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政
摘 要:反腐法治建設是我國新時代全面從嚴治黨之需,通過對美國反腐敗刑事法治發(fā)展四個階段的梳理,分析其特點,指出美國反腐敗刑事法治發(fā)展對推進我國反腐法治建設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并從知識支撐、決策機制、刑法規(guī)制等三個方面,提出完善和創(chuàng)新我國反腐刑事法治建設的對策。
關鍵詞:美國;反腐敗;刑事法治;歷史發(fā)展;核心啟示
一、引言
為實現(xiàn)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邁入新時代之后“科學有效地防治腐敗”這一反腐策略目標,我們需要以更大的決心和勇氣推進反腐法治的改革創(chuàng)新。如何科學有效防治腐敗,習近平總書記精辟地指出:當前,腐敗現(xiàn)象多發(fā),滋生腐敗的土壤存在,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形勢依然嚴峻復雜,必須加大懲治腐敗力度,更加科學有效地防治腐敗。解決這些問題,關鍵在于深化改革[1]。2018年12月13日,就深化國家監(jiān)察體制改革舉行第十一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在新的起點上持續(xù)深化黨的紀律檢查體制和國家監(jiān)察體制改革,促進執(zhí)紀執(zhí)法貫通,有效銜接司法,推進反腐工作法治化、規(guī)范化??梢?,新時代我們要以改革創(chuàng)新為抓手,從嚴落實“科學有效防治腐敗”這一反腐目標。
推進我國反腐法治的改革創(chuàng)新,既要總結提煉我國反腐的傳統(tǒng)智慧及本土實踐,也要考察借鑒國際社會反腐的做法趨勢及有益經驗。也就是說,在反腐學術研究當中,進行相關的域外研究及比較研究十分必要。黨的十八大以來,反腐敗實踐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注重學習、吸收各國先進經驗,具有國際視野,從而轉變反腐敗理念,提升反腐敗成效[2]。美國反腐刑事法治發(fā)端較早、發(fā)展較快且在世界上具有廣泛而顯著的重要影響,因此,研究美國反腐刑事法治必將裨益于我國反腐刑事法治完善。
二、美國反腐敗刑事法治發(fā)展概況
從19世紀70年代至今,美國的懲治腐敗刑事法治已有一個半世紀的發(fā)展歷史。如何就美國反腐法治的發(fā)展歷史進行階段劃分,國內學界至今沒有論述,國外的專門研究也為數(shù)不多。有美國學者將美國控制公共腐敗的政策發(fā)展劃分為四個時期[3]。本文借鑒以上階段劃分并在添加一個階段(要素齊備時期)的基礎上將其整理為稍有區(qū)別的四個階段,以此為框架大致介紹美國反腐刑事法治的發(fā)展概況。
(一)美國反腐敗刑事法治的孕育
1870年至1933年的60余年時間為美國懲治腐敗刑事法治的孕育,也即揭露探索時期。這一時期,一些學者開始就上層社會的各種丑惡現(xiàn)象進行思辨端詳。例如,1907年,學者愛德華·羅斯(Edward Ross)在發(fā)表于美國《大西洋月刊》的一篇論文中就借用了意大利犯罪學家龍勃羅梭(Lombroso)所稱的“有犯罪傾向的人”,并將其解釋為“是指那些通過卑鄙手段獲得成功的人”。然而,此一時期美國社會各界針對上層社會的各種丑惡現(xiàn)象注重的只是從事實上進行披露并從道義上給予責難,尚未躍升為從法律上予以犯罪化評價的社會觀念,更是尚未形成系統(tǒng)的法律制度。鑒此,筆者將此一時期稱為美國懲治腐敗刑事法治的孕育階段。
