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質(zhì)性寫作”批評
寧琳
(東北農(nóng)業(yè)大學 國際文化教育學院,哈爾濱 150030)
[摘要]韓東、朱文、吳晨駿等新生代小說家發(fā)起“斷裂”問卷行動,他們的寫作姿態(tài)曾惹發(fā)批評界的軒然大波。這些作家始終張揚獨樹一幟的文學立場,他們提出的“本質(zhì)性寫作”研究曾經(jīng)是學界廣泛關注和批評的焦點,很多批評者對他們提出的“本質(zhì)性寫作”的性質(zhì)和表征等問題各抒己見。有的論者從道德層面入手對“本質(zhì)性寫作”進行道德的譴責;有的論者從人文精神重建的立場表達了對這種寫作的擔憂;還有論者通過“本質(zhì)性寫作”對新生代文本進行了否定性的價值論定;與此同時,也有人對“本質(zhì)性寫作”的欲望化描寫表示了寬容、理解和肯定。梳理學術(shù)界對新生代作家“本質(zhì)性寫作”的相關評論,可以對其中涉及的一些相關理論和概念等問題進行重新闡釋。
[關鍵詞]本質(zhì)性寫作;批評;欲望;道德;啟蒙
[中圖分類號]I054[文獻標志碼]A
[收稿日期]2015-09-26
[作者簡介]楊茜(1976-),女,江西上饒人,博士研究生,浙江萬里學院文化與傳播學院講師,從事歐美文學研究。
韓東、朱文、吳晨駿等新生代小說家于1998年發(fā)起的“斷裂”問卷行動鬧得滿城風雨。這些職業(yè)寫手們曾被批評界口誅筆伐,但是他們始終張揚自己獨樹一幟的寫作姿態(tài)。他們的“斷裂”行動立場鮮明、態(tài)度堅決,對既有的文學秩序和寫作環(huán)境予以否定和拒斥,他們將寫作指認為作家自我心靈的對話,認為真正的寫作應追求真實,是一種純粹和無功利的存在,并賦予寫作以獨特的精神價值。朱文覺得,最開始的寫作和唱歌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沒有參照,也沒有體系,是源自內(nèi)心的,只是感覺在藍天底下就能唱出來、寫出來、喊出來,順理成章,非常簡單。然而慢慢地,市場、文學史、秩序和個人開始被納入寫作,寫作也逐漸有了體系和市場,也逐漸遠離了它最初的本質(zhì),而一個好作家應該從自己敏感、誠實的心靈出發(fā),寫作重要的是能夠?qū)懗龊妥骷已庀噙B的故事。他認為這樣的寫作就是“本質(zhì)性寫作”,這樣的作家就是“本質(zhì)性作家”?!氨举|(zhì)性寫作”曾經(jīng)是學界廣泛關注和批評的焦點,很多批評者對“本質(zhì)性寫作”的性質(zhì)、表征等問題各抒己見。
一、道德批評
一些批評者從道德層面入手,對這種寫作展開分析,其中不乏嚴厲的譴責,甚至有人將之論定為傷風敗俗、不堪入目。丁帆認為,泛“性”化是新生代作家寫作的一個集體現(xiàn)象,他們所寫的性,毫無道德的約束,完全沒有超越動物性,就像低等動物的交配;李萬武指出,新生代作家們把世界描述為一個無愛無恨、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的空洞存在,在這個世界里,欲望支配一切、主宰一切,是存在的核心;費振中則認為“本質(zhì)性寫作”完全無視傳統(tǒng)道德,韓東的《障礙》和朱文的《我愛美元》都把欲望寫得很臟,作品中鋪天蓋地的性描寫幾乎遮蔽了一切;王彬彬則認為,這種性的描寫不是動物性的,更不是屬于人的,而是屬于魔的,因為動物的發(fā)情有繁育后代的目的,但是新生代作家以性本身作為唯一和終極的目標,這是一種對性的濫寫,體現(xiàn)了非道德化的向度,寫作的目的是暴露某種個人的隱私,以迎合讀者閱讀的獵奇和期待,因此對性的描寫也便成了一種向世俗取悅的手段。
也有一些批評者從人文精神重建的立場表達了對這種寫作的擔憂。李萬武指出,這是一種極端化的個人主義,為了用欲望來擺脫存在的焦慮,而最終陷入到無望的文化虛無主義;費振中也指出,由于對社會責任感的徹底放逐,對知識分子啟蒙責任感的徹底放棄,使得這種寫作缺少審美的眼睛,于是形成了“集體失明”[1]的文學現(xiàn)象;王光東則挖掘了這種寫作匱乏精神深度的原因,他指出這是因為新生代作家們有著實利主義的人生立場,這種態(tài)度形成了他們?nèi)绱说膶懽髁?,于是他們毫無精神追求,無心擔任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重任,進而指出個人精神高度與深遠人文關懷對于文學寫作的重要性;鳳群和洪治綱認為,在20世紀90年代的文學語境下,新生代作家們并沒有對現(xiàn)實的功利性進行反思和批判,也沒有對現(xiàn)實進行審視的清醒和勇氣,更沒有對人們生存的荒謬狀態(tài)進行揭示和挖掘,他們這種對世俗價值的接受和認可表現(xiàn)出一種人文精神和理性的缺失;蔡世連還指出要改變這種狀況,這些作家務必趕快跳出后現(xiàn)代主義的束縛,提升自己的現(xiàn)實批判意識。
