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玙琛

摘 要：孔子的生死智慧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意義，甚至可以說是孔子思想中最為精華的成分之一。本文圍繞著孔子的生命觀、死亡觀、生死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面對生死如何抉擇幾個觀點展開描述，來探尋孔子的生死智慧。

關(guān)鍵詞：儒家;天命觀;生命觀;死亡觀;

春秋之末，社會動蕩不息、戰(zhàn)亂不止，在當時，群雄以力相爭，各諸侯國之間戰(zhàn)爭不斷，社會秩序崩壞，政治黑暗，國破家亡者不計其數(shù)，百姓流離失所、痛苦不堪。在這種復雜的環(huán)境下，人們常感嘆人生艱辛、世事無常，對生命的意義也愈發(fā)疑惑。

對此，孔子有著獨特的見解和闡述。孔子一生清貧，少時喪父，后渡過了十四年的流亡生涯，在各諸侯國之間顛沛流離，他的道德理想主張被各國所斥，凄凄惶惶，甚至困于陳蔡之際?？鬃釉谶@種壯志難酬的慘淡際遇中，又經(jīng)歷了兒子及弟子生死壽夭，痛失所愛，參透了世事無常和天命所在。

由此，孔子以天下為己任，從“仁”出發(fā)，領悟生死的意義與價值，在這種世事堪憂的恐懼下對生命進行了重新思考，孔子繼承了夏商周三代天命觀念的大傳統(tǒng)，一方面保留了天的神秘性，延續(xù)了對天命的信仰，另一方面又提出當時社會的主要問題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guān)系問題，使得人們的目光逐漸由“天命鬼神”等觀點轉(zhuǎn)移到“以人為本”之上，愈發(fā)認識到了人的重要性。人的地位不斷提高，人們從迷信天命和鬼神轉(zhuǎn)變?yōu)橹匾暼俗陨恚讶藦摹疤臁?、“神”的?quán)威之下解放出來，從而實現(xiàn)生死意義的重構(gòu)和生命本然價值的超越，形成不同于當時大眾的獨特的生死觀。

一、孔子的生命觀

“天地之大德曰生”（《周易·系詞傳》），“生”即化生萬物，生命是由天所賦予的，天地宇宙間最大的功德就是給予萬物生命，人是稟天地之德而生的，可以說，“生”是孔子的生死觀中最為重要的哲學概念。人之所以為人，是因其有著至高超越的信念支柱，“天地之盛德，在乎常生，故言：‘曰生。若不常生，則德之不大;以其常生萬物，故云‘大德也?！保ā吨芤渍x》）孔子認為天地間大德即為生，他所開創(chuàng)的儒家哲學其實就是有關(guān)于生的哲學。“天之所生，地之所養(yǎng)，人為大矣?！保ā洞蟠鞫Y記·曾子大孝》）人在天地之中，為大，所以人的生命應當是極為寶貴的，生命是天所賦予，人們應該愛惜自己的生命。

不僅如此，孔子的這種珍惜自己生命觀與楊朱學派的極端利己主義不同，他認為生命價值的體現(xiàn)不僅僅在愛惜自己的生命，也在于對他人生命價值體現(xiàn)的尊重?？鬃诱J為堯舜時期是真正華夏文明的開端，他對堯推崇之至，曾言：“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論語·泰伯》）。堯效法天地，按照上天的旨意行事，身為上古時期部落聯(lián)盟首領有決策一切的能力，卻不因個人私利去隨意損害犧牲他人的生命，因而孔子 “唯堯則之”。孔子發(fā)揚了人本主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在對于活人殉葬一事上持強烈反對態(tài)度，甚至以人形的木陶俑去陪葬都持以嫌惡態(tài)度，曰：“始作俑者，其無后乎？唯其像人而用之?！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墩撜Z·鄉(xiāng)黨》中有云：“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到馬?！痹诋敃r封建制的社會，奴仆地位低下，而馬是極為寶貴的財產(chǎn)，又是禮制下貴族身份的象征。而孔子只關(guān)心是否有人員傷亡，是否危害到了飼馬者等下層勞動人民的生命，不去管自己財產(chǎn)的損失，可以看出圣人對生命的重視與關(guān)愛，而且更表現(xiàn)出了在仁與利的取舍中，孔子認為仁義重于利益。

