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象喻”言說及其生成機制
刁生虎
(中國傳媒大學 文法學部,北京 100024)
摘要:“象喻”是中國文學尤其是先秦文學的主要運思方法,而《詩經(jīng)》在這方面具有開創(chuàng)性和極為典范的意義。其開創(chuàng)了比興這種極具民族特色的言說方式,并借助花、果、薪、桑、魚、雨等大量典型“喻象”建構(gòu)文本、抒情言志。而農(nóng)耕文明所催生的天人合一觀念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象”思維構(gòu)成了《詩經(jīng)》“象喻”言說的生成機制。
關鍵詞:《詩經(jīng)》;“象喻”言說;表現(xiàn)形態(tài);生成機制
收稿日期:2015-06-05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
作者簡介:刁生虎,男,中國傳媒大學文法學部教授,文學博士,主要從事先秦兩漢文學、易學與儒道文化、古代文論與美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2文獻標志碼:A
Imagery Metaphors Narration inTheBookofSongsand Its Generation Mechanism
DIAO Sheng-hu
(FacultyofLiteratureandLaw,Communications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00024,China)
Abstract:Imagery metaphors narration is the main operational method of Chinese literature, especially the pre-Qin literature, and the Book of Songs in this pioneering and exemplary significance. It started by describing the most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speech mode, and with the aid of flowers, fruit, firewood, mulberries, fish, rain, the typical ‘YuXiang’ (imagery metaphors) to construct the text, will and emotion. And farming civilization created by the concept of harmony and on the basis of the formation of the Imagery thinking constitute the Book of Songs imagery metaphors narration mechanism of the narration.
Key words: the Book of Songs; imagery metaphors narration; performance form; generation mechanism
所謂“象喻”,是指借助具體物象喻說抽象情理的言說方式,其是中國文學尤其是先秦文學的重要運思方法。*參見刁生虎:《“象喻”:先秦文學運思之法》,載《中國社會科學報》2011年3月1日第8版。而作為中國首部詩歌總集的《詩經(jīng)》,在這方面具有開創(chuàng)性和極為典范的意義。
一
《詩經(jīng)》“象喻”言說的主要形態(tài)就是作為其基本表現(xiàn)手法的比興。《周禮·春官·大師》云:“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薄睹娦颉吩?“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弊源酥?比興受到歷代文人學者的重視,對其意義的論述,眾說紛紜。關于“比”,《周禮·春官·大師》鄭玄注云:“比,見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類以言之。”《周禮·春官·大師》鄭眾注云:“比者,比方于物也?!薄段男牡颀垺け扰d》云:“故比者,附也;……且何為比?蓋寫物以附意,飏言以切事也”“夫比之為義,取類不常:或喻于聲,或方于貌,或擬于心,或譬于事”。王昌齡《詩格》云:“比者,直比其身,謂之比假。如‘關關雎鳩’之類是也。”