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所討論的南朝陵墓有翼石獸為皇帝、王侯所用。這一類石刻基本集中于同一區(qū)域（南京、丹陽地區(qū)）。本文通過對南朝四代石獸造型的分析，認為四朝陵前石獸風(fēng)格傳承與創(chuàng)新并存，并有一些小風(fēng)尚在進行間隔性的流轉(zhuǎn)和回溯。

關(guān)鍵詞：南朝;陵墓石獸;風(fēng)格特點

1 關(guān)于定名問題

南朝高級墓葬之前，一般都設(shè)有神道，神道有兩種形式，一是從外向內(nèi)，相對擺放一對石獸、一對石柱、一對石碑;二是從外向內(nèi)，相對擺放一對石獸、一對石柱、兩對石碑。以前一種形式多見，帝王陵前為帶角石獸，不吐露舌頭;王侯等貴族墓前石獸狀似獅子，無角，吐露舌頭。其功用在于守衛(wèi)陵墓、震懾邪魔。關(guān)于南朝陵墓前有翼石獸的定名，因其本身無自銘，歷史文獻中對其的記載也言人人殊，故而時至今日莫衷一是。最早討論的朱希祖先生認為“一角為天祿、二角為辟邪、總名桃拔，其無角者名符拔，或作扶拔，與桃拔同類”①同時的騰固先生則認為“帝王陵的石獸，叫做麒麟;在王侯墓的石獸，叫做辟邪。”②朱偰先生又提出“帝王陵寢……左者雙角，蓋為天祿，右者獨角，或為麒麟?！雹鄞撕罅_宗真④、林樹中⑤、楊寬⑥、曾布川寬⑦等先生各自提出了自己的說法。參照各方說法，本文采取單角石獸為天祿，雙角石獸為辟邪，無角石獸為獅子，因殘損不能判斷角數(shù)的以石獸泛稱的表述來進行下文的討論。限于文章篇幅，每朝僅選取一、兩例代表。

2 南朝宋、齊、梁、陳有翼石獸的特征

2.1 南朝劉宋陵前有翼石獸

初寧陵石獸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處劉宋時期陵前石刻，此處兩獸東西相對，雄獸頭部殘損不可知其角數(shù)。整體來看，兩尊石獸獸首高昂，頭部比例大，雌性頭上有一角，為天祿。兩者頦下皆垂長須，脖頸粗短，胸部高突豐滿，翅膀采用浮雕的技法刻出，為多層魚鱗狀的小羽和5、6支橫向大翎組成，翅根隨前胸輪廓自然彎曲呈圓弧狀，在與前肢結(jié)合處卷起如水浪的大波紋，與龐大的身軀相比，翅膀顯得單薄無力。脊背近乎平直，臀部圓潤，爪為五趾，四肢短粗，作行走狀，顯得穩(wěn)健有力?？偟膩碚f這兩尊石獸雖缺少生動之感，但顯得樸拙莊重。

2.2 南齊陵前有翼石獸

2.2.1 齊宣帝蕭承之永安陵

永安陵前的石獸（圖一）呈東西相對，此地小地名為張莊村獅子灣，或與這兩尊石獸有關(guān)。整體完好的為雌性，是筆者目前所見此類題材中唯一一尊刻畫出雌性生殖器的石獸。雌性頭頂中央還可見角殘斷后的痕跡，表明這兩尊石獸應(yīng)該都是帶角的。此兩尊石獸細部由線刻和浮雕組成，頭部比例較劉宋時縮小，張口瞪目，在頦下浮雕出濃密的一支胡子，于胸口出分為三綹，胡尾卷曲呈厚云朵狀，前胸左右各從胡須處伸出三支卷胡，中間以陰刻細紋連接。翼所占身體的比例增大，使身體的結(jié)構(gòu)更加合理，前胸高挺，自然而富有威儀。翼部翎后添加了五條似胡須的卷云條。后腿以浮雕、線刻相結(jié)合，隨形體刻畫出線條，顯現(xiàn)出力量感。屁股似龜臀，從背脊到后臀飾有雙流線卷云紋，線條隨形體走向而變化。前足腳下踏一物，似為小獸，爪為四趾。背脊彎曲，腹部下墜，頭部與背成銳角，后肢彎曲，作欲騰飛而起狀，氣勢精悍。

