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實

【中圖分類號】R249【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B 【文章編號】2095-6851（2019）04-018-02

按照當(dāng)今已經(jīng)注意營養(yǎng)分析的人們的觀點，麥飯是屬于真正的綠色食物。我自小就有幸享用這種綠色食物。不過，不是具備科學(xué)的超前消費(fèi)的意識，恰恰是貧窮導(dǎo)致的以野菜代糧食的飽腹本能。

早春里，山坡背陰處的積雪，尚未退盡消去，向陽坡地上的苜蓿已經(jīng)從地皮上努出嫩芽來。我掐苜蓿，常和同齡的男女孩子結(jié)伙，從山坡上的這一塊苜蓿地，奔到另一塊苜蓿地，這是幼年記憶里最愉快的勞動。

苜蓿芽兒用水淘了，拌上面粉，揉、攪、搓、抖均勻，攤在木屜上，放在鍋里蒸熟。出鍋后，用熟油拌了，便用碗盛著，整碗整碗地吃，拌著一碗玉米糝子熬煮的稀飯，可以省下一個兩個饃來。似乎從我有記憶能力時，母親就擅長麥飯技藝。她做得從容不迫，干、濕、軟、硬，總是恰到好處。我最關(guān)心的是，拌到苜蓿里的面粉，是麥子面兒，還是玉米面兒。麥子面兒，俗稱白面兒，拌就的麥飯軟綿可口，玉米面拌成的麥飯就相去甚遠(yuǎn)。

母親往往會說，白面斷頓了，得用玉米面兒拌;你甭不高興，我會多澆點熟油。我從解知人言便開始習(xí)慣粗茶淡飯，從來不敢也不會有奢望寄予;從來不會要吃什么或想吃什么，而是習(xí)慣于母親做什么就吃什么，沒有道理，也沒有解釋，貧窮造就的吃食的貧乏和單調(diào)，是不容選擇或挑剔的，也不寬容嬌氣和任性。

麥子面拌就的頭茬苜蓿蒸成的麥飯，再拌進(jìn)熟油，那種綿長的香味的記憶是無法泯滅的。

按照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禁忌，清明是掐摘苜蓿的終結(jié)之日。清明之前，任何人家種植的苜蓿，盡可以由人去掐去摘，主人均是一種寬容和大度。清明一過，不能再去任何人家的苜蓿地采掐，苜蓿要作為飼草生長。苜蓿之后，我們便盼著槐花。山坡和場邊的槐花放白的時候，我便用早已備齊的木鉤挑著竹籠，去采捋槐花?；被ㄩ_放的時候，村巷屋院都是香氣充溢著。

槐花蒸成的麥飯，另有一番香味，似乎比苜蓿麥飯更可口。這個季節(jié)，往往很短暫，家家男女端到街巷里來的飯碗里，多是槐花麥飯。

按照今天已經(jīng)開始青睞綠色食品的現(xiàn)代營養(yǎng)意識，我便可以耍一把阿Q式的驕傲，我們祖宗比你闊多了，他們早早都以苜?；被槭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