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

摘要：對宜興市心理危機案例調研發(fā)現，學生出現了個體特點、成長環(huán)境和社會交往等方面的共性表現，學校應對危機時出現了專業(yè)性不足、重視度不高、組織化不足和協(xié)調性不足等問題。本文立足案例調研情況，在實踐中采取了針對性改進措施，借助專業(yè)性手段，建立相關機構，明確相關人員職責，在提高心理數據收集能力、縮短心理危機預警周期和提升心理危機預警效能等方面作了實踐探索，力爭更加準確掌握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打破危機信息傳遞的瓶頸和形成高效的操作規(guī)則，努力構建適合中小學的心理危機預警機制。

關鍵詞：中小學；心理危機；危機預警；區(qū)域經驗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2）99-0056-05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以來，我國中小學生心理危機事件明顯增加。2020年江南某市對轄區(qū)內學生非正常死亡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發(fā)現全年非正常死亡55人，其中自殺46人，每月平均3.83人。當地僅有約70萬名中小學生，頻繁發(fā)生的慘案引發(fā)了巨大的社會輿情。對統(tǒng)計數據進一步分析，發(fā)現初中階段占比最高（25人，占比54.35%），小學次之（13人，占比28.26%），隨后才是高中（6人，占比13.04%）、大學（2人，占比4.35%）。

基礎教育階段學生尤其是小學階段學生心理危機事件的增加，并非是江南某市的特例（見表1），建立心理危機預警機制已刻不容緩。

一、宜興市早期的摸索

心理危機預警機制的建立，涉及學生、家長及學校等多個層面。本文僅從學校的角度，結合案例來論述我市中小學心理危機預警機制的探索過程。

我們對49個案例進行了后續(xù)調查和數據追蹤。調查時，處于“制訂自殺計劃”階段的26人，自殺計劃已經終止；處于“實施自殺行為”階段共有23人，其中11人已經死亡，另外12人重傷或干預成功。

經過與當事人的老師、同學（含部分當事人）深入溝通，并查閱當事人留下的許多資料，我們發(fā)現，這些案例具有一些的共同特征：

（一）個體特點方面

1.客觀上或自認為面臨著較大的壓力；

2.自我評價不高；

3.對自己的現狀不滿或自我厭惡；

4.對自己將來的前景不夠樂觀；

5.時常流露出動力不足的想法。

（二）成長環(huán)境方面

1.家庭關系不夠親密，成長與生活環(huán)境不佳；

2.部分案例的親友有過自殺先例。

（三）社會交往方面

1.社交能力不太強，或自認為不夠強；

2.交友范圍相對狹窄，或自認為缺乏朋友。

這些調查得出的信息，看起來比較散亂。如果不能形成有效的關聯(lián)，就無法變成事前的預警信號，尤其不利于一線普通老師掌握和運用。經過學習，我們發(fā)現，華東師范大學徐光興教授推薦的青少年“自殺心理機制的形成”理論模型（見圖1），與我市調查情況比較貼近，能較為合理地把當事人的表象特征與自殺行為關聯(lián)起來。該理論模型在汶川地震等多次災后心理干預中得到了實踐的檢驗。經過我市的部分心理教師的實踐，初步證明這一模型理論比較適合一線教師理解和操作。

該理論模型指出，如果當事人同時具備兩個類別的特征，那就會出現了自殺傾向。如果同時具備三個類別，就會出現自殺行為。我們的調查對象，大都符合這個理論模型：自我厭惡屬于“自殺的傾向”；自我評價不高、對自己發(fā)展的前景不夠樂觀、時常流露出動力不足的想法，都是屬于“自我的狹小化”；面臨的壓力，自己無法化解或者親友無法幫助化解時，就形成了非現實的逃避，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從預警的角度來說，我們如果發(fā)現學生出現某一類別的特征，學校與教師就應及時提供幫助，防止學生出現惡化；如果學生同時出現兩個類別的特征，學校與教師就應該啟動預警機制，進行心理危機應對；如果同時出現三個類別的特征，學校應立即啟動心理危機干預機制，進行緊急干預。

