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端強

(1.云南師范大學 歷史與行政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2.云南省文史研究館，云南 昆明 650032)

明清時期，略相當于今天省一級的考試稱為“鄉(xiāng)試”，考中者就是“舉人”，第一名稱“解元”。鄉(xiāng)試考題雖然前后有變，但一般情況第一場考“四書五經(jīng)”，總共5～6題，是鄉(xiāng)試取錄的主要依據(jù)；第二場考“經(jīng)學通論”1題，必做；外加擬詔、誥、表、判等公文體7～8題，任選1種即可；第三場皆為策問5道，多為經(jīng)史、時論等雜題。從乾隆二十四年(1759)開始，還要增考五言八韻詩1首?？荚囄捏w長期用“八股文”，直到光緒二十八年(1902)才正式廢除，規(guī)定無論鄉(xiāng)、會試，首場改考中國政治5題；第二場考各國政治、“藝學”5題，也從此廢除了詩題。

鄉(xiāng)試例由皇帝臨時點派外省來的考官在行省貢院(云南貢院在今云大內(nèi))全封閉命題、刷題、考試、判卷。最后公布該科考中的“舉人”名次。為防作弊，考生的答卷先要逐一用紅筆謄寫一份，為之“硃卷”，再送考官評閱。考試全程結(jié)束后，要編制、上報兩種材料：一為《題名錄》(明清以前也稱《登科錄》)，較為概略，主要載明該科之考官、考題、中式(錄取)者名次。一為《鄉(xiāng)試錄》，比《題名錄》內(nèi)容更多，主要由該科主、副考官撰寫前后《序》，載明考試時間、考官姓名(一般為8人左右)、參試和考中人數(shù)、考題和文風總評等。特別要選錄該科部分優(yōu)秀答卷及考官評語、取錄結(jié)論等，用以垂范后學。貴州設省較晚，迄明嘉靖十六年(1537)以前，貴州士子要到昆明“搭附”云南鄉(xiāng)試。故此前的《鄉(xiāng)試錄》題為《云貴鄉(xiāng)試錄》。此后則一律稱《云南鄉(xiāng)試錄》。

明清科考尤重首場“經(jīng)學”考試，必須緊緊圍繞《四書》《五經(jīng)》命題和答題，且二、三兩場中也包括很多的“經(jīng)學”成分。所以，從鄉(xiāng)試到會試(國考)，行之數(shù)百年來的考題，特別是首場“經(jīng)學”題，必然會走向重復、枯竭和刁鉆，也是考生答題最易雷同和程式化的主要表現(xiàn)，即所謂“代圣人立言”，思想價值不大。只有第三場中的部分策問，多側(cè)重于歷史地理、時事政治等，命題和答題也比較寬泛和自由。今天看來，反而最易反映考官和考生的實際水平。明清兩朝云貴鄉(xiāng)試的策問中，就有不少關于云南地方史地、政治、民族方面的考題和答卷。今天看來，其中確有不少值得賞析的真知灼見?，F(xiàn)就筆者所見其《鄉(xiāng)試錄》所載這類考題和答卷，舉論如下。

一、 弘治十四年(1501)辛酉科云貴鄉(xiāng)試

該科《鄉(xiāng)試錄》的前后《序》(1)佚名編：《弘治十四年(辛酉)云貴鄉(xiāng)試錄》抄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卷首第1～7頁；后《序》見卷末1～4頁。按，此類文獻往往按前、后《序》、正文各自編頁，故同書中的頁碼會重復出現(xiàn)。，由正、副主考湖廣德安府應城縣儒學教諭歐陽誥、長沙府湘陰縣儒學教諭高巖所撰。同考官5人，內(nèi)、外兩簾考官共計38人。(2)按，貢院以“至公堂”為界。前區(qū)稱“外簾”，是考試、謄錄之地；后區(qū)稱“內(nèi)簾”，是命題、制卷、判卷、取錄之地?？荚嚻陂g，兩地嚴禁出入，史稱“燕子飛來莫入簾”！此科兩簾考官人數(shù)見《弘治十四年(辛酉)云貴鄉(xiāng)試錄》正文1～3頁。《序》稱，云貴鄉(xiāng)試最初名額“才十數(shù)人”。后來，經(jīng)地方守臣不斷要求，遂增至“四十有五人”，乃至此科多達五十人。此科中式舉人楊士云(解元，大理府學生)等50名，其中云南31名；貴州19名。因未記所謂“薦士”(即參試)人數(shù)，故無法推出其取錄比例。

