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知識;課程知識;語文知識;語文課程知識
語文課程知識對于語文課程建設和教學改進的重大意義,前人之述備矣。但是許多一線教師,對于語文課程知識的含義、價值和具體內容,還是比較模糊的。個中原因有三:一是在職前和職后教育中,不曾系統(tǒng)學習;二是語文課標和教材的“淡化”;三是“語文課程論”研究本身的欠缺。倒著看這三個原因,研究是基礎,但已有的研究成果還不能充分呈現(xiàn)在課標和教材里,導致一線教師不斷被“時尚話語”和“形式浪潮”裹挾,不能從語文課程教學的根本處發(fā)力。
一、明晰概念:是什么?
“語文課程知識”一詞,最早見于方武的論文《課本對語文課程知識的建構》[1],但并非該文的關鍵詞;2005 年5 月,王漫在其博士論文《語文課程知識的選擇》中,通過辨析語文知識、學科知識、課程知識、課程內容等概念,對“語文課程知識”進行了系統(tǒng)解說。此前及此后很長時間,人們談論此話題時只說“語文知識”;2011 年韓雪屏出版《語文課程知識初論》后,這一概念才傳播開來,廣為人們熟知。
當然,不用此概念,也不妨礙此問題不斷被討論。20 世紀90 年代至21 世紀初,已有多位學者思考“語文知識”問題,如楊伯勤(1994)、李貞祥(1995)、淦家凰(1995)、黃岳洲(1996)、彭建華(1996)、董菊初(1997)、雒進才(1998)、張悅群(1999)、雷良啟/余應源(2000)、鄭國民(2001)、陸儉明/李鏜(2002)、劉大為(2003)等。2002—2004 年是一波小高潮,新課改“淡化知識”之風引發(fā)爭議,《語文建設》等期刊曾辟專欄討論,韓雪屏、朱紅英、王云峰、汪海龍、傅炳熙、蘇培成、程曉云、葉軍、王小明、李山林、倪文錦、李海林、王榮生等人多有論述。2005 年后的博士論文有:屠錦紅《論語文知識》(2006 揚州大學)、曹建召《學校語文知識生產方式研究》(2008 上海師大)、湛玉釗《反思與建構——基于教材視角的語文課程知識研究》(2013 西南大學)等。2005 年后相對沉寂,2013 年后再度引起熱議。成果如:周敏(2013),黃偉(2014、2019),吳格明(2014),周慶元(2014),段雙全(2014、2021),代順麗(2015),靳彤(2016、2018),張心科(2013、2015),趙新華(2016),賴華強(2018),劉正偉(2019),蘇新春、杜晶晶(2020),劉飛(2021),朱于國(2022)等。近10 年研究的概況是:人們很少再爭論語文知識的地位和價值,但是對其內涵的理解還不一致;歷史梳理較多、從教材角度進行研究的較多,嘗試分類乃至構建體系的也不少,同時,人們也一直關注語文知識的教學(向能力轉化)、評價等問題。
“語文(課程)知識”究竟是什么?本文簡介三家之言。
王榮生認為,語文知識,是應該或已經納入語文課程與教學的,是關于語言和言語、文章和文學的聽說讀寫的事實、概念、原理、技能、策略、態(tài)度,它有語感和語識兩種狀態(tài)。王榮生給出了語文知識的“寬式”與“窄式”兩種定義,前者比后者多出“語感”,后者亦稱“學校語文知識”。[2]王榮生強調,語文知識“在課程層面只包括與語感對舉的語識;盡管從學習的結果看,學生對語文知識的掌握,既可以是語識的狀態(tài),也可能是語感的狀態(tài)?!