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賀 蔡永貴

摘 要：一系列意義相對單一的漢字孳乳字是在母文形、音、義的基礎(chǔ)上，先后加注特定意義相關(guān)的類屬標(biāo)志而形成的，其意義與母文有親屬關(guān)系。本文將《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中收錄的二十四個“出”族字，分列成具有“離開遠(yuǎn)行”義，“超越、脫離”義，“顯現(xiàn)、產(chǎn)生”義，“短尾之屈”義等幾組同一母文、古音相同相近的字，論證這些孳乳字的意義與母文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說文解字》 母文 字族 出 母文表義

漢字字族是指漢字在孳乳分化過程中形成的記錄同族字而且必須具有共同文字發(fā)生源的一系列形、音、義有密切關(guān)系的漢字，字族內(nèi)部的各個字就是“同族字”。蔡永貴先生在其關(guān)于字族的多篇論文中一再強(qiáng)調(diào)，孳乳字是在母文基礎(chǔ)上形成的，母文是我們研究字族和漢字孳乳常用的一個術(shù)語，在源字上加類屬標(biāo)志（事類偏旁）孳乳了一系列分化字（母文類屬字）用以分別記錄派生詞，我們把這種記錄根詞或源詞的字稱為母文。一個字族的母文必須是形音義同時具備，并且能夠在母文的基礎(chǔ)上孳乳分化新字，其中母文是孳乳字的核心，承擔(dān)表義的主要功能，而“類屬標(biāo)志”則是輔助成分，具象化、外化母文意義，并不承擔(dān)主要的表義功能。蔡永貴先生總結(jié)出構(gòu)成同族字有三個條件，即字形上相承或相關(guān)，字音上相同相近或具有符合演變規(guī)律的音變關(guān)系，意義相通。根據(jù)這一理論，本文整理出《說文》中以“出”字為母文的同族字，分析它們與母文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一、“出”字釋義概述

《說文》：“出，進(jìn)也。象木益滋，上出達(dá)也?！薄抖巫ⅰ罚骸氨局^木。引申為凡生長之。又凡言外出，為內(nèi)入之反。”“出”甲骨文作、等，或省“”形，或?qū)ⅰ啊保ǔ且兀懗伞啊保袢顺龀菭?，表示離城遠(yuǎn)征義；金文承續(xù)甲骨文字形；篆文誤將“”寫成“”；隸書誤將篆文的“止”、“山”混合連寫，貌似“兩山相連”，“出”的字形已經(jīng)反映不出其本義，離城遠(yuǎn)征的本義線索消失。在甲骨文中，“出”與“各”詞義相反，腳向城為“各”，表示入侵；腳趾背城為“出”，表示離城征戰(zhàn)；后“出”由本義“離城遠(yuǎn)行”的詞義引申為一般性詞義“離開遠(yuǎn)行”，“遠(yuǎn)行”使“城邑或居室成空”，故有“室空”意。此“離開居所而出”與“入”義相對，或把人驅(qū)出城邑居所，或?qū)⑽镏糜谕?，引申為“提供、釋放”義。

離城或居所而往他處，即脫離自己的界限而進(jìn)入他人領(lǐng)域，故由“離開遠(yuǎn)行”義引申為“越界，超越，脫離”義，如韓愈《師說》：“古之圣人，其出人也遠(yuǎn)矣。”

《說文》：“出，進(jìn)也?！毖杂蓛?nèi)而外，草木破土而出于地表，類如水涌而出，皆由下而出也，如《楚辭》：“羌芳華自中出?！辈菽局畬嵤?，破皮而出，即“生長、產(chǎn)生”義。人出于外或草木之實破皮而顯露于外，故引申為“出現(xiàn)、顯露”義，如《孫子》：“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本文中，以王國維《補(bǔ)高郵王氏說文諧聲譜》為參考，對《說文》中以“出”得聲的二十九個字進(jìn)行考察，把在母文“出”的音義的基礎(chǔ)上加類屬標(biāo)志而形成的孳乳字作為第一層次的“出”族字，如：、、黜、、、、、、絀、、茁、咄、拙、詘、共十五個；把在母文“屈”或“祟”的音義的基礎(chǔ)上加類屬標(biāo)志而形成的孳乳字作為第二層次的“出”族字，如：屈、堀、、、掘、崛、、祟、共九個；另有以“出”作為聲符，只起表音作用，與“出”的本義和引申義之間都無聯(lián)系之字，如、、、、共五個。

