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 平

集體備課和個體備課哪個重要？這個問題本不是個問題，當然是個體備課重要。但是現(xiàn)在卻成了個大問題。幾乎所有的學校在大會小會上都拼命強調(diào)集體備課的重要性，有些學校甚至采用查崗的辦法來督促所謂的集體備課。更有甚者，喧囂的中小學教育地界上，開始上演一出新的鬧劇——集體備課展示。就是把原本應該在辦公室里進行的一種以備課組為單位進行的教學研究的日常工作，搬到階梯教室或者禮堂里的舞臺上，演給領導、教研員和教師看。據(jù)說這樣的演出一是能評出優(yōu)秀的集體備課單位，二是能推廣集體備課經(jīng)驗，促進教學研究活動的開展。于是乎，教研組搞，學校搞，區(qū)里搞，市里搞，鬧騰得熱火朝天。這簡直是瞎折騰，胡鬧騰，真可謂亂象紛陳。目前還沒有聽說省里組織搞什么集體備課展示活動，國家也還沒有搞。是不是在不久的將來省里也搞一搞，評出一個先進備課組，然后由教育部牽頭，搞一個全國性集體備課展示，評出十佳，發(fā)給獎證，掛上獎章，以做示范呢？目前還不得而知。

推想起來，集體備課的推廣者們有一個認知的前提：集體的力量大于個人的力量。其實這個命題只說對了一半。從某種意義上說，有時候集體和團隊的力量確實大于個體的力量，比如籃球這樣的團隊性體育運動，即使有喬丹這樣的運動天才，也不可能獨自一人對付對方整個球隊。有人把這個道理推向極端，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這就大謬不然了。從處理動物皮毛的角度看，十個諸葛亮也干不過一個臭皮匠，無需三個臭皮匠來匹配。但從運籌帷幄之內(nèi)，決勝千里之外的角度來看，別說“三個臭皮匠”，就是古往今來多少“臭皮匠”或者其他什么“匠”加在一塊，也無法趕得上諸葛亮，就像無論多少個庸人的拼湊也無法在愛因斯坦的領域里趕上愛因斯坦一樣。這就說明像教育這樣的腦力勞動有其特殊性，它不是拔河，更不是打群架，人多力量大。備課是教學研究，教學研究是做學問，做學問需要的是青燈黃卷的苦讀，是探幽發(fā)微的苦思，是教師智慧和敬業(yè)精神的產(chǎn)物，是教師和學生心靈碰撞的產(chǎn)物，是教師和教材內(nèi)容神交的產(chǎn)物。雖然免不了“疑義相與析”，但更多的應該是獨立思考的產(chǎn)物，是教師個性張揚的結(jié)果。

這種鬧騰的導向是可怕的，它把科學嚴謹?shù)慕虒W研究搞成了演戲，把原本艱辛異常的獨立思考變成了輕飄飄的走馬觀花，把原本無欲無求的學術(shù)愉悅變成了喧鬧的感官刺激，把集體的智慧結(jié)晶變成了少數(shù)人的名利場。這樣的導向只能帶來以下惡果。

集體備課是對聰明而勤奮的老師的無償盤剝?，F(xiàn)代社會，強調(diào)知識產(chǎn)權(quán)。那些聰明而又勤奮的老師，努力探索，精思傅會，想出教學的金點子來，那是人家的心血，人家的學術(shù)成果，理所當然應該是人家知識產(chǎn)權(quán)范圍內(nèi)的東西。人家高風亮節(jié)，自愿奉獻，那是另外一回事。除此之外，任何單位和個人無權(quán)要求人家無償提供出來，供其他人白白使用，不能以提倡奉獻精神、要求資源共享的歪理來肆意侵占別人的勞動成果，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

集體備課容易形成學術(shù)權(quán)威的學術(shù)霸權(quán)。任何集體，都有話語權(quán)的問題。在備課組內(nèi)，年長者有之，位尊者有之，有學術(shù)影響者有之，性格占強者有之。我們經(jīng)常見到的就是，年輕的要聽年長的，位低要聽位尊的，無名的要聽有名的。有些備課組里邊有個把副校長、教務主任之類的“大人物”，而備課組其他成員又特別膽小怕事或者特別“尊重領導”，這個組的集體備課就很容易成為“領導頌”或者是一言堂；而這個組如果有相當級別的名師或者特級教師之類人，而這些個名師特級又特別好為人師的話，這個組的集體備課也往往成了對名師特級想法的解讀。久而久之，年輕人、位卑者、無名者就被擠得沒了影。所以集體備課又是泯滅教師個性的利器。