睆倪@些表述中,我們可以認為,王榮生所界定的“語文知識”,主要是指學生應掌握的知識。他在《語文課程與教學內容》中,也提出過“語文知識的三個系統(tǒng)”(教師系統(tǒng)、學生系統(tǒng)、教學中的交往系統(tǒng))。其中,“學生系統(tǒng)”的語文知識,是“學生應掌握的知識”,包括語文學習領域的知識(把主體、客體關聯(lián)起來的情境性知識)和語文學科的基礎知識(關于客體的知識),二者大致相當于程序性知識和陳述性知識。王榮生又提出“語文學科知識”的概念,這一概念隸屬于語文教師的專業(yè)知識。后者包括語文學科知識、語文教學設計、語文教學實施、語文教學評價四個方面;其中,“語文學科知識”又包括語文學科基礎知識、語文學習領域知識、語文課程與教學論知識、語文課程資源知識。很顯然,王榮生后期所說的“語文學科知識”與前期界定的“語文知識”,不在同一語境內,不是一個概念。
王漫認為,語文課程知識,是中小學語文課程內容中,教師和學生應掌握的關于語言本體和言語形式的規(guī)則、規(guī)律、方法、特征、理念。此定義的特點,首先,區(qū)分了教師和學生兩個層面。有些知識,教師必須掌握,教師以理性形態(tài)、系統(tǒng)掌握的知識,在學生那里可以是感性和隨機的。其次,從語言本體和言語形式兩個方面定義,沒有提“文章和文學”,因為二者限定了語篇甚至書面語。最后,沒有套用教育心理學的一般術語,而是從語言和言語活動本身出發(fā)界定內涵。[3]
韓雪屏認為,基礎教育階段的學校語文課程知識(課程內容),是關于語言和言語(運用語言的過程和結果)、文章和文學的聽說讀寫的事實、概念、原理、法則、技能、策略、問題和態(tài)度。韓雪屏指出,此界定參照了王榮生的研究;括號里的夾注,是為了后面引入“語用學”概念;增加了“法則”,因為它是指導技能形成的程序性知識;補充了“問題”,因為“問題不僅是學生應用語文課程知識的實踐領域,而且還是培養(yǎng)學生探究能力的必需”。[4]筆者認為,“法則”可隸屬于“技能”,“問題”則可能把語文知識泛化到無限廣闊的言語活動中。
探究“語文課程知識”(在特定語境中可以簡稱“語知”)的內涵,需要厘清以下幾對概念;只有厘清這幾對概念的關系,才能明晰“語文課程知識”的內涵,并體現(xiàn)筆者作概念界定的依據(jù)。
1. 知識與經驗
知識與經驗的區(qū)分,是界定語文課程知識的關鍵。有人說語文知識包括“他人的言語經驗”或“個人的言語經驗”,這是對知識概念的泛化。知識不是個人的直接經驗,而是對經驗的加工和提煉。
美國教育家約翰·杜威的教育思想強調經驗,但他并未把經驗等同于知識。經驗,必須經過反省思維,經過一定概括,才能變成真正的知識;經驗的“連續(xù)性原則”與“交互作用原則”說明不能把當下的、個體的經驗叫作知識。在此意義上,我們不說“公共經驗”,也不承認“個人知識”,正如在“語言/言語”的劃分視域下,不存在“公共言語”,也不存在“個人語言”一樣。
我們強調知識的公共性,意味著對后現(xiàn)代知識觀持保留態(tài)度。后現(xiàn)代知識觀的核心思想是知識的不確定性,這在特定語境中有特別意義。但是,從目前我國中小學課程的實際狀況來看,課程知識問題的癥結不在于“理性過?!?,而恰恰在于理性不足。尤其是語文課程知識,多年來看似受重視,實則仍粗疏、凌亂而陳舊,遠遠沒有得到良好建構。尚未實現(xiàn)理性建構,何來倉促解構?
