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振娟

摘? ?要：《斑紋》的主旨是：自然界的有形的無形的萬物，以斑紋的形式，按照自然的規(guī)律、自然的秩序存在，不管是美還是丑、善還是惡、強還是弱、愛還是恨，抑或是生還是死，這種存在本身就是有價值的、有意義的，就是美的。《斑紋》的重點不是介紹斑紋的特點和斑紋的作用，也不是以說明為主要表達方式，而是在于通過斑紋來抒發(fā)作者對自然的思考和感悟，所以，它是一篇散文，而非教材所說的“文藝性說明文”。

關(guān)鍵詞：《斑紋》;文本解讀;文體

《斑紋》選自蘇教版普通高中課程標(biāo)準實驗教科書《語文》必修五第一單元，單元主題為“奇異的自然”，是一篇節(jié)選的文章。為了更好地了解學(xué)情，筆者以自己任教的兩個班級為調(diào)查對象，讓學(xué)生提前預(yù)習(xí)《斑紋》，要求每人熟讀課文并提兩三個問題。學(xué)生在學(xué)習(xí)《斑紋》之前已經(jīng)學(xué)習(xí)了《〈物種起源〉緒論》《人類基因組計劃及其意義》和《南州六月荔枝丹》，對該單元的文章有一定的認知。他們提出的問題主要包括語言、主旨和文體三個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有：

1.很多富有哲理的語言沒讀懂。例如：“所謂素食主義者的自由，不過是肉食主義者暫不征用的幾枚小錢。道德從來不能敗壞后者的食欲，尊嚴也不曾給前者裸露的脖頸以適當(dāng)?shù)恼谧o?！薄鞍呒y無處不在，將兩極秘密地銜接，像族徽，凝聚著世襲的生和死，榮與辱?！薄吧踔链蟮囟际怯邪呒y的?！薄拔覀兩踔帘舜瞬⒉恢獣裕谒乐?，每個人如何終身隱秘地鐫刻著各自記憶的斑紋，愛與悔恨的斑紋?！薄耙驗榫嚯x的遙遠，在神眼里，我們，不過是一些斑點。”（沒讀懂的語句幾乎涉及《斑紋》的每一個段落）

2.“斑紋”的具體內(nèi)涵是什么？作者通過這篇文章到底想傳達什么？

3.《斑紋》究竟是說明文還是散文？

總的來說，《斑紋》的理解難度是比較大的，如果不能理解語言背后的內(nèi)涵，就不能理解斑紋的內(nèi)涵和文章的主旨，也不能準確判斷文章的文體。筆者嘗試通過賞析部分有代表性的富有哲理的語句來探究《斑紋》的主旨和文體。

一、初探語言

就《斑紋》而言，語言理解的障礙是學(xué)生最大的障礙：認識每一個字，但是不能理解語言背后的內(nèi)涵。筆者從學(xué)生比較感興趣又存有疑惑的語段中挑選四段來賞析《斑紋》的語言。這四段文字比較有代表性，分別涉及動物的斑紋、大地的斑紋和人類內(nèi)心情感世界的斑紋。

【語段一】一頭鹿的衰老是幸福的，意味無數(shù)次的成功脫逃，意味著無數(shù)次另一頭鹿作為替身去死──深水晶的柔順的眼睛逐漸閉合，綴滿梅花圖案的工藝的身體被自己的鮮血浸透。當(dāng)梅花鹿群走過，就像一座漂移的花園;而鹿群的遠方，虎已步出月光下的營地，樹影婆娑，岡巒低沉，它站住，凝眸星宿──那晚風(fēng)中開放的天上花園……所謂素食主義者的自由，不過是肉食主義者暫不征用的幾枚小錢。道德從來不能敗壞后者的食欲，尊嚴也不曾給前者裸露的脖頸以適當(dāng)?shù)恼谧o。