朱熹《詩集傳》云:“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币陨现T說可以代表歷代對“比”的基本看法,雖表述語言不同,但取義類似,即“比”是借“一物”來喻“另一物”或“一事”,以表現(xiàn)作者的意志或情感。由此可見,“比”的重要特點是“類比”,這與“象喻”言說在本質(zhì)上是相同的。對于“興”,《周禮·春官·大師》鄭玄注云:“興,見今之美,嫌于媚諛,取善事以喻勸之?!薄吨芏Y·春官·大師》鄭眾注云:“興者,起也”“興者,托事于物……取譬引類,起發(fā)己心?!薄段男牡颀垺け扰d》云:“興者,起也?!鹎楣逝d體以立”“觀夫興之托諭,婉而成章,稱名也小,取類也大”。王昌齡《詩格》云:“興者,指物及比其身說之為興,蓋托喻謂之興也?!敝祆洹对娂瘋鳌吩?“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标悊⒃础睹娀啪帯吩?“詩人興體,假象于物,寓意良深。”由上可見,“興”的含義比較復雜,但仔細推察,“興”是“合發(fā)端與譬喻在一起之詞”*朱自清:“《毛傳》‘興也’的‘興’有兩個意義,一是發(fā)端,一是譬喻;這兩個意義合在一塊兒才是‘興’。”參見朱自清:《詩言志辯》,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57頁。,它包含兩層意思:一為“起”(感發(fā)),二為“喻”。通觀《詩經(jīng)》,“興”有時側(cè)重于“起”,“喻”的意義不明顯;有時側(cè)重于“喻”,“起”的意義不明顯。無論其是“托事于物”,還是“感發(fā)”,均有借物喻說的特點,由此也屬于“象喻”言說的范疇。比興的區(qū)別,從孔穎達與皎然的論述中可窺一二:“比之隱者謂之興,興之顯者謂之比,比之與興,深淺為異也。”(《左傳·文公七年》疏)“取象曰比,取義曰興。義即象下之意。凡禽魚、草木、人物、名數(shù),萬象之中義類同者,盡入比興,《關雎》即其義也?!?《詩式·用事》)由此看來,盡管比興之間存在有這樣那樣的不同,但兩者都是運用包括自然物、人物、事物等可以被感知的“物象”,來喻指豐富復雜的“情”或“志”,以達到“托物寓情”或“托物言志”之目的,使《詩三百》擁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shù)魅力。因此,“比”與“興”在眾多場合都能夠在“象喻”這個意義上得到統(tǒng)一,這就是所謂的“比、興皆讬喻?!?陳啟源《毛詩稽古編》)“所謂比與興者,皆讬物寓情而為之者也。”(李東陽《麓堂詩話》)
盡管后世對比興的解讀存在政治修辭學和審美修辭學的區(qū)別,但在其屬于“象喻”言說這一層面上諸家并無分歧。而且各家對比興的解說都源自對《詩經(jīng)》本文“象喻”特質(zhì)之關注?!翱贾覈偶?三百篇之比興,皆喻也……竊以興亦比也,而為一較原始直樸之用法:或以二事聯(lián)想可通,或以二語韻腳相諧,故比興實無根本之差別?!盵1]通觀《詩經(jīng)》之“象喻”言說,有的側(cè)重用“比”,有的側(cè)重用“興”,但“興”占有更為重要的位置。*朱自清:“《毛傳》說詩于賦、比皆不注明而獨標興體便為明證?!睹姟纷⒚鳌d也’的共一百六十篇,占全詩百分之三十八,《國風》一百六十篇中有興詩七十二,《小雅》七十四篇中有八十三,《大雅》三十一篇有四篇,《頌》四十篇只有兩篇?!眳⒁娭熳郧濉对娧灾巨q》,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53頁?!对娊?jīng)》中的“興”分兩種情況:第一種是側(cè)重比喻意義的“興”,用于起興的形象和下文在意義上有某種相似性。如《小雅·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矣兄季?以燕樂嘉賓之心?!薄斑线下锅Q,食野之蘋”,《毛傳》云:“興也”??追f達疏云:“鹿既得蘋草,有懇篤誠實之心發(fā)于中,相呼而共食。以興文王既有酒食,亦有懇篤誠實之心發(fā)于中,召其臣下而共行饗燕之禮以致之?!闭娨陨揭伴g呦呦鳴叫的鹿群起興來寫宴飲的和樂情景。鹿是一種群居性動物,它們在發(fā)現(xiàn)好草時常常呼朋引伴而食,在遭遇入侵時群起而攻之,鹿的這一特點與作者心中君愛臣子、與臣和樂、宗親團結(jié)的“情志”一致。以鹿群情狀“象喻”君臣之義,喻義比較明顯,同時也有一定的感發(fā)意義,鹿群呼朋引伴的景象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君臣相敬相愛的場面。又如《唐風·綢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淤庾淤?如此粲者何?”“綢繆束薪,三星在天”,《毛傳》云:“興也”,按照慣例,下二章前兩句亦為興。綢繆,纏繞的樣子。束薪,柴捆。三星,即參星,古人以九月霜降到二月冰泮為婚期,此時正值參星在天、在宇、在戶,所以參星出現(xiàn)標志著可以嫁娶。