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琛
1978年12月26日,52名中國學者前往美國華盛頓。這是我國改革開放以后,派遣的第一批公派留學人員。2013年,國家留學基金資助的出國留學人員達到18,000名。其中,“國家公派高級研究學者項目、訪問學者(含博士后研究)項目計劃選派2,500人,國家建設高水平大學公派研究生項目計劃選派6,000人”。
改革開放近四十年來,中國訪問學者的人數(shù)不斷增加,所到對象國也更為廣泛。那么,在世界的眼中,來自中國的學者們具有哪些特點?此外,隨著國際與中國發(fā)展環(huán)境的變化,中國訪問學者們面臨著哪些新的任務與挑戰(zhàn)?本文以國際媒體權(quán)威數(shù)據(jù)庫哈佛大學Factiva,檢索并分析了國際媒體有關(guān)中國訪問學者的報道,總結(jié)出以下三個突出特點:
中國形象的詮釋者
2007年,西蒙·安赫特(Simon Anhalt)提出國家形象(Nation Branding)的概念,認為“(全球化使)世界成為單一市場,因此各國、各城市和各地區(qū)必須通過彼此競爭才能贏得國際媒體、各國政府和人民的關(guān)注與尊重”。研究得出,國家形象決定著各國所能獲得的文化份額,而文化認同則會轉(zhuǎn)化成為合法的政治權(quán)益和經(jīng)濟力量。對于發(fā)展中國家來說,國家形象更是促進國家建設的“靈丹妙藥(Panacea)”。由此可見,如何建設一個能夠得到廣泛認可的國家形象是當前中國發(fā)展的要務之一,而這項任務的完成需要國家形象最重要的塑造者—國民的共同努力。走出國門的中國訪問學者自然會成為所到國家民眾心目中的中國形象詮釋者。
總體上,中國訪問學者為中國形象增添了靚麗光彩。例如:在坦桑尼亞中國文化周活動中,訪問學者們協(xié)助我國使館組織了學術(shù)講座、文藝表演和文化欣賞等多項活動,不僅贏得當?shù)鼐用竦母叨荣澷p,也獲得了我國外交部的表揚。實際上,中國形象的國際傳播迫切需要中國訪問學者的貢獻。與我國駐外機構(gòu)相比,訪問學者有專長優(yōu)勢,能夠更加有針對性和公信力地闡釋中國。2014年春節(jié)期間,筆者在哈佛大學主講題為《中國文化國際傳播觀念變遷研究—從“改革開放”到“走出去”》的學術(shù)報告,目的是回應國際社會所熱議的:近年來,中國大力推動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原因、動機,特別是將給世界帶來何種影響等問題。講座吸引的不僅有旅美的第一代、第二代和第三代華僑,還有渴望了解中國的普通美國人。在互動環(huán)節(jié),美國聽眾說,“講座讓我體會到中國人民是人民,美國人民也是人民,我們在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You are people, we are people, we are essentially the same)”。對本次活動進行專題報道的《僑報(波士頓版)》記者王昊介紹說,根據(jù)他的采訪經(jīng)歷,建設中國形象不能僅靠中國官方的力量,而且其實訪問學者等民間交流更符合西方文化所倡導的公共外交理念,盼望更多的中國學者作出更大貢獻。此外,訪問學者通過學術(shù)合作更容易與所在院校和機構(gòu)建立深厚友誼,并為合作奠定堅實基礎。以美國耶魯大學的中國法律中心(China Law Center)為例,促成此事的主要原因就是耶魯大學期待能“有更多的新機會與中國的法律專家們合作,因為中國法制改革不僅惠及中國更有益于世界的福祉,耶魯建立中國法律中心就是要為此盡一份力量”。
在肯定大多數(shù)中國訪問學者為中國形象展示付出的辛勞同時,也必須對他們當中部分人的不良行為作出批評與反思。有些訪問學者把訪學變成了旅游,他們更像是游客或者美食家而不是學者。在接受筆者的訪談時,許多中國留學生反映,部分訪問學者因為沒有課業(yè)壓力,也不受管理約束,所以主要活動是游山玩水,或者與其他中國訪問學者拉關(guān)系??吹剿麄冊诓┛汀⑽⑿湃χ械恼掌土奶靸?nèi)容,幾乎都不涉及學術(shù)。因此,如何切實提高對國家公派訪問學者的監(jiān)督管理水平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中外文化的交流者