第三場策問之三，(3)第三場策問之三，見佚名編：《弘治十四年(辛酉)云貴鄉(xiāng)試錄》正文第9～10頁?？技霸颇系卣穑栽唬骸皢柕?，陰也，法當安靜。邇者云南宜良諸郡地震，壞民廬舍，壓損人物者若干……厥咎何由？豈天心仁愛欲以戒懼吾君，俾益保治于無窮？抑滇南一方政事亦有所缺失也？諸生志懷經(jīng)綸之業(yè)，目擊閭閻之事。當亦籌畫于中矣。愿悉言之，以助有司之不及？”可以說，這是一道兼涉自然科學和時政的難題。

答題選錄云南太和縣(今屬大理)學生、中式舉人第二名王仲仁之文。作者以“天人感應之理”和“君臣交修之誠”破題立意。歷引周太史、劉向等論地震之由——“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升”，以及漢唐以來無論治亂之時皆有地震發(fā)生之事。敢于突破舊說，闡明地震對于君主和地方政治并無所謂“戒懼”之意！雖然如此，作者又順勢回到主題，論稱為了“消災弭異”，還需“上下同心，奉法循理，禁奢惜費，興利除弊”。這樣，“上下交而德業(yè)成，天意安有不回？變異安有不弭者哉？！”對此，主考歐陽誥的評語是：“召災有由，弭災有術(shù)，此策言之甚悉。錄之以為今日修省之助！”(4)王仲仁答題和主考歐陽誥評語，見佚名編：《弘治十四年(辛酉)云貴鄉(xiāng)試錄》正文第61～63頁。

二、正德二年(1507)丁卯科云貴鄉(xiāng)試

該科《鄉(xiāng)試錄》前后《序》(5)佚名編：《正德二年(丁卯)云貴鄉(xiāng)試錄》，抄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卷首第1～6頁，后《序》見卷末第1～4頁。，由正、副主考直隸揚州府泰州儒學學正王傅、江西饒州府鄱陽縣儒學教諭朱麒所撰。同考官5人，內(nèi)、外簾考官共46人?！缎颉贩Q“孝宗敬皇帝定云南鄉(xiāng)解(名額)三十一人，貴州十九人，仍合試之?！庇址Q此科“選士一千二百有奇，取錄五十人。”則錄取率為4%左右。中式舉人卓文林(解元，云南府學生)等50名。其中，第三十二名是云南名士張含，金齒司(今屬保山)學生。但優(yōu)秀答卷未錄張文，可見當時其答卷不入考官之眼。

第三場策問之五，(6)第三場策問之五，見佚名編：《正德二年(丁卯)云貴鄉(xiāng)試錄》第14頁。考及云貴兩省民風和吏治，略曰：“問自古為治者必美教化以善風俗，風俗未善而欲求治者鮮矣……以云貴言之……百余年來，風聲氣習無異于前，鼎新未收其效。土官以予奪之莫及而或縱肆其欲；流官以更替之不?；蚱埡喥湔?。民之望于聊生尤不可行，而況于俗善乎？諸生生長是邦，目擊其弊。更化之術(shù)亦必講之審矣。明以告我，以觀有用之學？”

答卷選錄云南大理府學增廣生、中式舉人第六名沈淳之文。作者以孔子“民富而后教施”“人存而后政改”破題起講。首先指出，民俗之不善，是因為“民生之不富”，而“民生之不富”，乃“有司之失職”。接下來，從歷史和現(xiàn)實兩方面，分析闡述了邊疆落后的具體原因和表現(xiàn)：客觀上，云貴長期遠離中原，即便明朝的統(tǒng)一也不過才一百多年，主觀上，則表現(xiàn)在土、流兩種官吏的腐敗無能——土官往往“名為輸稅，而所取半入于私家”；流官往往“名為昭恩，而斯民不蒙于實惠?！睘榇耍髡呙鞔_指出：“為今之計，不在責其下而在責其上；不在治其民而在治其官！”作者擔心通篇文章針砭時弊、言辭激越，故最后聲明說：“狂斐之言未達至計；進退之則，惟命是聽！”不料對于這份敢于直抒已見的答卷，考官們卻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主考王傅甚至認為：“得士如此，允為科目之光！”(7)沈淳答題和主考王傅評語，見佚名編：《正德二年(丁卯)云貴鄉(xiāng)試錄》正文第76～80頁。