(二)美國反腐敗刑事法治的雛形
1933年至1969年為美國腐敗控制的“科學管理”時期。其主要特點有:一是首次提出“白領犯罪”這一核心概念,為懲治腐敗刑事法治發(fā)展奠定理論基石。1939年,美國著名犯罪學家埃德溫·哈丁·薩瑟蘭(Edwin Hardin Sutherland)在美國社會學協(xié)會的一次演講中首次提出“白領犯罪”(white-collar criminality)這一概念。薩瑟蘭這樣界定白領犯罪:“也即那些受到尊敬以及職業(yè)生涯中社會地位高的人士所實施的犯罪” [4]。薩瑟蘭提出白領犯罪則旨在關注那些有權和有錢人所實施的違法行為。薩瑟蘭首次提出白領犯罪這一核心概念的法治意義是全方位的,它為美國乃至國際社會的白領犯罪學術研究奠定了理論基石,同時也為美國乃至國際社會懲治腐敗刑事法治的未來發(fā)展開辟了新的前景,具有里程碑意義。二是初步形成預防主旨的刑事政策,為懲治腐敗刑事法治發(fā)展提供政策導向。此一時期歷任的幾屆美國政府當中,在腐敗控制方面最有作為和影響的當屬富蘭克林·D. 羅斯福政府和約翰遜政府。1933年,富蘭克林·D.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擔任總統(tǒng)之后隨即制訂并實施了簡稱“新政”的大規(guī)模改革計劃。“新政”主要包括旨在預防和懲處腐敗犯罪的政府管理改革以及制訂新法??傊?,此一時期美國懲治腐敗犯罪的政策取向是預防,也就是美國學者所稱的“合規(guī)”政策。
(三)美國反腐敗刑事法治的發(fā)展
1970年至2003年為美國懲治白領犯罪刑事法治的“全面推進”時期。其主要特點有:一是基于深刻反思和觀念提升,最終確立預防和懲罰并重的反腐刑事政策指引。21世紀之交是美國白領犯罪刑事政策調整的分水嶺: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末,美國逐步完善以政府管理為內容的預防型反腐政策;21世紀初以來,美國著力強化以嚴厲刑罰制裁為內容的威懾型反腐政策,由此確立預防和懲罰并重的反腐刑事政策框架。二是以預防和懲罰并重的刑事政策為指引,構建日益嚴密的反腐刑事法網。尤其是,懲治腐敗犯罪的刑罰處罰日益嚴厲。以《謝爾曼反壟斷法》這一重要反腐法律為例,1890年制訂該法之時,對壟斷行為的刑罰處罰為最高一年監(jiān)禁以及5000美元的罰金。此后,該刑罰條款在多次修訂后日趨嚴厲:1955年將該罰金提高到50000美元;1974年,美國刑法將違反《謝爾曼反壟斷法》的行為規(guī)定為重罪,處以最高3年監(jiān)禁,對違法的個人并處最高10萬美元罰金,對違法的公司并處最高100萬美元罰金;1984年又將違法個人的罰金提高到最高25萬美元;1990年,對個人的罰金提高到最高35萬美元,對公司的罰金提高到最高1000萬美元;1999年,美國司法部反壟斷處建議將違反《謝爾曼反壟斷法》的罰金提高到個人最高35萬美元或者所獲收益的兩倍或者被害人損失的兩倍,對個人的監(jiān)禁提高到最高3年,對公司的罰金提高到最高1000萬美元[5]??梢姡岣哚槍Π最I犯罪的刑罰處罰是這一時期美國反腐刑事立法的顯著特點。
(四)美國反腐敗刑事法治的完善
