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本文主要基于具身認知和社會認知理論,從社會認知語言學視角討論語言的社會性和文化身份性。首先,認知語言學的“社會轉(zhuǎn)向”將對語言的考察及其與文化的聯(lián)系置于一個更加宏大的社會場景,在其研究框架中,認知與語言的本質(zhì)及其功能、語言的社會性等都能根據(jù)具身認知理論、語言與文化的相互作用關系等在基于使用的語言基本觀找到理論支持;其次,從語言的本質(zhì)和功能方面看,語言首先滿足交際和互動功能,語言習得在交際環(huán)境中進行,因此,語言具有社會認知性特征;再次,從具身認知理論看,語言是個體和群體的具身經(jīng)驗,認知具有普遍性,而特定的認知模型具有獨特的文化屬性,代表群體的語言文化身份。語言認知和語言習得都是在一定社會文化語境中基于使用而實現(xiàn)的,某種語言的表征和認知方式也有其具體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語言使用者的心理特征,體現(xiàn)語言和語言使用者的文化身份。
關鍵詞:社會認知語言學;具身認知;語言;身份標記;社會性;文化身份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24)01-0092-6
DOI編碼:10.16263/j.cnki.23-1071/h.2024.01.014
On Sociality and Cultural Identity of Language from Sociocognitive Linguistics Perspective
Xiao Y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 China)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sociality and cultural identity of language based on the theories of embodied cognition and social cognition from sociocognitive linguistics perspective. Firstly, the “social turn”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has already guided the orientation of language study to a broad social context. Language cognition and language use conducted in social context hav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mbodied social cognition, which in turn manifests the sociality of language.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embodied social cognition, language is the embodied experience of individuals and groups. Language flows on and keeps dynamic because of human realistic experience and social interaction. Secondly, language fulfills social communication in terms of the essentiality and function of language. Furthermore, the individuals’ embodied cognition of language, which functions beyond the body and mind, co-exists with their interlocutors in communicative context, so that their mutual language cognitive activities form a collaborative community. Third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usage-based