2.2.2 齊景帝蕭道生修安陵

此處石獸（圖二）東西相對，為一雌一雄，一角的天祿為雄性，兩角的辟邪為雌性。整體造型與永安陵相似，身軀更加修長，腹部沒有作下墜刻畫，脖子拉長，四肢更加修長，軀干粗細均勻，形體的“S”造型更為明顯。較之永安陵，身體裝飾更為細致復(fù)雜，臀部上還有陰刻的下凹曲線。值得注意的是，此處天祿辟邪的性別與劉宋初寧陵不相一致。

2.2.3 梁桂陽簡王蕭融墓

兩石獸（圖三）較之前述石獸體量大的多，均無角，東西相對，母獅子前還有一小獸，兩獅子揚首吐舌，舌垂至前胸，頦下無胡須，胸部前突，身軀粗壯，背部平直，軀體裝飾簡單，翼短小。四肢無彎曲，爪為五趾。母獅子口中有四顆大獠牙，上下兩排，兩兩相對。雄獅子似只有上面兩顆獠牙。整體造型呆板樸拙，方中有圓，體態(tài)厚重，由低起位的浮雕和線刻共同塑造。其巨大的體量和硬朗的線條，顯得宏偉壯觀。通過與帝陵比較可以看出，這兩頭獅子完全沒有按“S”形纖細體態(tài)去塑造。

2.3 南梁陵前有翼石獸

2.3.1 梁文帝蕭順之建陵與梁武帝蕭衍修陵

梁文帝為梁武帝登上帝位之后追封的，兩座陵墓都是梁武帝蕭衍所修建，故而把兩處陵的石獸放在一起，以便對比。

建陵前這對石獸南北相對，北側(cè)完整石獸的腿部為后補的，南側(cè)的頭部及四肢已殘，頭部見有角殘后的痕跡。從整體造型來看，與南齊永安陵、修安陵相似，應(yīng)是承襲而來。不過在南齊的基礎(chǔ)上又有一些新變化，如兩者翼前都為月牙形，建陵的月牙形前翼所占比例變大，由魚鱗小羽和長翎組成的后翼變短。修復(fù)后的爪也不見抬起踩物，爪有四趾。其展現(xiàn)出了南齊的風(fēng)格同時又出現(xiàn)了自己一些新發(fā)展。

修陵石獸現(xiàn)僅存一只，坐南面北，頭有兩只角，應(yīng)為辟邪，為雄性。頭部大，胸部挺拔，腰細。前翼部分改為陰線刻的海螺紋，后翼部分變得更為窄小，與前翼不成比例，前肢的關(guān)節(jié)處伸出小飛翼在南齊時不見，但在劉宋初寧陵的石獸上有見到，兩者相同的是翼部都比較小。四肢筆直無彎曲，屁股豐滿圓潤，整體與南齊那種纖細輕盈的流線型風(fēng)格不同，呈現(xiàn)的是一種穩(wěn)定、渾厚的風(fēng)格。

2.3.2 梁簡文帝蕭綱莊陵

莊陵石獸僅余辟邪的前半身，坐南面北，兩角已殘。從殘存部分可以看出，其整體風(fēng)格與修陵有相似之處，整體風(fēng)格仍然是穩(wěn)重渾厚、缺乏動感之態(tài)。但在細節(jié)上又與修陵不同，莊陵辟邪的前翼為浮雕出的半環(huán)形，飾有四組向上微卷的長翎，魚鱗小羽和橫長翎組成的翼在整體的上部刻畫，對比整個軀干，翼部所占的比例小，其前肢關(guān)節(jié)處未像修陵一樣刻畫有小飛翼。在辟邪的口中，四顆獠牙清晰可見，下獠牙呈尖錐狀，在此前帝陵石獸中基本未見獠牙突出刻畫的，而這一點與蕭融墓獅子的獠牙刻畫相似。

