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H083;H03 DOI:10.12339/j.issn. 1673-8578.2025.03.001
A Comparative Study of Cognitive Terminology and Sociocognitive Terminology//WU Xiaofang
Abstract:Thispapercomparativelyanalyzestwonewlydeveloped theories:Cognitive Terminologyand SociocognitiveTerminology. Theanalysisvealsotablesilitisieirckgrouds,thoreticalfoundatios,dperspctivesoteinlogHoweeiiicantdiferenesseinoreseahisusotentndmethodologiesichontrbutetostictomelatuotiveTerminolgtakesCogtieLingusticsasitsasistoexplortecogitionprinciplsmotivatingteenetionusendolutio ofters.ItalsogligsiestmtaldmuicatieuctiofsIstoicoitivel focusesontheinfluenceofsocialandculturalfactorsontheuderstandingofteminologicalconceptsineal-worldcontexts,tliing theoriesofCogitiveLingusticstoexaminetherelationshipsamongvaryinginterpretationsof thesets.Thefdingsoftisrsach willenhancetheunderstandingandapplicationofboththeories,therebycontributingtotheadvancementof terminologresearchand thesystemaizationofteterminologydiscipline,andoferingacertaineferenceforthebuildingofChina’sterminologydiscipline.
Keywords : cognitive terminology ; sociocognitive terminology ; comparison ; cognitive linguistics
0 引言
術語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早在20世紀上半葉已獲得廣泛認可,這主要歸功于奧地利術語學家歐根·維斯特(EugenWuster)的開拓性研究和突出貢獻。為此,維斯特被譽為“現(xiàn)代術語學之父”,其有關術語學的思想觀點和論著被視為現(xiàn)代術語學的奠基之作,統(tǒng)稱為“普通術語學理論”(GeneralTheoryofTerminology,GTT)。GTT主張從概念人手研究術語,提倡單義性(univocity),即一個專業(yè)概念只有一個術語表達或一個術語只表達一個專業(yè)概念。其研究對象是科學和技術領域的術語,旨在追求術語的統(tǒng)一和標準化,以實現(xiàn)科技領域的無歧義交流。GTT主導術語學領域長達近60年。直到20世紀90年代,在社會變化(如蘇聯(lián)解體、東歐劇變、社會經(jīng)濟制度變化、多層次交流空間出現(xiàn)等)的驅動下,隨著術語使用范圍擴展至更加廣闊的交流空間(如由專業(yè)領域擴展至非專業(yè)領域),不少學者開始從不同的視角質疑GTT的術語單義性和術語標準化,認為GTT所提倡的術語標準化是一個“烏托邦”,不可能實現(xiàn)。這些視角涉及交際語言學、社會語言學、認知語言學、文化、文本題材等,由此催生出了多樣化的術語學理論,如交際術語學理論(Communicative Theory of Terminology,CTT)[1]社會術語學理論(Socioterminology)[2」、社會認知術語學理論(Sociocognitive Terminology)[3-4]、戈洛瓦諾娃的認知術語學理論(Cognitive Terminology)[5]、文化術語學理論(CulturalTerminology)、文本術語學理論(Textual Terminology)[7]等。