[2]古代婚禮多在黃昏時舉行,故迎妻必用薪柴作火把照明。詩篇之薪柴與三星均是婚姻之“象”,詩人借眼前所見興起下文,有烘托背景、啟發(fā)聯(lián)想之意;同時詩人又借“束薪”緊緊纏繞之“象”,暗喻一對新人喜結(jié)良緣,纏綿悱惻。從詩篇整體來看,著重表現(xiàn)的是兩情相悅之喜,借助“綢繆束薪”這一“喻象”,將兩人的恩愛之情發(fā)揮到極致。敘事詩《衛(wèi)風·氓》中也有此類情況,“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鄙渑c古人的生活密切相連,詩人以這一常見“喻象”起興,以茂盛的桑葉比喻正當美麗年華的女子,以斑鳩吃多桑葚會醉比喻女子沉湎愛情會神魂顛倒。另如“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小雅·伐木》)以鳥兒飛出深谷遷于高處仍嚶嚶鳴叫呼喚舊友起興,喻地位高了之后仍不忘舊人之情?!瓣P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南·關雎》)以雎鳩交頸和鳴喻淑女君子之和諧對應關系?!疤抑藏?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周南·桃夭》)以桃花比喻嫁娘,暗喻“女子宜家”,等等都是如此。
《詩經(jīng)》中第二種起興的句子,“興”句與下文內(nèi)容關系不太明顯,主要起交代背景、烘托氣氛的作用,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規(guī)范。先看《王風·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苗?!朴粕n天,此何人哉!”詩篇以“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等起興,有交代背景、渲染氣氛、協(xié)調(diào)音節(jié)的作用。詩篇所選下垂的黍、稷苗、稷穗、稷實等這些隨時令變換的“物象”,與作者游歷和感情的變化相映襯,表現(xiàn)了作者面對宮室被毀、長滿黍稷的事實,漸行漸遠,憂思難忘,悲痛欲絕,拂之不去。方玉潤評論說:“三章只換六字,而一往情深,低回無限?!?《詩經(jīng)原始》)正因如此,“黍離”一詞才成為后世詠嘆國破之悲的代名詞。除此之外,《小雅·采薇》亦是這種類型的典型代表:“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詩篇以“采薇”起興,以薇從初生到逐漸成熟,即從破土發(fā)芽,到幼苗柔嫩,再到莖葉老硬的生長過程為“象”,再現(xiàn)了時間的流逝和戍役的漫長,引起并暗喻征人隨著離家久遠而相思更甚的痛苦之情。其他如《邶風·日月》《邶風·北風》《鄘風·柏舟》《鄭風·羔裘》《鄭風·溱洧》《秦風·蒹葭》《唐風·楊之水》《唐風·采苓》《小雅·菁菁者莪》等詩篇均是如此。
《詩經(jīng)》中的“比”大致有三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通常有比喻詞“如”“若”等字。第二種情況是沒有明確的比喻標志詞,但卻有“比”的意蘊。第三種情況是通篇用“比”,其中的“比”帶有強烈的象征意味。但不論哪種“比”,都有“象喻”特質(zhì)。如《齊風·敝笱》:“敝笱在梁,其魚魴鰥?!R子歸止,其從如水?!贝嗽姴捎昧藘煞N“比”,一種是有比喻詞“如”字,另一種是沒出現(xiàn)比喻詞,但有“比”的意蘊。據(jù)毛傳,此詩是刺齊文姜與魯桓公的。據(jù)《左傳》記載,齊文姜在嫁給魯桓公后,還與其兄齊襄公保持曖昧關系,魯桓公譴責他們的違禮之行,齊襄公得知后,就將魯桓公置于死地。詩篇以不能捕獲大魚的破魚簍為“象”,暗喻管不住妻子的無能的魯桓公;以在破魚簍里自由來去的魴、鰥、鱮為“象”,暗喻已為人妻、但仍然與舊情人保持關系的齊文姜;魚簍與魚是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魯桓公與文姜是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這種制約關系雷同。以“其從如云”“其從如雨”“其從如水”,三句出現(xiàn)“如”字,是明喻,比喻文姜隨從人員之多,同時暗喻她的情事。又如《衛(wèi)風·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边@幾句中有比喻詞“如”,柔荑、凝脂、蝤蠐、瓠犀都是生活中常見的事物,分別取其白嫩柔滑、潔白滑膩、修長白皙、潔白整齊的特點,來比喻碩人之手、膚、領、齒,形象生動,活畫出一個令人傾慕的千古美人?!肚仫L·小戎》:“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痹娖杂駚肀扔骶拥牡滦?