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茜
【摘 要】本文試圖結合癥候式分析方法和文本細讀的方法,解讀小說《妻妾成群》中出現的一些“裂隙”。
【關鍵詞】癥候式分析法;語境;形象
蘇童的《妻妾成群》創(chuàng)作于20世紀80年代,小說在張藝謀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巨大光環(huán)下,成為一部備受關注與評議的作品。抹去它身上的光環(huán),穿越這段并不太長的文學歷史,筆者重新品讀蘇童的《妻妾成群》,發(fā)現這部作品散發(fā)出奇幻的色彩。本文就試圖通過“癥候式分析方法”解讀小說中出現的一些“裂隙”。
一、語言與環(huán)境的差異性
《妻妾成群》中有許多語境差現象,然而恰巧因為這些現象的存在,使得小說的內涵與藝術價值具有了更大的張力。小說中出現了許多與上下文語境不相吻合的場景。比如寫頌蓮嫁進陳家時的描寫:“她是傍晚時分由四個鄉(xiāng)下轎夫抬進花園西側后門的,仆人們正在井邊洗舊毛線,看見那頂轎子悄悄的從月亮門里擠進來,下來一個白衣黑裙的女學生。”結婚本來是很喜慶熱鬧的,新娘子卻是一身“白衣黑裙的女學生”裝扮,而且小說中使用的是“傍晚”、“鄉(xiāng)下”、“后門”、“擠”等不適合結婚場景的詞語,尤其是“擠”形象生動地描繪出了轎子偷偷溜進來的畫面,也暗示了頌蓮小妾的地位與陳家的敗落。
說到頌蓮結婚,本應是一個熱鬧而且光明正大的事情。然而小說僅用簡短的幾句話帶過,而且偷偷摸摸的好像不希望很多人知道一樣,宴席上的氣派竟然不如飛浦的接風宴,足見頌蓮小妾身份之低。
作為讀者的我們和頌蓮一樣,對貫穿始終的紫藤花下的廢井一無所知,而作為陳家主人的陳佐千和陳家的其他人對它卻是唯恐避之而不及。正是由于讀者和頌蓮對于這口井一無所知,所以才會在真相大白之后,頌蓮悲慘地瘋掉,那口廢井映射出的舊社會女性的悲劇命運感到更大的震撼!
二、女性形象的失真性
仔細閱讀文本,可以發(fā)現許多細微之處隱藏著悖逆、反?,F象。文中寫梅珊唱戲、頌蓮聽戲一共寫了三次,恰好就是頌蓮在陳府地位變更的三個時期,這又暗示了什么?筆者作一個大膽的推測:頌蓮與梅珊這兩位女子的命運緊緊連在一起,正如《紅樓夢》中黛玉和晴雯一樣,所以梅珊死去,頌蓮只能瘋掉!
頌蓮在進陳府之前是一個“沒有一般女孩莫名的怯懦和恐懼”的人,但何以一進了陳府就變成一個被恐懼和痛苦纏繞的女人?作者寫到,在未進陳府之前,頌蓮和陳佐千在西餐社見面,并點了一份蛋糕提前過了十九歲生日?!拔鞑蜕纭焙汀暗案狻弊阋婍炆徆亲永锝邮芰诵鲁钡乃枷?,足見舊社會不合理的婚姻制度是頌蓮悲劇的主要原因。
文中多處寫到頌蓮的挑剔、尖利和怪癖,甚至有些神經質,似乎并未過多考慮人物的處境、性格、身份。比如頌蓮來到陳家的第二天就苛刻她的丫鬟——拽過來撥她的頭發(fā),“你沒有虱子吧,我最怕虱子”,按一般情理講,初來乍到,不熟悉人情,理應不會如此。同是初進陌生宅第的林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恥笑了去,她的行為就很符合其身份和處境。況且,頌蓮又不是名門閨秀,哪兒有那么大的架子。陳佐千過生日時,頌蓮沒有重禮可以送出,于是在宴席上就“起身走到陳佐千跟前,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又親了一下”,一個受過教育、又有些清高的女子當眾親吻丈夫,這在當時根本是不可想象的,更何況還當著眾多賓客和其他妻妾的面。是?。『煤玫囊粋€女孩子,竟變成了這樣,這不禁讓人聯想到張愛玲《金鎖記》里面的曹七巧,雖然她并非是妾,但也是在非正常家庭中被情感扭曲的女性,她的情感如頌蓮一樣也是不正常的,她的扭曲行為讓人覺得憎惡,但又讓人同情。特別是七巧年老之后,手腕上的鐲子一直褪到了腋下,眼角上一滴滴淚一直流到了枕頭上,這一細節(jié)描寫堪稱點睛之筆,同情中又能讓人深刻反思。不止是頌蓮,中所塑造的另外幾個女子的形象——成天念佛的大太太初見頌蓮便扯碎佛珠,看似溫婉的二太太實則是一個“笑面虎”,戲子出身的三太太居然和一個醫(yī)生通奸,氣焰囂張的丫鬟小雁成天做著“太太夢”,這些都給人怪異之感。
