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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窗學(xué)畫伊”

        1994-07-15 05:30:02
        讀書 1994年4期
        關(guān)鍵詞:董橋散文家及時行樂

        于 飛

        絲絲絮絮,千里行程讀完一冊《采花賊的地圖》。荒荒坤軸,悠悠天樞,挽不住流動,找不到感覺,剩幽幽一份迷惑非花非霧:怎么又一個董橋?幽默、灑脫、聰明、調(diào)皮,專從“小道”挖掘“大道”的奧秘;不纏綿不悱側(cè),卻依然是芳草羅裙煎洗不去的一股子多情——是董橋還是邁克?

        一個“賊”字下得嗲,再用“采花”來限定,由不得入不安分??梢姷奈淖忠艳涞闷鹨慌跚闊?,他作了賊,還要引你也去分贓。有一種超越文字的想象,那是更大的誘惑。

        他在“巴黎閑散心”,卻給你發(fā)來一堆明信片。不是一面景,一面情,也不是情景交融,是畢加索藍色時期的繪畫,讓你看得出是女人,卻把那千嬌百媚安錯了部位。捫著質(zhì)感的巴黎風(fēng)流心怦怦然。你看得見風(fēng)情萬種的一片,卻找不出一個你愛的“她”。這地圖決不可信,那是作者的心電圖。若再把它復(fù)原,準能見得出一雙充滿狡黠的眼睛。巴黎旅游指南批量生產(chǎn),邁克的眼睛卻只有一雙。

        在《冷落蒙娜麗沙》中邁克說:“只是那么不動聲色的微笑,看久了未免使人心寒。無影無浪的止水,也就是死水罷?天天坐著受人膜拜,既沒有進一步的表示,也從來不拂袖而去,耐性地陪著一個干涸了的笑臉——太和藹的人,太沒主見的人,永遠教人產(chǎn)生不了興趣。而且,看她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大概不會煮飯。這樣一個女人,再美也是無奈。”這段話可圈可點,可入拉羅什福科的《道德箴言錄》??晌艺f,蒙娜麗莎的美,是永恒;生活的美,是瞬間。后者的美,在溫飛卿的《菩薩蠻》中——水精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fēng)——雖然有稱這境界是用美人香草來比喻君臣,但浪漫的主題被嚴肅化,抽去了嚴肅,依然留下浪漫,依然是生活中美麗的瞬間。把蒙娜麗莎留給殿堂里的藝術(shù),把令人“望著出神的不知名的女人”留給生活。在愉快或不愉快的瞬間中,觀望式的欣賞美或不美的永恒,豈非兩全?

        生在這里說——簾外辛夷定已開,開時莫放艷陽回。年華若到經(jīng)風(fēng)雨,便是胡僧話劫灰——調(diào)侃友人及時行樂;邁克在《聲聲慢》里告訴你,巴黎人的“偏姍姍而遲來”,不及時的行樂更是及時行樂。遲到的優(yōu)雅果然可見巴黎的浪漫,能夠溶化在這優(yōu)雅里也是一番浪漫的體驗。但我注意到那是邁克失業(yè)時才有的“欣賞光陰在指間溜走”的閑情。“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這無奈的等待,最讓局外人看著銷魂。幸好現(xiàn)在我也是局外人,正可以看著散文家在巴黎尋尋覓覓而浮起會心的微笑。

        散文家在那里縱橫揮灑,從容不迫,用文字的七巧板拼接出巴黎游蹤的雪泥鴻爪,讓人哪怕忘記了巴黎,也還記得邁克。他笑法國人的數(shù)字表達法——數(shù)字去到六九突然停止了,七十是六十加十,八十是四乘二十,九十是四乘二十加十,直至一百才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字作代表;于是八九七十二變成八九六十加十二,九九八十一變成九九四乘二十加一;于是交換電話號碼簡直像發(fā)表演說——他說法國人在這方面肯定要得語言勇氣獎。但作“巴黎閑散心”的散文家,卻偏偏不說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而是八九六十加二,九九四乘二十加一,“大花園里頭有小花園”。這語言勇氣的后面,分明見出語言操練者的純熟老辣,游刃有余,和一份樂此不疲的耐心。他肯定知道有一雙羨慕的眼睛追隨著他——是羨慕也是嫉妒還有期待——所以“巴黎閑散心”之后還有“天南地北”還有“從前在三藩市”?!暗貓D”最后的標記結(jié)束在《圖書館》:“圖書館是善忘的人懷舊思故的場所,也是貪婪的人企圖侵占不屬于自己的國度的地方。覓遍縷縷芳魂,把那殘脂敗粉揉作清香一柱,在迷迷白煙中,蘇門答臘、字字雙、青銅時代和某位不幸行差踏錯的政客,成為一則荒謬而完整的神話,在玳瑁框的眼鏡兒上現(xiàn)了一現(xiàn)?!边~克的《地圖》,歸宿也在圖書館,不用借助玳??虻难坨R片,有朝一日,我會在那里找尋昔日旅途的一縷迷迷白煙——倚窗讀邁克,為空虛而無奈的漫漫旅程填充一串回憶,雖然是一葉他人眼中的風(fēng)景,雖然朦朧且又遙遠。

        (《采花賊的地圖》,邁克著,香港風(fēng)中細路有限公司,港幣3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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