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海燕

〔關(guān)鍵詞〕校園傷害事件;家庭教育;學校教育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19）24-0071-04

當受害者變成施暴者，當看客變成助推，在這一場名為“玩笑”的鬧劇中，沒有旁觀者，只有施暴者......

——電影《悲傷逆流成河》

2019年5月10日16時許，江西上饒市公安局接到群眾報警，上饒市第五小學內(nèi)發(fā)生持刀傷人案件。經(jīng)初步查明，嫌疑人王某建（信州區(qū)人，男，41歲）系該校學生家長，因其小孩與受害學生劉某宸發(fā)生糾紛，持刀將劉某宸刺傷，后劉某宸被緊急送往醫(yī)院搶救無效死亡。目前，嫌疑人王某建已被警方控制，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近日，從微信上得知江西上饒市第五小學校內(nèi)持刀傷人事件的消息，震驚之余更多的是痛惜。解決問題的辦法有很多種，即便是陷入“山窮水盡疑無路”的絕境，仍然會出現(xiàn)“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生機，可這位父親卻以極為慘烈的方式結(jié)束了一切。我老公說：“萬幸的是，這位父親沒有傷及他人?！蔽倚念^一震，他的行為極致沖動卻又冷靜非常，到底是怎樣的傷害讓一位正常的成年人實施了如此冷血殘忍的行動？

十歲的男孩能有怎樣的惡？

經(jīng)驗告訴我們，大部分十歲的男孩正是調(diào)皮搗蛋、無法無天的時候，即便如此，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只是孩子，他再怎么過分，也不致于到了十惡不赦以命相抵的地步。所以家長、老師甚至整個社會都有一個認知：孩子還小，好好引導教育，長大就會好了。

對此我有切身體驗，女兒剛上一年級時，由于我們夫妻雙方工作調(diào)動，從老家來到了現(xiàn)在的城市，孩子也不得不被迫著接受完全陌生的學習生活環(huán)境。當時我們忽略了孩子的感受，覺著她這么小適應起來應該很快，況且女兒一向樂觀自信，在老家是出了名的孩子王，所以我們放心地忙著適應新的工作、裝修新房等一應瑣事?？伤菚r卻也經(jīng)歷了程度不同的孤立，同桌男孩諸如丟墨水、扯頭發(fā)、后背貼罵人紙條等種種的困擾，當女兒向我哭訴時，身為教育工作者的我，極為理智地對她進行了“也許是人家不小心，再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可能你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諸如此類的說教，我覺著孩子的事情不能大包大攬，孩子之間的問題應該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后來她倒是不哭了，以后回來也不怎么說了，同時話也少了，上學總是磨磨蹭蹭，不太高興的樣子，周末才又歡實起來。我當時覺著孩子嘛，過一陣就好了。現(xiàn)在想想，她是在試探著尋求我的幫助，而我那樣敷衍了孩子，并把別人的過錯理所當然地強加在了她身上，孩子在最信任的親人身上沒有得到理解和幫助，只能選擇隱忍。沒有親歷的人不會知道傷害并不是一定要看得見傷口，就是這些看似正常的搗蛋撒潑，卻足以毀掉一個孩子的自信。我的這種“自以為是”，使女兒在惶恐和卑微地尋找友誼的不安全感中度過了小學時光。

“十歲的孩子再壞能壞到哪去，不過是同學間的小打小鬧而已，誰上學時還沒被欺負過......”就是因為這些大家普遍意義上的認知導致矛盾沒有被及時重視和有效解決，而女孩一方父母辭職全身心照顧孩子，他們的關(guān)注點全在孩子身上，孩子所受的委屈只會成倍擴大，讓他們心焦難安。雙方家庭對矛盾產(chǎn)生后果造成影響體驗的不對等性，使女孩父親感覺男孩父母沒有溝通解決問題的誠意，而學校和老師又沒有及時達成他期望的解決效果，愛女心切加上惱羞成怒，最后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正因為孩子小，他們無知又無畏，沖動任性，意識不到自己行為的后果，他們在比自己弱小的個體身上通過惡意的語言、肢體的蓄意碰觸、惡作劇等，發(fā)泄自己的空虛、壓抑或單純以此取樂的情緒，如果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制止，就會演變成任性妄為。

