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祚晗
《左傳》是一部不朽的歷史著作,也是中國敘事文學的開篇。本文試從故事因果、場面描寫、人物描寫、語言描寫等角度對《左傳》的敘事進行分析。
一、故事的情節(jié)化——注重完整地敘述事件的過程和因果關系
敘事文學的要素有三點,首先是情節(jié),即講什么。敘事文學就是要通過事件的展開來講故事,但是故事是否能夠成為敘事文學的一個要素就要看故事所展開的事件是否存在因果關系。魯昭公時期是魯國五百多年歷史中徹底走向衰落的轉(zhuǎn)折點,人們從這一事件各種情節(jié)的敘述中可以看出最終產(chǎn)生這一結果的因果關系。
首先是魯昭公與三桓勢力的權力斗爭。昭公十七年發(fā)生日食,祝史請求“用幣”,昭子也提出“諸侯用幣于社,伐鼓于朝”才是正禮,卻遭到季平子的拒絕。昭子見其行斷言:“夫子將有異志,不君君矣?!奔酒阶右呀?jīng)依靠自己的軍事力量和政治力量開始無視國君。從政治權力上說,春秋后期政治權力下移存在一些問題,權力下移由周天子到諸侯,由諸侯到大夫,卿大夫代國君處理國家大事的現(xiàn)象很普遍,諸侯們養(yǎng)尊處優(yōu),會盟等事宜就由大夫來進行,這在無形之中使大夫與各諸侯國之間形成了相對于君主更為親近的關系。從軍事權力上說,季氏通過“作三軍”和“去三軍”增強了自身的軍事實力,對昭公也起到了威懾的作用,同時打壓了叔孫氏和孟孫氏,達到了一家獨大的局面。昭公二十五年叔孫婼為季平子到宋國行聘,樂祁說:“政在季氏三世矣,魯君喪政四公矣。無民而能逞其志者,未之有也。國君是以鎮(zhèn)撫其民?!对姟吩唬骸酥仆?,心之憂矣?!边@里已經(jīng)暗示了昭公的悲劇并指明了其悲劇的原因。同年,在被人慫恿下,昭公開始了第二次對季氏的討伐,昭公在內(nèi)無民心、外無國助、不具備任何有利條件下對季氏進行討伐。結果叔孫氏、孟孫氏倒戈相助季氏,在這種情況下子家子為昭公出謀劃策,但昭公不聽勸諫最終出逃。
出逃以后,由于季氏與晉國君臣早有勾結,昭公只能求助齊國,而齊國早已對魯國覬覦已久,不可能對昭公真心幫助,于是有了昭公二十六年齊魯雙方有如兒戲般的假意交戰(zhàn)。昭公二十七年,“乃飲酒,使宰獻,而請安。子仲之子曰重,為齊侯夫人,曰:‘請使重見。子家子乃以君出”。按照當時的禮儀,諸侯君臣之間飲酒,需要親自斟酒對飲,應該由齊侯親自為昭公斟酒,而此時齊侯自己卻離席而去,并讓昭公孫女陪酒,實是有意羞辱,昭公在齊國越久,齊侯越看輕他。昭公二十九年,昭公賜羔羊皮給公衍,而后派他把美玉獻給齊景公,他就把羔羊皮也一起奉獻,齊景公很高興,給了他陽谷之地。但是,昭公“公私喜于陽谷,而思于魯”。昭公三十一年,晉國派荀躒勸昭公回國,跟隨的人脅迫昭公就沒有回去,至此昭公失去最后一次回國的機會,最后在其逃亡的第七個年頭死在乾侯。
對于昭公的悲劇,在昭公三十二年的記載中,晉國的史墨給出了最為實際和客觀的說法:“魯君世從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雖死于外,其誰矜之?”史墨在分析季氏勤勉、昭公憊懶的同時,還說明了一個具有普遍性和真理性的社會思想:“社翟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以然。故《詩》曰:‘高岸為谷,深谷為陵。”
二、言事相兼——善于生動地描繪歷史人物
《左傳》中人物眾多,人物形象豐富多樣,高超藝術手法的運用,使得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豐滿立體。這里主要分析鄭國子產(chǎn):子產(chǎn)自從開始執(zhí)政便主宰和決定著國家的命運,這期間鄭國相對安定,他把以德治國和以人為本作為治國的指導思想,采取了一定的措施使得鄭國得到了發(fā)展。例如,昭公十七年彗星在大火星旁邊出現(xiàn),鄭國的裨灶請求祭祀,子產(chǎn)不同意。鄭國發(fā)生火災后,子產(chǎn)沉著冷靜,合理地處理火災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條。同時,因為火災的緣故,“子產(chǎn)朝,過而怒之,除者南毀。子產(chǎn)及沖,使從者止之曰‘毀于北方”。這里有一個細節(jié)是在準備祭祀清除場地的過程中,子產(chǎn)命令拆除居室但不要拆廟。