三、嘉靖二十五年(1546)丙午科云南鄉(xiāng)試

這科鄉(xiāng)試為云南考生單獨考試?！多l(xiāng)試錄》前后《序》由正、副主考直隸池州府建德縣儒學教諭朱佐、河南開封府中牟縣儒學教諭彭洛撰。(8)佚名編：《嘉靖二十五年(丙午)云南鄉(xiāng)試錄》，抄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卷首1～7頁；后《序》見卷末1～4頁。同考官4人，內(nèi)、外簾官共68人?！缎颉贩Q是科“選士一千五百人有奇”，中式舉人李廷詔(解元，鄧川州學生)等40人。中式率為3%左右。

第三場策問之五，(9)第三場策問之五，見佚名編：《嘉靖二十五年(丙午)云南鄉(xiāng)試錄》第14～15頁?？技霸颇线叿篮蛯W校教育問題，略曰：“問滇，古黔中之地……今其山河之固，人才之盛，固足以防患而飾治矣。然徼外之民尚有可虞；黌序之建尚多未備。議者謂宜設險以衛(wèi)民生，明教以興民德……請以鶴慶筑城、馬龍設學為例而言之”。

答卷選用姚安府學生、中式舉人第五名楊一麒撰文。作者從“為治之道二：安民也；養(yǎng)士也” 破題入手。首先正面指出，盡管自明初以來數(shù)十萬軍隊遷入云南，先筑大理、云南(今祥云)諸誠，新近又筑鶴慶城。但以云南之大，仍不足以“衛(wèi)民安邊”。故建議加大、加快筑城力度和速度。同理，盡管自明初以來已建有大理等諸多儒學，新近又設學于馬龍。但以云南之“蠻荒”，學校畢竟太少，分布“更嫌不均”。建議在新興(今玉溪)、沾益、路南、建水、彌勒等處廣建學校。繼而駁斥有人認為建城興學不過是“勞民傷財”之論。作者憤然指出，“凡吾庫府之所有者，皆吾民之所共有者也”，用民眾的錢財為民眾謀福利，豈可曰“勞民傷財”？！更何況“論大計者不惜小費”，如果“只見小利之損耗，則大事將無成”。最后，作者引“大禹治水”“孟子固滕”之典故，再次呼吁“建城、興學”，強調(diào)此乃“固滇之一大幾也，端有望于今日之百執(zhí)事！”對此，副主考彭洛的評語是：“筑城、建學乃滇中第一事。是作卓識遠見，鑿鑿可行。昔人謂識時務者為俊杰，子非其人邪？”(10)楊一麒答題和副主考彭洛評語，見佚名編：《嘉靖二十五年(丙午)云南鄉(xiāng)試錄》正文第78～83頁。

四、 嘉靖四十三年(1564)甲子科云南鄉(xiāng)試

該科 《鄉(xiāng)試錄》前后《序》由正、副主考四川成都府綿州儒學學正王德音、江西吉安府安?？h儒學教諭毛子翼所撰。(11)佚名編：《嘉靖四十三年(甲子)云南鄉(xiāng)試錄》，抄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卷首第1～8頁；后《序》見卷末1～5頁。同考官4人，內(nèi)、外簾考官共61人。王《序》稱此科“與試者一千有奇”，中式舉人乃云南名士許镃(解元，石屏州學生)等40人。錄取率為4%左右。

第三場策問共計5題?？技霸颇现畣柖噙_3題。(12)第三場“策問”涉及考云南之問的3題，見佚名編：《嘉靖四十三年(甲子)云南鄉(xiāng)試錄》正文10～17頁。特別值得關注。

第一題略曰：明朝當初平定云南，“用夏變夷，戡定混一之功，有可得而言者？……歷今二百多年，文物衣冠之盛與中原齒，齊民號易治，豈非學道易使之效哉？”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論文教與明朝統(tǒng)一云南之關系？