2. 語感與語知
這一對概念,其實是“知識與經驗”在語文學習中的特殊表現(xiàn)。后現(xiàn)代知識觀所謂的“緘默知識”,在語文學習或言語活動中,可以看作是語感的代名詞。
語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學界對語感的研究成果早已汗牛充棟。王榮生對“語文知識”的“寬式”定義即包含語感,但學校語文課程知識還得用“窄式”。
語知,也可以叫語理。無論叫語知還是語理,都不限于純粹的語言學知識,而是包括了文學、文章學、閱讀學、寫作學等所有與語言/言語相關的理性知識。
3. 語料與語知
學校語文課程知識學習的一項重要任務是積累語料,包括字、詞、句、段、篇等各層級語言/言語單位的材料。語料及其闡釋是否屬于語文課程知識?嚴格來說,語料不是語文課程知識,但中小學語文教學中語料闡釋、語料積累的分量極重,不可小覷。因此,我們采用廣義和狹義兩種分類。狹義的語文課程知識,是從具體語料中提煉出來的語言和言語的規(guī)則、規(guī)律、方法、特征和理念,是一種抽象的語理。
統(tǒng)率語文界多年的“八字憲法”,前四字(字、詞、句、篇)是語料積累,后四字(語、修、邏、文)是語理認識,不過后者粗疏,還不能代表語文課程知識的全部。
4. 語篇與語知
語篇可視為篇章層級的語料,但又非常特殊。
語文學習離不開具體鮮活的語篇(課文),這是常識。但課文本身不是知識,因為語篇不過是他人的言語經驗。課文之中蘊涵著的知識(見表1),包括言語內容中顯性的知識與言語形式中隱性的知識,這兩種知識,都是語文學習需要的,后者是重點。
分門別類地學習言語內容中的各種知識,是各科課程的專職(如數(shù)學、物理知識,歷史、地理知識)。只有語文課程,集中學習言語形式的知識。但是,因為言語內容與言語形式密不可分,語文學習也不能忽略言語內容中的知識。言語內容中,有自然、社會和人文知識,語文課程當以人文知識為重;但人文知識難以系統(tǒng)化,具有審美體驗的差異性、歷史解釋的多樣性等特點;人文知識的獲得與內化,也有很強的半自然性、不可控性,而且人文教育也不是語文課程的一家之職,語文課程還是要把言語形式的學習作為自己的獨特使命。同時要注意,語言本體、言語形式中也蘊涵著人文知識,例如對漢語特點的認識,包含對母語的認同與熱愛;交談時的言語方式,體現(xiàn)對他人的理解、尊重、信任等,這方面的人文知識也要被納入語文課程知識的范疇。
5. 知識與能力
廣義的知識觀中,知識包含能力、技能。安德森改造的布魯姆認知領域的全部目標,就是四類知識;王榮生等人對“語文知識”的界定包括“技能”,也來自廣義的知識觀。但我們認為,知識與能力不宜直接等同,因為知識具有公共性,而能力屬于個體,二者等同,會混淆知識本身的研究與知識向能力轉化的教學研究。
目前,課改強調的“核心素養(yǎng)”包括“必備知識與關鍵能力”,有人據(jù)此研制出語文課程評價的“知識點”體系和“能力點”體系。這種做法很可能帶來一種誤導:知識學習靠記憶,能力訓練靠刷題。這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知識教學缺少思維訓練的含量,能力訓練則缺乏可靠知識的根基。
我國課程話語中長期存在一個誤區(qū):教學內容與教學方法簡單對應,如知識對應講解,能力對應實踐,人為地制造二元對立。這會造成對知識的形態(tài)和價值理解狹隘,將知識本身的澄清與深化和知識的呈現(xiàn)與傳授方式混為一談:只要強調實踐活動,就不能追求知識的系統(tǒng)和完整;只要重視知識,就等于枯燥講解、概念先行和死記硬背。于是,缺乏知識介入的實踐活動,往往流于形式。
6. 教師的知識與學生的知識
我們對語文課程知識的定義,區(qū)分了教師和學生兩個層面:第一,有些知識,教師必須掌握而學生無須掌握。例如,識字教學中,教師須熟知“六書”知識,但不必系統(tǒng)講給學生,至少在小學低年級沒有必要。第二,有時教師以理性形態(tài)、系統(tǒng)掌握的知識,在學生那里可以是感性和隨機的。