在這個語段中，老虎捕食梅花鹿的場景是血腥的、暴力的，作者為什么要用這么美的、詩化的語言來描寫呢？因為在作者看來，蘊含著鮮血和死亡的自然也是美的，是客觀存在的，這就是自然規(guī)律。生命是如此絢爛多彩、搖曳多姿，任何一個生命個體都是美的，不管是強的還是弱的，哪怕是瀕臨死亡的生命個體也是美的?！八^素食主義者的自由，不過是肉食主義者暫不征用的幾枚小錢。道德從來不能敗壞后者的食欲，尊嚴也不曾給前者裸露的脖頸以適當(dāng)?shù)恼谧o”，這句話指出道德和尊嚴保證不了生存，它在自然法則面前是不堪一擊的，強權(quán)從來就是無視道德和尊嚴的，不僅僅是自然界，人類社會也一樣。

【語段二】斑紋，對稱設(shè)計。老虎，斑馬。草地上黑白花斑的奶牛，醞釀哺育我們的乳汁;振動短小透明的翅，毒蜂隨身佩帶醒目的條紋和足以將我們致死的螫針……斑紋無處不在，將兩極秘密地銜接，像族徽，凝聚著世襲的生和死，榮與辱。

如何理解“斑紋無處不在，將兩極秘密地銜接，像族徽，凝聚著世襲的生和死，榮與辱”？“兩極”指生死、美丑、善惡、榮辱等;“族徽”是西周、春秋時期象征本家族的特殊標(biāo)志，后人稱其為族徽，族徽也就是族名或者國名。從哺育我們的乳汁到將我們致死的螫針、妖嬈和蠱惑，再到踩住靈魂的后腳跟、孕育和新生，最后到罪孽的恐怖條痕，生命中到處充滿了強弱、生死、美丑、善惡等，這構(gòu)成生命最本真的底色。

【語段三】甚至大地都是有斑紋的。翻耕的犁鏵激起一行行土浪，上升到地表的土壤形成整齊而粗大的線條，這些斑紋，是即將受孕的標(biāo)記……河流凍結(jié)，主干和支系組成豐富的葉脈，覆蓋在如一片深厚落葉的大地上。然后是等待。冰雪融化，春天的斑紋將再次浮現(xiàn)，象征秩序，以及新的循環(huán)。

如何理解“甚至大地都是有斑紋的”？一年四季，春耕夏種秋收冬藏，四季在輪回中留下不同的斑紋，記錄著自然的變化，同時也記錄著人的生活，這些春夏秋冬的斑紋如土浪、線條、禾苗、根茬、爪痕、腳印、葉脈周而復(fù)始地循環(huán)變化，暗示著自然規(guī)律。至此，“斑紋”的內(nèi)涵由動物皮毛的圖案擴展到自然的事物。

【語段四】我們甚至彼此并不知曉，在死之前，每個人如何終身隱秘地鐫刻著各自記憶的斑紋，愛與悔恨的斑紋。

如何理解這句話呢？記憶的斑紋指愛、榮耀、感激、溫暖、寬容、憎惡、痛苦、悔恨等不同的生命體驗在內(nèi)心世界所留下的情感烙印，不同的個體有著不同的生命體驗，而這些生命體驗在各自的生命歷程中留下了不同的情感烙印。我們將這些情感烙印珍藏在自己的內(nèi)心。不同的斑紋、不同的情感烙印同時也在提醒我們：生活并不都是美好的，也并不都是完整的，這才是真實的自我，也是真實的生活。至此，“斑紋”的外延進一步擴大，由自然的斑紋擴展到人類內(nèi)心情感世界的斑紋，由形象的斑紋擴展到抽象的斑紋。

“因為距離的遙遠，在神眼里，我們，不過是一些斑點?！卑选吧瘛崩斫鉃榇笞匀?，當(dāng)然可以。可否理解為宗教中的“神”呢？也可以。周曉楓說過：“我本人并未皈依，成為某個具體教派的信徒，但我懷有宗教式的情感，我想無論是不是從事寫作，人都應(yīng)該懷有敬畏之心?！盵1]291人類也只不過是自然的一個組成部分，斑紋就是我們的生存方式、生存狀態(tài)，我們的一切也都符合生生不息的自然規(guī)律。生命渺小，眾生平等，人類需要與自然和平相處，和諧共存。

