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慧
摘要:在北宋婉約詞壇上,晏幾道以其情之癡,小令之工妙而獨樹一幟。其言凄美哀婉,其境朦朧深美,在小山詞中晏幾道更是用這藝術(shù)化的癡絕語塑造了許多動人的女性形象。無論是高唐夢中若真若幻的伊人,還是其“男子作閨音”中“無人解知心苦”的悲涼歌伎,都寄托了詞人深沉的情感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小山詞;女性形象;情感內(nèi)涵
翻開詞之篇章,探究詞之起源,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詞這一文體似與女性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無論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我國最早的由民間創(chuàng)作的敦煌詞,還是后來文人游戲而做的《花間集》多是風月言情,訴說男女相戀相思的。而北宋詞人晏幾道以其“癡絕”之氣在華麗流轉(zhuǎn)的宋代婉約詞壇上獨占一格,吟奏的“小山遺風”動搖人心,這與其至真至誠的情感內(nèi)涵不無聯(lián)系。而其豐富的情感內(nèi)涵的表達則又是離不開詞作中塑造的女子形象。
作為“北宋倚聲家初祖”晏殊幼子的晏幾道自幼接受到較好的文化熏陶,被稱譽為“潛心六藝,玩思百家”可以說頗負才名,但他卻無心于寫作道德文章,一生獨熱衷于對小令的創(chuàng)作。以癡絕之語表達癡情,其感傷凄美的情詞中到底又有哪幾類女子形象呢?小山詞中這花箋淚行,幽微情思中到底又封印著小晏多少癡絕于世呢?我們不妨做一探析。
一、高唐夢中若真若幻,飄渺朦朧的女子形象
若把小晏的令詞比作仕女圖,那畫中的女子則或是有著“嬌面勝芙蓉,臉邊天與紅”的靚妝極妍,或是有著“小顰微笑盡妖嬈,淺注輕勻長淡凈”的笑可留春,美不勝收。而要看這一幅幅美卷的底色,則散發(fā)著復古的淡淡韻致與香氣,可望而不可及。晏幾道在其自敘相思斷腸的彩箋的作品中,多是塑造了這類高唐夢中若真若幻,飄渺朦朧的女子形象。在題材上晏幾道秉承了晚唐五代描繪男女之情的傳統(tǒng),但在對女子形象的塑造上,晏幾道是不同于花間詞的。試將溫庭筠的名篇《菩薩蠻》與小晏的《鷓鴣天》作一比較。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溫庭筠《菩薩蠻》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晏幾道《鷓鴣天》
溫庭筠的《菩薩蠻》用詞極其華麗,以金色為底色,香軟側(cè)艷之氣呼之欲出,柔糜之風沉溺其中,如一幅極盡細致的工筆畫,卻沒有寫意之作的情意灑然,缺少靈動的美感?!跋闳?、“蛾眉”、“花鏡”、“羅襦”這些物質(zhì)的羅列使得女子的形象也如物一般成為男性作家所觀賞玩樂的對象,煙火氣息濃重,缺少朦朧之美。而晏幾道筆下的女子形象卻是清麗典雅之態(tài),正是由于詞人不將女子視為物,而是真正喜愛她們,追求她們。尤其詞作后半闕中夢字的出現(xiàn),把這些女子更是置入了恍若飄蕩的云間,使其忽遠忽近,似真似幻。如一幅虛無飄渺的寫意之作,手法純熟卻又不落窠臼,一股神韻涌蕩其間。正如他自己《采桑子》中的那句,這些女子都“似花似霧前時見,滿眼嬌春”、“殷勤借問家何處,不在紅塵”。
二、“男子作閨音”代言體中“竟無人解知心苦”的女子形象