2.3.3 蕭憺?zāi)?、蕭景?/p>

蕭憺?zāi)贡４孑^好的獅子面向西南，胸、腹下各塞有一小獅子，兩個獅子下有平底座，應(yīng)是被搬移過來，可能并非最初的位置。較之蕭秀墓，蕭憺?zāi)沟莫{子更具動態(tài)。其頭上部已殘，吐露的舌頭下浮雕出左右對稱分散著的十綹胡子。頭部比例大，軀干短小，翼部裝飾簡單，前部已風(fēng)化不清，后部由橫長翎組成。向前邁出的前爪下拍一物，此物已風(fēng)化，原貌不清，爪為五趾。因其向前邁出的前肢伸出幅度大，前邁的后肢略微彎曲，使其在厚重的體態(tài)之中多了一分動感，靈活的態(tài)勢。

蕭景墓的獅子面向西南，形體高大，身上有陰刻細紋裝飾，較之其他王侯墓更注重細節(jié)的刻畫，吐露的舌頭之下刻出卷曲的胡須，但并非蕭憺?zāi)沟膶ΨQ形式，顯得比較隨意。其翼部也以淺浮雕的形式隨著翼部的輪廓裝飾有卷曲紋，其翼部大小適中，不像南梁帝陵前石獸的翼部那樣小，但前肢關(guān)節(jié)處仍然有小飛翼存在，四爪平放于地面，爪為五趾。與此時期王侯墓獅子相同的是，其身軀短粗，四肢作行走狀，背部近乎平直，屁股圓潤豐滿，整體顯得非常有肉質(zhì)感，增強了瑞獸本身的力量感，顯得莊重渾厚，有震懾力，但缺乏動勢。

2.4 南朝陳陵墓前的有翼石獸

陳文帝陳蒨永寧陵，永寧陵的天祿辟邪與昭明太子墓的天祿辟邪非常相似，整體來看，頭部體量大，脖子短粗，周身裝飾花紋，似鎧甲或織物披覆于身，四爪后跟著地，前爪抬起?？谥猩囝^稍外伸，胡須在頦下分三縷，一側(cè)腿前邁，作行狀，前后肢都裝飾有小飛翼。

3 結(jié)論

以上，通過對南朝宋、齊、梁、陳陵墓前有翼石獸的描述分析，可以看出不同時代的陵前神獸各有特征。

從天祿辟邪的造型來說，南朝宋時，軀干短粗，翼部短小單薄，脊背平直，缺乏生動之感，呈現(xiàn)出樸拙之風(fēng)。南齊時期則一改劉宋之風(fēng)，頭部比例變小，軀干逐漸纖細化，脊背彎曲度增大，屁股似龜臀，整個石刻的“S”形造型越來越明顯，翼部比例增大，形成了月牙形的新樣式。整體風(fēng)格一改劉宋時期的厚重呆板，呈現(xiàn)出輕盈靈動之感。南梁時期，又改變了南齊的纖瘦輕盈之風(fēng)，整體形態(tài)與劉宋時期更相仿，軀干粗壯、四肢筆直、屁股圓潤，但較之劉宋裝飾繁多，更為細致，整體結(jié)構(gòu)比例更趨合理。這時的翼部裝飾除了承襲南齊的月牙形外還出現(xiàn)了海螺紋和其他的新樣式，但翼部比例較南齊時縮小。這一時期的造像整體呈現(xiàn)出穩(wěn)定、渾厚的風(fēng)格，四肢筆直、四肢裝飾小飛翼這兩點與劉宋做法相近。但這一時期特別注重紋飾，發(fā)展到昭明太子墓的天祿辟邪已經(jīng)周身遍布紋飾了，并且紋飾刻畫精細，線條流暢，似身穿鎧甲，為陵前瑞獸大增氣勢。南朝陳國的永寧陵的天祿辟邪與昭明太子墓非常相似，但在后肢也裝飾有小飛翼。可見在承襲南梁時，也有自己的想法。從當(dāng)時的社會審美風(fēng)氣來看，南齊時期的造像應(yīng)受到“瘦骨清像”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影響，與當(dāng)時之人喜好纖細、柔美之態(tài)有關(guān)。到了南梁之時又以張僧繇的“張得其肉”為尚，很快取代了南齊的樣式。而王侯墓的獅子造型從南齊以來一直變化不大，有的多是體量上的變化，紋飾除了翼部，大都不再裝飾過多，顯得樸實無華。