孔子認為：“人之所慎：齋，戰(zhàn)，疾?！薄皯?zhàn)”與“疾”都與生命相關(guān)，都威脅到人類存亡。春秋之時，諸侯爭霸，卻都是為利為爭奪城池而戰(zhàn)，孔子以仁義作為出發(fā)點，極力反對因爭地奪利而肆意挑起的兼并戰(zhàn)爭?？鬃釉诿鎸πl(wèi)靈公問陳時，答曰：“俎豆之事，則常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庇诘诙毂汶x開了衛(wèi)國。（《論語·衛(wèi)靈公》）孔子博學多識，如此回答衛(wèi)靈公只是為了表達自己對戰(zhàn)爭的厭惡，群雄諸侯們在面對戰(zhàn)爭時思考的是戰(zhàn)爭是否有利于自己國家土地及勢力的擴張，而孔子卻出于人文主義至上，首先想到的是戰(zhàn)爭不僅威脅著人們的生命，還使得社會生靈涂炭、百姓民不聊生?？鬃臃簮郾娚?，熱愛每一條生命，認為不論其身份高低貴賤，都有其作為生命的尊嚴，都有其存在的生命價值，這種關(guān)愛生命、關(guān)懷百姓的行為，是“仁”的體現(xiàn)。無論是孔子“仁”的思想的提出，還是孔子為實現(xiàn)“仁”的踐行，其本質(zhì)上都是在講關(guān)于“生”的哲學，表現(xiàn)了孔子重生的思想，要珍愛生命，人活著才擁有無限可能，才能為自己的精彩人生去拼搏奮斗，才能更加盡情的展示自己人生的真正價值。

孔子曾說過：“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論語·述而》）這是他在宋國面對桓魋的威脅迫害時發(fā)出的名言，一方面他認為上天賦予他仁德，那么桓魋是奈何不了他的，另一方面，這更是其對于自身道德修養(yǎng)的肯定?！墩撜Z·為政》篇中云：“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是孔子從自身學習和求道過程中得出的人生體驗，由此可以看出孔子對生命價值的追求，他把對天的宗教性信仰與主體的內(nèi)在道德性結(jié)合起來，天賦予人以生命，人們只有品嘗過人生的酸甜苦辣，積累了一定的生命體驗后，才能漸漸感悟到生命的真正價值，開始思考自己一生應該如何度過，怎樣去直面自己的命運，并積極的去迎接生命所發(fā)起的挑戰(zhàn)，勇敢去探索人生的真諦。

孔子一生致力于治學求道，為了追求理想，體味各種人間疾苦，不畏艱辛，且不為苦悶所煩惱，對現(xiàn)實及未來仍保持樂觀豁達?！墩撜Z·述而》中記載：“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且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即使簡餐陋室，也是充滿樂趣。對于孔子來說，仁義遠比利益享樂重要，不義的富貴就如同浮云般無足輕重，這便是孔子的仁者之樂。

孔子這種安貧樂道的達觀處世之態(tài)，這種樂生好學的人生境界，深深地影響著弟子與后世之人?？鬃釉凇墩撜Z·雍也》中對弟子顏回評價道：“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這是孔子對顏回的高度贊揚，為了追求精神情操而忽視物質(zhì)享受，在這種別人都忍受不了的簡陋困苦的環(huán)境中，顏回也能不改其樂，“孔顏樂處”由此產(chǎn)生。顏回是孔子最喜愛的學生，他能很好地理解孔子的思想，領悟孔子之“道”的真正精髓——“仁”，內(nèi)心懷有自己的仁德，行動上也為之踐行，并且由此獲得了精神上的愉悅。內(nèi)心始終不忘道德，保持高尚的情操，即為“仁”，為自己內(nèi)心的道德去實施踐行后所獲得的心靈感悟，即為“樂”，這兩者都能夠使人獲得美好的人生體驗，從而達成道德養(yǎng)生、快樂生活的目的。他這種仁者之樂被孔子贊賞，是后世人都應該學習的榜樣。

二、孔子的死亡觀

生與死，是每個人必須要面臨的兩個問題，人從出生那刻起，就在向死亡邁步。人固有一死，自古以來，每提及有關(guān)死亡的話題，總伴隨著巨大的痛苦，死亡不僅僅意味著生命的結(jié)束，還帶著無止境的別離。但孔子與世人不同，從其言行來看，他對死亡持有極為客觀的態(tài)度，一反世人悲痛的常態(tài)。

孔子很少談及死亡，但這并不意味著他逃避死亡。《論語·先進》篇中，在子路問及死亡的問題時，孔子很嚴肅的答道：“未知生，焉知死？”孔子認為有關(guān)于生的問題還沒有弄明白，又怎么能懂得死亡呢？這并不是對死亡避而不答，而是相對于死亡來說，孔子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現(xiàn)實人生上，死后之事晦暗難明，在未搞懂生的意義之前，多問無益。