還有批評者據(jù)此對新生代文本進行了價值論定。王彬彬認為,新生代作家的寫作沒有實現(xiàn)對20世紀80年代寫作的超越,即使他們的名氣和影響很大,可寫作水平平平,沒能寫出堪稱文學的經(jīng)典作品;吳義勤指出,新生代作家們自認為自己創(chuàng)作出了偉大的文學作品,并不無狂妄地互相吹捧;還有批評者指出這些作家就是文學狂人,無法跟他們進行對話和溝通。
與此同時,也有一些批評者對這種欲望化的寫作予以肯定。葛紅兵就對“本質(zhì)性寫作”非常贊許,他認為新生代作家的寫作正是通過這種對欲望的自由書寫得以確立的,作家們的自我認同也是通過對欲望的直面與描寫得以實現(xiàn)的,它是新生代小說最鮮明的特點和標志;葛紅兵還為身體正名,他認為身體應該得到人們公正和理性地對待,不僅不該受到壓制,也不應被當成一種實現(xiàn)某種功利性的工具,欲望在一個真正現(xiàn)代的社會語境中,應該充分、客觀地被書寫和表達。王干不同意所謂的“流氓文學”的說法,他認為傳統(tǒng)文學中對性愛的遮蔽以及對無性之愛的描寫,使人們習慣性地認同性愛是非神圣的,因此“本質(zhì)性寫作”用無愛之性來挑戰(zhàn)人們這種思維定勢,形成了對文學傳統(tǒng)的顛覆;王干還為“本質(zhì)性寫作”進行了正名,他認為朱文、韓東等作家的小說體現(xiàn)了對自我靈魂的解剖和自我心靈的尋證,以及對人性的拷問,因此不能等同于下流而墮落的“流氓文學”。耿傳明認為“本質(zhì)性寫作”跨越了純文學圈子的界限,體現(xiàn)出“直接面臨”[2]的姿態(tài)。他指出,在新生代小說中,人的社會化存在和人的本能性沖動是統(tǒng)一在一起的。汪繼芳則認為,新生代作家們這種敢愛敢恨并敢于拒絕時代誘惑的立場堅守值得肯定,雖然年輕的作家們文筆犀利,對待文學傳統(tǒng)不乏尖刻,但是他們坦誠的寫作態(tài)度還是讓人心生敬意。陳曉明指出,“性對于朱文是一個支點,一個阿基米德式的支點,他只需要這個支點,就能把我們的世界顛覆,這本身說明了我們的文明確實有薄弱的地方”[3],也就是說,新生代作家們并非以性作為出發(fā)點或落腳點,而是把它當成一種寫作策略,通過打破傳統(tǒng)倫理道德觀念中的性禁忌,來顛覆欲望的倫理學。
對于在道德層面上對“本質(zhì)性寫作”的論定,這里我們有必要對道德批評的內(nèi)涵進行梳理。如果把批評標準分為思想和審美兩種,那么道德批評應歸入前者的范疇之中。思想批評還可以細分為社會、倫理、宗教、哲學、政治等各種不同的思想批評,而其中倫理思想批評和政治思想批評是比較重要的兩種。我們所說的道德批評就是倫理思想批評,它是對文學作品的倫理立場進行考察、研究,分析的是作品體現(xiàn)出的倫理觀是進步還是落后,這種倫理觀有利于人類追求自由解放還是反之。如果按照批評標準的真善美三分法來考察的話,道德批評應該歸入善的范疇,它指的是對一部文學作品道德觀念的評判,主要考察作品引人趨向善還是惡,是消極的還是積極的,是凈化了還是玷污了人的靈魂等。
道德批評家對作品進行道德論定常常帶有一種獨斷性,因為在其看來,他們要比作家和讀者在道德視野上更加廣闊高遠,他們的能力使得他們有資格擔任法官的角色對作品進行道德裁定,不僅如此,他們還常常想當然地認為普通讀者如果失去了道德導師的引導,自身完全不具備對道德的鑒別和分辨力,所以會被非道德的作品玷污靈魂,因此他們總是習慣性地替代讀者一廂情愿地對作品進行道德審查。然而值得思考的是,在一個個體文化的時代里,這種道德審判者的存在和優(yōu)越性是否具有合理性?在這樣的語境之下,社會上的所有個體都是可以自我選擇和造就的獨立個體,他們互相之間是完全平等的。也就是說,超越性的、權(quán)威性的主體已經(jīng)不存在了,這和平等主體的觀念已然相悖。以犧牲所有讀者的主體性與獨立性為代價,來延續(xù)道德批評者們的超越性地位,這對現(xiàn)代社會而言是得不償失的,也是無法成立的??梢哉f,道德批評在用來闡釋個體化時代的文學現(xiàn)象和作品時,無論表面看上去怎樣,實際上已然顯得尷尬,帶上了一層闡釋的焦慮色彩。
