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
“對了,咱爸他們不是在桃源路上有套小房子嗎?要是能過戶給咱們,晨晨不就能如愿上桃源路小學了?”晚飯時,當我和老婆閆梅針對即將升入小學的女兒晨晨究竟上哪所小學商討時,她突然興奮地說。
見我沒反應,閆梅用筷子捅捅我的胳膊,說:“回頭你跟咱媽好好說說,你們家一貫不都是咱媽說了算嘛!只要她同意,咱爸那兒就沒問題。橫豎他們就這么一個孫女,他們不幫誰幫?”
我一邊往嘴里扒著飯一邊嗯嗯啊啊地應著,但心里并不打算跟我父母提這事。作為兒子,我實在開不了這個口。我父母都已經(jīng)70歲了,我一直沒能為他們做過什么,哪還好意思開口跟他們要房子?況且,那套小房子他們出租了,租金用來貼補養(yǎng)老。但閆梅不這么想,在她看來,我們家只有我和我妹兩個孩子,妹妹遠嫁外地,難得回來一趟,父母的房子早晚是我們的。既然現(xiàn)在我們需要,就應主動跟父母爭取。
我父母共有三套房子,一套由他們二老居住,一套由我和妻子女兒居住——當初我們結婚時作為我們的婚房,但產(chǎn)權在他們名下,另外一套就是閆梅所說的桃源路上的學區(qū)房,只有40多平方米,是當年父親所在單位的集資房。
入秋,我們的女兒晨晨就該上小學了。如果按照市里適齡兒童入學政策劃分片區(qū),晨晨只能上我們小區(qū)里的小學,那是一所新建小學,師資力量大家都不太了解,小區(qū)里的一些家長紛紛動用關系,把孩子送往口碑好的老牌學校。
到了星期天,我媽做了晨晨愛吃的蒸餃,打電話讓我們一家三口都去吃。吃完飯,閆梅示意我跟我媽提過戶房子的事。我感到無從開口,便找借口推托。閆梅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說:“孩子上學這樣的大事你都不主動爭取,還有什么事能指望上你?你不說我自己說!”說著,她徑直走進廚房,一邊幫我媽收拾碗筷一邊把她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媽一口回絕了:“那套房子正在出租。我們都70歲了,每個月除了并不高的一點退休金,沒有任何其他收入,還指望那點房租補貼家用呢!”
婆媳倆的談話最終以爭吵結束。母親指責閆梅平時對他們老兩口并不好,現(xiàn)在又想算計他們的房子。閆梅也不甘示弱,指責我媽不顧孫輩前途,能幫不幫,于心何忍!氣憤中,我媽厲聲質問閆梅:“難道沒有我們這套房子,晨晨就不上學了嗎?”
閆梅一時語塞。一家人就這樣不歡而散。
當初我和閆梅戀愛時,我媽強烈反對。因為那時閆梅只是一家超市的收銀員,而我大學畢業(yè)后在市里一所高中任教。后來,父親托人將閆梅調入一家公立醫(yī)院做后勤工作。因為母親對閆梅由來已久的成見,婚后,她們之間的關系一直不太好。
但遭到我媽拒絕后,閆梅并不甘心。
5月底,父親過生日,我們一家三口帶著禮物去給父親慶生。在上海工作的妹妹也特地趕了回來。那幾天恰逢父親身體不太好,吃完飯他就回房間休息去了。閆梅當著我妹妹的面又跟我媽提出過戶那套房子的事。我媽不但再次拒絕了,還跟我妹妹訴苦,說閆梅平時對她不好,上次她因高血壓復發(fā)頭暈住院,閆梅只去醫(yī)院看了她一回,坐了不到十分鐘就走了。她和父親如今已經(jīng)70歲了,沒要我們負擔過,平時早晚還幫著我們接送晨晨上幼兒園……
聽著我媽的傾訴,我妹也為我媽打抱不平:“嫂子,咱爸咱媽為你們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為你們買了婚房,給你們當免費的保姆帶孩子、接送孩子,你就知足吧!像我家公婆,都是農村的,沒有退休金,沒有任何收入來源,我們每年還要給他們一筆生活費……”
我媽打斷我妹,氣呼呼地說:“她哪里懂得知足和感恩?她嫁到我們家時,連個正經(jīng)工作都沒有,我們托人給她找工作,給他們買房并裝修。他們有了孩子又給他們照顧孩子,孩子上幼兒園了幫他們接送。我們這把年紀了還在辛辛苦苦為他們付出,可他們這些年都為我們做過啥?”
