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藍飛
摘 要:《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經典代表作品之一,對于它的改編前后經歷了好萊塢導演馬克思·奧弗爾斯和中國徐靜蕾的熒幕化改編處理,以及中國孟京輝的劇場化改編處理。相對于小說來講,孟京輝話劇版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重塑了主題的時代意義,賦予了人物形象的現代性。文章試以《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原著文學本和話劇的演出本為本,以其各自的主題意義及人物形象等進行比較分析。
關鍵詞:《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主題;人物;現代性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深刻的文學性及戲謔的戲劇性,一直受人追捧,并且受到了其他形式藝術家的青睞。在2013年,中國的先鋒戲劇導演孟京輝以劇場為根據地,以先鋒派藝術的美學要求對這部作品進行了劇場化的處理。“名著改編,雖然是從一種藝術形式到另一種藝術形式的轉換,但改編本身就是一種解讀,是一次新的創(chuàng)造,必須會有適應新的藝術形式的要求,適應新的時代需要的改動。”[1]
一、《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主題意義的重塑
一個藝術作品的產生,并不是藝術家個人思維的憑空產生,而是藝術家受到其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以及時代背景的影響,而做出的理性思考,然后借助一定的藝術載體發(fā)出感性的表達。
(一)小說版的時代意義
茨威格出生于富裕的猶太家庭,熟讀哲學、文史,并且與文豪、藝術家多有結交,其生活相對愜意舒適。因而,其早期的藝術作品中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他本人也崇尚人道主義,認為知識分子就應該自覺地擔負起人類良心的責任,應該是自由理念與人道精神的宣傳者,所以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時候從事反戰(zhàn)的工作,成為著名的和平主義者。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殘酷的現實讓茨威格的人道主義理想破滅,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因此受到了影響。他曾說:“在巨大的風暴早已將世界擊得粉碎的今天,我們終于明白那個太平世界無非是夢幻中的一座宮殿?!盵2]《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茨威格寫于1922年,這時,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已經結束,殘暴的戰(zhàn)爭刷新了茨威格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因此,小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不僅僅是其表面上所表現的女人對男人癡迷的愛情,更是作家茨威格經歷戰(zhàn)爭后的一個理性的思考和感性的表達。小說中的男人R先生,象征著作者所處的現實世界,我們看不到他身上有溫度的存在,看到的是他在人際關系中的淡木以及游戲人生的生活態(tài)度。那么這就折射出作家此刻所處的是一個冷漠的、輕浮的、自我的、自私的世界。而女人則是作家茨威格的化身,女人身上母愛的光輝以及對男人深沉的愛,實際上是茨威格對這個現實世界的溫柔——人道主義精神,但是這種情感在戰(zhàn)亂中一直被這個無情的世界傷害。因而這部小說明面上是講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愛情糾葛,暗地里蘊含的是作家的理想主義與社會現實之間的矛盾。
(二)話劇版的時代意義
孟京輝所處的社會時期,并不是茨威格所處的世界格局發(fā)生重大變化的歷史時期。相較而言,他所處的是社會發(fā)展的平穩(wěn)期,他所經歷的是中國經濟高速發(fā)展帶來的城市變革,因此他指導下的話劇反映的是城市變革中暴露出的問題。首先是社會問題——淡漠的社會關系。話劇中,女人租住在雜亂的出租樓,從來沒人來敲她的門,也從來沒人知道她的名字。更有甚者,跟她住對門的男人在她年少時多次與她正面相碰,且成年后兩次與其發(fā)生親密關系,都不曾記得她。在她生孩子的時候,因為貧窮不得不去貧民窟里的醫(yī)院,在那里她得不到醫(yī)護人員的細心照顧,得到的是譏笑、冷眼和男醫(yī)生的猥褻。這一點正好影射了當下都市文明中畸形的社會關系。在社會關系中,人不會主動地去構建與己無益的社會聯系,并且人得不到作為人該有的尊重和同情,更有甚者會給本已經生活艱難的人制造更多的詰難。這種淡漠的社會關系是與文明社會發(fā)展的大車輪相悖的。其次是人的精神問題——空虛、分裂。我們雖然感動于話劇中的女人對愛情的專一和執(zhí)著,但是這是一種病態(tài)的執(zhí)著。為了留在男人身邊,她甘心做他的婢女,為了靠近男人的氣息,親吻男人摸過的手把,為了生存主動出賣自己。這反映了在都市生活中的人精神的空虛和分裂。在生存壓力驅使下的人們,時間和精力被機械地占有,人變成了被生存牽制的奴隸。因而,人的精神追求就被攪動得更加空虛和分裂。先鋒藝術的作用就在于重新審視被壓縮過的時空以及人們的心靈,從而企圖重新構造人類精神的安身立命之所[3]。孟京輝話劇版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它以一種象征、戲擬的藝術表達再現了當今社會關系的真實面貌,以及人們在社會中的生活狀態(tài),從而啟發(fā)觀者思考如何在社會中與他處,與自處。
