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日出》是近代劇作家曹禺先生的代表作,堪稱是中國現代戲劇史上的第一個高峰。作為全劇的中心,陳白露一直飽受爭議。特別是她自殺的舉動,始終值得為人所思。她本應是一顆在陽光下不斷折射出自身光彩的露珠,然而太陽升起來了,她卻永遠地沉睡在留于后面的無盡黑暗里?!度粘觥肥且怀鏊哪粍。譃槔杳?、黃昏、午夜和日出。這四幕構建起地不僅僅是一部劇作,也是陳白露的一生并暗含出其最后自殺的成因。以下,本文就將從這四個方面切入,探析曹禺先生創(chuàng)造的這位經典女性形象的悲劇命運。
【關鍵詞】 日出;陳白露;女性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08-0015-02
一、黎明:單純地追求個性解放
曹禺先生的《日出》以20世紀30年代的天津為創(chuàng)作背景,大都市,又適逢“新文化”的宣揚,當時是一個思想意識逐漸覺醒的時代。突出表現為五四運動爆發(fā)后,大多數被束縛的思想開始解錮,人們慢慢意識到人生而平等,他們應該自由。于是,這些遵循社會共性太久的人啊,壓抑的靈魂終于可以萌發(fā)釋放的苗頭。他們積極地去追求個性解放,女性也不例外,陳白露就是其中一個。
封建的時代正在過去,黎明的曙光照射進來。如此盛景,給予陳白露勇敢追求的信心,殊不知這不過是美好的泡影,現實的社會一下子戳破了它,這也是陳白露悲劇命運的源頭。
陳白露的泡影是現實的社會戳破的,更致命的是她自我認知的偏執(zhí)。她在劇中這樣描述自己:“你要問我自己是誰么?你聽著,出身,書香門第,陳小姐;教育,愛華女校的高材生;履歷,一陣子的社交明星,幾個大慈善游藝會的主辦委員……”不難看出,陳白露有一套好身世,自然而然,她驕傲自負,而且與生俱來,難以磨滅。她的家庭沒有讓她吃過苦,她的教育使她眼界太高,同時她的經歷使她崇尚奢靡,一切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導致了她的單純。她單純地以為用自己看到的一絲光亮就能編織一個太陽,直至她婚姻的結束。
陳白露的婚姻是一種盲目的行為,她想象羅曼蒂克,她為了愛才去愛。所以,這段婚姻的結束是注定的。她說:“結婚后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窮,不是嫉妒,不是打架,而是平淡、無聊、厭煩?!标惏茁兜奶柣脺缌耍牵湴劣肿载摰年惏茁对趺磿??如果不能在陽光下熱烈地追求,那就在黑暗中放肆地沉淪吧。于是,陳白露的一生由滿負憧憬的黎明轉向了搖搖欲墜的黃昏。
二、黃昏:拜金的社會腐蝕靈魂
婚姻的結束對于陳白露無疑是重創(chuàng),她不再像以前游離在自我與社會的邊緣,她開始嘗試把自我放入社會。因為她不再相信自我可以實現解放,她需要外力的輔助。然而,她萬萬沒想到,社會給她的才是致命一擊。
當時的社會被稱為“損不足以奉有余”,這句話出自《老子》,意思是減少不足的,奉給有余的。通俗地講,當時是一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社會。整個社會彌漫著驕奢淫逸之態(tài),拜金主義之風,仿佛只有沾上銅臭味兒才能實現自我價值。金錢面前,什么尊嚴、道德,蕩然無存。“小魚”為了升遷可以出賣自己的老婆,看到不如他的“蝦米”,毫不顧忌別人的實際情況,甚至叫他去死。已經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大魚”,更是為所欲為,壟斷財力,強搶民女,草菅人命。當時的人可以只手撐天,也能卑微至死。
這是后來陳白露生存的社會,不過,她的地位卻很尷尬。她既不是“有余”的“大魚小魚”,也不是“不足”的“蝦米”。她不能“奉”于別人,別人也無法“損”去她的。陳白露在社會的夾層中艱難的求生,但是,這種艱難指的不是生存,而是生活。陳白露清醒地知道她有多厭惡這樣茍且偷生的自己,可她也絕望地知道自己無力改變,甚至可以說她有些心甘情愿地放肆沉淪。
陳白露就像大多數“娜拉式”的新女性,在沒有進入社會之前,她們是純潔善良的“竹筠”;一旦進入社會,她們很容易就變成玩世不恭的“白露”。因為,曾經接受資產階級思想熏陶的她們,如果沒有一顆強大的內心,很難辨別其中真正的精神。資產階級表面強烈的物質刺激具有極大的誘惑,尤其像陳白露,于她而言,這可能是另一個虛幻的太陽。更何況她有一套好身世,她一直以來的經歷使她難以減少自己對于金錢的需求。所以,即使她的青梅竹馬方達生想要接她回老家,她還是說:“我要人養(yǎng)活我,你難道不明白?我要舒服,你不明白?我出門要坐汽車,應酬要穿好衣服,我要玩,我要花錢,要花很多很多的錢……”
由此也可以推斷,陳白露婚姻的失敗除了時代給她的幻想,還有拜金社會的腐蝕,她把自己賣給了那個地方。