調查還發(fā)現，我市部分學校沒有及時發(fā)現和識別預警信號，心理危機預警沒有收到預期效果，有四個主要原因：

第一，專業(yè)性不足，缺乏掌握學生心理狀態(tài)的手段。調查發(fā)現，許多當事人事前的言行舉止已經流露出某些異常，但教師、同學及家長都沒有識別出異常背后的危險，僅僅認為是當事人偶爾的情緒低落。例如鄭同學在作文中曾隱晦地流露出厭世的想法，語文老師誤以為是“多愁善感”；她當著母親的面說要跳樓，她母親以為是開玩笑，不僅沒有阻攔她，反而還笑嘻嘻地“推”了她一把。10天后，鄭同學吃了大量安眠藥……

第二，重視度不夠，缺乏整合預警信息的平臺。調查發(fā)現，許多當事人事前或多或少出現了異常言行，學校相關人員如心理教師、分管領導和班主任分別發(fā)現了碎片化的異常信息。如心理教師發(fā)現毛同學抑郁傾向較為嚴重，分管領導發(fā)現他晚上一人在校園角落里發(fā)呆，班主任發(fā)現他學習效率直線下降。但學校缺乏信息整合的平臺，無法將不同人員收集到預警信息進行及時匯總和分析，這就很難及時發(fā)現危險的迫近。

第三，組織化不足，缺乏分工協(xié)作的操作流程。調查發(fā)現，面對當事人的異常表現，學校相關人員缺乏組織協(xié)調，往往各自為戰(zhàn)，不能做出系統(tǒng)性回應。如發(fā)現江同學出現異常后，分管領導、心理教師、班主任都與她有過談話，對她學習成績下降等問題分別做了一定的總結，但分管領導、心理教師、班主任之間沒有有效銜接，導致江同學的心理問題未得到有效解決。

第四，協(xié)調性不足，缺乏有效的家校溝通規(guī)則。調查發(fā)現，處理學生的心理預警信息時，家校溝通存在一定障礙。一方面，許多家長對當事人的異常表現不夠敏感，沒有引起重視；或者發(fā)現了異常情況，出于種種考慮而沒有及時向學校說明。另一方面，學校在發(fā)現學生異常時在與家長溝通時也有顧慮，怕告知家長相關情況時，會引起家長誤解。因此，導致了家校溝通不及時、不暢通，使得干預的協(xié)調不足。

二、宜興市的主要探索

調查結論讓我們認識到，預警學生的心理危機，需要運用專業(yè)性手段，準確掌握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需要提高認識，建立相關機構，打破信息傳遞的瓶頸，把收集到的信息有效整合起來；需要形成操作規(guī)則，明確相關人員（包括家長）的工作內容、先后次序，提高預警的效率。

基于這些認識，我們在建立預警機制時，重點在三個方面進行了探索。

（一）加強心理專業(yè)化建設，提高心理數據收集能力

1.依托專業(yè)力量，開展學習生活狀態(tài)普測

自2019年春季起，我市與北京師范大學合作，對全市學生開展了學習生活狀態(tài)普測工作。通過專業(yè)心理軟件等工具，采集每位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數據，逐步形成全市學生的心理健康檔案（見表2）。

學生學習生活狀態(tài)普測從心理壓力、心理癥狀、心理韌性三個維度，對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進行了數據化描述。心理壓力分成學習壓力、人際壓力等5個因子，心理癥狀分成焦慮、抑郁等7個因子，心理韌性分成目標激勵、家庭支持等6個因子。這些數據為每個學生勾畫出“心理畫像”，為學校全面、準確掌握每位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打下了堅實基礎。

2.加強師資培訓，提升心理信息收集能力

每年，我市對各中小學心理咨詢負責人開展輪訓。三年來，先后開展四期心理實務操作培訓班，保證每個學校至少有4人次參加培訓。其中，“房樹人”繪畫技術、心理危機預警與干預能力提升培訓班深受歡迎。此外，還不定期舉辦班主任心理健康教育專項培訓班，每個學校選拔至少3名骨干班主任參加市級專業(yè)化的心理培訓，回校后對全體班主任開展輻射培訓，幫助他們提高心理危機預警意識，增強學生心理異常信息判斷能力。