“只是個孩子”才更需要管教?！队H愛的弗洛伊》一書中說，沒有是非觀的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他們有好奇心、行動力、破壞力和《未成年人保護法》。那些走上犯罪道路的孩子，多半是家長以為“他們只是孩子”，于是放縱、寵溺，疏于管束，使他們無視規(guī)則，缺乏最基本的敬畏之心，最終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這次事件傷害了誰？

這個十歲的男孩為自己的頑劣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的父母也會在無盡的自責與悔恨中度過余生;女孩的父親無論出于怎樣的動機，持刀在校園內(nèi)刺死十歲兒童，都是十惡不赦的重罪;這個女孩最無辜，她是受害者，卻也被父親變相地變?yōu)槭┍┱撸谒院蟮娜松忻棵肯氲礁赣H是因為要為她出氣、保護她成了殺人犯，這樣慘痛的代價和后果讓她如何能承受？如果能讓她重新選擇，我想她大概寧愿選擇每天都被同學欺負，也不愿失去疼愛自己的慈父;而在場的同學目睹了如此慘烈的殺人事件，對他們的心理造成的傷害又該由誰負責？當然還有老師和學校，在自己的課堂里，朝夕相對的孩子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人世，自責和愧疚應該也會如影隨形吧。

誰應為這起悲劇負責？

是女孩的父親嗎？身為人母，到目前為止我都無法理解這位父親。他是真的愛自己的女兒嗎？這樣極端的行為到底是在替女兒解決問題還是在發(fā)泄自己的情緒？女孩的父母為了全心全意培養(yǎng)和照顧孩子放棄了工作，這可謂愛女至深了吧;孩子在學校被同桌欺負，多次努力調(diào)解無果后，以極端方式解決了，可這樣的代價值得嗎？這才是小學，她以后的路還很長，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和委屈，難道父母要事事沖在前面，為她“斬妖除魔”，更可悲的是現(xiàn)在她連基本生活的依靠都沒了，而這一切恰恰又是愛他的父親給予她的……這份愛太重，也太輕了。這次殺戳已經(jīng)不是單純?yōu)榱撕⒆?，而更像這位父親惱羞成怒后的發(fā)泄和解脫，他的所謂的“愛”，自私、無知又殘忍。自私——他忘了自己為子、為父、為夫的責任和義務;無知——矛盾遠遠沒到以命相搏的地步，他卻沖動地邁出了讓人費解的一步;殘忍——即便是最高級別的惡，一個成年人對手無寸鐵的十歲孩童揮刀相向，讓人無法原諒……解決問題的辦法有很多種，最不濟的也可以轉(zhuǎn)校。何況還有學校和老師，即便學校沒有及時采取有效措施，也是可以自己主動上門與其家長溝通……

我認識一位虎媽，她給我講過這樣一件事：一天下午去接兒子放學，發(fā)現(xiàn)有一個男孩騎在兒子身上，她沖過去揪起那孩子，問他為什么打自己兒子，那孩子嘻皮笑臉地說在玩呢。她當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直接問清孩子的住址，帶著兒子和那孩子去了他家，見了他的父母，先簡要說清事情的經(jīng)過，然后鄭重而嚴肅地對那孩子說：“別再有下一次，不然阿姨也和你玩一下，最多打斷一條腿，我有的是錢，保證負責把你治好?！闭f完便揚長而去。這個方法雖然看似簡單粗暴，但那孩子以后再也沒有欺負過她兒子。事后，她跟班主任聊起那件事，原來那孩子在班里確實愛搗蛋，習慣比較差，已經(jīng)和家長配合逐步進行引導教育了，較以前也有了很大的改觀......