7. 語文課程知識與語文教學知識
語文課程知識,是指教和學什么(內容);教學知識,是指怎么教(方法)。
辨析這對概念,是因為風行一時的PCK(PedagogicalContent Knowledge),其原意是“教學內容知識”,卻常被譯為“學科教學知識”。美國教育家舒爾曼、格羅斯曼等人對PCK 的結構有過不同表述,但都強調教師除擁有所教學科的知識外,還應具有將之轉化成易于學生理解的表征形式的知識。我們所說的“語文課程知識”,相當于PCK 成分中的“學科知識”。這又引出下面一對尷尬的概念。
8. 課程知識與學科知識
一般課程論所說的“課程知識”,是關于課程本身的知識(如課程性質、目標等),這顯然不是我們界定的“語文課程知識”。尷尬之處在于,其他學科課程(如物理、歷史學科),有自己清晰的上位學科,師生須掌握的本科目的知識,可以叫作學科知識;但語文課程的上位學科太多,如語言學、文藝學、文章學、寫作學、閱讀學、演講學、傳播學等,都是學校語文課程的知識來源,卻不能直接搬運過來。有人說,我國中小學的語文課程根本不是學科課程,加上“語文”本身含義多元,我們只能使用“語文課程知識”的專屬概念。
語文課程知識,在語文課程內容中居于什么地位?可參見圖1。
以上框架從“知識與經驗”的課程論基本原理演繹而來?!把哉Z智慧”的說法受到李海林(2000)的啟發(fā)。他人的言語作品、學生個體的言語活動,都是“經驗”;“語文課程知識”屬于“公共語言”的范疇,符合“知識公共性”的界定。
語文學習,要依托于具體的言語作品(課文),開展豐富的言語實踐活動。言語作品和言語活動,是語文課程的鮮活血肉;“語文知識”是對具體言語經驗的概括,是語文課程的骨骼。語文課程的健康肌體,應以現(xiàn)代語文觀為靈魂、知識為骨骼、言語為血肉,實現(xiàn)公共語言、他人言語作品、學生言語活動的三方互動。知識“骨骼說”,是對語文知識價值的充分肯定與必要限定,體現(xiàn)語文課程理性與感性、科學性與人文性的統(tǒng)一。
綜上所述,本文對“語文課程知識”的界定,有這樣幾個要點:
(1)言語經驗和語感不是知識。
(2)語文課程知識,包括語言本體知識與言語活動知識;言語知識,主要是言語形式的知識,但言語內容知識,尤其是人文知識也不可忽略。
(3)廣義的知識,包括語料及其解說;狹義則不包括。在解說具體語料的知識與抽象的語理知識之間,語文課程知識的構建重在后者。
語文課程知識,是語言和言語的規(guī)則、規(guī)律、方法、特征和理念。規(guī)則和規(guī)律,是語言本身建構和言語活動展開的規(guī)則與規(guī)律;特征是語言本體的特征(包括文體特征),方法則是言語運用的方法;理念,是語言觀、文學觀、文化觀、閱讀觀、寫作觀等。
知識是有價值負荷的,知識蘊涵著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語文知識必須包括語文觀、語言觀等理念。例如,解讀文本,是用“社會反映論”還是“審美自律論”,涉及不同的文學觀。
我們強調知識的兩個屬性:公共性與價值負荷性,二者是知識生成的根本前提。正因為知識是公共的、外在的,才需要艱辛的個體化生成(化為個體智慧);正因為知識是有價值負荷的,才可能生成內心體認的意義(見表2)。
二、知識分類:怎樣分?
知識分類是一項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不同的分類標準展現(xiàn)的是知識不同側面的屬性。分類標準是多樣的,本文擇要列舉。
長期以來,最流行也最簡明的分類有兩種:
1. 根據(jù)言語內容(哲學視角)劃分:自然知識、社會知識、人文知識(如石中英);
2. 根據(jù)知識功能(教育心理學視角)劃分:陳述性知識、程序性知識或技能性知識、策略性知識、反省認知知識(安德森等)。
因語文課程知識的屬性復雜,以上分類法如用于語文,還須進一步轉化。
語文教育界的研究,一向突出“工具性知識”,強調語文知識的實用性、操作性(實用、好懂、有用)。張志公、章熊、顧德希等前輩,都曾著力于“工具性知識”的研制。