答題選錄蒙化府(今屬巍山)學生、中式舉人第二名張震之文。作者本“文武并用，自近及遠，此帝王之所以成統(tǒng)一之業(yè)……”展開議論。首先歷陳明初以來云南文治武功的事實。稱贊明朝統(tǒng)一云南“禮樂之化培育于國初，而浹洽于今日”。這既與相關臣僚的多謀善斷有關；也因為明太祖早具“制勝之策、將將之略”。其中尤其得力于“建學立師”，大興教育。繼而進一步強調(diào)“文教”對于國家統(tǒng)一和邊疆安靖尤其重要。但“文教”又并不等于“文法”。論稱當今“郡邑之吏，特以簿書、案牘為務”，偏重公文形式，愛作表面文章，卻不善于從根本上推行真正的“文教”，從而達到“移風易俗”的目的。這豈能治好云南？！作者論稱云南其實早已“向風中土”，雖然還存在少數(shù)“狃于固習”之民，但只要地方官轉(zhuǎn)變工作作風，大興禮義，“安知其不革心以從事也？”須知當年“周之淮夷，漢之干越”，今天難道不早已變成“文物之都”了嗎？主考王德音對該文的評語是：“敷陳盛時專用文教之意甚悉，得發(fā)問之旨?！?13)第一題張震答題和主考王德音評語，見佚名編：《嘉靖四十三年(甲子)云南鄉(xiāng)試錄》正文第59～66頁。

第三題略曰：“氏族世家，自古紀之”。稱云南自漢唐以來，尤其是明朝，中原大量“衣冠之族遷來斯土”。希望考生能“推知其本，論其世(系)與其所尚，以觀博雅之學？”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論云南“世家”的歷史與現(xiàn)狀？

答題選錄云南府(今昆明)學生、中式舉人第三名李維唐之文。作者首先指出，古代之所以重視“氏族譜牒”，是為了“使國有世臣，鄉(xiāng)有世族，所以勵天下之善也 。”這樣，國家才便于根據(jù)譜系“擇善選賢而用之 ”。但是，后來“譜牒不明，宗法不立”，尤其是魏晉實行“九品官人法”，譜學雖興，但譜牒掌于民間豪右而不在官府；社會只重家世而不重“擇善”，致使不少人冒充“世族”，良莠難分。隋唐以后，譜學不興，氏族世系更加混亂。進而論稱，自先秦以來漢人就不斷進入云南，“流寓之族生齒繁衍，其間華(漢)人已十之五六矣?！本湍壳扒闆r看來，“滇俗之所尚，最重漢姓，次則僰人(案：實指白族)，而夷姓為下。”雖然如此，作者指出，今天，我們關注和研究云南姓氏的目的，同樣是為了“宜風廣化”，樹立良好的社會風尚。而不是為了去分清夷、漢，炫耀家世。反之，作者認為，在云南，“士之能自立者不當問其世；夷之能進于華者不必問其類?！闭婵芍^有識之論！主考王德音對該文的評語是：“有蘊藉，有發(fā)揮”(14)第三題李維唐答題和主考王德音評語，見佚名編《嘉靖四十三年(甲子)云南鄉(xiāng)試錄》正文第76～82頁。。

第五題略曰：“邇時群蠻不靖，致勤師旅。雖折首獲丑，旋即底定。顧撲滅之勖孰與輯綏？茲欲不假兵威使自詟服者，抑有道乎” ？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論如何治理云南各民族？

答題選錄楚雄縣學生、中式舉人第五名俞世杰之文。作者從帝王“以兵威遠”和“以德綏遠”入手。論稱前者“制變”用威；而后者“治心”用德。前者為陽，后者為陰，陰陽必須協(xié)調(diào)，威德缺一不可。具體辦法是，“治心”有三：“示之禮信以和其志；阜之財用以厚其生；同其教化以維其俗”?！爸谱儭庇腥骸梆B(yǎng)將士以固其謀；習戰(zhàn)守以勵其氣；蓄財用以裕其施?！弊髡咦詈髲娬{(diào)說，云南漢夷雜處，治理的確很難。如欲“治平”，則首先應以“輯綏”為主，而不能以“兵威”為主?！耙远Y信和之；以導利厚之；以教化維俗”，再輔以“武備防之”。具體辦法是“以漢將馭土酋，以土酋制土兵”。平時還要“屯兵自養(yǎng)，蓄財自強”。這樣，就可能極大地避免社會動亂了。主考王德音對此文的評語是：“籌畫精詳，足占經(jīng)濟！”(15)第五題俞世杰答題和主考王德音評語，見佚名編《嘉靖四十三年(甲子)云南鄉(xiāng)試錄》正文第90～99頁。