很多時候，一些惡性事件都是沖動造成的，當我們冷靜分析會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嚴重，即便很嚴重，也還是有解決的辦法，除非生命受到威脅，萬不得己，我們必須要正當防衛(wèi)，只能以死相搏，否則，沒有人可以凌駕于法律之上，左右他人的生命。事實上，老師做的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得多，我們總在說面對孩子的成長要靜待花開，循序漸進，同樣他們的一些毛病與不足也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需要時間，采取有效策略幫他們改正，讓他們變好。

是男孩的父母嗎？我一向以為教師、醫(yī)生、警察這三種職業(yè)是辛苦和繁忙的代名詞，如果父母雙方“不幸”職業(yè)是這其中之二，那么容易培養(yǎng)出兩個極端的孩子——要么懂事自立非常優(yōu)秀，要么頑皮搗蛋令人頭疼。男孩的父母都是醫(yī)務工作者，繁忙程度可以想象，但無論自己工作怎樣重要，所從事的事業(yè)如何高尚，都不能以此作為對孩子親情、教育缺失的借口，對孩子教育的缺位和錯位會導致孩子學習被耽誤，心理、性格等方面扭曲發(fā)展。這些孩子調(diào)皮搗蛋，習慣差，一般成績不太好，一方面他們內(nèi)心極度自卑、脆弱而又敏感;另一方面卻又表現(xiàn)出強烈的叛逆和自負。在家長期被父母忽視，勢必會在學?；蚱渌胤綄ふ倚沟某隹?。試想，當時如果男孩父母及時與老師、女孩父親溝通，結(jié)果很可能不同。當然，沒有什么“如果”可以讓我們重新來過，惟一讓我們警醒的是，孩子教育的最佳時間也就是那么關(guān)鍵的幾年，錯過了真的就錯過了。

還是班主任和學校？作為兩個孩子的班主任，她應該萬萬想不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學生之間的糾紛矛盾怎么就會演化成殺人的惡性事件？她可能還想著找這個男孩再推心置腹地談一談，找這個女孩安慰安慰，疏導一下情緒，還有雙方父母，一定要約在一塊再溝通，解決問題......可一切都來不及了，剛剛還神氣活現(xiàn)讓她頭疼的鮮活生命就這樣慘淡地消逝，她恐怕會在更多的“如果”中懊惱與自責。我相信這位老師一定做了很多工作努力去解決矛盾，可就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思維定式和經(jīng)驗讓我們下意識弱化了矛盾導致的危害，忽視了家長的情緒，失去了阻止這起悲劇的先機（應該說這位父親能做出如此極端的舉動，先前的言行舉止應該有蛛絲馬跡可循）。好多人不明白，安全工作己經(jīng)被列入學校工作的重中之首，各個學校專設保安、門衛(wèi)，非學校教職工出入校有嚴格的登記制度，為什么還多次有校內(nèi)傷人惡性事件發(fā)生。其實，學校有它的獨特性，學生多，教職工多，家長更多，人員往來復雜。凡是惡意預謀行兇的人都會想盡辦法偽裝，有時候真是防不勝防。我不是為學校推托責任，事實的確如此。當然，學校一定要吸取教訓，切實強化安全保衛(wèi)工作，完善門衛(wèi)保安工作制度，配備確實具有防暴能力的專業(yè)保安承擔安全保衛(wèi)工作，為師生的生命安全守好第一道防線。

致焦慮的家長：你的樣子，也許就是孩子將來想成為的樣子

隨著孩子越來越大，部分父母就會感覺與孩子的空間距離很近，心理距離卻越來越遠。我也經(jīng)常向女兒調(diào)侃：我那個乖巧可愛的小公主離家出走了！事實上孩子們在快速成長，而為人父母的我們有可能仍然固步自封卻不自知。某些家長美其名曰為了孩子，停止了學習，松懈了工作，失去了自我，更有甚者辭去了工作，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孩奴”，全身心撲在孩子身上，真正做到了以孩子為重心?？蛇@是孩子想要的嗎？她的一舉一動都在父母的監(jiān)視和左右下（因為這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每一次失誤都會讓她自責對不起父母的付出，整天誠惶誠恐，壓力山大，但時間久了也就無所謂了;而家長也會因為她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而委屈，自己為孩子付出了全部，孩子卻不爭氣，久而久之孩子沒管好，自己也變得焦慮、暴躁，甚至抑郁了，失去了工作的寄托，這種負面情緒是很危險的。所以，為人父母，必須要有自己的事業(yè)和生活，因為你的樣子也許就是孩子將來想成為的樣子。我們只有讓自己足夠優(yōu)秀，才配得上我們的孩子。再多的育兒理念、知識和方法都比不上父母的言傳身教。父母的事業(yè)成功也許不一定值得孩子佩服，但他們的努力和道德自律一定會是孩子的榜樣。希望孩子更優(yōu)秀，我們必須比他更努力地工作、學習和生活;希望孩子要善良，我們必須比孩子更善良;希望孩子懂得愛，我們必須比孩子更注意愛的技巧和智慧。父母的陪伴是對孩子最好的愛，但陪伴并不是如影隨形，而是孩子脆弱時你在;孩子需要空間時，你又能適時地離開。高爾基說過：“愛孩子是老母雞都會做的事，關(guān)鍵是如何教育?！痹谶@個問題上，為人父母，我們永遠在路上。