model, on one hand, the interaction of language and culture goes along with social practice. Language cognition and language acquisition take place in social cultural context based on the use of language, which results in the acquisition of concepts and identity. On the other hand, the social cultural pattern of every language is unique and has its cognitive cultural model which represents the language and culture identity of specific group. In short, culture exists in social and language activities, and language represents social cultural value, which also reflects language users’ psychology and cultural identity.
Key words:sociocognitive linguistics; embodied cognition; language; identity marker; sociality; cultural identity
1 引言
認知語言學的“社會轉(zhuǎn)向”使語言研究從“語言反映人的心智特征與屬性”(Evans, Green 2006:5)視角關注語言的個體心理特征轉(zhuǎn)向?qū)φZ言社會文化性的關注,把語言看成一個包含結(jié)構(gòu)、進程與語篇的統(tǒng)一體,這個語言結(jié)構(gòu)“是一個動態(tài)結(jié)構(gòu),在中性、心理、社會和沒有邊際層面的活動進程”(Langacker 2017:262),更加重視語言與社會的關系和語言在社會中的使用,認為若要完全理解語言和意義,必須考慮語言在社會中的意義,吸收社會語境中的各種功能關系(文旭 2019:296)。在語言的社會性視角下,語言認知是具身的,身體、心智、語言、認知與社會實踐經(jīng)歷結(jié)合在一起(Johnson, Rohrer 2007:20-21)。事實上,語言學視角下的身份研究從來沒有遠離語言的“社會性”,從語言與思維、語言與文化、語言與心智發(fā)展到語言與認知的討論,持續(xù)的討論與爭論始終圍繞著語言與社會文化這個中心議題。結(jié)構(gòu)主義語言學繼承薩丕爾的思想,認為思維是一種語言功能,語言具有普遍性,文化具有具體、個體及心理性特征,人類的語言結(jié)構(gòu)與思維方式都反映文化現(xiàn)實(Whorf, Carroll 1964:66)。功能語言學從J.R. Firth到M.A.K. Halliday都把互動和人際功能看成語言最基本的功能(Brown 2007:223)。
在語言與人及其認知的關系問題上,認知語言學對語言社會性的關注從具身認知與經(jīng)驗現(xiàn)實主義理論視角明確了語言與人類經(jīng)驗現(xiàn)實的關系,認為語言概念和概念化都根植于身體的社會文化經(jīng)驗(Wen, Jiang 2021:146)。在現(xiàn)象層面,語言是有意識或者可意識到的心理狀態(tài)、身體及物理環(huán)境與社會的互動(Lakoff, Johnson 1980:226;1999:103)。由于“語言習得是一種社會活動,對其研究不能脫離社會,更不能脫離社會認知”(文旭 2019:302),加之語言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和文化的動態(tài)變化,因此,語言研究需要考慮社會認知語境中文化身份的動態(tài)性。
2 社會認知與語言的社會性