五、萬歷四年(1576)丙子科云南鄉(xiāng)試

該科《鄉(xiāng)試錄》前后《序》由正、副主考湖廣荊州府公安縣儒學教諭蔣遵烈、河南汝州府伊陽縣儒學教諭劉朝鳴所撰。(16)佚名編：《萬歷四年(丙子)云南鄉(xiāng)試錄》，抄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卷首第1～7頁；后《序》見卷末第1～7頁。同考官共4人，內(nèi)、外簾考官共70人，其中著名哲學家、云南提學副使羅汝芳參加了這科的初選“薦士”?！缎颉贩Q與試者 “一千四百有奇”，中式舉人楊應兆(解元，臨安府學生)、云南名士劉文征(第四名，昆明縣學增廣生)等45人。錄取率為3%左右。

第三場策問之五，考及云南倉儲和鑄錢問題，(17)策問之五，見佚名編：《萬歷四年(丙子)云南鄉(xiāng)試錄》正文第13～14頁。略曰：“問滇境環(huán)圍疊嶂，舟輯不通。歲入僅給饔飧，稍旱則谷價踴貴……積粟之法稱何道可久？銅本滇產(chǎn)，冶鑄甚易。顧銅廣則私鑄之徒易于作奸，而俗久用貝，(18)按，貝，指云南民間當時還在使用的作為流通貨幣的海貝巴，又稱海貝或貝子。卒難變更。且慮夷民搖惑。變通之法果安在？”

答題選錄臨安府學生、中式舉人第五名吳璨之文。作者先論積儲，稱云南之所以“久無積儲，乃因軍衛(wèi)土地失控”，故欲厚積儲，首先必須清理屯田，將豪右武弁侵奪的土地交由編民耕種，“以廣賦稅之眾”；其次，應動員“游食之眾”開墾荒地，“以廣收成”；再次，必須制定合理的賦稅政策，“不可課民太重”。如此，“則三年五年之常儲不乏，而兇荒水旱足以相恤?！贝握撹T錢。作者首先肯定“善理財者以錢代幣(指民間習用之帛幣等)，惟錢為便?！钡谠颇贤菩需T錢，又必須注意以下幾點：一是“禁私鑄”，以免奸商操縱。二是“定規(guī)式”，保證鑄錢質(zhì)量，使其“體厚肉好，輪廓周正”。三是“權(quán)宜當酌”，允許“錢、貝兼使，貨、幣通融”，不可急于求成。對此，主考蔣遵烈的評語是：“經(jīng)畫周詳，不特可行于一方也！”(19)吳璨答題和主考蔣遵烈評語，見佚名編：《萬歷四年(丙子)云南鄉(xiāng)試錄》正文第84～91頁。

六、萬歷十年(1582)壬午科云南鄉(xiāng)試

該科《鄉(xiāng)試錄》前后《序》，由正、副主考四川保寧府倉溪縣儒學教諭譙士淳、浙江處州府青田縣儒學教諭倫貞一所撰。(20)佚名編：《萬歷十年(壬午)云南鄉(xiāng)試錄》，抄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卷首第1～8頁；后《序》見卷末第1～5頁。同考官4人，內(nèi)、外簾考官共77人?！缎颉贩Q是科“一千三百五十人與試”，中式舉人鄒祖孔(解元，臨安府學生)等45人。錄取率為3%左右。

第三場策問之五，考及云南交通問題，(21)第三場策問之五，見佚名編：《萬歷十年(壬午)云南鄉(xiāng)試錄》正文第16～18頁。略曰：“滇南在三代時不列《職方》……明三百年來，聲名文物，駸駸埒中土……議者欲水陸通道，使北而巴蜀；南而百粵，聲勢聯(lián)絡，圖滇之所講求者也。計利便，籌因革，諸士滇產(chǎn)也，宜有石畫？”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論交通與云南的發(fā)展？

答題選錄趙州(今屬大理)學生、中式舉人第五名趙儒之文。作者首先指出，自古入滇之道有三：一為莊蹻開滇從貴州方向而來，此為東路；一為順牂牁江指通兩粵，此為南路；一為司馬相如、諸葛亮當年由四川渡瀘水入滇之路，此為西路。建議應當積極開拓金沙江和牂牁江水道，“無大費而有巨利”，使“水浮與陸走，交相配合”，平時可節(jié)約人力物力；滇中一旦有警，“也可速調(diào)川、粵之力而援之?！?/p>