玉有入手細膩、溫潤堅結(jié)的特點,與君子溫柔敦厚、勇敢無私的品格相契合,因而玉之“象”也就成為心物相契的符號載體,后世成為儒家君子德行的典型象征了。《大雅·綿》:“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復陶穴,未有家室?!币怨系木d連不斷比喻周族不斷發(fā)展壯大,延綿不斷?!段猴L·汾沮洳》之“美如玉”亦即此類思維方式。第三種情況是通篇用“比”,整體上形成象征,也可稱為象征詩。在《詩經(jīng)》中最典型的代表是《魏風·碩鼠》。該詩通篇取生活中常挖人墻腳、食人糧食的碩鼠為“象”,比喻、象征那些不勞而獲又不體恤民情的上層貴族。詩篇借用鼠之本性類比那些貪婪自私的人,形象生動,說理清楚。后世亦經(jīng)常以碩鼠來象征那些不勞而獲、貪得無厭之人。其它如《周南·螽斯》《召南·鵲巢》《豳風·鴟鸮》等都以具體物象象征各種客觀道理,也屬于“象喻”言說的典型例證。
由此可見,作為《詩經(jīng)》“象喻”言說方式的“比”和“興”,都有或明或暗的喻義,兩者借助的都是聯(lián)想、類比、象征、暗示等思維方式,區(qū)別僅在于運行機制有所不同而已?!芭d”的喻象與所喻沒有特別緊密的聯(lián)系,是客觀事物觸發(fā)了詩人的情感,引起詩人的歌唱。而“比”中喻象與所喻之間存在比較密切的聯(lián)系,是心中先有某種意念,然后選擇能表現(xiàn)詩人情感的物象?!对娊?jīng)》中,這兩種手法在很多詩篇中是獨立運用的,但也有不少是結(jié)合在一起的。而兩者的結(jié)合,更有利于“情志”的表達。如《衛(wèi)風·淇奧》:“瞻彼淇奧,綠竹猗猗?!茟蛑o兮,不為虐兮?!薄睹珎鳌吩诿空虑皟删湎略啤芭d也”,詩篇以淇水邊秀美豐茂的綠竹起興,借竹中虛外直、挺拔秀美而又四季常青的特點喻示君子的高風亮節(jié),這是原始思維相似性類比的表現(xiàn),大概詩人看到自然界中的竹子,于是聯(lián)想到生活中的君子,以此作興,既有起興的作用,又有暗喻的功能,同時與詩篇的整個格調(diào)也是相通的。下又用“如”字,用了“比”的手法。以“切”“磋”“琢”“磨”這些動作之象,“金”“錫”“圭”“璧”這些玉器,從多方面比喻形容修飾君子的品德、學問、修養(yǎng)、服飾、容止等,形象而又傳神。因此,一個被上層社會所公認、所推崇的君子形象赫然紙上,傳誦千古。
二
搞清楚《詩經(jīng)》比興“象喻”核心內(nèi)容的“喻象”是什么,將有助于我們對《詩經(jīng)》“象喻”言說運行機制的了解和把握??傮w來說,《詩經(jīng)》中的“喻象”普遍而廣泛,喻義亦博大而精深?,F(xiàn)擇要分類闡釋如下:
(一)花:愛情之“象”
“花”是自然界里最常見的、最美的“物象”。鮮艷絢麗的花朵是植物經(jīng)過生根、發(fā)芽、固枝等一系列生長過程之后,釋放能量的最好方式,因而是最美最旺盛的生命力的象征。從形態(tài)來看,花的形狀和顏色都會給人賞心悅目的感覺。受“象”思維的影響,人們習慣于把盛開的花朵與青春華茂的人相聯(lián)系,總喜歡以花的美麗比喻人的美麗以及品質(zhì)的美好。在《詩經(jīng)》中,以花喻人不僅表現(xiàn)被觀照者的外表美,還傳達出觀照者的愛慕之情?!对娊?jīng)》中的“華”即是“花”,其種類很多,有桃花、荷花、木槿花等。以“桃花”為“喻象”的,如《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薄吨苣稀ず伪艘a矣》:“何彼襛矣?華如桃李。平王之孫,齊侯之子”,這兩首詩都是歌頌出嫁之女,以艷麗鮮潤的桃花,喻指正值青春年少、容顏俏麗、生殖力旺盛的美新娘,飽含贊頌之情。以荷花為“喻象”的,如《鄭風·山有扶蘇》:“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薄蛾愶L·澤陂》:“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zhuǎn)伏枕”,這兩首都是以荷花比喻所愛男子,采荷花亭亭玉立的姿態(tài)以及清新的香氣映襯男子高大的身材以及崇高的品德。以木槿花為喻象的,如《鄭風·有女同車》:“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有女同車,顏如舜英”,詩中敘述者贊美姑娘的容貌就像綻放的木槿花一樣嬌艷嫵媚,含有愛悅之情。其他如《檜風·隰有萇楚》:“隰有萇楚,猗儺其華。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家!”詩篇以婀娜多姿的花朵比喻“子”之美,表現(xiàn)了“我”對“子”的渴望和仰慕,濃濃愛意溢于筆間?!渡焉颜呷A》:“裳裳者華,其葉湑兮。我覯之子,我心寫兮”“裳裳者華,或黃或白。我覯之子,乘其四駱?!本G葉陪襯下的一簇簇花朵何其美麗,喻示與我親近之人神采奕奕,舉止有儀,令人心馳神往,愛慕不已。以花喻人,溝通了花與人最美好的生命瞬間,由美麗的花所傳達出的對人的青春與生命力以及品格的贊美,進一步折射對人類最美好的情感——愛情的歌頌和贊揚,這就是《詩經(jīng)》花之“象”所承載的意義。