多樣化的術語學理論極大地豐富了術語學的研究內容,推動了術語學學科的發(fā)展。自從這些術語學理論提出以來,相關學者主要應用其考察和解決具體的術語問題,如劉性峰和魏向清、殷健和陶李春等主要從交際術語學視角分別考察了中國古代科技術語和中華典籍術語的英譯問題[8-9];邱碧華、黃鑫宇和魏向清等基于社會認知術語學理論分別探討了術語本體構建與描述問題和中華思想文化核心術語的翻譯問題[10-11] ;孫毅和孟林林、蔣向勇和邵娟萍、蔣向勇和盧小玲等從認知術語學視角分別探討了外交部網(wǎng)站新聞術語翻譯、新冠肺炎命名和中藥材命名等問題[12-14]。這些術語學理論的應用研究不僅拓展了術語學的研究內容,推動了術語學發(fā)展,還加深讀者對相關術語學理論的認識。然而,至今為止,鮮有學者探討這些新發(fā)展起來的術語學理論之間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這方面研究的缺乏將不利于讀者對相關術語學理論的準確把握,更不利于術語學學科體系的系統(tǒng)化。
為此,本文將嘗試開展這方面的研究。鑒于認知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皆是基于認知語言學理論考察現(xiàn)實交流場景中所使用的術語而建構,因此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更加復雜,容易引發(fā)混淆和疑惑,即兩個理論皆受到認知語言學的理論滋養(yǎng),但稱名卻不同,兩者之間究竟存在什么樣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對兩者進行對比研究尤為必要。本文試圖采用文本細讀法,通過細讀陳雪于2017年出版的《認知術語學概論》和RitaTemmerman關于社會認知術語學的系列論著[3-4,15-16],嘗試對兩個理論進行對比分析,以探清以下三個問題:(1)兩者運用認知語言學的哪些理論分析了術語的哪些方面的問題;(2)兩者在術語學思想觀點和術語研究思路上的異同;(3)兩者在術語分析中的具體差異。通過系統(tǒng)的對比分析,希望幫助讀者更好地把握和應用這兩個理論,從而助推術語學研究的深化和術語學學科的體系化。
1認知術語學與社會認知術語學簡介
1.1 認知術語學
在認知科學和認知語言學興起的影響下,認知術語學(CognitiveTerminology)首先產(chǎn)生于術語學研究實力雄厚的俄羅斯,主要經(jīng)歷了成芽期、成長期和成熟期三個階段①。其中,成芽期主要指認知術語學思想的萌芽期。1993年,格利尼奧夫在其出版的專著《術語學引論》首次使用與現(xiàn)在的“認知術語學”表述很接近的術語“認識論術語學”,該著作被視為認知術語學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基礎。1998年,阿列克謝耶娃在其著作《術語和隱喻》中首次提出“認知術語學”這一術語,標志著認知術語研究理論思想覺醒的正式開始。成長期主要指認知術語學理論思想的持續(xù)闡發(fā)。2003年,米什拉諾娃在其博士論文《醫(yī)學篇章中的術語》中系統(tǒng)論述了認知術語學形成的前提、術語學與認知研究方向的主要發(fā)展趨勢、認知術語學的一般特點和主要范疇以及把語篇作為認知術語學研究對象等問題。2006年,塔塔里諾夫在其出版的《普通術語學百科詞典》中收錄了“認知術語學”詞條,把其視為術語學的研究方向之一,并指出:“在認知術語學框架下,術語能夠記錄人獲取的信息,是認知活動的工具和結果,是人對知識進行加工和結構化的產(chǎn)物。它能夠總結科學事實、積累知識并傳播給下一代年輕學者。它的研究基礎是范疇化、概念化、概念模式、隱喻化和世界圖景等問題?!盵5]55至此,認知術語學已得到廣泛認可,因此不斷涌現(xiàn)出闡述認知術語學的理論和方法的論著。成熟期指認知術語學的研究價值得到充分肯定,理論體系得到系統(tǒng)闡述的時期。2007年,列依奇克在其著作《術語學:對象、方法、結構》中肯定了認知術語學給術語學研究帶來的“革命性”變化。2011年,戈洛瓦諾娃出版了第一本認知術語學專著—《認知術語學引論》,在書中系統(tǒng)闡述了認知術語學研究的主要問題以及術語認知研究應遵循的重要思想和原則,并指出概念化、范疇化、隱喻化是認知術語學研究的主要問題。