當真正面臨死亡時，孔子也有自己獨特的觀點?！墩撜Z·顏淵》中有記載：“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這是子貢問政時孔子的回答。孔子重生，同時也認為死亡雖不可避免，但也無須過于畏懼，人固有一死，死并不可怕，有始必有終。他十分理智且冷靜地承認人的一生總是由生向死，這是事物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會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鬃拥囊簧?jīng)歷過不少生離死別，在面對伯牛之死時，孔子發(fā)出“亡之，命矣夫！”的感慨;隨后遭遇學生顏回之死，孔子雖難過，但也只能接受這一現(xiàn)實，感嘆道：“不幸短命死矣。”而在自己瀕死之際，卻始終保持冷靜：“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論語·子罕》）對于這種不可抗拒的生命衰亡的現(xiàn)實，他曾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笨梢姡鬃訉λ劳龅膽B(tài)度可謂是完全反映了“死生有命”，面對死亡，應順于天命，因死亡而產(chǎn)生的難過是生者真情流露，但“喪致乎哀而止”，即使傷心也要去克制，不必過分長時間沉浸于悲痛中不可自拔?？鬃釉诿鎸ι绬栴}時，一直都堅定地站在現(xiàn)實世界的角度來思考，人要尊重自己生命的價值，多做有意義的事情，讓自己的人生綻放光彩，人死后不能復生，那還存活著的人們?yōu)槭耪甙春缶蛻摶氐浆F(xiàn)實中，去追求自己人生的美好。

孔子這種向死而生的態(tài)度很令人敬佩，明白了生與死的關(guān)系，才能更加勇敢的面對死亡，積極生活，正是因為知曉人生終究會終結(jié)，那么才更應該在生命燃盡之前發(fā)揮自己最后一點余熱，死得其所?？鬃釉俺觥俺劦溃λ揽梢印钡拿?，并提出要捍衛(wèi)正道，“篤信好學，守死善道”，這是孔子對其政治理想、道德信念的執(zhí)著追求，在他看來，“道”是超越生命的存在，他把追求“道”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即使為此死去，為追求“道”而放棄生命，也算是完完全全發(fā)揮了自己人生的價值光輝，死得其所。魯哀公十一年，孔子高壽六十八歲，季康子派人迎回孔子待為國老，即使經(jīng)歷了十四年的流亡，孔子也不抱怨自傷，他一生治學，最后的時光也全用來為“道”，抓緊時間編改被后世奉為寶藏“五經(jīng)”的典籍，為兩千多年的中華文化增添了一抹無比明亮的輝煌。

司馬遷曾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比巳硕茧y免有一死，但死亡的價值與意義卻各有不同，因此，孔子選擇為“道”而死、殺身成仁。如果生命與“成仁”相違背，那么他愿意放棄生命來成全仁義，如此死亡便是對生命的解脫，成全了生的價值，從而超越了死亡，獲得了價值上的“永生”，在他看來，一個人在追求“道”的路途中，面對威脅與誘惑，能自覺奉獻生命以成就自己心中的“道”，那么這個人則是個品德高尚的、大寫的人。但這種“舍生取義”是要有所衡量的，是否奉獻自我甘愿犧牲取決于最終追求的價值。在《論語·憲問》篇中有這樣一段對話：“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釉唬骸苤傧嗷腹灾T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jīng)于溝瀆而莫之知也？”子貢疑惑在公子糾被殺后，召忽以身殉主，而管仲卻當了敵國的宰相，這難道不是違背了君臣之間的道義嗎？但孔子卻非常贊同管仲的做法，他認為像管仲這樣的人，就應該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謀去輔佐明君稱霸諸侯，造福于百姓，匡扶天下。因此大家都應該去感激他為天下社會所做出的貢獻。如果他真的在山溝里毫無尊嚴和價值的自殺殉主，那也不會名留青史。由此看來，面對“殺身成義”一事上，當?shù)懒x與生命相沖突時，應以死亡本身的價值和意義為標準，如果茍活能夠發(fā)揮出更大的價值、成就更大的仁，那么生存也是一種難遇的機會。

總而言之，孔子的生死觀來源于其天命觀，生死皆是天所賦予的，要順應天命，珍愛生命，但當死亡來臨時也無所畏懼，淡然接受，人在生時要積極有為，勇敢追求自己生命的價值與意義，在死時也要努力發(fā)揮自己的余熱，讓生命死得其所，超越死亡，達到生命價值層面上的“永生”，庸庸碌碌、糊糊涂涂的存活于世，則是對生命的浪費與侮辱?？鬃拥纳烙^從各個方面詮釋了生死的價值與內(nèi)涵，其中對人的生命的推崇，對他人生命的尊重，對如何提升人格修養(yǎng)的思考，能夠引發(fā)現(xiàn)代人對生死的哲理性思考具有一定的價值意義，也影響著人們的人生態(tài)度、生活理念，并傳承至今，對現(xiàn)今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啟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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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安徽大學，安徽 合肥 230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