那么,在個體時代語境下,應該怎樣考察作品的道德立場呢?無論是對作品在寫作內(nèi)容上是否涉及欲望的直觀書寫,還是借助作品來肯定或呼喚一種道德觀念與立場,都不是基于文學作品的道德批評。立足作品的道德批評應該努力探尋作家的道德立場,厘清作家的道德標準。以韓東的小說為例,韓東倡導“第一次的寫作”,他主張作家應該重返自我,寫作應該呈現(xiàn)最真實的人性和心靈,他的作品中有大量的欲望化敘事,對無愛之性的描寫以及性迷亂的書寫惹發(fā)了批評者們的道德指責。其實,如果透過韓東作品的表層,不難發(fā)現(xiàn)他筆下的性有著巨大的破壞力,作家對于性迷亂和愛情消逝感到悲哀。而且韓東的寫作在講故事的同時總是不忘審視心靈,他對于個體生存的探究體現(xiàn)出鮮明的理性色彩。他的“第一次寫作”就是向人們昭示一種人存在的分裂性,這種分裂性是由欲望對人的異化所導致,性對于人性整體性的分裂使人置身于一個客體化的世界,處在了外在必然性的統(tǒng)治之下,人在這種境遇下不得不逐漸遠離自己的本性,異化為客體的存在。
對生存困境的展示和思考在朱文的小說中也可見。朱文筆下的小丁們,總是對自己要去哪里一無所知,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生活對于他們而言乏味至極,他們沒有生活目標,每天都很無聊,于是去馬路上閑逛就成了他們最常做的事情,他們也成了典型的生活游離者和游走者。對于愛情、同情心、責任心和道德感,小丁們統(tǒng)統(tǒng)沒有感覺,他們只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庸碌度日,迷茫、空虛時刻籠罩著他們。朱文的小說仿佛不停在復寫小丁們空虛浮躁的生活體驗,展示給我們的是現(xiàn)代語境下生存?zhèn)€體一系列微小、空虛甚至絕望的生存狀態(tài)。
在20世紀的90年代,中國的社會文化語境正處于一種過渡和轉(zhuǎn)折的動蕩階段,“虛無”這個詞語概括出了包括作家在內(nèi)的生存?zhèn)€體心靈上的一種客觀處境,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高科技的突飛猛進,社會日新月異,競爭愈演愈烈,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日益加快,生存?zhèn)€體陷入到了茫然無措的生活狀態(tài)之中,種種不確定性的生活感受促發(fā)了生存?zhèn)€體對于空虛的恐懼,在這種語境之下,人們逐漸產(chǎn)生了一種消極而感傷的、頹敗的世紀末的情緒,因此,其實這種虛無是一種讓人無奈而絕望卻又非常真實的生存困境的寫照。正是在這個層面上,很多批評者認定“本質(zhì)性寫作”從未超越欲望的生理層面,文本完全忽視了人性的精神層面,淪為了暴露個人隱秘經(jīng)驗的空洞場所甚至“流氓文學”的指涉在此便不攻自破了。劉小楓指出,肉身的沉重在于身體與靈魂的重逢與交流,也就是說,對身體的書寫不僅要有欲望的感性描寫,更要賦予身體以一種價值承擔,例如“存在”“夢想”“思考”等。這不失為對“本質(zhì)性寫作”生存意味與理性思考的一種解說。因此,正如潘延所說,欲望化的寫作在文本中有著多樣地豐富呈現(xiàn),并非暴露性經(jīng)歷那么簡單,如此界定應該予以澄清,而文學批評也應該避免這種簡單化的思維。
二、“啟蒙”的內(nèi)涵