我市學生心理危機預警信息的收集，既重視用專業(yè)軟件測量得出心理數據，提高科學性，又綜合了教師的現實觀察，控制誤差率。

（二）加強心理組織化建設，縮短心理危機預警周期

我市把心理危機預警的工作層級，從德育條線提升到學校層面，建立起學校級別和德育條線級別的兩個機構。學校層面的是學生心理危機預警與干預領導小組：校長擔任組長，由各位副校長（副書記）擔任副組長，成員包括辦公室、教務處、德育處、總務處、科研處等職能處室的中層行政領導。領導小組的建立，利于及時調配校內各類資源，快速打通可能的信息堵點，保證學校能及時回應預警信息，大幅度壓縮預警信息的應對周期。德育條線層面的是心理危機預警處置工作小組，由分管副校長任組長，德育處和年級組長任副組長，成員包括班主任、心理教師、部分任課教師、生活教師（宿舍管理員）和班級心理委員等。工作小組的主要任務，一是及時傳遞、匯總心理危機預警信息，并對各類預警信息進行甄別和篩查，提高預警信息的準確性；二是作為一個有機整體，既各自分工，又相互協(xié)作，能夠系統(tǒng)地圍繞預警對象開展處置工作，提高預警工作的有效性。

（三）加強操作規(guī)范化建設，提升心理危機預警效能

通過對建立操作步驟的不斷優(yōu)化，我們逐步形成相對合理的操作流程。

1.前期準備

學校全面動員參與學生學習生活狀態(tài)普測工作的班主任、心理教師、學校信息技術負責人及學生、家長，主要是規(guī)避法律與倫理風險。

2.開展普測

在學校精心組織下，全市學生學習生活狀態(tài)普測工作有序推進。學校采用統(tǒng)一組織的形式開展，既可以減少無效問卷出現的幾率，又能保證測評過程規(guī)范有序。

3.二次評估

測評結束后，心理咨詢工作負責人與班主任合作，對數據異常學生以及未參加普測的學生進行二次評估，對其心理狀態(tài)進行確認。根據二次評估結果，對需要關注的學生進入預警鎖定環(huán)節(jié)。

4.預警鎖定

對于一級關注和二級關注學生的基本資料，心理咨詢工作負責人及時進行梳理工作，開展信息甄別。甄別時，心理咨詢工作負責人進入市心理云平臺，查閱該學生歷次普測數據和動態(tài)數據圖。

心理咨詢負責人甄別后，形成心理危機預警初步名單。心理危機預警處置工作小組召開專門會議，分配進一步的甄別工作。班主任盡快與當事人當面談話，加強師生在心理上的聯(lián)系；德育處從家長、任課教師、生活老師（宿舍管理員）、同學等處收集更多當事人的信息；心理教師對當事人進行自殺風險評估。

5.預警處置

經進一步甄別，工作小組認為當事人存在較高風險，立即向領導小組報告。經領導小組確認，啟動心理危機預警處置程序：

（1）建立監(jiān)控機制。發(fā)揮任課教師、學生尤其是班級心理委員的作用，對當事人形成全方位的監(jiān)控機制。如果發(fā)現當事人出現異常的行為變化，班主任立即查驗，防止意外發(fā)生。

（2）立即向上報備。學校立即向市心理危機干預指導小組報告，同時上報學校心理危機干預方案，爭取市心理危機干預指導小組的技術指導。

（3）加強防范措施。班主任增加與當事人的談話頻次，以正面激勵為主，拉近心理距離。學校分管領導與每位任課教師溝通，提醒教師們多關心當事人，盡量減少其心理壓力。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還可以開展包含積極心理學內容的班會活動，營造班集體濃郁的團結、友愛、溫馨氛圍。