中國與世界的交流會通有著深厚的歷史積淀。“漢學(Sinology)”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是一個代表性例子。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國更加注重國際交流與合作。雖然取得了諸多成績,但仍有大量工作亟待完成,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中國需要更多地了解世界,世界也需要更多地了解中國”。在促進中外理解與溝通方面,訪問學者具有比報紙、廣播和影視等大眾傳媒更為突出的優(yōu)勢。根據(jù)20世紀60年代美國提出的“兩級傳播(Two-step-flow-of-communication)”理論,傳播過程包括兩個階段:首先是從傳媒到達受眾,即大眾傳播階段(Mass communication);然后是由能夠影響周圍人的“意見領袖(Opinion leader)”再傳達給民眾,即人際傳播階段(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兩個階段相比較而言,人際傳播將起決定性作用??梢?,中國訪問學者作為“中國通”相當于中國話題的“意見領袖”,能夠通過與國外民眾的面對面交流發(fā)揮重要作用。
通過總結(jié)國際媒體報道,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訪問學者的活動得到廣泛重視,觀眾不僅來自普通百姓,更包括對象國的“意見領袖”。例如:2012年,《環(huán)球時報》(Global Times)報道中國訪問學者在哈佛大學作學術(shù)報告,講述微博在中國的發(fā)展,“令主講人意外的是許多知名教授和學者都來聽講座,世界對中國的關(guān)注是國內(nèi)人無法想象的”。在涉及對中國的一些歷史敏感問題方面,中國訪問學者的觀點有時甚至能夠啟發(fā)研究者。例如:韓國學者回顧自己對朝鮮戰(zhàn)爭的研究時介紹:“一對中國訪問學者夫婦指出不能簡單地認為是聯(lián)合國拯救了朝鮮半島,中國也作出了巨大努力,(這)讓我意識到繼續(xù)研究這場戰(zhàn)爭的歷史評價的重要性”。對于每個國家都有的所謂“偏遠地區(qū)”來說,中國訪問學者更成為他們了解中國的寶貴資源。例如:懷俄明州立大學曾邀請五位中國訪問學者聯(lián)袂奉獻“理解中國社會快速發(fā)展的成就與機遇(Understanding Consequences and Opportunities of Rapid Social Changes inside China)”論壇,取得了良好的社會反響。還有很多研究者是通過與中國訪問學者共同完成項目,成為了中國的朋友。例如:俄勒岡州立大學漢娜威教授(Hannaway)談到,“我從1982年,第一批中國訪問學者到來就與他們合作開展研究,幾十年來我越來越愿意推進中國與俄勒岡大學的交流互助”。
近年來,出現(xiàn)的一個趨勢是中國訪問學者往往會成為中國熱點議題的詮釋者。以全球矚目的“中國創(chuàng)造”為例,哈佛大學高級訪問學者、北京航空航天大學計算機學院齊越教授主持了“漢字構(gòu)型文化動態(tài)傳播”項目,通過計算機技術(shù)與漢語研究相結(jié)合,藝術(shù)性地提煉再現(xiàn)了漢字的歷史演進及其所折射的中國文化理念。本項目結(jié)合了北京師范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藝術(shù)系等跨學科智慧,生動地反映了當前中國既鼓勵發(fā)揮想象力、追求創(chuàng)新,又重視傳統(tǒng)的文化精神。通過這項研究,哈佛大學商學院的“中國通”孟睿思教授(Christopher Marquis)高度評價中國學者的創(chuàng)新,他認為:“與國際上眾多文化傳播機構(gòu)相比,(這項研究)的創(chuàng)新理念更鮮明,跨學科的研究意識與能力更突出”。
總之,中國訪問學者理應成為中外文化的交流使者。在回應世界關(guān)切方面,他們具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當全球化將文化軟實力競爭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時,文化傳播也成為了博弈。根據(jù)訪談,我國派出的訪問學者反映自己所在單位的有關(guān)中國的講座或活動非常多,來談論中國的團體或個人也是形形色色。因此,中國訪問學者需要樹立責任意識,承擔起會通中外的使命,幫助世界了解真實的中國。
中國威脅論的受害者
伴隨著中國的發(fā)展,國際媒體對中國話題的關(guān)注度不斷提升。然而,由于復雜的歷史、文化以及地緣戰(zhàn)略等因素,中國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是刻板的(Stereotype),甚至摻雜著成見與誤讀。這些問題不利于國外民眾客觀地看待中國、公允地評價中國對世界的貢獻。更多時候,人們從媒體上“看到”的中國是強勢(Aggressive)、奇怪(Estrange)和充滿著不確定性的(Uncertain)。例如:談及中國與鄰國的關(guān)系時,中國通常被形容為是“大佬作風(We can accept China as our big brother but not as a big bully)”;在評價中國經(jīng)濟實力增強時,中國成為威脅美國霸主地位的對手(Watch out: China races past Japan and closes in on the USA for world's largest economy);在分析中國積極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時,中國總是顯得有些迫不及待(Can China do soft power softly, softly)。