經(jīng)過三個階段的發(fā)展,俄羅斯的認知術語學研究已成體系,理論趨于成熟,并在該領域處于國際領先地位??傮w而言,俄羅斯的認知術語學研究主要基于認知語言學的范疇化理論、概念化理論、原型理論、概念隱喻理論和世界圖景理論等,分析術語的產(chǎn)生和使用過程中所涉及的認知規(guī)律和認知方式,以解釋術語的發(fā)展和變異現(xiàn)象,即通過揭示術語背后的認知特點或認知機制來對術語的具體使用進行解釋。
1.2 社會認知術語學
社會認知術語學(SociocognitiveTerminology)是由比利時術語學家RitaTemmerman提出并系統(tǒng)闡發(fā)的術語學理論[3-4,15-16]。20 世紀90 年代,在社會現(xiàn)實需求和對傳統(tǒng)術語學反思的驅動下,Termmerman認為:以標準化為導向的傳統(tǒng)術語學應該擴大其研究范圍,且明確表明了術語學的研究領域是“專業(yè)語言的詞匯”,研究目的是為描寫專業(yè)領域的詞匯提供一個包含原則和方法的理論框架[4]38。為此,Termmerman 把認知科學和認知語言學的研究成果(原型性、認知模型、類比理解、歷時分析)融入術語描寫的原則和方法中,并通過對生命科學文本語料庫中的范疇化和命名實際情況進行觀察,以證實這些理論觀點與術語描述的相關性[4]38。據(jù)其觀察發(fā)現(xiàn):(1)語言語境在范疇的定義和交際中有發(fā)揮作用;(2)許多范疇的邊界是模糊的,不能根據(jù)邏輯本體方式來分類;(3)內涵式定義通常是很難實現(xiàn)且不理想的;(4)多義、近義和隱喻語言出現(xiàn)在專業(yè)語言中且在術語的理解中發(fā)揮作用;(5)范疇在演變,術語的意義也在變,因此對術語的理解也是在不斷發(fā)展的。
據(jù)此,Temmerman提出了社會認知術語學的核心概念,即“理解單位”(UnitofUnderstanding,UoU),并構建了描述UoU的理論框架。該框架由原則和方法兩個部分構成。其中,原則主要是指一個理論建立的觀點基石,在社會認知術語學中,主要圍繞UoU及其結構、定義、近義和多義性、歷時演變、認知模式展開。方法則是指用于分析數(shù)據(jù)以回答相關理論問題的工具或技術,在社會認知術語學中,主要包括原型結構分析方法、隱喻認知模式分析方法和歷時分析方法。總體而言,社會認知術語學主要使用認知語言學的相關理論(如原型結構理論、隱喻理想認知模式理論等),分析和描寫術語在具體情景中的理解單位特征,如原型性、隱喻性、多義性、近義性等。
2 認知術語學與社會認知術語學的共同點
2.1 產(chǎn)生背景相似
認知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在產(chǎn)生背景方面的相似性主要體現(xiàn)在學科發(fā)展背景和研究實踐背景兩個方面。在學科發(fā)展背景方面,兩者皆是在批判普通術語學(GTT)的基礎上產(chǎn)生。普通術語學認為:一個術語應該只表征一個概念;術語與概念之間的關系是任意性的;對術語系統(tǒng)和概念系統(tǒng)應該進行共時性研究。認知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皆對其進行了批判[5,16],認為術語不是靜態(tài)不變的,而是處在一個不斷演化的動態(tài)過程中,隨著其所反映理論和知識水平的發(fā)展而不斷變化,所以對術語的研究也應該考慮歷時性。此外,兩者都強調認知主體在術語認知中的積極作用和突出術語的理據(jù)性。認知術語學堅持人本主義原則,把人的因素引人術語研究,把認知看作是人的體驗過程,關注術語的語言結構與知識結構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強調術語產(chǎn)生、發(fā)展、變化的認知理據(jù)。同樣,社會認知術語學也重點關注認知主體對不同場景中術語理解的多樣性,同時強調基于認知模式發(fā)展而來的新思想本身就意味著指稱該新思想的術語具有特定的理據(jù)性。