對此，主考官譙士淳的評語是：“計慮深遠，區(qū)畫詳明?！睉斨赋觯髡哧P于開拓金沙江水道的建議，直到乾隆年間才得以初步實現(xiàn)。而關于云南其他水道的航運建設問題，直到近現(xiàn)代還一直存在與此相同的建議。(22)趙儒答題和主考官譙士淳評語，見佚名編：《萬歷十年(壬午)云南鄉(xiāng)試錄》正文第93～101頁。按，開拓金沙江水道建議，參見丁懷瑾：《云南航路問題》，鉛印直排本，云南官印局代印，民國四年(1915)。可見考官評語之遠見。

七、乾隆二十一年(1756)丙子科云南鄉(xiāng)試

該科《鄉(xiāng)試錄》前后《序》由正、副主考翰林院編修戈濤、浙江道監(jiān)察御史楊方立撰，(23)佚名編：《乾隆二十一年云南丙子科鄉(xiāng)試錄》，遞刻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卷首第1～5頁；后《序》見卷末第1～12頁。其官階、級別遠遠高于明朝兩主考。同考官8人，內(nèi)、外簾考官共46人，皆云南道臺以上官員?！缎颉贩Q 此科“錄士三千余人，”中式舉人俞汝夔(解元，建水州學生)、云南名士袁文典(保山縣學生)等59人。中式副榜(24)按，副榜指正式考中的舉人之外的考生。副榜不能與舉人同赴會試(國考)，但可直接參加下屆鄉(xiāng)試。繆綸(昆明縣學生)等10名。兩榜錄取率僅為2%左右。

第三場策問之五，考及云南歷史和名人，(25)第三場策問之五，見佚名編：《乾隆二十一年云南丙子科鄉(xiāng)試錄》正文第8～9頁。略曰：“問滇省為《禹貢》梁州之界。漢元封間始改滇國，置益州。云南之名何自彷？自蜀漢、隋唐、宋明，中間建置沿革不一，撫輯之方孰得孰失？”答題選錄通?？h學生、中式副榜第三名周得壽之文。作者答稱“云南”得名出自“彩云見于南中”之典故。論列蜀漢時期許叔、盛覽、尹珍等人如何“受經(jīng)歸教鄉(xiāng)里”；元、明張立道、王恕等人如何治滇、撫滇。山川名勝則論及金馬碧雞、太華點蒼、雞足哀牢……等等。史地輝映，簡明扼要。主考戈濤評語僅四字：“燦若列眉”！(26)周得壽答題和主考戈濤評語，見佚名編：《乾隆二十一年云南丙子科鄉(xiāng)試錄》正文第40～41頁。

八、光緒十一年(1885)乙酉科云南鄉(xiāng)試

《鄉(xiāng)試錄》前后《序》，由正、副主考翰林院編修朱善祥、翰林院編修龐璽所撰。(27)佚名編：《光緒十一年乙酉科云南省鄉(xiāng)試錄》，遞刻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卷首第1～4頁；后《序》見該書正文第52～53頁。同考官8人，內(nèi)、外簾官包括云南巡撫張凱嵩等共79人?！缎颉贩Q云南文教業(yè)績有如滇池之水“原(源)廣末狹，出而無窮，積而不已也；行之以漸也；泄之弗過也，所以成其大且深也！”記此科“選士三千四百有奇”。中式舉人寇仲衡(解元，云南府學廩生，20歲)等64人，中式副榜10名。兩榜錄取率僅為2%左右。最大年齡趙文謨，60歲，劍川州學附生。最小陳畢明，17歲，石屏州學附生。

第三場策問之三，考及云南和東南亞水道問題，(28)第三場策問之三，見佚名編：《光緒十一年乙酉科云南省鄉(xiāng)試錄》正文第15～16頁。略曰：“問滇中水道如四大江、昆明六河，具見前《志》。能舉其名歟？葉榆澤當今何地？滇水下流入越南者凡幾？地圖之黑江沿自何時？果瀾滄經(jīng)流入此耶？唐《志》紀由安南入大理之程甚詳，而地名多不可考，能博舉而悉證之歟？……”總共5道非常具體的歷史地理題。

