新神秘主義
中圖分類號:B234.8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6604(2012)06—0041—05
董仲舒以“天人感應”為理論基礎(chǔ)創(chuàng)立的龐大的兩漢“新儒學”,作為漢朝封建統(tǒng)治的正統(tǒng)思想被奉為儒家的正宗。在認識論上,“新儒學”要求清晰的是人事,而非自然,人事的有機整體性決定了中國人自古以來習慣于大一統(tǒng)觀念下的有機整體性思維,也確定了整體的自然觀念,人與自然不分,人與萬物不分,一切都在統(tǒng)一中理解,因此理解也只能是混沌的、沒有確切的理解,這對邏輯要求嚴謹、對象性要求確定的自然科學發(fā)展來說無疑是不利的。當然有正宗就不乏異端,王充就代表著這種異端。
王充(公元27—100年前后),字仲任,東漢會稽上虞(今浙江上虞)人,出身于“以農(nóng)桑為業(yè)”、“以賈販為事”的細族孤門,“家貧無書,常游洛陽市肆,閱所賣書”(《后漢書.王充傳》)。王充“仕數(shù)黜斥”的遭遇造就了其鄙視傳統(tǒng)十足的孤傲性格和對世俗迷惘的批判精神,其主要思想傾向是“疾虛妄”,以“悟迷惑之心,使知虛實之分”為己任,批判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的神學論目的論體系、整體自然觀以及當時流行的讖傳和緯書,建立了唯物主義元氣自然觀。這種自然觀蘊含著珍貴的獨立觀念的種子,對自然科學的發(fā)展有很大的影響。
一、人的自我覺醒——“天人相分”自然觀的形成
漢初以來,以董仲舒為代表的儒者從“天地之生萬物也以養(yǎng)人”以及“天地故生人”推出“察于天之意,無窮極之仁也”,賦予“天”以人之美的道德品德,并認為“天”的仁愛之德是通過春生、夏長、秋生、冬藏來體現(xiàn),并實現(xiàn)天、地、人完美的統(tǒng)一,這種思想的核心就是天人感應,以此達到天人合一。王充反對這種天人感應說,認為“人不能以行感天,天亦不隨行而應人”(《論衡.明雩篇》),主張“天道無為,故春不為生,而夏不為長,秋不為成,冬不為藏。陽氣自出,物自生長;陰氣自起,物自成藏”(《論衡-自然篇》)。天與人分離,天與人根本無法達到感應溝通與合一。
首先,王充從人和天的量的差異來論證天無法感應人的事實。比如,他在批判君主能引來寒溫之氣的觀點時說:“夫寒溫,天氣也。天至高大,人至卑小。篙不能鳴鐘,而螢火不能爨鼎者,何也?鐘長而篙短,鼎大而螢小也。以七尺之細形,感皇天之大氣,其無分銖之驗,必也”(《論衡.變動篇》),主張?zhí)齑笕诵。荒芟嗤?。又如,他在《論衡·感虛篇》中說:“夫燠一炬火,爨一鑊水,終日不能熱也;倚一尺冰,置庖廚中,終夜不能寒也。何則?微小之感,不能動大巨也”(《論衡.感虛篇》)。與微火不能沸水,尺冰不能寒夜一樣,“人在天地之間,猶蟣虱之著人身也。如蟣虱欲知人意,鳴人耳傍,人猶不聞。何則?小大不均,音語不通也。今以微小之人,問巨大天地,安能通其聲音?天地安能知其旨意”(《論衡.變動篇》)?由此。王充認為天能感應人的說法都是俗儒的妄言,不可信。
其次,王充認為天無法感應人的原因還有人與天屬性的差異。即天是無意識的物質(zhì)實體,沒有口目,因此無法感應人,他說:“何以天之自然也?以天無口目也。案有為者,口目之類也??谟扯坑暎惺扔趦?nèi),發(fā)之于外,口目求之,得以為利,欲之為也。今無口目之欲,于物無所求索,夫何為乎?何以知天無口目也?以地知之。地以土為體,土本無口目。天地,夫婦也,地體無口目,亦知天無口目也。使天體乎?宜與地同。使天氣乎?氣若云煙,云煙之屬,安得口目”(《論衡·自然篇》)?針對有人認為天有如同人的行動,他反對說這只是自然罷了,“曰:天之動行也,施氣也,體動氣乃出,物乃生矣。由人動氣也,體動氣乃出,子亦生也。夫人之施氣也,非欲以生子,氣施而子自生矣。天動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此則自然也;施氣不欲為物,而物自為,此則無為也”(《論衡·自然篇》)。既然天沒有意識、無為,那么是沒有辦法感應人的行為的。
