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對文學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蘇軾是豪放詞的典型代表，歷代詞論家以及研究蘇軾的學者大都研究蘇軾的豪放詞來概括其文學成就。但是筆者通過整理發(fā)現(xiàn)在蘇軾的三百多首詞中，婉約詞所占比例頗豐，并且在這眾多的婉約詞中有一百八十多篇涉及女性。蘇軾在詞中塑造出來的女性形象是詞史中嶄新的形象，他以獨特的視角，書寫了各式各樣的女性形象。在他的詞作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為女性而寫，甚至有一部分是直接以女性的口吻而寫的。而作為婉約詞代表人物的李清照，在她的詞集《漱玉詞》中也有不少關于女性形象的刻畫。本文首先對蘇軾和李清照塑造的女性形象進行簡要的概述，其次對兩者進行簡單的比較，最后對他們塑造的女性形象的時代意義進行小結。

關鍵詞：蘇軾 李清照 女性形象 少女 思婦 歌妓

一、蘇軾詞中的女性形象

（一）歌妓形象

（1） 清雅高潔的歌妓形象

繡簾高卷傾城出，燈前瀲滟橫波溢。皓齒發(fā)清歌，春愁入翠蛾。凄音休怨亂，我已先腸斷。遺響下清虛，累累一串珠。

——《菩薩蠻歌妓》

紺綰雙蟠髻，云欹小偃巾。輕盈紅臉小腰身。疊鼓忽催花拍、斗精神。空闊輕紅歇，風和約柳春。蓬山才調(diào)最清新。勝似纏頭千錦、共藏珍。

——《南歌子》

小蓮初上琵琶弦。彈破碧云天。分明繡閣幽恨，都向曲中傳。膚瑩玉，鬢梳蟬。綺窗前。素娥今夜，故故隨人，似斗嬋娟。

——《訴衷情·琵琶女》

通過分析以上幾首詞我們可以把蘇軾筆下的歌妓形象的特點概括為以下幾點：

1.身材容貌無可挑剔

《南歌子》中寫道：“輕盈紅臉小腰身”。這句話把歌妓美妙的身材鮮明地描繪了出來，頓時間一位身姿綽約、體態(tài)曼妙的歌妓就浮現(xiàn)在了我們面前。

2.衣飾裝扮細膩講究

如《南歌子》中“紺綰雙蟠髻，云欹小偃巾”以及《訴衷情·琵琶女》中“膚瑩玉，鬢梳蟬”都寫出了歌妓裝扮的講究和別致。蘇軾通過對衣飾的著重刻畫為我們展示了一位打扮秀麗講究、艷麗照人的歌妓，凸顯了歌妓的裝扮之盛。

3.感情真摯濃厚

蘇軾筆下的歌妓的感情大都是濃烈真摯的。如《蝶戀花》中“一顆櫻桃樊素口，不愛黃金，只愛人長久”，這首詞所刻畫出的歌妓不愛黃金，不拘泥于世俗，她不看重外在的種種條件，她在乎和追求的是可以和她一較高下的心靈，她期盼的是一個知心人天長地久的相伴相隨。

（2） 悲慘的歌妓形象

蘇軾塑造的這類悲慘的歌妓形象和之前高雅的歌妓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是我們應該認識到無論是高雅的歌妓還是悲慘的歌妓，她們都是身處在社會底層的大眾，蘇軾的筆觸不僅延伸到了底層，更是把目光停靠在了這些不能主宰自己命運并且流落風塵的女性身上，在一定程度上顯示出了蘇軾不同于常人的人文關懷。

《點絳唇》（離恨）這首詞作于宋英宗治平二年，那時的蘇軾還朝，除判登聞鼓院，當他看到宮中那些為皇公貴族賞玩而被圈養(yǎng)了的歌女時，內(nèi)心是悲憤的，他不僅對歌女起了同情憐惜之意，并且作了這首詞對歌女們進行慰藉：

月轉(zhuǎn)烏啼，畫堂宮徵生離恨。美人愁悶。不管羅衣褪。清淚斑斑，揮斷柔腸寸。嗔人問。背燈偷 ，拭盡殘妝粉。

從這首詞的“清淚”“柔腸”“嗔人”“偷 ”“拭盡”這幾個詞的刻畫，我們可以體會到這些歌妓的傷心和痛苦。作者把被侮辱的歌妓形象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讓無數(shù)人忍不住為之心疼垂淚。

（二）妻妾形象

（1）妻子形象

關于蘇軾塑造的妻子形象，我們不得不提《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為世人所熟知的是這首詞是蘇軾在他的愛妻王弗死去之后為紀念她而作的，讀罷此詞很多人都不禁潸然淚下，甚至感嘆為什么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反而陰陽相隔，再見無期。