社會認知是一個意義寬泛的概念,對這個概念的定義有上百個,但社會認知的核心是認知科學關于信息處理的概念化取向,認知表征和過程是理解人類所有反應的基礎(Ostrom 2014:Ix)。表征系統(tǒng)之間的各種關系如情感、行為、語言等體系涉及感知與評判、過程、態(tài)度、成見對現(xiàn)實的認知表征等,所有這些活動都與語言和語言使用的社會環(huán)境關系密切?,F(xiàn)代社會里很多話題討論和爭論本身都不是簡單的對與錯,而是社會認知問題,其中涉及的情感、態(tài)度、判斷以及對事件的語言呈現(xiàn)方式等,表達不同觀點,體現(xiàn)參與者的社會認知視角。根據(jù)交際管道理論(Conduit Theory of Communication),社會認知語境中信息傳遞從編碼源頭到解碼,中間會經(jīng)過信息傳遞者、信息傳遞管道、信息接受者,最后到達目的地。在這個過程中,盡管編碼者從一開始就知道如何去除不確定性,但由于語言和交際的自然屬性,交際雙方都在各自尋求真實意義可能(Robinson 2003:4),因此會各取自己需要的信息。在這一點上,真實意義取決于交際參與者的社會認知視角和語言認知能力。例如:
① A: 他是個人物。
B: 他確實是。
② A: 他是個人物。
B: 是嗎?
說話人A可能表達兩層意思:一是“他”做事有能耐,二是“他”做事比較出格或者不循規(guī)蹈矩。聽話人B如果與說話人A具有相同的信息認知背景,交際管道完全暢通,不確定性會去除(對話①)。但如果聽話人不具備相關知識信息,就會產(chǎn)生迷惑,在尋求真實意義過程中引發(fā)各種猜測(對話②)。
語言的社會性是認知語義的核心所在。雖然初期認知語言學重視語言與心智的關系,但其核心命題基于使用的語言觀表明,對語言認知與社會關系的關注從未缺失,只是先前的關注點是語言和語言的使用而不是語言環(huán)境。認知語法假設,語言的所有組成部分——音素、詞素、句法和語用,都是概念化的,而且存在于具體語言中。語言信息的習得、學習、提取、儲存與完成其他認知任務所使用的認知能力相同。認知語法也承認,即使語言的互動功能也依賴概念化,語言存在于社會互動中(Masuda, Arnett 2015:2)?!吧鐣D(zhuǎn)向”再度凸顯語言的社會性,順應未來語言研究發(fā)展需要,從經(jīng)典的概念化預測延伸到社會認知語言學,把概念化置于社會語境,提供語言的社會意義,突顯語言的社會功能,同時均衡對待個體的具身經(jīng)驗與社會現(xiàn)實(Harder 2010:5)。
由于語言來自經(jīng)驗,人類有意義交流在于其社會性和經(jīng)驗性(Lakoff, Johnson 1980:231),因此,語言的社會性是其內(nèi)部特征延伸到外部現(xiàn)實的顯現(xiàn)。在基于使用的語法模型中,語法被看作語言使用的產(chǎn)品,語言習得、語言知識都是在具體語言場景中對話語的理解而獲得的(Masuda, Arnett 2015:3)。在意義建構(gòu)和理解上,意義從大腦延伸到社會。例如,個體在理解“山川異域,風月同天”的語義時,會自然聯(lián)想到歷史(唐代鑒真東渡與中日交流)和現(xiàn)實(“新冠肺炎”出現(xiàn)后日本的捐贈),內(nèi)在意義和社會意義建構(gòu)起一個連續(xù)體。Harder(2010:7)認為,雖然個體在社會文化語境中聯(lián)系意義時,意義表征在個體心智中進行,很難了解心智語言與社會中談論的語言是否一致。但在研究方法上,認知語言學通過語言本體研究證明,語言中詞匯、句子、音韻等語言使用信息都與語境及其事件關聯(lián),這種延伸可以從語言使用與社會事件及情景的關聯(lián)中找到證據(jù)。
認知語言學從語言本質(zhì)、研究方法及基本原則等方面為語言的社會性研究提供理論支持。Dancygier(2017:6)認為,語言認知與語言習得都發(fā)生在一定的社會文化語境中,是具身的,而非真空的。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有語言,語言是確定人身份的核心所在。語言不是存在于精確限定的個體大腦中,而是存在于人與世界以及相互間的互動中。例如,根據(jù)生成語言學的語言觀,人有先天語言習得機制,但習得要有最基本環(huán)境條件,即足夠的語言輸入來觸發(fā)兒童的內(nèi)在語言習得機制,輸入環(huán)境是語言習得的初步社會化語境。維果茨基(2010:23)也認為,語言的主要功能是交流,即社會性接觸,兒童最初的言語基本上是社會性的,即使是交流中的自我中心也是社會性的,因為自我中心是從一般社會言語中分離出來服務于思維與邏輯的。