王充還談到了人與其他萬物的區(qū)別,他認為雖然“天地合氣,萬物自生”(《論衡.自然篇》),但“夫倮蟲三百六十,人為之長。人,物也,萬物之中有知慧者也”(《論衡.辨崇篇》)。人是萬物中唯一有智慧的物種,并“好道樂學,故辨于物”(《論衡。別通篇》),所以“見五谷可食,取而食之;見絲麻可衣,取而衣之”(《論衡.自然篇》)。他用這種思想解釋了杞梁之妻哭倒長城以及蝗蟲不侵南陽卓公的荒廖,認為“……夫言向城而哭者,實也;城為之崩者,虛也?!?,土也……無心腹之藏,安能為悲哭感慟而崩”(《論衡.感虛篇》)。物“無心腹之藏”,沒有人的情感,所以哭不能使草折斷使樹裂開,也不能使水冒出來滅掉火,同樣哭聲也不能感動城的泥土。他認為“世稱南陽卓公為緱氏令,蝗不入界。蓋以賢明至誠,災蟲不入其縣也。此又虛也。夫賢明至誠之化,通于同類,能相知心,然后慕服。蝗蟲,閩虻之類也,何知何見而能知卓公之化”(《論衡·感虛篇》)。在王充看來,蝗蟲是“閩虻之類”,顯然是無法和人一樣具有知曉和判斷卓公德化能力的。
王充將人與天和自然萬物區(qū)別開來,形成了其“天人相分”的自然觀,這種“天人相分”是針對人來講的,可以視為人作為單獨個體的自我覺醒。王充對自然無意識、無為的解釋使得自然界不再具有人們無法掌握的神秘特征,從而激發(fā)了人們對自然界的興趣,投身于對自然界的探索,一批科學實踐家在此時出現(xiàn),比如蔡倫、華佗、張仲景等等。同時,王充將人和自然界有效地分開,將有意識的自我和無意識的自然界明顯地區(qū)別開來,認識到人不再僅僅是自然的一部分,而是和自然界不同的另一種獨特的實體,自然界成了一個獨立于人們意識之外的客觀對象,人們有機會把自然界作為一個獨立的部分來觀察,從自然界本身尋求對它的解釋,并以此作為一切認識活動的起點。
二、限制與自覺——規(guī)律性與能動性的統(tǒng)一
王充認為自然界是無目的、無意識的,但有著自身運動的規(guī)律,“日月行有常度”,“寒溫自有時”,“雨雪皆由云氣發(fā)于丘山”,“寒暑有節(jié),不為人變改也”(《論衡·變動篇》)。也就是說自然界的運動規(guī)律是不會因人的主觀感情的“精誠”而改變的,王充斷言“天地之有水旱,猶人之有疾病也,疾病不可以自責除,水旱不可以禱謝去”(《論衡.變動篇》)。他舉例說:“荊軻秦王,白虹貫日;衛(wèi)先生為秦畫長平之計,太白食昴,復妄言也”(《論衡.變動篇》)。又說“天道無為,聽恣其性,故放魚于川,縱獸于山,從其性命之欲也。不驅(qū)魚令上陵,不逐獸令人淵者,何哉?拂詭其性,失其所宜也”(《論衡·自然篇》),這些都表明了王充對自然界規(guī)律性的肯定。
有學者認為,“王充的自然觀只強調(diào)人的自然性,強調(diào)自然客觀性對人的制約和規(guī)范,……沒有看到人在自然客觀性面前所顯示出的歷史的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這是不符合事實的。王充認為人可以通過自覺的活動認識、把握規(guī)律。王充關(guān)于人的自覺能動性體現(xiàn)在對自然和對社會兩個方面,關(guān)于人對自然界的能動性,他舉例說:“夫肥沃埆,土地之本性也。肥而沃者性美,樹稼豐茂。而埆者性惡,深耕細鋤,厚加糞壤,勉致人功,以助地力,其樹稼與彼肥沃者相似類也”(《論衡.率性篇》)。在講到人利用水和治理水患的時候,王充說道,“雒陽城中之道無水,水工激上洛中之水,日夜馳流,水工之功也”(《論衡.率性篇》);“堯遭洪水,《春秋》之大水也。圣君知之,不禱于神,不改乎政,使禹治之,百川東流”(《論衡.順鼓篇》)。王充說:“然雖自然,亦須有為輔助。耒耜耕耘,因春播種者,人為之也。及谷入地,日夜長夫,人不能為也。或為之者,敗之道也。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者,就而揠之,明日枯死。夫欲為自然者,宋人之徒也”(《論衡-自然篇》)。這無疑是對自然界客觀規(guī)律與人的自覺能動性統(tǒng)一關(guān)系的最好闡釋。