集體備課是懶漢的溫床。由于上述原因，備課組的集體備課很容易形成“天塌下來有長子頂著”的主動偷懶的懶漢思想，或者形成“即使說了也沒用，不如不說的好?！边@樣的被扼殺后的被動偷懶的懶漢思想。我們經(jīng)常在那樣的所謂集體備課展示場面上看到，一個備課組，正襟危坐，有的人滔滔不絕，大有一副真理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架勢；另一些人點頭如雞啄米，一種心悅誠服虛心接受教育的姿態(tài)。無法想象，一個沒有自己思想，沒有自己見解的老師，能夠真正成為好的教師。就語文學科而言，改革開放幾十年來，出了很多名師，比如于猗、錢夢龍、魏書生、洪鎮(zhèn)濤等等，試問他們哪一位是由集體備課取得的優(yōu)秀成果？語文教育界數(shù)百位特級教師，試問有幾位是集體備課的產(chǎn)物？每一位名師，每一位特級都是自己人格的產(chǎn)物，都是自己思想的產(chǎn)物，都是自己毅力的產(chǎn)物。沒有哪位名師特級是靠學別人學來的，相反他們的成就都來自于對自己人格思想的堅持。今天出了魏書生，就跑到遼寧學魏書生，明天出了于猗、錢夢龍，就跑到上海學于猗、錢夢龍，后天出了洪鎮(zhèn)濤，就跑到武漢學洪鎮(zhèn)濤，什么都學了，就是沒你自己的思想和行動，你肯定什么都成不了。當然，我并不否認相互學習和切磋，但是相互學習和切磋是建立在獨立思考，獨立行動的基礎之上的。把集體備課推向極端，搞成運動，就是違背規(guī)律的胡搞。

集體備課是對學生利益的漠視。班級的情況不同，學生的實際不同，他們的性別、個性、家庭背景、身體狀況、精神狀況、學習心態(tài)等可能對當天的課堂教學產(chǎn)生影響，這是集體備課備不了的東西。很簡單的道理，每位教師對自己學生的直觀了解是任何外人都無法體會的。也許有人會說，我集體備課也備學生啊。但是這種所謂的“備學生”實際上仍然尋求的是對某類學生的共性化解決而不是尋求對不同情況學生的個性化解決，所以打著集體備課備學生的旗號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個體備課當然也需要咨詢他人，但那是虛心求教。個體備課當然也需要討論，但那是隨時隨地的行動研究，是隨時隨地的平等切磋，無需什么定時間、定地點、定專題的折騰。

有人也許要問，你反對集體備課，是不是反對無私奉獻？是不是反對團隊精神？是不是反對集體主義？當然不是。無私奉獻是高尚的行為，誰愿意奉獻自己的成果，歡迎之至，但對于奉獻的東西，我們?nèi)匀恢荒懿捎谩澳脕碇髁x”手法，占有、挑選、使用；團隊既然存在，團隊精神就不可或缺，但這種精神只應該是一種共同理想下的努力，一種和而不同的思想交鋒，不是什么認識上的大一統(tǒng)，思想上的大統(tǒng)一，方法上的大一致。集體主義當然好，但是并不是集體備課了就是集體主義，不集體備課就不是集體主義。在一個集體內(nèi)，理想一致，努力的方向一致，團結(jié)、和睦，就是集體主義。至于一節(jié)課該怎么上，那是每一個老師自己的事。

其實說到底，集體備課被推到無限崇高、無所不能的地步，幕后黑手就是片面追求升學率的辦學思想。為了使自己的學?；蛘吣昙壴诟呖贾斜M可能地取得面積大一點的高分，為了分數(shù)利益最大化，就要把他們認為的先進辦法在更大范圍里推廣。其實這也只是一種白日夢行為。每個教師的個性、人格、思想、學識、能力不一樣，同樣的手法不會得到同樣的結(jié)果。有的老師往講臺一站，那氣場就已經(jīng)布滿整個教室，學生的眼里就開始閃出火花；有的老師人還未進教室，學生就已經(jīng)開始在心里念叨，真高興，今兒個又有某老師的課；有的老師的課一結(jié)束，學生就開始議論，上他的課真是一種享受?？捎械睦蠋熚瓷险n時學生就皺著眉頭嘀咕，怎么又是他的課；有的老師上課中間，學生大片睡倒，喊起來雙眼發(fā)紅，口水直流；有的老師一下課，學生就松一口氣，總算是下課了。這些東西，是集體備課備得了的嗎？奉勸那些把所謂集體備課奉為圭臬的人，把你的精力用到怎么樣養(yǎng)成教師崇高人格的方向上去，用到怎么樣提高老師獨立思考能力的方向上去，用到怎么樣提高教師文化素養(yǎng)的方向上去。不要置身于檢查教案、檢查備課筆記、檢查集體備課出勤的形式主義怪圈里爬不出來。

筆者身份卑微，見識淺陋。我不知道第一個吃這種螃蟹的人是哪一個聰明的人士，但從這種做法被推廣得熱鬧非凡的結(jié)果來看，管理部門和學校大概以為這就是教學研究的制勝法寶了。以愚之見，集體備課強暴了教師的學術(shù)自由和學術(shù)個性，不要再搞這種費力不討好的所謂集體備課了，更不要搞這種運動式的浮躁的所謂集體備課展示，鼓勵老師們多讀點書，多獨立思考，才是搞好教育的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