二、具有母文本義“離開遠(yuǎn)行”為義核的“出”族字

1.。《說文》：“，走也。從走，出聲。讀若無尾之屈?！薄抖巫ⅰ罚骸队衿吩唬骸啊淦鹨?。按：今俗語優(yōu)質(zhì)。”清胡文英《吳下方言考》：“怒而走出也。”今按，乃突然起行離開之狀。

2.?！墩f文·欠部》：“咄，無慚。一曰無腸意。從欠，出聲?！薄抖巫ⅰ罚骸斑?。此疊韻。古語也。無腸，猶無心也?！薄蹲謪R補(bǔ)·欠部》：“，受言受訶也?！薄都崱罚骸?，說也。”今按，“”即言語出于口而訶也。

3.咄?！墩f文》：“咄，相謂也。從口，出聲?！薄抖巫ⅰ罚骸跋嘀^也，謂欲相語而先驚之之詞。凡言咄嗟、咄、咄咄怪事者皆取猝乍相驚之意。”《史記》：咄！老女子！何不疾行！”李善注曹植《贈彪詩》：“咄，叱也?！苯癜?，咄從口，即咄叱出于口。

4.黜。《說文》：“貶下也。從黑，出聲?！薄抖巫ⅰ罚骸鞍串?dāng)作貶也下色也五字。貶也者、黜陟之義也。下色也者，為從黑張本也。古或詘、絀為之?！薄稌に吹洹罚骸叭d考續(xù)，三考，黜陟幽明?！笨讉鳎骸镑硗似溆恼撸M(jìn)其明者?！碚?，謂出而遇黑，乃退也。故黜，退也。”今按，黜乃使人離開退出之義。

5.?！墩f文》：“物在穴中。從穴中出?！薄抖巫ⅰ罚骸啊鹅`光殿賦》曰：‘綠房紫菂，垂珠。謂蓮房之實然見于房外如垂珠也。”《集韻》：“，將出穴貌?！苯癜?，草木果實熟而破殼而出當(dāng)如“”也。

6.堀，俗作窟?！墩f文·土部》：“堀，突也?！对姟吩唬骸蒡鲕ラ?。從土，屈省聲?！薄抖巫ⅰ罚骸败?，突也，突為犬從穴中暫出，因謂穴中可居曰突，亦曰堀，俗字作窟?！标懙旅鳌督?jīng)典釋文》：“堀，與窟同?！薄蹲髠鳌罚骸班嵅惺染?，為窟室而夜飲酒。”杜預(yù)曰：“窟室，地室?！苯癜?，穴中可居乃為突，乃犬從穴中暫出之貌。

三、具有母文引申義“超越、脫離”為義核的“出”族字

1.。《說文·頁部》：“頭頡也。從頁，出聲。讀又若骨?！薄抖巫ⅰ罚骸邦R疊韻。古語頭菌蠢。若高祖隆準(zhǔn)。應(yīng)劭曰：頰權(quán)準(zhǔn)也?！薄都崱]韻》：“，面顴?！睏钌仙圃唬骸爸^面顴秀高骨也。”清沈彤《釋骨》：“目之下起骨曰。”俞正燮《癸巳類稿》：“其支者出耳上角，以屈下頰，至?！苯癜矗骘E有骨突出而高出之貌。