與“工具”對應的是“本體”。筆者認為,語文課程知識并不都是“工具性知識”,掌握各種文學、文化知識乃至認識語言本體,也是語文素養(yǎng)的體現(xiàn),不妨稱之“本體性知識”。
其實,任何一種知識,既可以有“工具性價值”
也可以有“本體性價值”,在不同語境中有不同的價值,這種分類其實是功能性的。
言語作品包括言語形式與言語內容,言語形式與言語內容的知識,與上述分類存在有趣的交織(見表3)。
筆者認為,根據(jù)知識的抽象程度與功能差異,語文課程知識可以按照“二維度、四象限”的思路進行分類(見圖2)。
上圖說明:
(1)廣義的語文課程知識,就是上圖呈現(xiàn)的內容,狹義的則是“語理的知識”(縱軸線右邊)。
(2)陳述性知識是程序性知識的基礎,二者不是對立關系;語文課程知識的選擇與改造,關鍵不在于前者向后者的所謂“范型轉換”,因為前者本身尚須大力建設。例如,“怎樣讀小說”是程序性知識,但它是基于“小說是什么”“小說的特點”等陳述性知識的:套用“三要素”知識來讀一切小說,還是補充敘事學角度讀小說,關注到中國古典小說的章回體結構與西方現(xiàn)代小說的“嵌套結構”,自然有不同天地。
以上“二維度、四象限”的分類方式偏重學理;從教學實際出發(fā),根據(jù)學生語文素養(yǎng)各方面發(fā)展的需要,語文課程知識包括以下七類內容[5]:
1. 現(xiàn)代書面語的運用——讀寫知識(文體知識、跨文體知識);
2. 文學素養(yǎng)——文學知識(文學本體論、鑒賞論、文學史);
3. 語言材料積累、語言本體認識——語言與現(xiàn)代漢語知識(語言學常識,現(xiàn)代漢語知識,如拼音、漢字、詞匯、語法等);
4. 文言文閱讀——文言文知識(訓詁、句法、古代文化常識、文言修辭);
5. 口語能力和素養(yǎng)——口語知識(獨白口語與交際口語);
6. 文化理解與個人修養(yǎng)——文化知識(文化常識,滲透的百科知識與選修的學術專題等);
7. 思維發(fā)展——思維知識(邏輯學常識、批判性思維的規(guī)則、思維工具等)
為什么這樣分類和排序呢?
讀寫知識排在首位,因為它是語文課程知識的主干。學校語文課程,當以現(xiàn)代書面語的運用為首要事務。學生十二年的語文學習,要一直伴隨著怎樣讀、怎樣寫的知識,有人謂之“言語實踐知識”,但這個概念的外延過大,其還可包括文言、口語等。
從教學實際來看,不如就叫“讀寫知識”。
將讀寫知識放在首位,體現(xiàn)的是“言語本位”的課程觀?!皾h語知識”與“讀寫知識”的區(qū)別在于:前者重在說“語言”本體,后者重在闡明“言語”形式。
構建讀寫知識,首先要面對的問題是:讀寫的關系是什么?“讀寫結合”“讀寫一體”是否為無須論證的公理?我們的知識分類中,沒有把“寫作知識”
單列出來,也是考慮到讀寫知識的相關性,但并不是說讀與寫存在一一對應的關系。
文學知識有半獨立性。在小學語文課本中,文章和文學的界限有時不是很分明(據(jù)“雜文學”觀),“純文學”的知識放第二位。
以往的語文知識分類排序,常把“漢語知識”列于首位。但本文構想的漢語知識,并不限于過去所謂的“基礎知識”,還要對漢語特點深入體認。所以,我們沒有在“基礎”意義上把它排在首位,同時把過去說的“漢語知識”拓展為“語言與現(xiàn)代漢語知識”。
文言文知識、口語知識,從邏輯上說,都屬于語言知識,但文言文閱讀與口語表達有獨特性,所以單列為第四、第五類知識,它們在義務教育階段和高中階段各有側重。
第六類“文化知識”,指向文化理解,既包含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認識,也著眼于提高學生的文化修養(yǎng),培養(yǎng)個人興趣。
第七類“思維知識”,非常必要,但無法隸屬于上面六類知識。
此外,修辭知識、文體知識等沒有獨立性,應貫穿以上各類知識。
本文對語文課程知識的選擇與分類,基于學生語文學習的需要,不考慮學科建制的邏輯,也不急于搭建“體系”,因為遠未成熟,且非一人之力。
三、尋找知識:在哪里?