二、《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人物形象的現代性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小說中主要涉及的是兩個人物,一個是“陌生女人”,另一個是她深愛的男人。話劇中主要人物是這個女人,而男人的形象是在女人的回憶中被建構的,帶有一定的主觀性。在此,僅以女人的形象做比較。
(一)小說中的女人形象
首先是默默深愛男人的戀人形象。女人對男人的愛是深沉的。女人與男人相識時自己還是個13歲的小姑娘,還沒有見到他,但心里早就有了對男人的好感。為了接近男人的學識高度,她開始奮力學習。第一次與男人歡愉后,男人要出遠門并允諾回來后來找她,回來后的男人并沒有實現承諾,她沒有糾纏,甚至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下生下他的孩子都沒有找他。第二次見面她滿懷期待,但是男人把她當成了煙柳巷女子,她也沒有任何的埋怨或歇斯底里,而是帶著自己的難過和失落離開。女人對男人的愛是癡迷的。得知母親改嫁時,她接受不了要離開男人而昏厥倒地,并且甘心做男人的婢女,只求不離開男人。在離開男人后的幾年,她拒絕他人,但仍做著接近男人的事情,聽音樂會,看男人的書。掙脫母親之后,她立馬回到了維也納,不顧找尋住處,即刻飛奔到男人的樓下。女人對男人的愛是沉默的。在女人寫信的當時,女人還想著:“要是我還能活下去,我就會把這封信撕毀,并且將繼續(xù)保持沉默,就像我過去一直把它埋在心里一樣。”她不愿意去糾纏他,而愿意在她有生之年保持沉默。女人對男人的愛是卑微的。她給男人的信中,多次請求男人,“請你相信我說的一切,這是我對你的唯一的請求……”“請耐心點,親愛的,等我把一切都從頭說起,我求你聽我談一刻鐘……”“我并沒有責怪你,親愛的,我不埋怨你。如果我的筆端流露出一絲怨尤的話,那么請你原諒我,請原諒我吧!”總而言之,她深沉地、癡迷地、沉默地、卑微地愛著男人,從而反映了她是一個是沉郁的、執(zhí)著的、壓抑的、卑微的女人形象。
其次是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形象。孩子是她想用另一種方式對男人的占有,但終究她也是一個母親。“我覺得,自從上天把他賜給我以后,我不愿把自己一分為二,一半給你,一半給他,所以我把感情一股腦兒全部都給了孩子,不再把心思傾注在你這個幸運兒身上,沒有我你也能活得很自在,可是孩子需要我,我得撫養(yǎng)他……”為了讓孩子生活在一個富裕的環(huán)境里,并且受到良好的教育,享受上流社會的生活,原本只愿意委身于男人的她,選擇了去做一個交際花。在孩子生病前后,不分晝夜地緊握著孩子抽動的小手,與死神搏斗。對于兒子死去的這一事實,多次發(fā)出祥林嫂般失去愛子的疼痛呻吟。在孩子面前,她是一個疼惜、慈愛孩子的母親形象。
(二)話劇中的女人形象
話劇的開頭“我要和你談談”,小說中同樣也提到了這句“我要和你談談”,但是在提到這句之前,女人做了諸多鋪設,如兒子死了,“我”現在的生活狀態(tài)以及寫作的狀態(tài)。這在一定程度上營造出了一個悲絕的女人在自己經受了生活的重創(chuàng)之后被動、卑微、宣泄的形象。而話劇開頭第一句沒有任何的鋪墊,直接說“我要和你談談”,說明了這時候的女人,她的態(tài)度是主動的、自尊的。小說提到“她既不要求希望,也不要求憐憫和安慰”,而話劇中“我既不要求別人的愛,也不要求同情和憐惜”,小說中的女人以“她”自稱,是一種低下的、自卑的談話態(tài)度。在話劇中女人以“我”自稱,以一種高傲的、自信的態(tài)度與男人對話。小說與話劇中女人命運的結局都是死亡,但是死亡的方式不同。小說中,女人是被流感侵襲,被動地結束了生命,而在話劇中女人是主動地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兩者的區(qū)別,反映了小說中女人的一生不被自己主宰,活著的時候,心緒被男人牽著走,就連最后去世的時候,也是被疾病奪去了生命,她的整個一生是沒有自我的。而在話劇中,女人不加鋪墊地和男人直接對話,自信地強調自己對感情的態(tài)度,以及最后自主地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就充分地說明了女人對自我存在是肯定的,并且主動地掌握自己的命運。因此,話劇中女人形象除了深沉、癡迷、沉默,還有自信、自主。這一點是具有現代意義的,肯定了現代女性的獨立自主,是肯定自我的女性主義精神內涵的表現。
三、結語
名著改編主要在于“改”,“改”就是與以往不同,而這個最具生命力的不同應當是賦予它現代性。孟京輝把《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從小說改編為話劇,在先鋒藝術的美學要求下將文學語言轉化為戲劇語言,這就是一次創(chuàng)造。他結合了當下社會發(fā)展的現狀和人的精神狀態(tài),引發(fā)對人類命運和生命存在的探索,賦予了《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現代性,這就是適應時代的需要對名著做的改動,也是一種解讀。同時,這也是文學名著與當代觀眾需求的契合,在深刻中尋找自己的身影,從而進行自我的思考。
參考文獻:
[1]張德祥.“名著”改編中存在的問題[J].文藝評論,2005(3).
[2]斯蒂芬·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2002.
[3]李婭菲.“都市的舞臺”與“舞臺的都市”中國大陸先鋒戲劇與都市文化關系研究(1989-2012)[M]. 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6.
作者單位:
揚州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