答題選錄江川縣學生、中式舉人第五名張維彬之文。作者歷引《水經(jīng)注》《漢書·地理志》《華陽國志》以及明朝李元陽等人有關考證，以簡括的文字一一回答了上述提問。并駁斥了《水經(jīng)注》等文獻記稱“葉榆澤(洱海)南與濮水同注滇池”之誤。不難看出，要在規(guī)定的考試時間內(nèi)回答如此眾多的記憶性地理知識問題，是很不容易的！足證作者平素非常熟悉歷史地理文獻和云南山川河流。本房考官和兩主考的評閱結(jié)果依次是三個字——薦！中！??！(29)張維彬答題、本房考官和兩主考評語，見佚名編：《光緒十一年乙酉科云南省鄉(xiāng)試錄》正文第44～51頁。

九、光緒十五年(1889)已丑科云南鄉(xiāng)試

該科《鄉(xiāng)試錄》前后《序》由正、副主考翰林院編修李聯(lián)芳、翰林院編修張星炳所撰。(30)佚名編：《光緒十五年己丑恩科云南省鄉(xiāng)試錄》，遞刻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卷首第1～4頁；后《序》見卷末第1～2頁。同考官8人，內(nèi)、外簾考官包括云貴總督譚鈞培等共80人。《序》稱此科“錄士三千有奇”。中式舉人楊實(解元，昆明縣學附生、18歲)、名士錢用中、吳暹等74人；中式副榜10名。最大年齡陳思誠，55歲，劍川州拔貢，最小張殿甲，14歲，保山縣學附生。兩榜錄取率僅為3%左右。

第三場策問之五，考及云南交通地理，(31)第三場策問之五，見佚名編：《光緒十五年己丑恩科云南省鄉(xiāng)試錄》正文第16～17頁。略曰：“問滇中形勢東向黔陽；西通緬甸；南達兩粵、交趾；北踞土蕃?！羧朔Q其地，要隘有三；門戶有四，能析言之歟？”又問及云南山水名稱、李元陽關于黑水即瀾滄江的考證是否正確？他是否身臨其境？等等。

答題選錄安寧州學廩生、中式舉人第三名張榕蔭之文。作者答稱元江、臨滄、騰沖、永勝為云南“四要隘”。關于“四門戶”，作者只回答了自四川邛雅、建昌渡金沙江入姚安、白崖；以及從貴州和廣西入滇的三個“門戶”；或許未言及從西藏入滇之門戶?？梢姶痤}也容許小有失誤！但關于黑水與瀾滄江之關系的回答卻較為深入。作者簡要歸納了這一問題的種種看法，證稱黑水并非瀾滄江，而李元陽本人也沒有真正實地考察過與此相關的河流，“不過約指為某水耳?！北痉靠脊俸蛢芍骺嫉脑u閱結(jié)果依次是——薦、中、??！(32)張榕蔭答題、本房考官和兩主考的評語，見佚名編：《光緒十五年己丑恩科云南省鄉(xiāng)試錄》正文第25～26頁。

十、 光緒二十年(1894)甲午科云南鄉(xiāng)試

該科《鄉(xiāng)試錄》前后《序》，由正、副主考翰林院修撰張建勛(狀元出身，廣西人)、翰林院編修許澤新所撰。(33)佚名編：《光緒二十年甲午科云南鄉(xiāng)試錄》，遞刻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卷首第1～5頁。后《序》因卷末左下角破損，故頁碼不可考見。同考官8人，內(nèi)、外簾考官包括云南巡撫譚鈞培等共82人?！缎颉贩Q此科“錄士三千有奇”，中式舉人陳祖虞(解元，會澤縣學附生，19歲)、袁嘉谷(第二名，石屏州學優(yōu)廩生，18歲)等74人，中式副榜趙式銘(第八名，劍川州學附生，19歲)等10人。兩榜錄取率僅為3%左右。最大年齡范宗濂，44歲，河西(今屬玉溪)縣優(yōu)廩生，考中副榜第七名。最小楊褒齡，16歲，昆明縣學附生，考中舉人第三十六名。

第三場策問之五，考及云南歷史沿革等，(34)第三場策問之五， 見佚名編：《光緒二十年甲午科云南鄉(xiāng)試錄》正文第16～17頁。略曰：“問滇南地列坤隅……莊蹻王滇在楚頃襄王時？楚威王時？犍為、牂牁、越雋諸郡置于何年？‘六詔’何名？別有‘八詔’之說，能詳考歟？賽典赤改定諸路名號，凡為路、為府、為屬府、州、縣幾何？明分四道，何時更置？”