對于廣大一線語文教師來說,教材是開展教學最直接的抓手。但語文教師亦須明確一個常識:教材不等于教學內容,教學內容不是現(xiàn)成的,而是需要教師的提煉與開發(fā)。教師使用某套教材開展教學時,要對教材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把握,再依據(jù)課程標準和具體學情,對教材內容進行合理取舍、重組和必要的補充,將靜態(tài)的課程內容與教材內容轉化為動態(tài)的教學內容。課程內容、教材內容、教學內容的關系,詳見圖3。
王榮生指出,語文課程內容=定篇+知識。延伸一下,我們可以說,語文教學內容=文本+知識+活動。教學內容中的文本,除了定篇,還包括發(fā)揮不同功能的例文、樣本、用件等?;顒樱茄哉Z實踐活動,包括言語交際、問題探究等。根據(jù)“文本+知識”(血肉與骨骼)的公式,教師對語文教學內容的研究,乃至教師自身的專業(yè)發(fā)展,都要扎根于文本解讀和知識細化,二者是相互依存的。
“定篇+知識”指向“語文課程內容”的實質性內容,但目前的課程標準,把語文課程內容表述為“學習任務群”,僅是“組織與呈現(xiàn)方式”;其中的“知識”模糊,不如教材中具體。
于是,使用教材時,我們需要知道教材中的語文知識在哪里。調查發(fā)現(xiàn),很多教師對此并不清楚,通常想到的是補白、注釋等。
因此,語文教師還要明確一個專業(yè)常識:語文教材有四大系統(tǒng):文本系統(tǒng)、助讀系統(tǒng)、知識系統(tǒng)、練習系統(tǒng)。一套教材最基本的知識系統(tǒng),表現(xiàn)為單元架構。教材各單元的“語文要素”,就是教材編織出的知識網(wǎng)格。在網(wǎng)格系統(tǒng)中明確一個個單元的定位及相互關系,是把握教材知識體系的最佳路徑。
一般而言,教材的單元導語明示單元目標,但對支撐目標的具體知識卻語焉不詳,只在單元小結(小學“語文園地”、初中“寫作”、高中“單元學習任務”)中略有提示,知識的精準度有待提升。例如“細節(jié)描寫”“抓關鍵語句”等知識,在小學和中學教材的各個單元中反復出現(xiàn),但究竟什么是細節(jié)描寫、怎樣寫,什么是關鍵語句、怎樣抓,至今仍是模糊的。
因此,在實際工作中,我們需要以教材為底本,從宏觀上把握教材的知識體系(單元網(wǎng)格),細讀其中已有的知識闡釋,再對缺失之處進行自主研究。
總有一線老師渴望:專家們能否把語文知識體系總結出來,讓我們直接使用?答案是令人遺憾的。
知識建設需要深厚的歷史根基。我國古代的小學、經學和蒙學中,各種讀書法、作文法的書籍中,都含有豐富的語文知識。1904 年以來現(xiàn)代語文課程中各類知識的演變,還須細細梳理。例如讀寫知識由寫作向閱讀的重心轉移,漢語知識體系的產生與地位的獲得,文學知識中“桐城”與“選學”的漫長爭執(zhí),國學、文化知識的起伏嬗變,等等。
當前語文課程知識的最大問題是陳舊僵化,亟須吸納語言學、文藝學等相關學科的最新成果,進行全面改造。比如,文學理論批評化,能充分發(fā)揮指導作品鑒賞的價值;漢語知識,不但要講實用性,還應呈現(xiàn)漢語的審美特征與文化精神;讀寫知識,要大力刷新文體知識、深入研究跨文體知識;注意文言詞義演化的規(guī)律,增加文言修辭的內容;口語知識,不應局限于交際口語,還須補充獨白口語知識;文化知識,通過作品閱讀和文化參與活動,提取各層面、各類型文化的特征;思維知識,須從邏輯學與批判性思維研究中提煉??傊?,語文課程知識要緊扣語言,兼顧知識的實用價值與本體意義,體現(xiàn)“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tǒng)一”。
在語文課程知識的建設中,比搭建體系更要緊的是從微觀入手,從具體課文和課例入手,從相關學科的學習入手,一點一滴地進行更新與細化。例如,反思“形散神不散”;讓修辭教學走出“辭格”辨認的窠臼;提煉“傾聽”的五種類型;梳理“朗讀”的技能要點;挖掘“現(xiàn)代詩”的特征等。[6]這些細微的工作,學界與一線教師皆有可為:前者須耐心做好學術“二傳手”,后者要堅定地基于知識研究開展教學實踐。
陸九淵批判朱熹:“易簡功夫終久大,支離事業(yè)竟浮沉。”然而在語文課程知識的研究中,我們正需要“支離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