文章憎命達,晏幾道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使得他與那些歌妓一樣成為天涯淪落人。失去了顯赫的社會地位,經(jīng)歷了生活上的動蕩,小晏更加懂得社會下層人民的悲苦,他對那些流落人間的女子更加憐惜。葉嘉瑩先生曾說過,小晏對女性的描摹有一種詩意和善感的欣賞。
無論是柳永的“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早知恁么?;诋敵?、不把雕鞍鎖”的大膽潑辣,還是歐陽修的“劉郎何日是來時。無心云勝伊。行云猶解傍山飛。郎行去不歸” 的憂思愁緒,都是男子臆想中的女子該有之情態(tài),卻把女子的情思簡單化?!笆繛橹赫咚?,女為悅己者容”,女子心中的悅己者又何嘗不是知己者呢?晏幾道卻能夠真切體味她們的悲哀,看到她們 “無人知解心苦”的酸楚。試看其代言體之作《玉樓春》:
清歌學得秦娥似。金屋瑤臺知姓字??蓱z春恨一生心,長帶粉痕雙袖淚。
從來懶話低眉事。今日新聲誰會意。坐中應有賞音人,試問回腸曾斷未。
在晏幾道筆下,女子不是玩物而是也有著血肉與情感的主體。也許是因自己現(xiàn)實中的不得志,使得小晏深知知音難覓,能夠真正理解這些歌舞場中女子的悲哀,在女子的韶華音中也寄托著詞人自己的無奈與悲涼,所以“知音敲盡朱顏改,寂寞時情”他懂。
三、因彼岸之美不可得而悵然失落的情感內(nèi)涵
雖則“昔人什篇,為情而造文”(《文心雕龍·情采》),情詩情詞定是因情而作,但晏幾道詞中塑造的兩種女子形象不可不說是寄托了詞人更加深刻的情感內(nèi)涵的。
據(jù)考證,晏幾道一生的活動范圍大致在中原地帶,因家道中落和自己孤介傲然的個性不為世容,遂“陸沉于下位”。政治道路的飽受挫折,人生經(jīng)歷的巨大落差無疑對他的性格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晏幾道“磊魄權(quán)奇,疏于顧忌”,耿介的個性使他不愿為現(xiàn)實妥協(xié)因而也受到了許多當權(quán)者的排擠,事態(tài)的炎涼雖使他明白了“人情卻似飛絮,悠揚便逐春風去”的道理,但卻終也脫不了自己的癡情。他把自己所有的深情與真情都用在了這些如香草般美好的女子身上,做了個紅塵倦客,紅塵癡者。
為了高唐夢中朦朧幻的美仙子,他甘愿“沉浮酒中”,縱是斷腸也相憶的癡與執(zhí)是晏幾道對人生彼岸美好的不舍與追逐,對她們的贊美寄托了詞人對人性美好品質(zhì)的向往,但這樣的理想?yún)s真又如夢幻泡影般不可得。而其代言體詞作中女子的悲哀又何嘗不是小晏自己的悲哀呢?小山詞中塑造的這類女子形象,使我們從側(cè)面了解到當時晏幾道在政治上的無助與無奈。彼岸的美小晏只能在夢中尋,他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勸君頻入夢鄉(xiāng)來,此是無愁無恨處” 但卻又不免 “覺來惆悵消魂誤”的悵然失落。
綜上,正如陶爾夫、諸葛憶兵在《北宋詞史》中所說:“睡著的詞人在塑造著清醒的戀人”,詞人通過這一個個嬌美高潔的女子形象寄托了自己在塵世中尋覓不得的美好理想,“情不深而為詞,雖雅不韻,何足感人?”小山詞卻以其深情內(nèi)涵被讀者接受、喜愛,并在這一曲曲詞中搖神動心。
【參考文獻】
[1]唐圭璋,詞話叢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葉嘉瑩.從性別與文化談女性詞作美感特質(zhì)之演進(上)[J].天津大學學報,2006(02).
[3]唐圭章.全宋詞[M].北京:中華書局,1965.
[4]諸葛憶兵,陶爾夫.北宋詞史[M].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