語言的社會性雖然是社會認知語言學和認知社會語言學共同關注的議題,但解決語言社會性研究中的諸多問題依賴認知語言學理論的應用,僅從語言自身考量無法認識語言的本質(zhì)。語言研究只有考慮語言認知、社會和文化因素共同對語言使用產(chǎn)生的影響才能真正理解語言(Claes 2016:3)。因此,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在社會領域的應用與音系、語法、詞匯等語言結(jié)構(gòu)方面的處理同等重要,研究范疇從認知范式延伸到語言符號化區(qū)域和社會范式,或獨立研究主題或并行的概念結(jié)構(gòu)(Kristiansen,Dirven 2008:5)。至此,認知語言學理論的發(fā)展已經(jīng)超越語言的“形式與意義配對”,通過與社會認知理論結(jié)合,使社會認知語言學成為認知語言學的一個分支學科,運用多學科理論知識和方法分析語言問題(文旭 2019:300)。
3 具身認知的社會性與語言認知的具身性
具身認知理論是認知語言學社會性取向的重要內(nèi)容。具身認知本身也具有社會性,是社會活動和社會互動中的認知行為。語言認知和語言習得環(huán)境都有特定的社會文化形態(tài),具有經(jīng)驗現(xiàn)實性,具身認知不是限定在個體的大腦和身體內(nèi),而是與交際中的參與者共享共存,交際雙方的認知活動與語言使用是一個協(xié)作共同體。例如,在日常的言語交際事件中,會話參與者之間的言語交換、音韻、目光交流、手勢、身體姿勢等都須要與當前語境協(xié)調(diào)一致,即使互致問候的簡單行為也必須在動態(tài)和持續(xù)變化的人際互動中通過具身認知活動達成。
語言表征并反映社會現(xiàn)實,對社會現(xiàn)實的識解和語言的認知表征也基于具身經(jīng)驗。根據(jù)Lakoff和Johnson(1999:102-103)對認知具身性和社會現(xiàn)實的關系解釋,在神經(jīng)、現(xiàn)象意識經(jīng)歷和認知無意識性3個具身認知的層次上,思想與社會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是貫通的。在神經(jīng)生理層面,神經(jīng)具身體驗認知運作表征概念和特征結(jié)構(gòu),現(xiàn)象層面吸收和表征有意識或者可意識到的一切事物,包括心理狀態(tài)、身體、環(huán)境與物理社會互動,事物呈現(xiàn)給我們的方式,經(jīng)驗的獨特性狀等“感覺”經(jīng)歷,這種認知與現(xiàn)實的聯(lián)通使人類有辨別和區(qū)分各種事物的能力。例如,人類能夠感覺并通過語言表達腳痛與頭痛不一樣、蘋果與香蕉的味道不同、古箏與小提琴聲音的區(qū)別等。認知無意識的頂層是可視意識,這個層次建構(gòu)起所有有意識的活動并轉(zhuǎn)化為心理運作,理解和使用語言的無意識性等活動會引領身體感知和運動。例如,處理時間和空間關系時,我們并沒有具體感覺到時間和空間是什么,但能夠通過事件和物體去認識時間和空間,師生可以根據(jù)學校的第幾節(jié)課明白是一天中的什么時間,每個人都能根據(jù)自己在某個地方的位置判斷與周圍其他人或物體的距離,從而定位自己、他人、物體和事件等,這些都是可視的有意識活動。因此,從認知語義視角看,語言中的詞匯語義都是現(xiàn)實世界的再現(xiàn),是身體在現(xiàn)實體驗和在生活經(jīng)驗中與環(huán)境互動和與他人互動產(chǎn)生的結(jié)果。
人類語言發(fā)展一開始就處于經(jīng)驗現(xiàn)實活動中。由于任何實體都以特定方式存在于外部世界,語義結(jié)構(gòu)正是對我們所認識的外部世界的反映(程琪龍 2006:41)。兒童的概念系統(tǒng)和心智發(fā)展根植于外部社會的語言環(huán)境,大腦對語義的提取也是在現(xiàn)實經(jīng)歷中激活的。從具身認知角度看,心智和語言的具身性說明人類的符號根置于身體經(jīng)驗的復現(xiàn)結(jié)構(gòu),心智、行為和個體文化身份本身就是由人的身體以及身體與世界的互動行為所塑造(Gibbs 2017:450)。從情景、分散和具身角度看,外部環(huán)境是心智的延伸,因為外部結(jié)構(gòu)中有我們肌膚和軀殼的補充功能(Lindblom 2015:2),具身性以普遍和具體方式成為社會互動和社會認知的一部分。同時,具身性也包含社會互動和社會認知,動態(tài)的具身行為本身也具有意義和力量(同上 2015:v)。總之,從語言研究的視角看,語言存在于社會語境中,語言的意義和對意義的理解都必須考慮語言和語言使用者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
4 語言的社會文化屬性與文化身份建構(gòu)