（2）侍妾形象

《西江月·梅花》是蘇軾被貶惠州時所作，這首詞是悼念王朝云的，詞中寫嶺外梅花冰姿綽約，唇紅齒白，高情逐云，不與梨花同夢，自有一種別樣的風情雅致。文學界對蘇軾的這首悼亡詞評價頗高，明代楊慎曾在《詞品》卷二中評價：“古今梅詞，以東坡此首為第一?！?/p>

（三）其他女性形象

蘇軾詞中塑造了眾多的女性形象，其中以歌妓形象和妻妾形象最多，也最為鮮明，但是也不乏其他女性形象。

（1）貴婦

蘇軾詞中描寫貴婦形象最典型的詞是《洞仙歌》：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

已是傍晚之時，這時夜色已經(jīng)轉(zhuǎn)涼，詞中不僅寫出了女主人公容貌的秀麗，也讓人體味到了其高潔和不容侵犯的特質(zhì)。

（2）少女

蘇軾筆下也有很多描寫少女形象的詞，如《浣溪沙·春情》：

道字嬌訛苦未成，未應春閣夢多情。朝來何事綠鬟傾。彩索身輕長趁燕，紅窗睡重不聞鶯。困人天氣近清明。

這是蘇軾作為男性對少女天真柔美的欣賞和贊美，雖有居高臨下之意，但也是蘇軾真情實感的流露。

二、李清照詞中的女性形象

李清照生活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里，但她通過清新獨特的文字成為我國文學史上第一位可以與眾多男性作家媲美的女性詞人。她的詞典雅秀麗，獨特清新，為很多讀者所喜愛，她的詞中塑造的女性形象也是風格各異，同時也折射出了她本人的性格本色。

（一）天真爛漫的少女形象

其中《如夢令》是其較典型的代表作：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在這首詞中，李清照追憶了自己以前在溪亭游玩的經(jīng)歷。詞中的“沉醉”一詞表現(xiàn)出了少女游玩的喜悅之情。這首詞把少女的貪玩以及天真爛漫的性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此處李清照詞中少女的憂愁僅僅是閨閣之中少女的心事，不是什么特別嚴重的苦悶，而是每個少女都會經(jīng)歷到的那種淡淡的青春愁。

（二）獨立自強的女性形象

如《鷓鴣天》：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李清照認為，人不應該拿容貌作為衡量女性的標準，應該多多注重內(nèi)在?！昂雾殰\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這句話也表現(xiàn)出了李清照的張揚和自信，表現(xiàn)出了她的高潔以及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氣質(zhì)。

（三）思婦形象

如《醉花陰》：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首詞寫出了作者在重陽佳節(jié)時心中的孤獨和苦悶。特別是“人比黃花瘦”這一句，黃花的花瓣本就細小柔弱，用來形容女子也是為了凸顯女性身材的瘦弱，而作者寫自己比黃花還瘦是要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苦悶。同時黃花本身也是清靜高潔的，作者用黃花自比，也體現(xiàn)出了她堅強獨立的高貴品質(zhì)。

（四）沉郁憂愁的女性形象

靖康之變可以說是李清照詞作風格變化的轉(zhuǎn)折點，這時的她已經(jīng)把自己不幸的際遇與當時國破家亡的社會大環(huán)境結合在一起，所以此時其詞作中刻畫出的女性形象大都是滿懷愁苦的。如《武陵春》：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這首詞是李清照避難于浙江金華時所作。這時金軍入侵宋土，趙明誠已經(jīng)病逝，李清照家中的金石文物也散盡，作者獨自一人，歷經(jīng)坎坷，處境艱難，內(nèi)心無比悲痛。詞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更是寫盡了作者內(nèi)心的悲苦。

三、蘇軾和李清照詞中女性形象的簡單對比

（一）少女形象

李清照的詞大都是自我性格的自我化。她在《如夢令》《點絳唇》等詞作中塑造了一個個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同時又帶了那么點淡淡憂愁的少女形象。她通過女性的視角，結合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把一個青春期少女該有的天真爛漫、可愛動人表達得淋漓盡致。和李清照筆下的少女形象相比，《浣溪沙·春情》中出現(xiàn)的那個少女嬌柔可人，哀婉而憐人，是很多男性筆下惹人憐愛的少女形象。李清照可以在詞中濃縮自己少女時的成長經(jīng)歷；相較而言，蘇東坡畢竟不是女性本身，他只能借助自己的觀察和想象來描繪一個少女身居閨院的心情和情景，是不能感同身受地寫出女性心靈深處的懵懂和女性本身的靈動和氣質(zhì)的。用一句話來說，李清照和蘇軾筆下少女形象的關系仿佛一個客觀存在的自然個體和一個經(jīng)過人工雕琢的藝術品之間的關系。

（二）少婦形象

蘇軾筆下還塑造了一些少婦的形象。蘇軾詞中描寫的貴婦形象最典型的是《洞仙歌》；李清照塑造的少婦形象大都是悲苦、凄美的，具有典型性的作品即是《醉花陰》《一剪梅》等。

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看出，李清照筆下的女性形象更為張揚，而蘇軾筆下的女性形象還是保留著男性看重的端莊和內(nèi)斂。蘇軾筆下的婦人形象是溫柔含蓄的，而李清照筆下的女性形象雖說帶著點悲苦和凄美，但是依然是堅強而張揚的。