6.轉介工作

預警對象（尤其是一級關注對象）的干預工作，已經超出了學校與教師的能力范圍。學校應當及時提醒和配合家長，盡早盡快向專業(yè)機構轉介。

學校的轉介工作，要有官方的態(tài)度和官方的文本。官方的態(tài)度指由學校行政領導代表學校出面約見家長，而且參與約見的是校方團隊（校心理危機預警處置小組）。官方文本指心理云平臺提供的當事人的家長報告和學校出具的《學生危急情況告知書》。尤其是《學生危急情況告知書》，需要清晰、明確告知學生面臨的主要風險。此外，所有參與約見的教師，重心放在關注孩子的身心發(fā)展上，注意溝通的方式方法，避免家長因敏感或誤解而產生對立情緒，形成共同應對的家校共識。

三、主要成效與思考

（一）主要成效

1.成功預警和干預的危機個案不斷增多

我市心理危機預警機制的初步建立，突破了原有信息零散、人員各自為戰(zhàn)和家校割裂的痛點、難點，讓信息流動起來，讓資源整合起來，讓力量凝聚起來。自2019年至今的前五次普查共預警了243人，有204人得到了及時干預，其中有21人在最后關頭被救了下來。例如，某初二女生被列為預警對象，學校圍繞她形成監(jiān)控網絡。2021年4月26日她突然提前到校，觸發(fā)了預警機制。信息在心理委員、班主任、分管領導和心理教師間形成高速流動，最終心理教師在食堂樓頂對其干預成功。

2.學生總體心理素質不斷提高

經過幾年的摸索與實踐，我市中小學生心理危機預警機制初步建立。通過這一預警機制，許多學生的心理問題被及時、有效解決，惡性事件得到了良好的控制。在心理預警機制的指導下，廣大心理教師、心理咨詢師更早、更精準地發(fā)現了學生的心理問題，學生得到了更多的心理幫助，我市中小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有了明顯的改善，效果見表3。

（二）實踐思考

在實踐過程中，我們認識到，建立和完善中小學生心理危機預警機制，任重而道遠，需要克服諸多困難。

1.一線專業(yè)師資非常缺乏

心理危機預警工作，對教師的專業(yè)性要求較高。但目前學校的專業(yè)心理教師數量極少。雖然我市通過開展一些集中式培訓，短期內為各學校培養(yǎng)了一些具備心理危機基礎知識的教師，但相對于廣大中小學生的現實需求來說，心理教師的數量與質量都無法滿足要求。從長期的角度來說，師范類高校要加大心理教師的培養(yǎng)力度，逐步擴大心理專業(yè)師資隊伍；從短期的角度來說，需要部分高校的專家加快心理器械的開發(fā)和研制，減輕一線心理教師的事務性勞動，讓他們把更多的精力用于化解學生的心理困境上。

2.測評手段需要繼續(xù)完善

目前，我市使用的心理軟件，已經比較科學地采集到學生的心理數據，在心理危機的預警過程中發(fā)揮了非常明顯的基礎作用。但對于成長、發(fā)展過程中的學生來說，現有采集數據的手段仍顯單一，數據的準確率還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這需要相關高校加大科研投入，研制客觀性數據采集渠道和手段，將主觀性數據與客觀性數據綜合起來，進一步提高測評的準確率。

3.家庭教育需要從源頭抓起

中小學生的心理問題，根源在家庭教育。眾所周知，學生心理問題的形成是一個逐漸積累的過程。當問題顯現出來的時候，情況往往已經較為嚴重。學校預警和應對中小學生的心理問題，能收到一定的效果。但是，學校扮演的是事后救火的消防員角色，無法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建議各地由民政局、婦聯(lián)等部門建立夫妻學校，讓新婚夫妻們在組建家庭之初，就開始較為系統(tǒng)地學習心理學知識，提高養(yǎng)育孩子的科學性，盡量減少心理失能孩子的產生。

參考文獻

[1]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 2019年中國衛(wèi)生健康統(tǒng)計年鑒[Z]. 北京：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出版社，2020.

[2]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 2020年中國衛(wèi)生健康統(tǒng)計年鑒[Z]. 北京：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出版社，2021.

[3]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 2021年中國衛(wèi)生健康統(tǒng)計年鑒[Z]. 北京：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出版社，2022.

編輯/黃偲聰 終校/石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