語言的社會功能、語言認知、語言習得和語言使用的社會環(huán)境及過程都呈現(xiàn)出語言的社會文化屬性。Bennett(2019:28)認為,語言具有文化屬性,文化在人類學意義上具有連續(xù)性,所有社會的文化集合都是文化知識長期發(fā)展而來。人類特別需要與他人思想?yún)f(xié)調(diào)、與群體專屬的文化結(jié)構(gòu)協(xié)調(diào)、與交際和共同行動所建構(gòu)的共用框架中的意義和行動的常規(guī)體系協(xié)調(diào)。這些對于形成群體共同文化傳統(tǒng)的復雜體系及其歷史發(fā)展很重要,語言也是這個體系中的構(gòu)成要素(Enfield 2017:15),是群體文化身份的組成部分。
4.1 語言的社會文化屬性
在討論語言或者文化時,語言與文化的關系是一個永遠不能回避的話題,二者相依相存,不能分離。Brown(2007:189-190)認為,語言本身就是文化的一部分,如果把其中一方割裂開,無論是語言還是文化都失去意義。在二語習得中,除了工具型習得(例如獲得閱讀技巧),語言習得就是文化習得。而一語習得本身就是一個本位化過程,習得一門語言也就習得相應的文化和文化身份。文化是高層次的意義體系,是各種符號體系運作的有意義環(huán)境,包括語言、手勢、面部表情、聲音、節(jié)奏等這些副語言,它們以及其他意義體系都有語言相伴并通過身體表達出來(Halliday, Matthiessen 2013:33)。例如,兒童在學會“歡迎”這個詞語時,往往須要通過拍手動作來幫助理解和固化“歡迎”的詞匯語義。很多其他詞匯如“笑”“吃飯”“喝水”等也是如此。其中有些還與群體專屬習慣和活動聯(lián)系在一起,例如“筷子”與東亞飲食文化,fish and chips與英國人的飲食習慣等。
從具身認知的社會性看,首先是語言和文化的社會性支撐認知的社會性。Lindblom(2015:v)認為,文化和語言是具身認知最重要的架構(gòu)。廣義上講,人體加上外部因素造就“心智”,身體與環(huán)境搭橋連接了心智與社會,認知不是心智單獨的活動,而是心智“漏進”環(huán)境,分散在主體、實際環(huán)境和其資源里,因此,環(huán)境也是認知系統(tǒng)的一部分。認知科學對人類和動物的智力研究也證明語言文化的社會性對兒童智力發(fā)展所起的重要作用。兒童與大猩猩在處理物理范疇時的認知技能非常相似,但涉及社會環(huán)境時,兒童有更多的復雜認知技能。人類具有獨特的順應他人心理、具體群體的文化建構(gòu)和約定俗成的意義及實踐建構(gòu)能力,并在共同的框架內(nèi)交流和協(xié)作行動。文化的群體專屬性也使得語言在表征具體事物時,能夠通過語言差異來標記群體的文化特征。例如,西方圣誕節(jié)文化圈中所有正常人都具備理解節(jié)日文化含義的能力,并且在這個文化架構(gòu)中使用恰當?shù)氖フQ節(jié)問候祝福語、開展互送禮物、裝點圣誕樹等各種節(jié)日活動。中華文化圈中的人們也同樣理解春節(jié)、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等傳承幾千年的節(jié)日文化內(nèi)容,并在節(jié)日里表達愿望、互送祝福、舉辦節(jié)慶活動等。這些文化活動使得人口隨復雜的文化傳統(tǒng)體系和歷史進程協(xié)調(diào)發(fā)展成為可能,語言的發(fā)展也是其中的一部分(Enfield 2017:15)。
總之,文化在社會活動和語言使用中存在,語言在社會互動中生存。從文化傳承的角度看,語言對于任何一種文化的延續(xù)都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同時,語言自身也在這個過程中得到發(fā)展,成為語言社區(qū)和群體更顯著的標簽。
4.2 語言認知與文化身份認同
雖然語言、人、世界以及人與世界的互動是一個復雜的體系,但人的認知官能也一樣復雜,因此能夠利用語言創(chuàng)造和表達意義。在大腦的左、右半球分工中,左腦掌控認知和推理,而語言作為一種智力活動也活躍在這個區(qū)域。因此,人類的語言、感知和概念形成使用相同的大腦結(jié)構(gòu),語言塑造而且表達概念(Brown 2007:125),與思維密不可分。