在火災發(fā)生的時候,子產(chǎn)登上城墻頒發(fā)武器而受到晉國的責備,由于子產(chǎn)的思慮周全、機智應答,鄭國免除了禍患。昭公二十年,子產(chǎn)對子太叔說:“我死,子必為政。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睆闹锌梢钥闯觯赢a(chǎn)的思想以德治國和以民為本,這與作者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思想主張是一致的?!蹲髠鳌窋⑹轮腥宋锏男袆印υ挊嫵闪吮憩F(xiàn)人物的主要手段,而絕少對人物進行外貌、心理等主觀靜態(tài)的描寫。通過人物在重大歷史事件中的言行,人物性格得以展現(xiàn)、形象得以完成。
三、脈絡分明——對于戰(zhàn)爭和刺殺場景的描寫
這里著重介紹昭公二十六年的齊魯炊鼻之戰(zhàn),齊國軍隊表面上嘗試以武力助昭公歸國,實際上,這卻是齊魯雙方有如兒戲的交戰(zhàn)。齊人僅死一匹馬,陳武子傷了一只手;而魯林雍只失一耳、一足,齊國子車也說“眾可懼也,而不可怒也”。楊伯峻在《春秋左傳注》中注云:“不欲再射,足見齊師無意于大敗季氏?!薄蹲髠鳌飞朴诿鑼憫?zhàn)爭場面,大大小小的戰(zhàn)爭場面都在作者的筆下緩緩流過,從這場戰(zhàn)爭的細節(jié)描寫中可以明確戰(zhàn)爭中齊魯雙方的態(tài)度和活動,更進一步了解到昭公當時所處的處境、魯國季氏的態(tài)度以及齊國的心態(tài)。
昭公二十七年專諸刺吳王“鱄設諸置劍于魚中以進,抽劍刺王,鈹交于胸,遂弒王。闔廬以其子為卿。”要從春秋時代眾多刺客中選出一個最彪悍的,這個人一定是專諸。他的刺殺行動,是在吳王僚的護衛(wèi)用矛頭抵住自己的胸口的情況下,突然抽出藏在魚腹的短劍,猛地撲向吳王。短劍刺進吳王身體的同時,矛頭也穿透了專諸的胸膛。面對這樣一個充滿戲劇性的題材,《左傳》把大篇幅用來交代刺殺的前因后果,刺殺場面處理得相當冷靜,毫無渲染?!蹲髠鳌穼τ趹?zhàn)爭場面和刺殺場面的描寫都注重表現(xiàn)事件的前因后果,敘事脈絡清晰,對以后相似題材的描寫具有強烈的指導意義。
四、委婉典雅——敘述語言和人物語言的藝術魅力
昭公十八年,鄭國發(fā)生火災,子產(chǎn)登上城墻頒發(fā)武器,認為不能在國內(nèi)有災禍的時候就疏于防備,應該戒防他國來襲,卻遭到晉國邊防官吏的責備。面對這一情況,子產(chǎn)用委婉的方式避免同晉國針鋒相對,正面起沖突,說明鄭國這樣做是為了晉國考慮,作為小國只有努力自保不被滅亡,才能不給晉國增加憂慮,最后再表明鄭國忠心依附晉國“既事晉矣,其敢有二心”。子產(chǎn)的言辭表現(xiàn)得委婉有禮,也能夠做到不卑不亢,維護了鄭國的利益和地位,同時也捍衛(wèi)了鄭國的尊嚴。
昭公二十六年,晏子言“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并”,“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也”。莊重的場合,說話人在言語中常引用《詩》的內(nèi)容,來增加言辭的表達力量。例如,昭公二十年《詩》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無言,時靡有爭?!惫省对姟吩唬骸暗乱舨昏?。”晏子與齊景公談論“相同”與“和諧”的關系,引用《詩經(jīng)》的話來加強論證,使之更加有哲理和說服力。
《左傳》記錄了不少奇異事件,如魯昭公十九年,“龍斗于時門之外洧淵”;魯昭公二十二年,“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魯昭公二十五年,“有鵑鶴來巢”等?!蹲髠鳌穼⑦@些內(nèi)容融入歷史史實的記載中,做到了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的統(tǒng)一,也形成了《左傳》敘事語言新奇的特點?!蹲髠鳌愤@樣安排故事情節(jié)使敘事更跌宕起伏、更能吸引讀者的注意力,這樣不僅如實地反映了歷史,更增加了《左傳》的趣味性和神秘性,這正是《左傳》的文學價值所在。
(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