“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雖然陳白露看清了這個社會的本質,但是她的靈魂已經被徹底的腐蝕。她在社會里,她逃不出去,她和這個社會一起沉淪。拜金社會的腐蝕使她搖搖欲墜的人生陷入午夜的無盡黑暗。
三、午夜:矛盾的思想無力抵抗
無論是時代的兩面性帶給了陳白露虛無還是社會的拜金風腐蝕了她的靈魂,歸根究底,還是她矛盾的思想徹底造就了自己命運的悲劇。如果她有一個堅定的思想,時代的夢滅了之后,她仍然可以通過其他的方式將它重新燃起,不必非得墮進社會的熔爐。然而就是她矛盾的思想,一面深惡痛絕現實社會的殘酷,一面又割舍不掉金錢帶來的安逸。魯迅說,人生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那便是陳白露這樣吧,即使一面醒了又能怎樣呢?另一面的沉淪還是讓她沒有勇氣和力量反抗,痛苦到死。
陳白露時常會露出一種倦怠的神色,她說:“我愛生活, 我又厭惡生活?!标惏茁稅凵睿且驗樯钪杏袣g樂,有所有她覺得美好的東西。陳白露又厭惡生活,因為她所期望的歡樂,所喜愛的美好東西,必須要通過她所厭惡的方式——出賣色相,而且賣給自己瞧不起的人,她才能得到片刻的滿足。所以陳白露倦怠,她無力到不想,甚至是說不敢正視自己。她將過往的理想、追求故意埋起來,故意忘記掉。
否定現在的生活就等于承認自己追求的失敗,進而否定了自己的價值,否定了人生的意義,如此驕傲的陳白露,怎么可以否認自己。她說:“我沒故意害過人,我沒有把人家吃的飯硬搶到自己碗里。我同他們一樣愛錢,想法子弄錢,但我弄來的錢是犧牲過我最寶貴的東西換來的。我沒有費過腦子騙過人,我沒有用過方法搶過人,我的生活是別人心甘愿意來維持,因為我犧牲過我自己。我對男人盡過女子最可憐的義務,我享受著女人應該享受的權利……”這段話表現出陳白露內心的掙扎,她的話騙得了方達生,騙不了她自己的。不,她是要騙自己的,騙著騙著就信了吧。
但是,方達生來了,小東西來了,方達生呼喚著,小東西哀憐著。如果不是他們,陳白露應該會一直這樣麻醉自己,一直任由所有的荒唐拉著自己,在午夜無盡的黑暗里,驕傲自負地當著陳白露。但是,他們來了,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無法躲藏。因為,太陽要升起來了。
四、日出:善良的本性喚醒自我
方達生的一聲“竹筠”,陳白露的一聲嘆息。她說:“我曾經有過一個快樂的孩子時代嗎?”方達生為她生活中虛無的幻境打開了一線通道,泄漏了靈魂的顫抖。原來,她驕傲自負的背后,隱藏著一個十分痛苦的內心世界。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時代”,一個新的希望在朦朧之中升騰。直至小東西的出現,陳白露不甘心,那個曾在陽光下熱烈地追求過的自己一點一點地蘇醒。
小東西是剛到城里不久的一個鄉(xiāng)下女孩子,十五六歲。地痞黑三逼她和金八睡在一起,小東西狠狠地在金八“那肥臉上打了一巴掌”,陳白露聽后連聲說:“打得好!打得好!打得痛快!”小東西苦苦地哀求她,“救救我,救救我吧”,陳白露猶豫了。但是,她最終還是要放手一搏,她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壓在救小東西這件事上,她給自己占了一卜,看看自己還有多大的能量。因為,陳白露看到小東西就像看到自己一樣,她不想讓小東西再走自己的路。她想要給小東西自由和溫暖,她一直渴望純潔而合理的人生。為了救小東西,這個驕傲自負的女人第一次求潘月亭,第一次謝他。
威嚇支走黑三以后,她的詩意油然而生,她對著滿天的云彩,滿天的亮,唱起了春天和青春的贊歌。她說:“你看,滿天的云彩,滿天的亮——喂,你聽,麻雀!春天來了?!彼凉M心歡悅,手舞足蹈地說:“哦!我喜歡太陽,我喜歡春天,我喜歡年輕,我喜歡我自己。哦,我喜歡?!标惏茁?,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價值,人生的意義。救小東西,似乎傾瀉了陳白露久積在心底的痛苦與憤懣,傾瀉了她對罪惡環(huán)境的厭惡和憎恨。小東西在方達生給陳白露的一線通道中又添了細碎的光,白露看到了“竹筠”。
可是,在那樣一個吃人的時代,一個無力改變自身命運的人,又如何承擔起拯救他人命運的重擔呢?小東西最終被賣到三等妓院,因不堪凌辱而上吊自殺,潘月亭又中了金八的圈套發(fā)生經濟危機。當管家福升拿出大把的賬單,并跟她說“人不能一輩子總住在旅館里”,肉體的困頓終于讓她的精神覺醒。潘月亭死了,她并非不能再去依靠別的男人,然而,未來呢?
陳白露注定沒有未來,她出賣靈魂,肉體軟弱。她說,“這么年輕,這么美”,她意識到陳白露不能繼續(xù)浪費生命,雖然她無力抵抗惡勢力,但是她還可以抵抗自己。她殺了“陳白露”,也許“竹筠”就能活了,“小東西”也能活了。
從“竹筠”到“白露”,從“白露”到“竹筠”,死亦是生,希望重燃,日出來了。
作者簡介:
婁籍悅,女,漢族,河南開封市人,碩士,研究方向:戲劇與影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