答題選錄袁嘉谷之文。作者歷引《文獻通考》《后漢書》等，證莊蹻王滇在楚頃襄王時。準確答出漢武帝先后設置犍為、牂牁、越雋三郡的時間和“六詔”的名稱等?？挤Q所謂“八詔……自立未成，載籍罕稱焉?！庇志唧w指出“賽典赤改定諸路名號，為路三十七、府二、屬府三、屬州五十四、屬縣四十七……明(朝)分四道，在成化十二年”。非常精準！副主考許澤新評語曰：“淵懿古茂，博雅淹通”。主考張建勛評語曰：“引證精確，根抵槃深”！(35)袁嘉谷答題和兩主考評語，見佚名編：《光緒二十年甲午科云南鄉(xiāng)試錄》。頁碼因損壞不可考見，筆者注。順便指出，此科策問5題的優(yōu)秀答卷，皆選錄袁嘉谷之文?？荚喂戎信e前，曾先后在石屏州學和昆明經(jīng)正書院讀書，因考試常優(yōu)，素有“課王”(考試王)之稱。

十一、光緒二十九年(1903)癸卯恩科云南鄉(xiāng)試

這是中國最后一科鄉(xiāng)試。《鄉(xiāng)試錄》前后《序》由正、副主考翰林院編修張星吉、翰林院編修吳慶坻所撰。(36)佚名編：《光緒二十九年癸卯恩科云南省鄉(xiāng)試錄》，遞刻本，一冊，不分卷，云南省圖書館藏書。前《序》見該書正文第1～5頁；后《序》見該書正文第37～39頁。內(nèi)、外簾考官包括云南巡撫林紹年等共80人?！缎颉贩Q此科“錄士三千七百六十九名”，中式舉人周鐘岳(解元，劍川州學廩生，26歲)等66名，中式副榜10名。兩榜錄取率僅為2%。最大年齡路安衢，55歲，南寧縣(今屬雙柏縣)人。最小王楨，14歲，云南府學附生。

這科考題已迥然不同于往常：三場考題幾無經(jīng)學內(nèi)容；文體也非“八股”。第一場第五小題，考及當時“滇邊防務”問題，(37)考題、周鐘岳答題和3位考官的評語，均見佚名編：《光緒二十九年癸卯恩科云南省鄉(xiāng)試錄》正文第4～17頁。選錄周鐘岳答題，他通過對古今滇邊防務要略對比之后，指出，云南過去所謂“九隘八關”的邊防體系早已過時了，論稱當今局勢“英攘緬甸；法據(jù)越南。是為越、緬兩防最為重大?！苯酉聛?，他進一步提出了新的邊防體系：第一是“籌西防”——建議首以野人山為其要地，“守野人山九道，以遏其闌入”；次則“孟良在潞江之濱，為邊隅重鎮(zhèn)”；再次“樹槳廠……為藩籬鎖鑰要地，不可為外人所據(jù)”。第二是“籌南防”——建議首先“屯兵于河口，而分防于那龍、龍脖、新店、老卡、茅坪、天保、董干、田蓬諸汎，以為之策應?！逼浯?，則以“九龍江之六要隘、木嘎、普里方之二要隘”作為后備防線，則“云南可守矣！”可見他對當時云南邊防地理了如指掌。本房考官馮江對周鐘岳答題的總評批語是：“條陳詳明，薦?！备敝骺紖菓c坻的批語是：“深明大略，??！”主考張星吉的最終意見是：“老成碩畫，中！”

此科三場考試的優(yōu)秀答卷，皆選錄了周鐘岳之文。然而，時代的變遷使周鐘岳未能參加會試。他是云南最后一位杰出的“解元”！著名民主主義革命家、學者、書法家。清末，他留學日本，歸國后曾任國民政府考試院副院長、云南通志館館長等職。解放后，為首屆云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

綜上所述，就以上考題觀之，其難度均不亞于今天文科碩士，乃至博士研究生入學考試的史地和政治題。就上述考生的答卷看來，其知識記憶、歸納邏輯和寫作水平，絕大多數(shù)也表現(xiàn)不凡?？梢娒髑鍟r期的科考命題并非完全脫離實際；而當時的讀書人，也并非如某些研究者所想象的那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此外，以上策問，略同于今天的文科考題，它要求考生具有寬泛的知識，包括考生家鄉(xiāng)的史地和政治知識。也有我們今天文科考試值得借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