(二)果、薪:婚姻之“象”
植物經(jīng)過了生長、開花,結(jié)果是其成熟的顯著標志,古人將植物的成熟與自身的歸屬聯(lián)系在一起,用長成的果實起興,比喻婚姻的約定?!吨苣稀ぬ邑病?“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痹娨源筇易影涤鞒黾夼拥纳芰?含有婚姻“下以繼后世”*《禮記·昏義》:“婚姻合兩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敝x?!稒u風·隰有萇楚》:“隰有萇楚,猗儺其實。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室!”古代,男以女為室,“無室”則是無妻,以“楊桃”果暗喻女子,寄托希望結(jié)為配偶的意思?!缎l(wèi)風·氓》:“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這里以鳩不要輕易吃桑葚,比喻女子不要輕易與“士”沉溺愛情,鳩食桑葚會醉倒,女子沉溺愛情就難以解脫。另外投果亦是古代求偶的習俗,原始社會果實屬于從事采集的女子所有,女子以投果為求偶媒介,兼取其繁殖性能之象征意義。[3]143如《衛(wèi)風·木瓜》:“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藞笠?永以為好也?!甭勔欢嘣凇对娊?jīng)通義》中說,女求士,投之以木瓜達意,士則報之瓊琚以結(jié)好。木桃、木李亦是女子向男子發(fā)出相許終身的信號,男女通過“投”“報”結(jié)為“永以為好”的伉儷。又如《召南·摽有梅》:“摽有梅,其實七兮?!笪沂?迨其謂之。”上篇《木瓜》是男女約婚之詞,這篇則是女子待嫁之詩。女子同樣采用投果的方式求偶,期望男子快來與她約為婚姻。梅具有“母”與“媒”之象征意義[3]142,亦與婚姻生殖有關。后來投果求愛的習俗一直流傳了下來。*《晉書·潘岳傳》:“岳美姿儀……少時,常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之者,皆連手索繞,投之以果,遂滿車而歸?!比绻f果實是植物成熟的生命表現(xiàn),那么薪便是植物的本真狀態(tài)。以這種常用常見的植物喻示婚姻之義,有其特定的原因,最早可能與掠奪婚俗有關,后來在一段時間內(nèi)成為約定俗成的規(guī)范。“婚即昏也”,古代娶妻多在夜晚,夜晚黑暗,采薪燃火來照明,不僅方便行走,而且還可嚇唬野獸。古代所謂薪,有爨薪、燭薪,爨薪用來取熱,燭薪用以取光。古代沒有蠟燭,以薪裹動物脂肪燃燒,謂之曰燭,一曰薪。刈薪(砍柴)是為了析薪(劈柴),析薪是為了束薪(以薪里裹動物脂肪而成),束薪的目的是為了取光??鬃釉?“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禮記·曾子問》),《禮儀·士昏禮》云“男子迎親,必有人‘執(zhí)燭前馬’?!边@些均說明“薪”與古代女子出嫁的關系?!对娊?jīng)》中如《周南·漢廣》:“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奥N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毖耘映黾耷耙獪蕚浜眯胶婉R?!赌仙健?“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薄拔鲂健迸c“取妻”對舉,析薪的目的就是為了娶妻?!毒I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薪柴喻指新婚。
(三)魚、桑、雨:生殖崇拜之“象”
生殖崇拜是先人在與自然的斗爭中,為能生存下去而產(chǎn)生的一種對生命的崇拜和召喚?!对娊?jīng)》中,魚、桑、雨等均為常見的生殖崇拜之“象”。