而在研究實踐背景方面,20世紀90年代,相關術語學家紛紛注重從不同角度對現(xiàn)實使用中的術語進行考察,如社會術語學理論和交際術語學理論。這些對現(xiàn)實使用中的術語的研究實踐,也為認知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描述和解釋術語使用問題提供了重要的參考價值。在這一研究實踐的指引下,認知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幾乎在同一時期產(chǎn)生[5]54。前者是1998 年由俄羅斯術語學家阿列克謝耶娃首次提出,而后吸引眾多俄羅斯學者撰文對其進行系統(tǒng)闡發(fā);后者則是在1997年由比利時術語學家RitaTemmerman首次提出并撰寫系列論文對其進行詳細闡發(fā)。
2.2 理論基礎相似
在本文引言中曾提及,認知術語學與社會認知術語學都是基于認知語言學的理論視角對術語的相關問題進行探討。認知語言學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80年代后得到蓬勃發(fā)展,是“一門堅持體驗哲學觀[17],以身體經(jīng)驗和認知為出發(fā)點,以意義研究為中心,旨在通過認知方式和知識結構等對語言事實背后的認知規(guī)律做出統(tǒng)一解釋的跨領域學科”[18]。基于體驗哲學觀,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不是自治系統(tǒng)”“意義就是概念化”“語言知識來源于語言使用”[19]。其從身體經(jīng)驗和認知出發(fā),主要探討語義和語法兩個基本研究領域中的各類語言現(xiàn)象,形成了豐富的分支理論,包括范疇化理論、原型理論、理想化認知模式、概念整合理論、概念隱喻理論、概念轉喻理論、框架語義學理論、識解理論、構式語法理論、基于使用的理論(Usage-BasedTheory)等。其中,范疇化理論、原型理論、理想化認知模式、概念隱喻理論等皆被認知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應用于分析其各自所關注的術語問題[5,16]
2.3 術語觀相似
由于產(chǎn)生于相似的學科發(fā)展背景和研究實踐背景,并基于相同的理論基礎,認知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對術語的認識自然存在一定的相似性。首先,與普通術語學從概念人手展開研究不同,兩者都關注的是術語,認為術語應該是術語學研究的中心焦點。其次,兩者都關注術語的變異[20],認為術語不是靜態(tài)不變的,而是處在一個動態(tài)的不斷演變的過程之中。認知術語學認為術語的內容會隨著所反映的理論和知識水平的發(fā)展而不斷變化[5」,而社會認知術語學也認為隨著語境改變,術語意義也在發(fā)生變化,對術語的理解也是不斷發(fā)展的。再次,基于術語的動態(tài)屬性,兩者皆認為術語具有多義性[4-5],而非普通術語學認為的一個術語只表達一個概念,且都認為術語的多義性具有原型性和隱喻性特點,可從原型范疇理論和概念隱喻理論人手分析術語各個義項之間的聯(lián)系。
3認知術語學與社會認知術語學的差異
盡管認知術語學與社會認知術語學產(chǎn)生于相似的學科發(fā)展背景和研究實踐背景,且都基于認知語言學理論,皆視術語為研究的中心,在術語認識上有諸多相似性,但二者所關注的術語側面以及所研究的問題存在根本性差異。這一根本性差異進一步導致二者在研究內容和思路方法上的不同。基于這三方面的差異,筆者嘗試分析兩個理論在稱名上的差異及其理據(jù)。
3.1核心研究問題的差異
認知術語學聚焦術語的產(chǎn)生、使用和演變過程,注重從身體經(jīng)驗和認知出發(fā),通過認知方式和知識結構等對術語命名、使用以及各種演變背后的認知規(guī)律做出統(tǒng)一的解釋。因此,認知術語學主要基于認知語言學的理論框架回答“術語為什么產(chǎn)生、使用和演變”的問題。其中,根據(jù)陳海霞和梁紅對術語變異的闡釋[20],術語演變包括符號形式演變、概念或意義理解演變、符號形式-意義理解共變等三種類型。然而,社會認知術語學的關注焦點是術語在具體語境中的意義理解變化,其核心概念是“理解單位”(UnitofUnderstanding,UoU),指某一術語在特定語境中的具體理解,也可稱之為語境意義。語境意義不僅是邏輯本體性的,而且是百科性的,包含語言、認知和現(xiàn)實場景三方面的信息。簡言之,UoU是基于綜合語境而對某一術語進行理解所產(chǎn)生的結果,會隨著術語所出現(xiàn)的綜合語境的變化而演變。社會認知術語學則重在基于認知語言學的相關理論對UoU的結構進行描寫。鑒于此, 兩個理論所關注的核心研究問題見圖1。