總而言之，蘇軾雖是個文人，但也是出仕的，所以在他的作品中不可避免地會夾雜著他的政治理想。蘇軾在仕途上以及生活上的坎坷也會使他與處在社會劣勢一方的女性生起惺惺相惜之意，所以蘇軾從男性的視角刻畫了許多女性形象，這一類的女性形象是蘇軾靠著自己的觀察和想象刻畫出來的，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而李清照的文學理想和政治毫不相關，因而是純粹的，李清照從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寫起，她的筆觸及到了女性的靈魂深處，寫盡了當時女性內(nèi)心的真情實感、苦悶和掙扎，引起了當時甚至現(xiàn)在無數(shù)女子的共鳴，把女性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感受展現(xiàn)于世人面前，這樣的女性形象相比較起來更為深刻和珍貴。

四、蘇軾和李清照塑造的女性形象所具有的時代意義

在蘇軾的詞作中，女性形象是美好而鮮活的，作者或?qū)ζ溥M行直接歌頌，肯定她們的聰明才智；或站在女性的角度對其遭遇寄予深切同情，甚至不遺余力地譴責殘害女性的種種暴行。我們不能武斷地說，一個人能代表一個時代，但是，從一個人的身上，至少可以折射出這一時代的某些特點。透過蘇軾詞中對女性形象的描繪，我們可以看到蘇軾進步的女性觀，同時這也代表著北宋中期士大夫群體普遍的心理。

李清照則從另一個角度闡釋了自己的女性觀。在那樣一個等級森嚴，并提倡“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男權時代，李清照用自己的筆書寫了自己的傳奇，她的詞作也引起了后世無數(shù)學者的關注和賞讀。李清照通過自己敏感細膩的觀察以及深厚的藝術造詣描繪了有宋一朝的社會生活。李清照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之所以能夠有如此大的成就，在我看來，最關鍵的是它的真實性。李清照塑造的女性形象大都是自我形象的別樣反映，換句話說，即是李清照從自己的情感世界出發(fā)，描繪出了女性敏感細膩的內(nèi)心世界。同時李清照的詞作在一定程度上沖擊了封建禮教，具有極大的進步意義，也是女性意識覺醒的深刻表現(xiàn)。李清照寫出了那個時代很多女性的內(nèi)心世界，也書寫出了當時的女性所不敢表達出的感情，引起了無數(shù)女性內(nèi)心的共鳴。甚至，直到今天李清照的詞作也具有相當重要的進步意義，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學史價值，因而值得我們進一步的探討和研讀?？偟膩碚f蘇軾和李清照都從不同程度上沖破了傳統(tǒng)的禮教，他們詞中的女性已經(jīng)大大不同于傳統(tǒng)上的閨閣女性，而是有著強烈生命力和無限熱情的女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女性的解放，為后來姜夔詞中女性形象的塑造以及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diào)》、王實甫《西廂記》、高明《琵琶記》、湯顯祖《牡丹亭》等沖破傳統(tǒng)禮教、反映女性解放的作品具有啟蒙和鋪墊性的意義。

總的來說，蘇軾和李清照塑造的女性形象都具有相當高的價值，是進步的。蘇軾從一個男性的角度出發(fā)，運用自己的觀察和想象，把自己的筆觸及到了當時處在社會劣勢的女性身上，在當時無人為女性表達的時代里，蘇軾替女性書寫甚至以女性的口吻來寫詞，雖然蘇軾對女性形象的書寫還具有狹隘的一面，但是就當時來說已經(jīng)算是難能可貴了。蘇軾為女性而寫詞，寫出她們處境的艱難和內(nèi)心的悲苦并為之同情并作詞慰藉，反映了他進步的女性觀。李清照生活在蘇軾之后，是蘇軾孫女輩的人，李清照本人也非常仰慕蘇軾，在她的文集里提到蘇軾也都是尊稱“蘇公”“坡翁”甚至“坡仙”。由此可見，李清照確實是拿蘇東坡當文壇前輩看待的，所以她的文學觀點不可避免地會受到蘇軾的影響。李清照從自我角度出發(fā)，在她的詞中刻畫了相當多的女性形象，由最初淡淡的青春愁，到最后把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與當時戰(zhàn)亂的社會背景融入在一起，更是使她的詞從最初拘泥于狹小的天地中掙脫出來，走向了社會這個大環(huán)境中進而得到了升華，李清照本人也因為她的文化根基以及藝術造詣被后世無數(shù)知識分子和讀者所推崇，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第一位可以與男性詞人相媲美的女詞人，成為中國詞壇上的一朵凄美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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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趙星柯，湖南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唐宋方向）。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