通過對南朝陵墓前有翼神獸這一題材進行分析，宋齊梁陳既存在王朝之間風(fēng)格的傳承。如南梁昭明太子墓和南陳永寧陵極度相似的裝飾紋飾和整體造型比例;梁文帝建陵中的天祿辟邪存在著明顯的南齊風(fēng)格。同時也依據(jù)自己的時代喜好形成新風(fēng)格。如劉宋與南齊，南齊與南梁之間天祿辟邪明顯的風(fēng)格差異。并且從細節(jié)來看，又可以看見小風(fēng)格的流轉(zhuǎn)和回溯。比如南梁昭明太子墓天祿辟邪的臀部不同于南梁時期其它帝陵天祿辟邪的豐滿圓臀，而是又回到了南齊時期的龜臀，以及它翼后所跟的幾條長卷翎也是南齊時流行的，南梁時僅在最早的建陵石獸上見過，其后再未見。再回到有翼石獸爪子的趾數(shù)，通過統(tǒng)計，通常獅爪為五趾，天祿辟邪為四趾，只有劉宋的天祿辟邪和南梁的昭明太子墓的天祿辟邪為五趾，加之昭明太子墓天祿辟邪的翼部水浪紋與劉宋時期初寧陵的天祿辟邪的翼部的水浪狀紋飾非常相似，而在南梁時期帝陵前的天祿辟邪上不見，可見昭明太子墓的石獸應(yīng)是受到初寧陵的影響。此外南梁整個時期翼部比例的縮小和軀干的粗壯化與劉宋時期的特征非常相似。

故而，通過這一案例的分析，可見不同時期依據(jù)不同的時代背景會形成自己的藝術(shù)風(fēng)格，但并非完全是新創(chuàng)造，形成風(fēng)格的過程是復(fù)雜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并存，一些小風(fēng)尚可能在進行間隔性的流轉(zhuǎn)和回溯，需要我們仔細甄別。

注釋

①朱希祖：《天祿辟邪考》，載《六朝陵墓調(diào)查報告》，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編輯委員會1935年，第183-199頁。

②騰固：《六朝陵墓石跡述略》，載《六朝陵墓調(diào)查報告》，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編輯委員會1935年，第78頁。

③朱偰：《六朝陵墓總說》，載《六朝陵墓調(diào)查報告》，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編輯委員會1935年，第98頁。

④羅宗真：《六朝陵墓及其石刻》，《南京博物院集刊》第一輯，1979年。

⑤林樹中：《南朝陵墓雕刻》，載林樹中編著《南朝陵墓雕刻》，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4年。

⑥楊寬：《中國古代陵寢制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⑦[日]曾布川寬、傅江譯：《六朝帝陵--以石獸和磚畫為中心》，南京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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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菲（1994-），女，漢族，新疆石河子市人，考古學(xué)碩士，四川大學(xué)，研究方向：佛教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