2003年至今為美國懲治白領犯罪刑事法治的“全面推進”時期,即要素齊備時期。其主要特點有:一是不斷強化用于反腐的執(zhí)法資源,反腐執(zhí)法更加有力有效。例如,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于2007年頒布《白領犯罪:戰(zhàn)略部署》(White-Collar Crime: Strategic Plan)。該戰(zhàn)略部署的兩個重點是要求有關單位就相關事項進行報告、強調金融情報的重要性。21世紀初以來,得益于立法完善與執(zhí)法資源齊備發(fā)力,反腐執(zhí)法實效空前。21世紀初以來,美國對白領犯罪予以的刑事追訴以及適用監(jiān)禁刑的案件顯著增多。比如,2002年7月至2004年5月,聯(lián)邦檢察官就涉嫌企業(yè)詐騙犯罪對900名被告進行指控(其中60名為企業(yè)總裁或者CEO),法庭最后發(fā)出500份有罪判決。此外,阿德菲亞通訊公司的掌門人約翰·里格斯曾因為觸犯銀行和股票詐騙罪被處以15年監(jiān)禁;其兒子蒂莫西·里加斯也因為使用公司資金用于恣意揮霍而被處以20年監(jiān)禁[6]。
三、美國反腐刑事法治發(fā)展對我國反腐法治的啟示
(一)發(fā)揮犯罪學知識的基礎支撐作用
犯罪學是刑事法學領域中的基礎性學科,堪稱刑事政策中觀念提升和法律完善的智慧之源。結合美國反腐法治發(fā)展的論述表明了犯罪學知識對于反腐刑事法治發(fā)展的基礎支撐和關鍵性作用。那么,我國目前的腐敗問題犯罪學研究的狀況如何?是否足以擔當起推動我國反腐刑事法治完善的重要使命?筆者認為,我國目前的腐敗問題犯罪學研究還明顯薄弱,亟待加強。具體說,與美國的對應研究相比,我國目前的腐敗問題犯罪學研究還明顯不夠。例如,從研究范式上看,美國的白領犯罪學術研究以事實性研究也即犯罪學研究為主流,而我國的職務犯罪學術研究仍然以規(guī)范性研究也即刑法學研究為主流,犯罪學實證性研究依然薄弱。例如,有學者將我國近10 年國內反腐敗研究劃分成三個階段[7]。該研究中的數(shù)據表明,2012年之后是我國反腐敗研究的噴發(fā)期,發(fā)表論文數(shù)量持續(xù)增加。然而,縱觀以上文獻的主要內容,大多是諸如關于腐敗犯罪原因分析之類的一般性學理探討或者規(guī)范層面(如立法)的論述,有關職務犯罪的犯罪學研究文獻十分少見。雖然近年來我國學界已經涌現(xiàn)出個別關于腐敗現(xiàn)象的犯罪學研究成果,但總的看我國關于腐敗的犯罪學研究還相當薄弱。總之,我國亟待加強關于職務犯罪的犯罪學研究。
(二)著力探索融合的綜合性反腐政策
國外學者普遍認為,當前國際社會日益形成了一種應對腐敗犯罪的所謂“綜合性刑事政策”。這一政策主要考量(指標)有:硬法(hard law)與軟法(soft law),公務領域與私營領域的舉措,預防性措施與懲罰性措施。筆者認為,與此相比,我國現(xiàn)行反腐政策有著如下兩個方面的特點:
一是反腐政策的內涵需要某種政策體系予以承載包容。例如,美國法律界沒有“刑事政策”尤其是沒有“刑事總政策”這一概念,但卻在“刑事司法政策”這一理念下制定實施了懲治腐敗的刑事法律。與此不同,我國則是在“寬嚴相濟”這一刑事總政策的指引下修訂完善懲治腐敗的刑事法律。以上兩種政策體系各有利弊,可以互相借鑒、取長補短。前者的缺點是政策的適用覆蓋面較窄、宏觀指導性較差、政策內涵解釋的統(tǒng)一性較弱,但優(yōu)點是政策的針對性和具體操作性較強,尤其是刑事司法政策可以涵蓋各種具體政策變種、便于政策的與時俱進和豐富多彩。