在人對社會的能動性上,王充主要關(guān)注的是對人之為人的價值追求、道德品行、理想信念的建構(gòu)?!俺浼燃菜浊?,作《譏俗》之書;又閔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曉其務,愁精苦思,不睹所趨,故作《政務》之書。又傷偽書俗文多不實誠,故為《論衡》之書”(《論衡.自紀篇》),表明了王充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德汪而淵懿,知滂沛而盈溢,筆瀧漉而雨集,言溶而泉出,富材羨知,貴行尊志,體列于一世,名傳于千載,乃吾所謂異也”(《論衡·自紀篇》),這是王充對德行高尚、智慧深厚的理想追求;“身尊體佚,百載之后,與物俱歿。名不流于一嗣,文不遺于一札,官雖傾倉,文德不豐,非吾所臧”(《論衡.自紀篇》)體現(xiàn)了王充不計較個人得失的可貴品質(zhì);有人譏笑他“宗祖無淑懿之基,文墨無篇籍之遺,雖著鴻麗之論,無所稟階,終不為高”(《論衡.自紀篇》)。王充反駁道:“母驪犢骍,無害犧牲;祖濁裔清,不膀奇人。鯀惡禹圣,叟頑舜神。伯牛寢疾,仲弓潔全。顏路庸固,回杰超倫??住⒛嬗?,丘、翟圣賢。楊家不通,卓有子云;桓氏稽可,通出君山。更稟于元,故能著文?!保ā墩摵狻ぷ约o篇》)這是王充與命運抗爭、努力向上進取的精神展現(xiàn)。
王充對自然界的能動性表明了人對自然界認識的加深和對科學發(fā)展的貢獻;對人類歷史的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主要體現(xiàn)為人之為人的追求,至于對人類社會的發(fā)展的規(guī)律的探索,則落入宿命論的泥潭。比如他說“世謂子胥伏劍,屈原自沉,子蘭、宰豁誣讒,吳、楚之君冤殺之也。偶二子命當絕,子蘭、宰豁適為讒,而懷王、夫差適信奸也。君適不明,臣適為讒,二子之命偶自不長。二偶三合,似若有之,其實自然,非他為也(《論衡。偶會篇》),認為所有社會事件都是神秘的“偶合”,這是王充思想中的一大缺陷,當然這種局限性也不應夸大,從當時的歷史條件來說,王充不知也不可能從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矛盾關(guān)系上、從階級的現(xiàn)實關(guān)系的根基上去說明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沒有最終實現(xiàn)徹底的唯物主義是可以理解的。但“偶合”論對科學發(fā)展來說,并不是一無是處的,關(guān)于這個問題,本文后面會談到。
三、學知、考心、效事——認識論
在王充看來,人是萬物之中有智慧者,具有主觀能動性,這種主觀能動性主要體現(xiàn)在人對外部世界的認識上。王充在認識論上堅持唯物主義立場,進一步論述了知識來源于經(jīng)驗這一基本觀點,并且對認識的兩個階段形式——感性認識和理性認識做了辯證分析。
(一)“知物由學”
董仲舒創(chuàng)立的新儒學不僅把天神化為造物主,而且把儒家思想宗教化,把孔子奉為教主,認為孔子是圣人的原因是他先天的智慧,極富神學唯心主義先驗論色彩。針對流行的“儒者論圣人,以為前知千歲,后知萬世,有獨見之明,獨聽之聰,事來則名,不學自知,不問自曉,故稱圣則神矣”(《論衡-實知篇》)的觀點,王充認為都不可信,“凡論事者,違實不引效驗,則雖甘義繁說,眾不見信,論圣人不能神而先知,先知之間,不能獨見,非徒空說虛言,直以才智準況之工也,事有證驗,以效實然。何以明之”(《論衡.知實篇》)?在《實知篇》中王充用16條證據(jù)來證明圣人不能先知。他說“凡圣人見禍福也,亦揆端推類,原始見終,從閭巷論朝堂,由昭昭察冥冥(《論衡.知實篇》)”,又說“先知之見方來之事,無達視洞聽之聰明,皆案兆察跡,推原事類”(《論衡.實知篇》),認為所謂圣人所表現(xiàn)出來與常人不一樣的才華都是因為得到了很多的經(jīng)驗,運用了推理的方法得到的結(jié)論。這些經(jīng)驗和結(jié)論都是通過學習得到的,所以,在這種思想的推動下,王充非常強調(diào)后天的學習。他說:“人才有高下,知物由學。學之乃知,不問不識”(《論衡·實知篇》);又說:“實者,圣賢不能知性,須任耳目以定情實。其任耳目也,可知之事,思之輒決;不可知之事,待問乃解”(《論衡.實知篇》)。