1.魚?!棒~”這一詞在《詩經(jīng)》文本中一共出現(xiàn)29次,其它魚種之名也多次出現(xiàn)。關于魚的象征意義,聞一多先生在《說魚》一文里有充分論述,他認為“魚”在《詩經(jīng)》中是象征“匹偶”“情侶”的隱語,“打魚”“釣魚”等行為是求偶的隱語,“烹魚”“吃魚”比喻合歡或結(jié)配。這都表明魚之“象”與生殖崇拜有關。究其原因,“從表象來看,因為魚的輪廓,更準確地說是雙魚的輪廓,與女陰的輪廓相似;從內(nèi)涵來說,魚腹多子,繁殖力強,當時的人類還只知道女陰的生育功能,因此,這兩方面的結(jié)合,使生活在漁獵社會的先民將魚作為女性生殖器官的象征?!谌f物有靈觀念的引導下,遠古先民尤其是女性,希望對魚的崇拜能起到生育功能的轉(zhuǎn)移作用或者加強作用,……為此,應運誕生了一種巫術(shù)禮儀——‘魚祭’?!枷让竦囊贼~為神,象征著以女陰為神,實質(zhì)是生殖崇拜,以祈求人口繁盛。”[4]這從更深層次上說明“魚”的“象喻”義即是繁衍生殖,傳宗接代。《詩經(jīng)》中這方面的用例極為常見。如《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M其取妻,必宋之子?”對第二章,鄭箋云:“此言何必河之魴然后可食,取其口美而已。何必大國之女然后可妻,亦取貞順而已?!编嵭f揭示出魚與女子之間的類比關系,以美味的魚比喻美麗的妻,這只是表面關系,實際上是取魚多子之義暗喻貞順的女子能多子這一特點?!夺亠L·九罭》:“九罭之魚鱒魴。我覯之子,袞衣繡裳”,以“魚”起興做譬,引起下文的媾和,比喻魚水之歡,多子孫。《邶風·新臺》:“魚網(wǎng)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贝嗽娪玫氖欠从?喻指與不中意人媾和之意。由此,魚的出現(xiàn)多與生殖崇拜之義有關,后世常把男女性愛喻為魚水之歡,其取義概源于此。
2.桑。桑是上古人們生活中常見的一種植物,因其葉子可以養(yǎng)蠶,果實可以充饑,與人們的關系非常密切,《詩經(jīng)》中多次出現(xiàn)。如《十畝之間》:“桑者閑閑兮、桑者泄泄兮”?!吧U摺敝覆缮5娜?。其它詩篇亦多有出現(xiàn),常常與性等聯(lián)系在一起。先看《鄘風·桑中》:“爰采唐矣?沬之鄉(xiāng)矣?!谖液跎V?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據(jù)聞一多《高唐神女傳說之分析》:“詩中‘桑中’即‘桑林’,詩應為民間儀式中集體唱和之辭。”“上宮,據(jù)《考工記》,蓋即宮墻之角樓,以其在宮墻上,故謂之上宮,亦謂之樓,宮隅、城隅類似,其屋,非人所常居,故行旅往來,或借以止宿,又以其地幽閑,而人亦罕至,故亦為男女私會之所?!薄赌印っ鞴怼菲?“燕之有祖,當齊之有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夢也,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郭沫若在《釋祖妣》一文中說:“桑中即桑林所在之地,上宮即祀桑林之祠,士女于此合歡?!庇缮峡梢?雖然不能確定“桑中”與“上宮”的具體位置,但它們都是“男女交會的產(chǎn)所”無疑?!颁恐稀?即“淇水之上”,《氓》中亦有“送子涉淇,至于頓丘”之語,這是男女情意纏綿的地方。由此,整篇詩寫的都是男女相會,“桑中”即男女交會的場所,“?!本哂猩吵绨葜x。再看《小雅·隰?!?“隰桑有阿,其葉有難?!行牟刂?何日忘之!”這首詩亦以茂盛的桑樹起興托喻,既為與男子的歡會提供了場所,又象喻男女間甜蜜的感情,而這些是以性為基礎和滿足的。再看《衛(wèi)風·氓》:“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薄吧V湟?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贝颂幰嗍怯蒙0涤髂信g的感情。
3.雨。早在漁獵時代初民的觀念中,祭雨求雨就是一項古老的生殖崇拜儀式。到農(nóng)耕時代以后,先民更視雨為天地交感之“象”?!对印氛f:“天地之氣和則雨”,《周易·解》卦:“天地解而雷雨作”。他們將天地之道與人道聯(lián)系起來,《周易·歸妹》卦:“歸妹,天地之大義也,天地不交,而萬物不興。歸妹,人之終始也?!蹦信Y(jié)合與天地交感相呼應,由此古人以云雨為性行為之隱語,這是當時普遍的民俗心理。經(jīng)過長期歷史積淀,人們就自然而然地視雨為男女結(jié)合之“象”或男女婚姻的征兆。從《詩經(jīng)》風雨情形看,有時單言風言雨,有時風雨聯(lián)言,有時不言雨而言暴(瀑,急雨)、雪、霾、虹、雷等等,但總離不開雨義。一般來說,風雨象征男女之相思或歡合,如《鄘風·蝃蝀》:“朝隮于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女子有行”,即是女子出嫁。詩以雨起興,引起女子出嫁,含有男女交媾之意。《小雅·谷風》:“習習谷風,維風及雨。將恐將懼,維予與女?!薄缎l(wèi)風·伯兮》:“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边@些都言說了女子與男子的情愛關系?!多嶏L·風雨》更是這一習俗的典型范例:“風雨凄凄,雞鳴喈喈?!纫娋?云胡不喜?”詩以風雨、雞鳴起興,抒發(fā)女子見到男子的歡喜之情?!半u”之“象”在《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過幾次,有《鄭風·女曰雞鳴》講男女相親相愛、《齊風·雞鳴》言男女燕妮、《王風·君子于役》以雞回窩隱喻女子思念丈夫,可見“雞”這一意象與男女有關。此詩亦如此,由于起興之意的統(tǒng)一性,所以“風雨”亦帶有“象喻”男女情事的特點。由相見后“夷(平靜)”“瘳(病好)”“喜(歡喜)”的表情,可見兩情相悅之美。