后者正好相反,其優(yōu)點是政策的適用覆蓋面較寬、宏觀指導性較強、政策內涵解釋的統(tǒng)一性較好,但缺點是政策的針對性和具體操作性較差,在實施中可能需要亞種類型也即具體刑事政策的支撐和補充。我國懲治職務犯罪的刑事政策傳統(tǒng)上以官方的“寬嚴相濟”基本刑事政策為指導,至于懲治職務犯罪的具體政策,既缺乏學術領域的應有研究,也沒有權威部門的相關論述。因此,借鑒美國做法經驗,在“寬嚴相濟”基本刑事政策的背景下輔之以某種內涵的具體刑事政策,就能構建起一種與時俱進且內涵更為豐富的反腐政策框架。
二是著力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反腐綜合性刑事政策。新時代,關于我國反腐刑事政策的應然品格,有學者提出“積極治理模式說”,認為盡管從形式上看,中國腐敗治理已經進入了“制度性反腐”階段,但由于立法理念的滯后性,核心預防制度并未真正構建,腐敗治理模式依然未發(fā)生變化。在中國反腐新時期,應當及時更新反腐刑事政策的價值導向,從“秩序維護”為本位的消極治理模式向以“塑造清廉環(huán)境”為本位的積極治理模式轉變,確立以積極治理主義為導向的“防懲結合”刑事政策[8]。另有學者提出了“治本說”,認為“要完成反腐敗的戰(zhàn)略重心從懲治貪官轉向預防腐敗,就要從戰(zhàn)略的高度看待預防腐敗的重要性,就要從預防腐敗的角度去制定反腐敗的總體規(guī)劃,就要把反腐敗的重心從治標轉向治本”[9]。
綜上,基于前述美國及國際社會反腐刑事政策發(fā)展的最新趨勢,筆者認為提倡反腐綜合性刑事政策有利于建構起內容豐富的反腐刑事政策,尤其是有利于彌補傳統(tǒng)政策中的政策工具短板。該綜合性刑事政策所包含的具體政策涵蓋硬法與軟法,公務領域與私營領域之舉措,預防性措施與懲罰性措施等多個領域。此種綜合性反腐政策當中,我國亟待補強的是軟法、私營領域和預防性的政策工具。
(三)準確界定我國現(xiàn)行反腐刑法的合理方位
反腐實體刑法包括犯罪范圍以及刑罰處罰兩個方面。以下僅以刑罰處罰為例,將中美兩國代表性職務犯罪罪名的刑罰措施比較如下。例如,職務人員損毀金融票據的犯罪,美國刑法規(guī)定的最高刑罰為20年監(jiān)禁我國刑法最高為5年有期徒刑。涉及壟斷方面的犯罪,美國刑法規(guī)定的最高刑罰為10年監(jiān)禁,針對個人的最高罰款額度為100萬美元,針對企業(yè)的最高罰款額度為1億美元;我國刑法最高為5年有期徒刑,單處或并處罰金。內幕交易犯罪,美國刑法規(guī)定的最高刑罰為10年監(jiān)禁和100萬美元以下罰金;我國刑法最高為10年有期徒刑,并處違法所得1倍以上5倍以下罰金。綜上可見,單從自由刑看,除中美兩國刑法中的內幕交易犯罪最高刑均為10年監(jiān)禁或徒刑之外,損毀金融票據的犯罪和壟斷相關犯罪方面,美國刑法規(guī)定的處罰都明顯要重。以上情況至少大體上說明:美國對職務犯罪的刑罰處罰比我國刑法明顯要重。由此,那種認為我國職務犯罪的刑罰比美國要重的觀點是沒有依據的??傊c美國職務犯罪的刑罰措施比較,我國職務犯罪的刑罰措施整體上看明顯偏輕,結合職務犯罪相對較高的違法收益,其違法成本明顯偏低,導致刑罰處罰的震懾力相對薄弱,對職務犯罪預防措施的支撐保障作用有待進一步加強。筆者認為,未來在刑法修訂時可考慮予以適當提高,至少不應予以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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