(二)“任耳目、開心意”
王充重視“耳目之實”,即感覺經(jīng)驗在認識中的作用,“任耳目以定情實”,可說是中國古代經(jīng)驗主義認識論的重要代表。他認為,感覺經(jīng)驗告訴人們的東西才是最真實的,張三看見白的顏色,李四看見也是白的,不可能相反,因為白色本身是客觀的,不會因為人的主觀而改變。
他同時又注意到理性思維的作用,“是故是非者不徒耳目,必開心意”(《論衡.薄葬篇》)。他提出“必開心意”的主張?!岸恐畬崱笔且磺姓J識的客觀基礎(chǔ),“必開心意”則是知性的問題。王充認為人們往往是通過感覺經(jīng)驗來判斷將要發(fā)生的事情,原因是因為通過發(fā)生過的事情可以運用推理來知道他們的結(jié)果。他說:“春秋之時,卿、大夫相與會遇,見動作之變,聽言談之詭,善則明吉祥之福,惡則處兇妖之禍。明福處禍,遠圖未然,無神怪之知,皆由兆類?!保ā墩摵猓畬嵵罚┵t人能夠先知預見到未來的事情,并沒有超過一般人的視力和聽力,都是通過考察事情的征兆和跡象,根據(jù)同類事物進行推論得來的。
“論則考之以心,效之以事。虛浮之事,輒立證驗”(《論衡·對作篇》),從中可以看出王充對認識的總體概括,主要強調(diào)了兩層意思,一是認識立論要嚴謹,要合乎邏輯。王充的著作讀起來說服力很強,原因就在于他很注意邏輯的嚴密。王充主張著書立說必須“得實”,而不應該“華虛夸誕,無審察之實”,要經(jīng)得起推敲。對“言非是偽”的東西,要“剖破渾沌,解決絲亂”,使“言無不可知,文無不可曉”,而不應自相矛盾,兩說并傳,文意難曉?!肮省墩摵狻氛撸糟屳p重之言,立真?zhèn)沃?,非茍調(diào)文飾辭,為奇?zhèn)ブ^也?!保ā墩摵猓畬ψ髌罚┧e出15個典型事例,逐一加以駁斥。比如他認為儒書記載的“堯之時,十日并出,萬物燋枯。堯上射十日,九日去,一日常出”(《論衡.感虛篇》)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胺蛉酥湟?,不過百步矢力盡矣。日之行也,行天星度。天之去人,以萬里數(shù),堯上射之,安能得日?使堯之時,天地相近,不過百步,則堯射日,矢能及之;過百步,不能得也。假使堯時天地相近,堯射得之,猶不能傷日,傷日何肯去?何則?日,火也。使在地之。”(《論衡。感虛篇》)由此他認為,“淫讀古文,甘聞異言。世書俗說,多所不安,幽處獨居,考論實虛”(《論衡。自紀篇)。大凡天下的事情,不能夸大與縮小,要考察它的前前后后,其真相就會自然表現(xiàn)出來,那么是非的真實情況就能判定了。認識論中的另一層意思是注重證驗,這一點王充曾多次強調(diào),他說:“事莫明于有效,論莫定于有證”(《論衡.薄葬篇》);又說:“凡論事者,不引效驗,則雖甘義繁說,眾不見信”(《論衡.知實篇》)。對于道家講自然不講客觀性,他就提出了批評:“道家論自然,不知引物事以驗其言行,故自然之說未見信也”(《論衡.自然篇》)?!蹲匀黄访鞔_要求把“論自然”和“引物事”結(jié)合起來。這種重嚴整的方法論“實有科學精神,惜其后起之無人也”。
王充重視邏輯和證驗、強調(diào)感性認識與理性認識的統(tǒng)一的思想對科學的發(fā)展是非常有利的,這種思想后來啟發(fā)了許多思想家,使人們的認識途徑更加多樣,認識水平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四、偶會——新“神秘主義”