二、再探主旨

查閱資料會發(fā)現(xiàn)，大家大多把斑紋的主旨理解為“尊重自然，敬畏生命，眾生平等，和諧共處”等。這樣的解讀更多的是從文章的最后一句“由于距離的遙遠，在神眼里，我們，不過是一些斑點”得出的結(jié)論。那么，除了這一句，我們是否可以放大視角，通過研讀文本，解讀出更多的內(nèi)容、更深層次的內(nèi)容或者不一樣的內(nèi)容？周曉楓在《斑紋》自序中有一段話：“我想起散文作家葦岸，那個樸素的、執(zhí)拗的、話語遲緩的高個子兄長，想起他溫暖而高貴的抒寫。我選擇動物題材可能潛移默化地受到他的影響……愿他從《斑紋》里得知我的問候和謝意?！盵2]除此之外，還有一段話：“嗜肉本性使人類難以變成素食主義者，包括我自己。但僅從自私的角度出發(fā)，我們也會發(fā)現(xiàn)，對于動物，僅僅欣賞它們的歌聲或動態(tài)遠比侵犯它們的肉體更能帶來愉悅?！盵2]從這兩段話中，我們可以推測出這篇文章的寫作目的有兩個：一是告慰常寫“自然本身的豐富蘊含”的葦岸的在天之靈;二是告訴人們要善于欣賞自然的美。因此，對《斑紋》的解讀可以朝著這個方向前進?；诖耍覀兛梢园选鞍呒y”理解為動物的圖案、山川地貌、人內(nèi)心世界的情感烙印，也就是各種自然和社會現(xiàn)象，泛指一切存在。它們既是具體的又是抽象的，富有哲學(xué)意味。自然界的有形的無形的萬物，以斑紋的形式，按照自然的規(guī)律、自然的秩序存在，不管是美還是丑、善還是惡、強還是弱、愛還是恨，抑或是生還是死，這種存在本身就是有價值的、有意義的，就是美的。為什么是有意義的、美的？因為作者跳出了人的視角，摒棄了人類中心主義的觀點，站在神的高度以“神眼”（天眼）來俯瞰世界，所以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都是有價值的、有意義的，這就是“奇異的自然”。

正如馮牧文學(xué)獎的頒獎評語所言，作者將沉靜深微的個體生命體驗融于廣博浩瀚的自然萬物的宏大視角下，在自然、人性和精神的融會貫通中發(fā)現(xiàn)生態(tài)智慧。那么，我們是否能夠從文化上找到它的淵源呢？或者說，在中國的文化史上，是否在跳出人的視角、摒棄以自我為中心的觀點、以神的視角來俯瞰大地萬物的人物？兩千多年前的莊子便是這樣一位人物。正如周曉楓所說：“中國古人中多端莊造型，莊子殊異其趣，是我在精神上最愿意認同和親近的形象?！盵1]283

三、三探文體

《斑紋》是說明文還是散文呢？編者在蘇教版普通高中課程標(biāo)準實驗教科書《語文》必修五第一單元的“寫作指導(dǎo)”中有關(guān)于《斑紋》是文藝性說明文的定性，但是我們可以直覺地感覺這篇文章同我們學(xué)過的說明文是不一樣的。即使定位在文藝性說明文，也覺得這一篇與前一篇同為文藝性說明文的《南州六月荔枝丹》不一樣：《南州六月荔枝丹》的文藝性更多地通過引用古詩詞來體現(xiàn)，去掉這些古詩詞對文章影響不大;而《斑紋》的文藝性是深入文章骨髓的，是不可剝離的。那么疑惑就產(chǎn)生了，《斑紋》到底是說明文還是散文呢？

為什么要探討這個問題呢？我們在平時的教學(xué)中發(fā)現(xiàn)，學(xué)生的文體概念是模糊的，而正因為不清晰，有時候會寫出四不像的文章。所以，我們有必要通過探討《斑紋》的文體使學(xué)生對文體有一個清晰的認識。筆者不太認同教材關(guān)于《斑紋》是文藝性說明文的說法。通過探究語言和主旨，我們會發(fā)現(xiàn)，《斑紋》的重點不是介紹斑紋的特點和斑紋的作用，也不是以說明為主要表達方式，其重點在于通過斑紋來抒發(fā)作者對自然的思考和感悟，更加符合散文的特點。所以，《斑紋》應(yīng)該是一篇散文。

參考文獻：

[1]周曉楓.與姜廣平先生對話（代跋）[G].周曉楓散文選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1.

[2]周曉楓.斑紋——獸皮上的地圖[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2：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