至于一些批評者指出的“本質(zhì)性寫作”暴露了新生代作家們對知識分子啟蒙角色的逃避,在這我們有必要對“啟蒙”這個概念進行一番分析。這個概念發(fā)源于西方,要注意區(qū)分在中西方不同的歷史文化語境下它的不同釋義。“啟蒙”英語為“enlightenment”,詞根是“l(fā)ight”,意思是光明或者點亮,這個詞最早出現(xiàn)于《圣經(jīng)》,無論哪種詞性,在英語中都和“光”有一定聯(lián)系。在西方的歷史語境中,“光”是生存的一個決定性因素,“enlightenment”也可以理解成“追尋光明”,中國人把這個詞譯成“啟蒙”。在西方,“啟蒙”一詞表示的是人們對“光明”的一種自覺追求,而非所謂的智者對大眾進行傳道般的說教,兩者區(qū)別在于前者更凸顯一種主體和自覺。在西方社會,信仰基督教的人們只承認上帝具有萬能的超越性,其他人都沒有這樣的資質(zhì),也便沒有能力去改變和塑造另外一個人的觀念與心靈。康德認為:“啟蒙運動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tài),不成熟的狀態(tài)就是不經(jīng)別人的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當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經(jīng)別人的引導就缺乏勇氣與決心去加以運用時,那么這種不成熟狀態(tài)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了。Sa-pereaude!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這就是啟蒙運動的口號?!盵4]54可見,中西對于“啟蒙”概念理解不同的關鍵在于是否重視個體的自覺性。
西方自文藝復興運動以降,“理性”和“人性”一直作為兩個重要的核心思想被不斷地反復強調(diào)。正如康德所說,西方的啟蒙運動建立在批判神權(quán)束縛人性和自由的基礎之上,它倡導人們回到最初的那種自由和真實之中,旨在啟發(fā)人們?nèi)ラ_掘自我和尋覓自我,是一場喚醒人的理性的思想解放運動。
從康德高呼的那句“sa-pereaude!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4]54]可以發(fā)現(xiàn)啟蒙運動對個人主體性的強調(diào),同中國語境下的知識分子對大眾的思想灌輸相比,前者的價值立場顯得更加現(xiàn)代化。這種思想對西方后世的影響相當深遠,在西方后世哲學家們的各種闡釋與演繹下,這種人人平等的觀念逐漸形成了西方社會個體本位的價值立場。
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們同樣說“啟蒙”,當時的很多學者都有過留洋的學習和生活經(jīng)歷,他們非常仰慕西方現(xiàn)代文明,但是他們對“啟蒙”這個概念的理解和闡釋卻顯得非常主觀,他們以為對中國古典傳統(tǒng)文化的顛覆,以“民主”和“科學”為要義來開化國人的思維,在思想意識上的“西化”就是一種追求現(xiàn)代化和理性主義的努力,這種做法不僅是片面的,而且很容易形成否認傳統(tǒng)的虛無主義和革命理想主義的傾向。這樣看來,我們方可理解在國家民族危難當頭和民族的解放戰(zhàn)爭占據(jù)社會主流后,新文化運動所倡導的那種啟蒙意識便自然退居次位了。
可見,中西方不同的歷史文化語境下,對于“啟蒙”概念的解釋和理解雖然有一定的相似性和聯(lián)系,但實質(zhì)和內(nèi)涵卻是大相徑庭的。在中國,啟蒙者和大眾之間的溝通總是存有一定的阻隔,厚障壁一般的隔膜總是阻礙真正意義上的對話完成,很多現(xiàn)代作家都向我們展示了這個問題,例如魯迅的作品就是很典型的代表。那么形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到底為何呢?這或許和中國的啟蒙者對于“啟蒙”的理解有關,在他們看來,知識分子對于所謂的愚者或者大眾的思想的干預是促成啟蒙大務完成與實現(xiàn)的重要保證,他們忽略了思想的啟蒙應該是一個艱辛與漫長的歷程,絕非一蹴而就的事情,他們也沒能意識到被啟蒙者自身的能動性與自覺性在啟蒙過程中的主導作用。我們?nèi)魪倪@個角度入手,來重估中國“五四”時期和新文化運動,便會發(fā)現(xiàn)以往對它的定位不夠準確,知識分子帶著啟迪大眾的責任心宣揚西方人文精神,雖然其中的用心良苦不可置否,但實際上,或許它只可算作中國的知識分子橫移了西方的詞匯之后,利用自己對之主觀而片面的釋義,來延續(xù)和維系傳統(tǒng)中國社會知識分子積極入世的文化姿態(tài)罷了。