另《詩經(jīng)》中還有很多“象”,如“鳥”“水”“虹”等,所喻內(nèi)涵亦極為豐富,同樣具有悠長的審美意蘊。限于篇幅,茲不贅述。
三
《詩經(jīng)》“象喻”言說形成的內(nèi)在思維方式是“象”思維。而“象”思維作為一種富有中國特色的民族思維方式,是來自于中華民族特定的生存條件和環(huán)境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基本文化觀念、思考和行動的基本程式和方法[5],其中最為典型的便是留存于中國古人精神世界中的天人合一之基本觀念。而天人合一觀念的生成與中國古人的經(jīng)濟生活具有不可分割的內(nèi)在關聯(lián)。我國古代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自然經(jīng)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由于生產(chǎn)技術(shù)落后,自然條件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起著決定作用,而農(nóng)作物收成的好壞又直接決定著人的生存狀況,這樣,便將人的命運與自然聯(lián)系在了一起,久之,先人便對自然產(chǎn)生一種依賴的心理,表現(xiàn)在思想上,便是天人合一這一基本觀念的產(chǎn)生。在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自身這些人類生活的基本關系中,由于人與自然是否能夠和諧相處直接影響和規(guī)定著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這一現(xiàn)實,就必然決定了天人關系是這三大關系中最重要的一對,天人合一也因此而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本問題。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思考哲學問題的思維路徑都是一致的,都以天人相通、相親、相融為出發(fā)點,最終形成一種潛在的思維模式,深深積淀于中國的文化心理之中,并滲透融匯于中國文化的各個領域。[6]61-63
天人合一這一基本觀念的存在就決定了“象”思維的產(chǎn)生。正是基于天人合一的基本觀念,中國古人觀察世界時,總是不自覺地將宇宙看成一個富有生命的有機整體,并且總是習慣于以人自身來加以擬附。《周易·系辭下傳》云:“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薄跋笠舱?像也?!边@就說明中國古人是通過“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方式創(chuàng)造出卦象的。由于這些卦象可以“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所以說八卦就是中國文化中關于“象”的典型載體。“象”既是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也是中國人的認識成果。以“象”為手段,中國古人可以把握世界、能夠感悟“道”的存在。故“俯仰往還,遠近取與,是中國哲人的觀照法,也是詩人的觀照法?!盵7]而從發(fā)生學與人類文化發(fā)展的進程看,“近取諸身”乃是早于“遠取諸物”的。文化人類學研究表明,處于原始混沌狀態(tài)的先民往往習慣于用“以己度物”的方式認識自然外物。而這種思維方式,從本質(zhì)上來說,其實就是一種以“象”的“流轉(zhuǎn)”作為運行機制的“象”思維?!跋蟆彼季S是人類最本原的思維,趨向主客一體之體悟,富于原創(chuàng)性和詩意聯(lián)想;它所借助之“象”,有形下之“象”,即視、嗅、聽、味、觸等感知之“象”,還有形上之“象”,即“大象無形”之“象”等,不管是哪一種“象”,都來源于大自然和普通生活,這一概念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8]1-36從思維方式和文化人類學的角度來看,“象”源于中國遠古文化觀念,生活在神話蒙昧時期的古人,他們相信萬物有靈,以“象”為工具,借用“象”與“象”之間的神話思維和天人感應來感受和把握周圍的世界。