以此為背景,部分國際媒體,特別是少數(shù)西方媒體會將中國訪問學者渲染成為影響國家安全的危險人物。1999年,美國國會通過的《考克斯報告(Cox Report)》被稱為改革開放以來比較引起關(guān)注的“中國學者威脅論”。該報告針對所謂“李文和竊取美國核武機密”事件,聲稱要警惕中國學者。對此,中國發(fā)表了《事實勝于雄辯更勝于謊言(Facts Speak Louder Than Words and Lies)》予以駁斥,指出“美國低估了中國科學家的創(chuàng)造力。中國有足夠能力自主發(fā)展技術(shù),沒必要竊取美國的任何發(fā)明”。隨著中國整體實力的不斷增強,這種雜音雖然在西方一些國家長期存在,但一直沒有引起較大反響。然而,近兩年來,由于亞太局勢的變化,所謂“中國訪問學者動機不明或者行為影響國家安全”等論調(diào)開始抬頭,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指責中國學者對科研或者學習并不熱心,訪學期間沒有任何成果,因此值得懷疑;二是夸大地指責中國訪問學者搜集,甚至盜取資料或技術(shù)等。在這方面最突出的案例是:2013年12月,中國赴美訪問學者、農(nóng)業(yè)研究人員張偉強被指控竊取種子。2014年5月,判決罪名成立。然而,一些美國法律界人士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指出,該案有一些令人遺憾之處。例如:張偉強對美國實驗室的管理習慣不甚了解等。因此,簡單地將一個個案與“中國威脅論”相聯(lián)系是不夠客觀的。
總體看來,中國訪問學者受“中國威脅論”所累的問題并不特別突出而且國際媒體對此的關(guān)注較為有限,尚談不上過度渲染。然而,它卻對我們的訪問學者工作提出了兩個值得注意的問題。第一,有關(guān)訪問學者的考核等工作需進一步細化,甚至量化。通過嚴格的考核制度,督促訪問學者在國外能夠更加珍惜學習機會,投入研修,最大程度地杜絕浪費資源的情況出現(xiàn)。同時,應該完善對訪問學者科研成果的統(tǒng)計與社會發(fā)布,讓關(guān)心這些問題的各界人士都能夠有渠道了解到中國學者的訪學情況。借助這些措施讓國際社會看到中國訪問學者出國研究的真正目的和成績,避免少數(shù)人借題發(fā)揮。第二,派出前的輔導工作可以更為全面。雖然訪問學者在派出前會有機會了解所到國家的一些風土人情等情況。然而,大家對所到國家的制度、合作研究時應注意的跨文化差異以及以往教訓等信息了解得還不夠全面,只能依靠自己摸索。這樣,有些因為不熟悉情況而造成的問題就會出現(xiàn),這不僅令人遺憾,而且可能會被“包裝”成為中國陰謀論的證據(jù),給我國訪問學者工作造成困擾。
在派遣第一批留學人員時,鄧小平曾說,“不要怕出國的留學生跑了,就是跑了10%、20%,我們還落了個90%和80%”。當時,參加出國選拔考試的人達到上萬,而外語水平考試達到60分的還不足2,500人。以至于在最后遴選出50名候選人后,還要再集中學習。
走過三十多年,當前中國訪問學者的數(shù)量和素質(zhì)大幅提升。與此同時,中國的發(fā)展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已經(jīng)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的中國得到了更多的關(guān)注與討論,走出國門的訪問學者們所面臨的狀況更加復雜,所肩負的責任變得更富挑戰(zhàn)性。因此,如何在海外學習中,積極且高質(zhì)量地介紹中國;同時,能夠努力了解對象國的長處,這是中國訪問學者需要面對的課題。值得一提的是,當國人日益成為國家形象塑造者的時候,中國訪問學者也不可避免地被視為中國形象的展示者。從這個意義上說,訪問學者們有必要得到語言之外的更為豐富的培訓,自身也需要思考研究計劃之外的社會實踐,才能更好地適應新環(huán)境對訪問學者提出的新要求。
本文系“教育部新世紀優(yōu)秀人才” 和2013教育部留學基金委—哈佛大學博士后項目
(作者單位: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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