“媽,這跟誰付出多誰付出少是兩碼事。這是事關你孫女晨晨上學的大事?,F(xiàn)在哪個家長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誰家的孩子不是擠破了頭也要往一流學校里鉆?像桃源路小學這樣在區(qū)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學校,有的人想方設法花十萬八萬還進不去。我們單位的小劉,為了讓孩子能上個好學校,特地賣掉了自己住的大房子,換了一套小的學區(qū)房。既然咱有這個條件,為啥不利用?”閆梅的聲音有些激動。
“這是我的房子,我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想給誰就給誰,任何人都不能強迫我。憑啥你想要房子我就得給你?管它是學區(qū)房還是什么房,對我來說它就是一套房子。我們日后還指望它養(yǎng)老呢!你要是真想要,就自己把錢攢夠了,拿錢來按市場價購買好了。像我們那個年代出生的人,心里想的是怎么孝敬老人。瞧瞧你們現(xiàn)在這些年輕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腦子里成天就想著啃老,算計著老人的財產(chǎn),能爭一點是一點,心里眼里哪還有什么孝道?”母親邊說邊搖頭。
“媽,我啥時候啃老了,啥時候爭你的財產(chǎn)了?這不是你孫女上學需要嘛!一個好的學??墒顷P系到孩子前途的大事,能和爭財產(chǎn)畫等號嗎?”
“我們老了,手里也沒什么東西了,就剩下這套房子,你還要來和我爭和我搶……”因為過于氣憤,我媽聲音有些顫抖。見婆媳倆劍拔弩張,我擔心吵著父親,趕緊拉上閆梅和晨晨離開了。
因為我和閆梅工作都很忙,早上都走得早,晨晨上幼兒園后,我媽每天早上坐三站路的公交車,再步行十來分鐘到我家,送晨晨去幼兒園。下午幼兒園放學后,我媽再去接她回來,有時見冰箱里空了,還幫我們買菜和水果。
因為和閆梅吵架鬧僵了,在隨后的周一早晨,我媽沒有像往常那樣7∶30準時來我家送晨晨上幼兒園,閆梅只好自己在上班時繞路送晨晨。因為我任高中班主任,每天早出晚歸,根本顧不上接送孩子。到了下午放學時,閆梅又提前下班去接晨晨。把晨晨接回家,發(fā)現(xiàn)冰箱里什么菜都沒有,只好又出門去買菜。而往常這些雜事都是我媽在替我們做。
一天下來,閆梅累得直跟我抱怨。但接下來一連一個星期,我媽都沒有出現(xiàn),閆梅只好自己接送晨晨。
可事情就是這么湊巧,一周后的周一早晨,晨晨突然感冒發(fā)燒了,不能再去幼兒園。以往晨晨生病,我們都是帶著藥把她送到我父母家,讓他們幫忙照顧。如今我媽甩手不管了,閆梅只好請假自己在家照顧女兒。
這樣過了兩天。周二晚上我下班回到家,見閆梅正拿著手機坐在沙發(fā)上發(fā)愁。原來,她部門領導打電話催她趕緊去上班。她所在的后勤部門人少活多,她不去,同事們根本忙不過來??粗箲]的樣子,我勸她:“要不,明天還是把晨晨送咱媽那兒吧!”她看看我,沒說話。
我語氣誠懇地繼續(xù)說:“其實,孩子在哪個學校讀書,學校好一點或差一點,并沒有那么重要,關鍵還在于孩子自己是否努力。我好幾個同事小時候上的是農村的小學,那教學條件肯定不會好,還不是一樣考上了大學?”這一次,閆梅終于點了點頭,說:“好吧,聽你的?!?/p>
晚上,趁閆梅和晨晨睡下后,我給我媽打了電話,詢問她和我爸的身體狀況后,我說:“晨晨生病了,很想你。你抽空來看看晨晨吧!”
第二天一早,我正要出門上班,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我媽比以往來得還早。“我來看看晨晨,幾天沒見怪想孩子的?!彼贿呎f著,一邊從手提袋里掏出一飯盒蒸餃,那是晨晨最愛吃的。閆梅顯然沒想到我媽會來,而且來得這么早,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晨晨聽到動靜,光著腳從臥室跑出來,一頭扎進了奶奶的懷里,撒嬌道:“奶奶你怎么好幾天都不來看我呀?我都想你了!”我媽有點哽咽,說:“寶貝兒,奶奶也想你。來,刷刷牙吃蒸餃,奶奶一早剛做的。”
“媽,我和閆梅已經(jīng)考慮好了,房子不過戶了,就讓晨晨上小區(qū)里的小學?!币贿呎f我一邊示意閆梅跟我媽打招呼。閆梅會意,急忙接話:“是呀媽,還是讓晨晨上小區(qū)里的學校吧,接送方便。”
“你們能想明白就好,家庭和睦比啥都重要。”我媽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飯盒,招呼晨晨趁熱吃蒸餃。一股熟悉的韭菜餡香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那是我熟悉的家的味道。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