現(xiàn)以文化術語“端午節(jié)”為例說明兩個理論在核心研究問題上的差異。認知術語學會探究“端午節(jié)\"這一術語稱名的來歷,即回答“為什么選擇‘端午'這一語言成分來命名中國農(nóng)歷五月初五舉行的節(jié)日活動”。在中國歷史文化中,“端”可解為“初”,“午”與“五”通,故“端午”意為“月初五”[21]。由此,可以推斷人們是從這一節(jié)日活動舉辦的時間視角來對其進行認識和命名的?!岸宋绻?jié)”體現(xiàn)了“時間”這一認知視角。此外,“端午節(jié)”這一術語稱名在使用過程中還產(chǎn)生了不同的術語變體,如采藥節(jié)、艾節(jié)、菖節(jié)、菖蒲節(jié)、沐蘭節(jié)、斗草節(jié)、香包節(jié)、粽子節(jié)、惡日節(jié)等。認知術語學會進一步探索這些術語變體背后的認知理據(jù)進而達到解釋為什么會產(chǎn)生相關術語的目的。比如術語變體“菖節(jié)”是由于在端午節(jié)這一天人們會在門上懸掛菖蒲以辟邪祛病而得名,是江西修水和湖北崇陽、通城一帶對端午節(jié)的別稱,體現(xiàn)了當?shù)厝嗣駨木唧w慶?;顒恿曀椎囊暯莵碚J知該節(jié)日。
然而,社會認知術語學則會考察并描述不同情景中相關社會群體基于自身的身體感知經(jīng)驗和社會文化因素對該節(jié)日術語所產(chǎn)生的不同理解。在中國,各地百姓對端午節(jié)有著不同的理解,形成了端午節(jié)豐富的意義內涵,如有祈愿安康、祛病防疫、飲食等方面的文化習俗以及賽龍舟、放紙鳶、斗百草、掛菖蒲、插艾草等豐富的傳統(tǒng)活動。因此,在社會認知術語學中,“菖蒲節(jié)”可以看作是江西修水和湖北崇陽、通城一帶人民對端午節(jié)的一種理解。
其余各種端午節(jié)的別稱也都體現(xiàn)了相關社會群體基于自身的體驗感知、社會文化背景等因素對端午節(jié)意義的不同理解。此外,社會認知術語學會進一步探索這些不同理解之間的聯(lián)系屬性,比如原型性、隱喻性等。
3.2 研究內容的差異
認知術語學與社會認知術語學關注的是術語的不同側面,自然在研究內容上也存在諸多不同。具體而言,認知術語學主要基于認知語言學的理論框架,系統(tǒng)探討作為認知活動手段和結果的術語的生成、使用和變化中的具體問題,旨在揭示相關術語現(xiàn)象背后的認知規(guī)律和認知方式,進而達到解釋該現(xiàn)象的目的。其關注術語研究中的概念化、隱喻化、范疇化、世界圖景問題,具體包括6個相互聯(lián)系和交叉的問題:(1)術語的認知功能及認知交際特性;(2)術語的隱喻化特點和規(guī)律;(3)術語概念化分析;(4)術語范疇化問題;(5)術語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認知機制;(6)術語所反映的世界圖景問題[5]92 。具體如圖2所示。
該模型是筆者參照認知語言學的核心原則并基于陳雪對認知術語學的系統(tǒng)闡述所建構的[5]認知語言學的核心原則認為,語言是在認知主體與客觀世界進行互動體驗并對所獲得的信息進行認知加工而產(chǎn)生的,語言是認知的結果,同時也是認知的工具,反映著認知主體的認知特點和世界圖景。王寅把三者的相互作用和互動關系圖式化為“現(xiàn)實 $$ 認知 $$ 語言”[22]84,如圖2中第一行所示。
認知語言學這一核心原則在認知術語學中可具體化為:專業(yè)領域交際場景、認知(專業(yè)概念、專業(yè)范疇、認知方式)、術語語篇/術語集/術語系/術語。其中,“認知”中首先包含專業(yè)概念和專業(yè)范疇,是認知主體在“專業(yè)領域交際場景”中進行多重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而產(chǎn)生。此過程主要涉及的認知機制有概念化和范疇化,而在概念化和范疇化過程中認知主體會因多重主觀因素(如個人經(jīng)驗、社會文化經(jīng)驗、所處地域等)采用不同的認知手段或工具(如原型范疇、隱喻、轉喻、框架、圖式、概念整合等)。認知主體所選用的認知手段會一同包含在其認知結果中。那么,在“認知”中,除了具體的專業(yè)概念、專業(yè)范疇外,還包含認知主體的認知方式,會一同通過指稱化凝練在術語篇章、術語集/術語系與術語之中。因此,可以說認知術語學研究以術語為抓手,進行反向研究,即:通過對術語篇章/術語集/術語系/術語的認知操作機制(概念化和范疇化)認知手段方式、交際特點、世界圖景等的分析從而達到解釋術語在語篇中的產(chǎn)生、發(fā)展、變化情況的目的。其中,術語的產(chǎn)生涉及術語化的過程,即從普通語言的詞匯發(fā)展成表達專業(yè)概念的術語的過程。