三、男性形象的模糊性
相比于艷麗耀眼的女性形象,作品中的男性角色相形見絀,每一個男子都顯得模糊、灰暗而孱弱。在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里面,全劇核心人物陳佐千從未有過正面特寫鏡頭,因此張藝謀較為深刻地領會了作者的意圖。
作為封建專制家長,陳佐千是封建家庭的權力中心,盡管在文本中并沒有更多的描寫他如何直接介入那群女人的斗爭,但妻妾們所有的心機與斗爭都是圍繞著他而展開的。陳佐千像一個巨大的幽靈一樣無處不在,所有的事情都因他而起,所有事件的結局都逃不出他的裁定。然而,這個高高在上的封建家長,看似有強大的力量和堅固的堡壘,實則他也只不過是封建宗法男權文化頹敗、崩潰的一種象征,在上演著落幕時刻最后的挽歌。在小說中,蘇童通過陳佐千性能力的喪失,清晰地傳達出這一具有象征意味的信息符碼。這個熱衷于納妾的舊式男人,企圖通過對年輕女性的占有與征服來證明自己生命的強悍,然而他性能力的喪失宣告了他所體現的封建家長文化與專制體制的潰敗。
既然陳老爺因為性能力的喪失而象征了封建宗法男權社會的潰敗,那陳家大少爺飛浦又具有怎樣的角色認知?飛浦在眾聲喧嘩的議論與打量中生動出場:“飛浦一直在外面收帳,還做房地產生意”,“我們大少爺是有本事的人”,“陳家現在都靠他”……飛浦在這里給人的感覺非常高大,似乎確實能成為封建男權宗法文化的得力繼承人。然而,情況急轉直下,作者馬上將這層華麗的外衣解開,露出飛浦模糊的角色身份——飛浦與絲綢大王顧家的三公子顧少爺關系曖昧。他們像一對夫妻一樣,形影不離,手拉手地走路,飛浦甚至隨身佩戴顧少爺送給他的荷包。最后,作者讓飛浦自己道出了天機:“我沒法改變了,老天懲罰我,陳家男人世代都好色,輪到我不行了,我從小就覺得女人可怕,我怕女人。”拋開社會對同性戀的種種看法,僅僅從小說的氛圍看,飛浦的同性戀傾向顯然是一種性錯亂。如果說陳老爺性能力的喪失所象征的封建男權社會的潰敗還不徹底的話,那么,作為封建男權社會繼承人的陳家大少爺飛浦的性錯亂所象征的封建宗法文化的后繼無人,無疑更加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妻妾成群》中的男性群像具有了一種特殊的文化意義:從陳佐千“性能力”的喪失到飛浦、顧少爺的性錯亂;從高醫(yī)生充滿女性印記的紅唇意象到頌蓮父親自殺行為所充斥的血腥場景;還有總是以哭泣面目出現的孩童化男性形象飛瀾;甚至還有以奴性嘴臉出現象征自我意識缺失的管家,這個古老陰森的封建宅院里出現的男性角色,幾乎都喪失了傳統(tǒng)男性形象的權威人格、陽剛特質和英雄氣概,呈現出無能、軟弱的特征。蘇童對父權體制下的男性形象進行了成功的消解、無情的貶抑和徹底的顛覆,賦予他們直接或者問接的“去勢模擬”的身份意義,形成了一群男性的閹割構圖。也正是因為男性形象的集體“去勢”,女性之間的斗爭目的才顯得尤其虛妄與瘋狂,她們的悲劇也就具有了動人心魄的意味。在蘇童筆下,這群男性的閹割構圖,成為封建宗法男權社會體制必然崩潰的象征。
【參考文獻】
[1]蘇童.妻妾成群[M].花城出版社.1991
[2]李妮.淺析小說.《妻妾成群》.中的語境差現象[J].群文天地2012(6):68-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