2.?！墩f文》：“斷也。從木，出聲，讀若《爾雅》‘無前足之‘。”《段注》：“也。今人謂木頭為，于古義未遠(yuǎn)也。”清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履部》：“，斷木也。”今按，斷木即使木相分離。

3.?！墩f文·部》：“，刷也。從，屈聲?！薄抖巫ⅰ罚骸爱?dāng)作刷?！跃蛞?，與掊杷義近。今人謂以鈍帚去穢物曰?！蓖躞蘧渥x：“即荔根可作刷之刷，乃縛草所作之器?！苯癜矗运⑹狗x物脫離。

四、具有母文引申義“生長、產(chǎn)生”為義核的“出”族字

1.茁?！墩f文》：“茁，草初生出地。從草，出聲?！队衿罚翰莩跎?。《詩·召南》曰：彼茁者葭。”《段注》：“《詩》毛曰：茁、出也。按也當(dāng)為之訛?！薄睹献印罚骸芭Ｑ蜃聣验L而已矣?！壁w岐注：“茁，生長貌?！苯癜?，“草”表示幼苗從地面爆發(fā)生長，本義表示草木幼苗撥出地面，顯現(xiàn)、發(fā)生義。

2.拙?！墩f文·手部》：“拙，不巧也。從手，出聲?！薄抖巫ⅰ罚骸安荒転榧记梢??！薄峨x騷》：“理弱而媒拙兮，恐導(dǎo)言之不固?！蓖跻葑ⅲ骸白?，鈍也?！苯癜?，手者，象人之手也。出者，出現(xiàn)也。拙者，謂出于己手，謙言其不精也。按：自己所生產(chǎn)之物粗糙且鈍。

3.掘。《說文·手部》：“也。從手，屈聲?！倍巫ⅲ骸鞍捶沧謺?、韻書謂掘亦作闕者，似是而非也?！蹲髠鳌罚宏I地及泉。闕地下冰而床焉?！秶Z》：闕為深溝。韋云：闕，穿也。凡云闕者、皆謂空之。與掘義別?！卑矗阂允志虻?，即以手而有所進(jìn)行也。

五、具有母文引申義“出現(xiàn)、顯露”為義核的“出”族字

1.?！墩f文·疒部》：“，病也。從疒，出聲?！卞X坫詮：“，女出病，或當(dāng)即此字?！瘪R敘倫：以病則從疒作，以專為女病?！墩滞āゐ诓俊罚骸?，一說婦女帶下有出病，出當(dāng)即。”按，通過婦女帶所顯現(xiàn)來判斷婦女是否產(chǎn)生疾病。

2.祟?！墩f文·示部》：“祟，神禍也。從示從出?！薄抖巫ⅰ罚骸搬屝?yīng)《眾經(jīng)音義》曰：‘謂鬼神作災(zāi)禍也。”《集韻》：“鬼神為厲?！薄墩f苑·君道》：“楚昭王有疾，卜之，曰：‘河為祟?！苯癜?，鬼神產(chǎn)生災(zāi)禍，或通過卜辭顯現(xiàn)。

3.?！墩f文·水部》：“水出。從水，出聲。讀若?！薄抖巫ⅰ罚核畠骸！队衿に俊贰稄V韻》曰：“水出?！薄段淖印さ涝吩唬骸霸?。沖而不盈?！彼瘟_泌《路史·禪通紀(jì)》：“號，母乳?！苯癜?，即水出而所呈現(xiàn)之貌。

4.絀?！墩f文·糸部》：“絀，絳也?！薄敖{，大赤也?！薄墩滞ā椴俊罚骸敖I，音屈。贏絀，猶盈歉也?！薄盾髯印し窍唷罚骸熬徏壁A絀?！苯癜?，贏絀即通過事物盈缺對比所表現(xiàn)出短缺、不足。

5.?！墩f文·火部》：“火光也。從火，出聲?！薄抖巫ⅰ罚骸啊额惼纷鳌鸩还??！薄毒牌吩唬骸?、煙出也。煙盛則光微。此與上火猛作反對語。”張舜徽約注：“按：之本義，蓋謂火不然也，則郁煙而無光，故許訓(xùn)為火不光也。”今按，煙盛而火光不顯也。