王充對自然界客觀規(guī)律的認識是對必然性的認識,王充在肯定“同氣相成”和“異性相截”這類必然性的同時,認為自然界也充滿了偶然性,“夫天不能故生人,則其生萬物,亦不能故也。天地合氣,物偶自生矣”(《論衡.物勢篇》),雖然自然界由客觀規(guī)律支配,但是必然的因果系列之間“二偶三合”產(chǎn)生了偶然,“世謂秋氣擊殺谷草,谷草不任,凋傷而死。此言失實。夫物以春生夏長,秋而熟老,適自枯死,陰氣適盛,與之會遇。何以驗之?物有秋不死者,生性未極也”(《論衡.物勢篇》)。與必然性不同,偶然性是無法預計的,“命則不可勉,時則不可力”(《論衡·幸偶篇》),也是無法通過感性和理性認識把握的,但是王充認為這與神和上天沒有關(guān)系,這樣王充就給了人認識活動一個全新的領(lǐng)域,即充滿神秘主義色彩的偶然世界。久而久之,這種神秘主義必將內(nèi)化為人的精神特征,當然,新“神秘主義”與傳統(tǒng)的天人感應的神秘主義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那就是反對迷信。
新“神秘主義”起因于人與自然界關(guān)系的不透明,而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永遠不可能在有一天變得完全透明,由此,人類思維永遠都會擺脫不了神秘主義的特征,而它向外探索的本性又決定人類只要生存一天,總要探索不已,追求不止。這種神秘主義“比人性更加崇高,人們不是憑借人性達到這種生活的境界,而是憑借某種神圣的東西進入這種生活境界,有些人要求我們遵循人的思想而生活,我們不能聽信他們,我們應該根據(jù)存在于人身上的最高尚的東西而生活,雖然這種東西頗為細小,但是它的力量,它的價值遠比其他的一切重大”。它體現(xiàn)了這樣的特征,即同絕對、無限和不朽聯(lián)系在一起,直覺、靈感和信仰的因素變得突出,絕對與無限本身就是超理智、超經(jīng)驗和超常識的,直覺和信仰在其中起著關(guān)鍵的作用,只要人相信自己以某種不可理喻的方式把握了絕對,就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充滿了意義。新“神秘主義”與理性并不矛盾,它直接信仰無限、永恒,反對迷信,理性同樣反對迷信,二者都鼓勵直接面對永恒,勇敢追求真理。新“神秘主義”很快成為人的世界觀的一部分,科學家頭腦中的神秘主義與科學精神一起是其世界觀的內(nèi)在要素,與世界觀中其他的部分構(gòu)成有機的系統(tǒng),他們之間沒有明顯的不協(xié)調(diào)。
新“神秘主義”是王充自然觀中區(qū)別于科學精神的另一端,這種神秘主義在王充剔除了迷信的天人感應之后,亟待著中華民族不可遏制的人之為人的沖動的爆發(fā),超出自身的有限、相對與短暫,把握無限、絕對與永恒,追求真善美與自由,把自己的有限存在同具有絕對意義的東西聯(lián)系起來,從而使自己的行動獲得一種意義感和價值感。可以說,這是中國科學文化發(fā)展的一個契機,王充也試圖在某種具有固定形體的東西中,在某種特殊的東西中去尋找這個統(tǒng)一,遺憾的是,王充沒有向前一步。
王充不像漢代以及前后的大多數(shù)思想家那樣被人們廣泛關(guān)注,因為王充的風格是解說和重復式的,因為“疾虛妄”又導致了王充理論的極端性。但是王充自然觀并不會因為被人們忽視而變得不重要。在理論界,有的學者將古希臘自然觀的建立作為科學發(fā)展的必要因素之一,那種自然觀具備了這樣的特征:“首先把自然作為一個獨立于人的東西加以整體看待;其次,他們把自然界看成一個有內(nèi)在規(guī)律的、其規(guī)律可以為人們把握的對象;再次,他們發(fā)展了復雜精致的數(shù)學工具,以把握自然界的規(guī)律”。就從自然觀來說,王充的“天人相分”自然觀念絕不比古希臘思想遜色,但是命運卻迥異。古希臘文化肇始過程中所形成的自然觀思想特征與其他文化形式孕育著使近代西方人受益無窮的科學精神,而王充的自然觀思想隨著歷史的演進卻被人們遺忘,最終沒有在中國開科學精神之先河(這一原因的探索無疑是一個新的課題),但是盡管如此,王充所建立起的“天人相分”自然觀所表現(xiàn)出來的成就以及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的探索自然奧秘時形成的科學的思想方法在中國科學史上占有的崇高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責任編輯張向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