語言表征歷史、信仰和文化價值并建構(gòu)文化身份(Trofimovich, Turueva 2015:234),語言也是人類共同的身份標記。Polzenhagen和Dirven(2008:242)認為,從認知語言學角度看,語言與身份有兩個概念隱喻:一方面,語言是工具,語言也是身份標記。另一方面,語言是表達身份的工具,因此,語言本身具有文化身份屬性。從浪漫主義模型看,語言身份是指示性的,即具體的語言特征在社會認知中是群體成員的標記。在這個方面,對語言作為身份標記的強調(diào)與民間對語言的認知是一致的:對于個體語言使用者或特定群體而言,語言與身份聯(lián)系有心理真實性,它與具體的標記綁在一起,因此,不能忽視語言身份模型。語言標記個體或群體身份的情況在中國尤為典型。漢語是世界上擁有方言變體最多的語言,方言之間差異較大,特別是在語音方面,同是漢語,講不同方言的人甚至互相聽不懂對方說的話。廣東話、閩南話、上海話……每一種方言都是明顯的地域身份標記,通過說話人使用的語言變體可以辨識出他們是廣東人、福建人、上海人。
語言與身份的關系也是關于語言與文化的關系。語言作為身份標記,在使用中也揭示出民族文化身份(Trofimovich, Turueva 2015:237)。在認知語言學范疇,語言在文化中不是中性的,它能建構(gòu)起不同身份標記的文化認知模型,文化模型和文化概念化支撐著一個人的語言具體使用。語言素材從來不缺概念化內(nèi)容,盡管概念化也有一定普遍性,但不同的具身經(jīng)驗和文化為認知模型提供不同的背景知識,文化模型實際上是特定社會群體和亞群體共同的認知模型。因此,在各種文化的固化認知模型中,從來就沒有中性和普遍性的認知模型,即便使用相同語言,它們也可能傳達深植于各自文化背景中的不同概念化(Polzenhagen, Dirven 2008:254)。例如,關于“足球”的認知模型,巴西足球既是一種運動,也是主流文化,中國足球則與較多失敗負面新聞相關,成為人們調(diào)侃的對象,兩國人民賦予足球的概念內(nèi)容和文化背景知識有著天壤之別。
人類對概念的認知和界定都限定在具體的概念框架中,語言如何描述概念取決于特定文化中的人類經(jīng)驗屬性(Johnson 1987:xi-xii)。Gallese和Lakoff(2005:473)也認為,語言通過概念存在,概念通過詞語、詞素和語法結(jié)構(gòu)表達,概念的表達也表達語言是什么。因此,語言如何描述這些概念和經(jīng)驗,直接影響語言習得和語言使用,對個體和群體的社會認知和群體身份歸屬有決定性影響。在正常的社會文化語境中,母語習得伴隨學習者習得民族文化和文化價值,產(chǎn)生文化認同感并建構(gòu)起相應的文化身份。但如果母語承載的價值觀出現(xiàn)偏差,也會導致學習者的價值認知和認同偏差。例如,社會輿論對婚姻和養(yǎng)育子女壓力的過度描述以及對實現(xiàn)個人價值最大化渲染,導致很多年輕人不敢或不愿意涉足婚姻和生育。由此可見,語言的敘事視角及其表征的社會現(xiàn)實對學習者的社會文化及其身份認同起著關鍵作用。
語言認知對文化身份形成的影響是一個無意識的漸進過程,學習者在習得語言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語言自我感(language ego)是對相應身份的認同。由于對事物的識解有主觀間性和具身屬性,在言語事件互動中,各自的觀點在群體內(nèi)相互影響,形成共同的認知基礎,因此,個體和群體的身份認同總是與社會文化環(huán)境相適應的具身認知觀點一致。
5 結(jié)束語
語言根植于社會互動,人類的具身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現(xiàn)實都體現(xiàn)在具體語言中。雖然認知承諾確認語言和語言習得與一般認知能力相同,但社會文化語境的差異造就不同的文化認知模型,社會文化認知也造就語言的獨特性,不同語言的社會性和文化屬性使語言學習者和使用者習得不同的文化身份。因此,任何社會文化中個體語言發(fā)展都是語言認知的具身性結(jié)果。在母語發(fā)展過程中,語言習得是人的社會化過程,語言認知和語言習得是一個本位化過程,也是文化身份建構(gòu)過程,學習者最后將習得與本族語及其文化價值觀相適應的知識能力,建構(gòu)相應的文化身份,語言也成為身份的標記。相關議題如語言與文化價值、語言與文化身份、語言與民族國家、語言習得與身份習得等可以從社會認知語言學視角持續(xù)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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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23-12-10【責任編輯 謝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