社會認知術語學的研究內容主要圍繞術語意義的理解單位(UoU)展開,包括UoU的描寫理論框架和描寫模式。前者由描寫原則和方法兩個部分構成。描寫原則指對UoU的描寫應該包括其結構、定義、多義性、近義性和認知模式五個方面,與這五個方面對應的描寫觀點是:(1)術語研究應該從具有原型結構的UoU入手;(2)“理解”是一個結構化的事件,一個UoU具有范疇內結構和范疇間結構,且在認識模式中發(fā)揮作用;(3)UoU類型不同,交際中信息發(fā)出者和信息接受者的專業(yè)類型和專業(yè)水平不同,在定義中所需要的本質信息量也有不同;(4)近義和多義在理解進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因此需對其進行描寫;(5)UoU在不斷演變,與其某一演變相對應的歷史時期在理解UoU中起一定作用,因此要從歷時的角度展開研究;(6)認知模式(如m-ICMs)在促使新術語產(chǎn)生或啟動新術語使用的新思想發(fā)展中起著重要作用。據(jù)此,社會認知術語學綜合采用認知語義學的三種關鍵分析方法對UoU進行分析和描寫,即原型結構分析法、認知模式分析方法和歷史分析方法。其中,原型結構分析法涉及認知語言學的范疇化理論、概念化理論和原型理論,而認知模式則涉及概念隱喻理論和理想化認知模式理論。基于UoU的描寫理論框架,UoU的具體描寫模式得以建構,包括術語范疇核心定義、范疇內信息、范疇間信息和歷史信息四個部分。其中,核心定義是術語范疇的內核和本質,是了解術語的最簡要信息;范疇內信息則通過突顯范疇的不同側面意義以補充核心含義,通常指范疇的多義屬性;范疇間信息指與其他范疇間的概念網(wǎng)絡關系,涉及范疇的近義屬性;歷史信息則指術語范疇的歷時發(fā)展,為范疇的理解建構背景知識,有助于理解語境中的術語意義。據(jù)此,Temmerman繪制了社會認知術語學的動態(tài)研究模式[16]335,如圖 3所示。
該模型起源于Richards和Ogden(1923)提出的語義三角模型,并在“擴展語義三角(情境化和具身化理解)”[16]334[23]基礎上得到發(fā)展。相比原始語義三角模型,擴展語義三角增加了“情景化(situated)\"和“具身化(embodied)\"兩個要素,強調術語意義的理解需基于具體情境和身體感知體驗。在此基礎上,該動態(tài)研究模型進一步補充了研究術語意義理解所需的要素,包括:(1)理解是原型結構化的(prototypical);(2)理解是(跨)文化決定的(cultural/intercultural);(3)理解是隱喻性的(meta-phorical);(4)理解在社會中是動態(tài)分布的(emergent distributed),并具有協(xié)商性(negotiated);(5)理解隨著時間推移而演變(evolvingovertime)。
通過以上對認知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的研究內容的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認知術語學的研究內容比社會認知術語學的研究內容更加廣泛,主要基于認知語言學的理論框架解釋術語的產(chǎn)生、使用和演變過程中的各類現(xiàn)象,涉及術語符號形式和術語意義兩個方面,而社會認知術語學主要運用認知語義學(認知語言學的兩個基本研究領域之一)的三個重要理論分析方法對不斷演變中的術語意義的理解單位的結構特征進行分析和描寫。
3.3 研究思路方法的差異
嚴格意義上說,作為認知語言學與術語學的交叉學科,認知術語學繼承了認知語言學的解釋性本質,即在對術語的產(chǎn)生、使用和演變特征進行分析和描寫的基礎上,重在基于認知語言學的相關理論揭示這些特征背后的認知方式和認知規(guī)律,進而達到對其進行解釋的目的。而這一研究思路必然會沿用認知語言學的典型研究方法一一內省法,指觀察術語使用現(xiàn)象并從中找出有規(guī)律的東西,然后分析其內在的認知取向[24]14 。