致惶恐的教師和學校：不忘初心，責任讓我們走得更遠我出生在20世紀80年代，有三件事讓我印象特別深。

一是家訪。小時候，老師都是要家訪的，特別是對問題學生。屆時，一般都是不打招呼便來了。那時大家都不富裕，但家里總是盡最大的可能，熱情地張羅飯菜，老師們大多都會被迫接受，不然家長會覺得過意不去，仿佛老師吃了這頓飯孩子就有了保障似的。不像現(xiàn)在，老師和大多數(shù)家長的關(guān)系是家長不知老師，老師不明家長，家長會也是四五十人的集體會議，混個臉熟罷了。（沒辦法，總是不自覺對老師和學校要求過多過高，忘了他們沒有三頭六臂，也只不過是凡人肉身罷了。我有時自嘲，自己當老師時也不覺得有多了不起，可當自己的孩子上了學，竟覺得娃的老師們個個神圣無比，甘愿受其差遣，只愿對自己的孩子好一點。“為人之父母，必將為其計深遠”，不論一相情愿的，還是“不則手段”的，都是天下父母的心。）通過家訪，老師會把學生的家庭條件、生活環(huán)境、家庭成員等情況摸個八九不離十，真正做到了因材施教。

二是春游。每年春天我們都會春游，遠一點的坐大巴車數(shù)小時去爬山、看冰川，近一點兒的逛公園、野炊，現(xiàn)在想起來還歷歷在目。

三是農(nóng)場勞動。那時學校都有農(nóng)場，我們一年有好幾次集體勞動，雖然在家里也會干活，但父母心疼孩子，一般都是做做樣子罷了。在農(nóng)場里干活那可不一樣，是真干啊！有幾次臉曬得皮都能撕下來，手上滿是血泡，但大家在一起干得可賣力了，歡實得不得了！

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社會在進步，新事物不斷涌現(xiàn)，有些事物卻在消亡，比如家訪、春游、農(nóng)場勞動。安全像一把利劍懸在每個教育工作者的頭上，學校和老師更是誠惶誠恐，為了安全起見，很多學校已經(jīng)取消了凡是有安全隱患的活動，就連平日的體育課也上得心驚膽戰(zhàn)，因為一旦出事，社會各方的指責一起涌來，學校便是眾矢之的，百口莫辯，苦不堪言。我覺得社會真的應該給老師和學校更多的寬容、理解和支持;而作為老師和學校，也不應該因為怕?lián)煟谷灰匀鮿萑后w自居，不敢作為。什么是學校？鄭觀應在 《盛世危言·學?！分姓f：“學校者，造就人才之地，治天下之大本也?！?如此大任與托付，怎能不作為。作為老師，我們的工作不僅要對得起那份工資，更得接受良心的拷問，我們和學生互相陪伴的有效時間遠遠超過和家人的相處，許多老師坦言，不管大家信不信，自己的學生學習好的、差的、乖巧的、頑劣的、討喜的，無論哪一種，都是自己的孩子。我們時刻不要忘了當初選擇這份職業(yè)的初心，不要忘了無數(shù)個家庭百分之百的信任。

逝者已逝，再多的懺悔也無法挽回一條鮮活的生命，如果這起“不值得”的慘劇還有點兒價值的話，那就是讓我們所有人警醒：教育真的沒有那么簡單，為人父母也不易。我們每個人為人子女也終將為人父母，多一些善念、寬容、體諒和敬畏吧。

（作者單位：甘肅省酒泉市教育局教育研究室，酒泉，7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