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批評者們通過“本質(zhì)性寫作”來指責新生代作家們?nèi)狈χR分子“啟蒙者”擔當,這種評判的標準其實還是陳舊的傳統(tǒng)意識的外化,這不僅是對“啟蒙”概念的誤讀與誤用,其中也不乏傳統(tǒng)話語系統(tǒng)面對新的語境與文學現(xiàn)象時一種闡釋的無力。
三、關于“深度”
這同樣可以用來解釋為什么很多批評者會認定“本質(zhì)性寫作”是一種缺乏深度的寫作。羅蘭·巴特認為,文學史對個體的壓制是由追求深度模式的傳統(tǒng)文學觀造成的,時間久了人們慢慢接受了這種模式,就會對個體自由受到壓制的事實習焉不察。中國文學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先鋒作家們率先用不乏極端的藝術(shù)形式實驗標示出了他們對書寫內(nèi)容的淡化,隨后80、90年代之交的新寫實小說家們又通過對世俗化生活的復制和摹寫,表現(xiàn)出他們對于傳統(tǒng)作家文化姿態(tài)的反撥,隨著90年代經(jīng)濟制度轉(zhuǎn)型所帶來的各種社會文化劇變,他們對文學傳統(tǒng)的拒絕更加徹底,從文學作品的寫作內(nèi)容到表現(xiàn)形式,他們反叛的態(tài)度堅決而大膽,1998年新生代作家們發(fā)起的轟轟烈烈的“斷裂”問卷行動,就是他們這種文學立場的表征??梢哉f,“本質(zhì)性寫作”“第一次的寫作”都是韓東、朱文等小說家們彰顯自我文學態(tài)度的一種寫作策略。
羅蘭·巴特的觀點昭示出“本質(zhì)性寫作”的敘事姿態(tài)所具有的正面意義,它顛覆了傳統(tǒng)的深度模式,而這種模式與90年代的社會和時代語境已經(jīng)錯位。它還體現(xiàn)出文學對個體的回歸,所以雖不具備傳統(tǒng)文學意義上的“深度”,但是卻將個體精神的自由立場注入了文學寫作之中,因而具有一定的文學史意義。考察“本質(zhì)性寫作”昭示出以往欲望和感性經(jīng)驗被遮蔽的歷史境遇,作家們的這種寫作姿態(tài)也形成了對以往價值中心的文化形態(tài)的巨大沖擊和解構(gòu),打開了一個嶄新的文學寫作向度,這是一種豐富,也是一種發(fā)展?!氨举|(zhì)性寫作”研究蘊含著豐富的理性思考,是一個具有解構(gòu)性和嚴肅性的學術(shù)問題。在研究時,要看到它的顛覆性、批判性和積極性,也要注意它走向極端后的反文化性。當然,后者畢竟是少數(shù),但盡管如此,依然要防患于未然。很多批評者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因此提出了很嚴厲的批評。但是問題在于,這種批評并非站在文學發(fā)展的前哨位置,而是恪守舊的道德傳統(tǒng)規(guī)范,用那種衛(wèi)道士的立場把“本質(zhì)性寫作”的弱點夸大,甚至視為主流進行了棒殺。雖然看不到潛在的不良傾向不利于批評本身的建構(gòu)和發(fā)展,但是放大了弱項后抓住一點,不及其余,對于批評對象而言是否也有失公允呢?總之,還是小心求證,要消解掉對身體和欲望的過度關注,用公正和客觀的眼光深入解讀,仔細地觀照,力求正確的評價。
[參考文獻]
[1]丁帆,王彬彬,費振鐘.晚生代:“集體失明”的“性狀態(tài)”與可疑話語的尋證人[J].文藝爭鳴,1997,(1):31.
[2]耿傳明.以“身體”代主體的寫作——晚生代小說家非觀念化寫作的態(tài)度和立場[J].理論與創(chuàng)作,1998,(3):23.
[3]陳曉明.異類的尖叫——斷裂與新的符號秩序[J].大家,1999,(5):197.
[4][德]康德.什么是啟蒙運動[J].教師之友,2004,(8).
〔責任編輯:曹金鐘孫琦〕
①參見Oates, Joyce Carol. “Love and Squalor” in New Yorker. 9/7/2009, Vol. 85 Issue 27, pp. 80-81.
②參見 Schillinger, Liesl. “The Odd Couple” in 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9/13/ 2009 p.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