[9]“盤古開天”的神話即是最好的例證。《繹史》卷一引《五歷運年紀》云:“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云,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岳,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理,肌肉為田土,……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氓?!贝搜匀梭w器官化為自然諸物,體現(xiàn)了天人一體,由“人體之象”到“自然諸象”的思維方式。在《說文》中,“象”被解釋為“南越大獸,長鼻牙,三年一乳”,可見“象”之本義是自然界之一動物。而由動物之名過渡到一種思維方式的名稱,這與中國文化的“尚象”傳統(tǒng)是分不開的。具體來說,無論是象形文字,還是《周易》《詩經(jīng)》等中國文化元典,都是“象”思維作用下的產(chǎn)物。如許慎《說文解字·敘》云:“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憲象。……黃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相別異也,初造書契?!瓊}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益,即謂之字?!边@就揭示了漢字乃是中國古人“仰觀俯察”“觀物取象”之“象”思維的產(chǎn)物。不僅漢語文字如此,在天人合一基本觀念和“象”思維影響下的古代漢語寫作同樣如此。包括《詩經(jīng)》在內(nèi)的先秦文獻在組織行文的過程中,“常常表現(xiàn)出以自然喻人事和由自然到人事的敘述模式和過程”[6]64之“象喻”言說方式。研究結(jié)果表明,比、興均源于原始儀式,比最初是以男女雙人舞或集體舞為基本表現(xiàn)形態(tài),來顯示個體男女之間或部族之間親密友好的精神實質(zhì),興是屬于統(tǒng)一部族或統(tǒng)一部族聯(lián)盟的集體在特定的樂舞作用下對共同神靈的主觀追想,它以儀式中的人進入到“潛意識的幻想世界”,即達到“神人同一”的境界。[10]比興后來演變?yōu)槟芡ㄟ^“以物喻物”或“以物感物”,達到“托物寓意”目的的表現(xiàn)手法,但與其原始意義存在著相當?shù)年P聯(lián)??追f達《毛詩正義》云:“《詩》舉諸草木鳥獸以見意者,皆興辭也?!边@說明《詩》之“興”多以草木鳥獸等具體事物的形象而出現(xiàn)[11],是以形象喻示情意的,其形成源于外物對人心的自然感發(fā)和人心與自然的相互契合,是“外感于物,內(nèi)動于情”(《二南密旨》)的結(jié)果。它強調(diào)的是類比關系的自然生成性和本然性。如《周南·關雎》篇以“相和”的雎鳩鳥興起男子對女子的追求,《唐風·椒聊》“以花椒多子比喻女子多子”便都是如此。關于《詩》之“比”,宋陳骙《文則》卷上丙云:“《易》之有象,以盡其意;《詩》之有比,以達其情。文之作也,可無喻乎?”(《文則》)“比”之意義,在于以喻表情,通過比喻現(xiàn)實人事而表情。如《碩鼠》以“碩鼠”比喻剝削者,以抒發(fā)作者的憤慨之情便是如此。比興之“象喻”言說,造就了《詩經(jīng)》的詩性特質(zhì)。《虞書》曰:“詩言志?!薄对姶笮颉吩?“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薄爸尽本褪恰扒橐狻被颉扒橹尽钡恼宫F(xiàn),“情”是“志”的真正動力。從“情”到“志”到“詩”的寫作過程,就是“象”思維的運作過程,就是“象喻”言說將“情志”與“物”通過“象的流動與轉(zhuǎn)化”成為二而一或一而二的統(tǒng)一體的過程。[8]309-312由此可見,“比興”植根于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主客一體、天人合一觀念,借助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這些在本質(zhì)上具有相應、相通和相合的內(nèi)在關聯(lián)之“象”,用以己度物的方式,進行相互類比與置換,從而彰顯了中國文化的詩性特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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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文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