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島主
十多名來自北京人藝的戲骨,撐起了《十二公民》這場12個人的群像室內(nèi)劇。坐在電影院里,分分鐘都能感受到對手戲狂飆的快感,想必是今日國內(nèi)院線中,很少有的國產(chǎn)片體驗。
這種體驗,建立在對《十二怒漢》(西德尼·呂美特導演,1957年)黃袍加身的經(jīng)典文本之上,顯得尤為酣暢淋漓。原作《十二怒漢》聚焦12名身份各異的陪審員,在面對一樁殺人案的討論中,他們在11人主張被告有罪而1人主張無罪的境況下,展開了“曠日持久”的討論,最終成功扭轉(zhuǎn)被告命運的全過程。在此過程中,亨利·方達飾演的孤軍作戰(zhàn)的八號陪審員,堅守對嫌犯的無罪推定,逐項擊破其余11位的理據(jù)與情感,扳回了公正的天平,成為影史留名的經(jīng)典演繹。影片亦獲威尼斯金獅獎,作為西德尼·呂美特的電影導演處女作,可謂完美。
無獨有偶,《十二公民》里,飾演三號陪審員的韓童生,也是戲份吃重、表現(xiàn)上佳,在最后一場決定性的戲碼中,情緒由隱而顯,厚積薄發(fā),一個色厲內(nèi)荏、面對叛逆子傷心欲絕的父親形象躍然銀幕。在北京人藝學派領軍人焦菊隱的“心象學說”演劇理論中,演員正是先將角色融入于自己,再由己身回饋能量予角色,最大程度發(fā)揮演員與角色的雙重潛力,才構(gòu)成了血肉清晰、撼人心魄的演劇之美——韓童生無疑是個相當鮮明的例子。
作為曾創(chuàng)造北京人藝票房紀錄的戲劇導演徐昂,轉(zhuǎn)型電影導演后的第一部作品即是改編《十二怒漢》,勇氣不可謂不大。而就目前所見的成果來說,起碼在戲劇張力上,達到了相當不錯的水準,若是將整個故事復現(xiàn)舞臺,效果當是更佳。
然而問題恰恰出在——這是一部電影,并且不是原作翻拍,而是“改編”?!妒瓭h》問世之前,編劇雷金納德·羅斯已然寫出了原始的電視版本,電影問世之后,更有日本、俄羅斯以及美國本土翻拍等多個版本問世。米哈爾科夫的俄羅斯版本在“男孩弒父”主題之外,更引入尖銳的俄羅斯民族問題,將影片主題推向另一個高度。
而《十二公民》則將背景建立在對于陪審團制度的“虛擬”性質(zhì)上(因為中國事實上是沒有陪審團制度的,此處的陪審團,僅是政法大學學生家長的模擬進程)。這一牽強的預設,直接令整個故事的假定性吸引力大打折扣。其次,在角色身份的設置上,《十二公民》固然作了比較有主見的改編,但一些關(guān)鍵角色反而失去了合理性——原作中有一名陪審員,在下雨前的悶熱天氣中,置身擠逼的斗室里,滿腦子想著快點達成共識,結(jié)束這次討論去看球賽,因之引發(fā)一系列的暴躁言行,令人印象深刻。而在《十二公民》中,這個角色直接被置換成普通校工,借其之口言社會時事,由“角色”本身跳脫出來,成為社會勞工階層代言人,失去了鮮活的個性。
而《十二公民》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在敘事主體情節(jié)的推進上,毫不含糊照抄原作,諸如證明瘸腿老人到門口的時間等橋段,沿用1957年的土法證明,實在令人匪夷所思;而關(guān)于女證人是否睡覺戴眼鏡的問題,在今天看來,也實在落后于時代。
影片頻繁地讓各人訴說自己的故事,同時又關(guān)聯(lián)當下,無疑是編導有意為之的結(jié)果。但看完電影,觀眾也許突然會發(fā)現(xiàn),雖然八號陪審員的工作非常正經(jīng),但他剛剛做的一切努力,竟然建立在一個相當荒謬的情境之中:中國哪所政法大學的補考,是要學生的家長如此費勁參與來幫助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