而社會認知術語學的研究方法根據(jù)具體的研究問題和所研究領域會有所不同,但跨學科性是其必然屬性,同時依賴于計算機工具進行語料庫分析。但由于文本語料庫并不總能提供理解現(xiàn)實的完整背景,所以社會認知術語學將語料庫方法與探索其他認知模式的方法相結合,如觀察法、參考描述法或心理實驗法、歷時分析法等。總體而言,社會認知術語學的方法是描寫性的,具體指調查對現(xiàn)實使用中的術語的具體理解,并以認知科學和認知語言學的相關理論作為框架對術語在各種語境(言語語境、認知語境和交際場景或社會文化語境)作用下所產(chǎn)生的理解單位(UoU)的結構特征進行分析和描寫。
3.4 理論稱名差異
實際上,“認知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本身就是兩個術語,分別指稱上述兩個不同術語學研究的理論框架。如前所述,認知術語學理論主要將認知語言學中的隱喻化、概念化、范疇化、世界圖景等理論應用于術語研究,旨在解釋術語生成、使用、演變背后的認知規(guī)律,同時強調作為認知工具的術語對專業(yè)領域的知識結構及其認知機制的反映,借此進一步探討術語在交際中的功能,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研究問題、研究內容和研究方法。顯然,認知術語學繼承了認知語言學的語言研究范式,因此在稱名上也延續(xù)了“認知語言學”的表述方式,將“語言”具體化為“術語”,由此形成了“認知術語學”這一稱名。
社會認知術語學則重點突出社會和文化因素對現(xiàn)實中使用的術語概念理解的影響,并用認知科學和認知語言學的成果(原型理論、隱喻理論、認知模式等)對術語概念的不同理解之間的聯(lián)系進行分析和描寫,進而形成了其獨特的研究問題、研究內容和研究方法。顯然,在社會認知術語學中,社會文化因素的影響以及認知科學和認知語言學成果的方法工具是其至關重要的理論要素。這一點在前文所呈現(xiàn)的“社會認知術語學的動態(tài)研究模型”中已得到充分體現(xiàn)。因此,“社會認知術語學”這一術語稱名得以形成。
4結語
本文主要對比分析了術語學領域的兩種最新理論一—認知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的相似性與區(qū)別。通過對比分析,得出以下結論:1)兩者在產(chǎn)生背景、理論基礎、術語認識等方面存在諸多相似性:兩者皆產(chǎn)生于批判普通術語學的學科發(fā)展背景和關注現(xiàn)實使用中的術語的研究實踐背景,都將認知語言學的范疇化理論、原型理論、概念隱喻理論等應用于術語研究中,且均認為術語是術語學研究的起點和中心,具有動態(tài)性和多義性;2)二者在研究核心問題、研究內容、研究思路方法上存在顯著差異:在研究問題上,認知術語學關注的是術語的產(chǎn)生、使用和演變問題,而社會認知術語學關注的是術語概念的理解問題;在研究內容上,認知術語學主要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揭示術語產(chǎn)生、使用和演變背后的認知規(guī)律和認知方式,同時關注術語的認知功能和交際功能,而社會認知術語學主要應用認知語言學的相關理論對術語概念的不同理解進行分析和描寫,涉及理解單位(UoU)的結構、定義、多義性、近義性、歷史演變和認知模式,并構建了術語理解單位的描寫模式(包括術語定義、術語范疇內信息、術語范疇間信息和歷史分析);在研究思路方法上,認知術語學傾向于解釋性,而社會認知術語學則偏向描寫性;3)兩者在稱名上的差異主要源于各自所延續(xù)的研究范式和理論核心構成要素不同。
以上對比分析結果較為充分地回答了引言中提出的三個問題,為應用這兩個理論進行相關術語研究提供了較為清晰的參考,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推動術語學學科發(fā)展。需指出的是,由于是術語學理論對比研究領域的首次嘗試,所以本文主要側重于宏觀對比,對比分析了兩個術語學理論的產(chǎn)生背景、理論基礎、術語觀、核心研究問題、研究內容和研究方法等,而微觀研究的深入對比展開不足,后續(xù)可在這一方面進行深入研究。
注釋
① 成芽期、成長期和成熟期三個階段主要參照陳雪[5]對俄羅斯認知術語學發(fā)展歷程的論述而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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