6.?！墩f文·齒部》：“，齒也。從齒出聲。仕乙切?！薄抖巫ⅰ罚骸褒X也。謂物而外露之齒也，故從齒出。從齒，出聲?！惫磐啊?，嚙也，啃咬之義。桂馥義證：“，齒也者，當(dāng)為齒?！薄豆喾騻鳌罚骸吧嘧詺ⅰ！苯癜矗闯允澄飼r顯露出外的牙齒。

7.?！墩f文·水部》：“濁也。從水，屈聲。一曰泥。一曰水出?！薄抖巫ⅰ罚骸耙辉荒?，即多汁成泥。一曰水出，《上林賦》：‘，鼎沸?！奔此砍鲋?。馬敘倫：“巛聲脂類也，巛，水流也?！绷旨偂队浱惰稀罚骸八潞笕}西來，爭石罅而出。” 今按，即水流所呈現(xiàn)之貌。

8.?！墩f文·又部》：“，楚人謂卜問吉兇曰。從又持祟，祟亦聲?！蓖鯂S認(rèn)為“，從又持木于示前，亦祭之名。”清承培元《廣說文答問疏證》：“即冬賽報祠之賽。書無賽?！悎箪?，謂祈豐穰、問水旱也……賽即之俗字也?！苯癜?，，即古卜所示之辭也，所示即卦象所顯示也。

六、義核為“短尾而曲”的“出”族字

1.屈?！墩f文·尾部》：“無尾也。從尾，出聲?！备咦⒒茨显疲骸扒x如秋雞無尾屈之屈?！惫⒎窖月∏疲骸扒??！痹S注云：“屈，短也。奇，長也。凡短尾曰屈?！笨梢姟扒碑?dāng)為短尾之義。如《孟子》：“威武不能屈?！笔且曛x。今按，當(dāng)是短尾屈尾之意。

2.詘，異體作?！墩f文·言部》：“詰詘也。一曰屈襞。從言，出聲。詘或從屈?！薄抖巫ⅰ罚骸霸懺x，二字雙聲，屈曲之意?！鄙坨度航?jīng)正字》：“詘，今經(jīng)典多用屈字?！薄盾髯印駥W(xué)》：“挈裘領(lǐng)，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shù)也?！笨追f達(dá)疏：“謂舒而不卷也?！苯癜矗涸x，義同“屈”，有彎曲、折疊之意。

3.崛，異體或作、、?！墩f文·山部》：“山短高也。從山，屈聲?！薄抖巫ⅰ罚骸岸谈哒?，不長而高也。不長故從。者，無尾也。無尾之物則短。《玉篇·山部》：“崛，特起也。山短高貌。”今按：崛，即山短而聳高之狀。

4.?！墩f文·鳥部》：“鳩也。從鳥屈聲。”《段注》：“鳩，鶻也。”《爾雅·釋鳥》曰：“鳩，鶻。”《衛(wèi)風(fēng)》：“于嗟鳩兮。無食桑葚。”郭云：“今江東亦呼為鶻。似山鵲而小。短尾。青黑色。多聲?！苯癜?，即短尾鳥也。

此外，《說文》中有“”“”“”“”“”五字以“出”作為聲符，只起表音作用之字，與“出”的本義和引申義之間都沒有聯(lián)系，所以他們不是“出”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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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2017年寧夏大學(xué)研究生創(chuàng)新項目“馬王堆漢墓帛書特殊用字現(xiàn)象研究”（項目號：GIP20170

67）的階段性成果

作 者：劉 賀，寧夏大學(xué)在讀碩士研究生，攻讀漢語言文字學(xué)專業(yè)，主要從事語言文字研究；蔡永貴，寧夏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碩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文字、訓(xùn)詁研究。

編 輯：趙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