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中國成立后十七年（1949~1965）是我國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重要歷史時期。黨在分析蘇聯(lián)文化建設弊端、借鑒二十多年新民主主義文化建設的歷史與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從指導思想、建設原則、建設方法、建設主體等方面構建了一系列適合我國國情的文化建設理論，探索出一條獨立自主的文化建設道路，開創(chuàng)了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新局面。

關鍵詞：新中國；獨立自主；文化建設道路；探索創(chuàng)新

作者簡介：王鐵鋼，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生（湖南 長沙 410081）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的政治、經濟、國防等制度基本上是學習蘇聯(lián)，但是對于文化建設，在學習蘇聯(lián)的同時，黨和國家一直努力探索獨立自主的建設道路，構建有中國特色的文化建設理論體系。毛澤東說：“我們的文化教育政策不采取他們（指蘇聯(lián)）的辦法，我們采取有領導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雹俳涍^1949至1965年十七年的探索，黨逐步構建了一條適合我國國情的獨立自主的社會主義文化建設道路，順利完成了新民主義文化向社會主義文化的過渡，建立起比較完善的社會文化新形態(tài)、新范式，開創(chuàng)了我國文化建設的嶄新局面。

一、獨立自主文化建設道路的原因和背景

在這個歷史時期，黨和國家開創(chuàng)了一條獨立自主的文化建設道路，是在深入分析蘇聯(lián)文化建設的教訓，并總結我國文化建設的歷史和實踐經驗基礎上做出的選擇，有其發(fā)展的內外驅動力。

1. 蘇聯(lián)文化教條主義和專制主義造成文化發(fā)展僵化的教訓

蘇聯(lián)十月革命后教條主義盛行，那時的文學團體曾經對作家采取命令主義，強迫別人必須怎樣寫作。②文化專制主義也相當嚴重，排斥外來文化，將一切來自資本主義的文化包括先進的現(xiàn)代科技文化都予以拒絕，粗暴干涉文化、科學的發(fā)展，用行政命令代替制度建設，嚴重影響了文化發(fā)展的活力。毛澤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發(fā)現(xiàn)，我國在學習蘇聯(lián)的同時，盲目照搬的弊端和蘇聯(lián)自身建設的不足逐漸顯現(xiàn)出來。針對蘇聯(lián)不允許發(fā)表與主流觀點不同的意見這一狀況，毛澤東指出，對學術問題的不同意見不應當禁止，“這是對學術思想的不同意見，什么人都可以談論，無所謂損害威信”，“如果國內對此類學術問題和任何領導人有不同意見，也不應該加以禁止。如果企圖禁止，那是完全錯誤的”③。一直負責思想文化工作的中宣部部長陸定一也對蘇聯(lián)文化建設提出了質疑，他指出，蘇聯(lián)的某些經驗不一定很好。比如，蘇聯(lián)在學術工作中比較粗暴，他們似乎有一種看法：凡是唯心主義都是資產階級，資產階級都是反革命，反革命當然只好送公安部門，這就把思想問題與政治問題混淆起來。蘇聯(lián)常常說文藝落后于現(xiàn)實，但總是趕不上，這是為什么呢？這是方針不對頭，黨對文藝干涉過多了。④教條主義的盛行，對思想理論、文藝的粗暴干涉使蘇聯(lián)文化思想“越來越趨于僵化和高度集中，真正造成了一潭死水的局面，扼殺了知識分子的獨立思考和創(chuàng)新意識”⑤。這些教訓與問題使得黨更加清醒地意識到，必須探索出一條有別于蘇聯(lián)的更適合中國國情、更有利于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道路。這是外部驅動力。

2. 新中國成立前中國共產黨二十多年文化建設實踐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中國共產黨是在同帝國主義、封建主義腐朽文化斗爭中誕生的，在領導武裝斗爭之前，思想文化斗爭一直是黨反帝反封建的最有力武器。大革命時期，黨利用報刊等輿論工具宣傳反帝反封建主張，反對舊文化，提倡新文學和白話文，為革命高潮的到來營造了積極的輿論氛圍。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各根據(jù)地創(chuàng)辦報紙，編輯通俗讀物，出版馬列主義著作，開設學校，宣傳黨的任務與策略，普及文化知識。⑥延安局部執(zhí)政時期，黨對文化建設的重要性認識更深刻，要求加強對文化工作的領導，加強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宣傳和文化教育，“推廣通俗書報，獎勵自由研究，尊重知識分子，提倡科學知識與文藝運動”⑦，舉辦了《解放日報》等一批報刊，創(chuàng)作了一批反映根據(jù)地生活、革命斗爭的新戲劇和文學作品。1940年，毛澤東發(fā)表《新民主主義論》，提出新民主主義文化是“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成為指導當時以及后來黨進行文化建設的行動綱領。可以說，任何情況下，普及文化知識，提高人民群眾文化水平，豐富人民群眾精神文化生活，成為黨的一種內在動力和自覺行為。

這二十多年的文化建設為黨在建國后繼續(xù)開拓獨立自主的文化建設道路打下了堅實基礎，也積累了一些成熟的經驗。（1）確立了新民主主義文化建設的基本綱領，即毛澤東提出的“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也是新中國成立后后文化建設的基本綱領；（2）黨的領導人對文化建設的方針、原則、方法等進行了深入探討論述，形成了適合中國國情的文化建設思想；（3）組建了文化建設的組織機構，包括各類學校、管理部門、文藝團體、研究機構等；（4）培養(yǎng)了一支文化建設的人才隊伍，在社會科學領域和文學藝術領域有了自己的生力軍。這些都在社會主義文化建設過程中得以延續(xù)和完善，為黨在短時期內建立起社會主義文化體系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

3. 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增強了探索自主道路的自信

作為從古至今沒有發(fā)生過文化斷裂的“連續(xù)性文化典范”，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貫穿了中國文化發(fā)展的始終，不斷融合、發(fā)展和豐富。它不僅為新中國文化建設提供了良好的文化氛圍，還提供了充足的養(yǎng)料與資源。正是有了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底蘊，黨才有了更加堅定的繼承優(yōu)良傳統(tǒng)、探索自主道路的自信和自覺。黨一直極其重視傳統(tǒng)文化，強調必須繼承、挖掘和利用好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這一份珍貴的遺產來發(fā)展社會主義新文化。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指出：“中國的長期封建社會中，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古代文化。清理古代文化的發(fā)展過程，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華，是發(fā)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條件。”⑧因此，“我們必須繼承一切優(yōu)秀的文學藝術遺產，批判地吸收其中一切有益的東西，作為我們從此時此地的人民生活中的文學藝術原料創(chuàng)造作品時候的借鑒”⑨。他提出中國的新文化是“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它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帶有我們民族的特性”，旗幟鮮明地指出了社會主義新文化建設與傳統(tǒng)文化之間不可割裂的密切聯(lián)系。

二、獨立自主文化建設道路的基本內容

新中國成立后，由于有了對蘇聯(lián)文化建設教訓的認識，在繼承新民主主義文化建設實踐經驗的基礎上，黨和國家明確提出，“中國共產黨的思想戰(zhàn)線要擺脫蘇聯(lián)教條主義的影響，走出一條黨管理科學文化事業(yè)的新路來”⑩，并從文化發(fā)展方向、建設原則、建設途徑、建設動力等方面進行了探索，制定了一系列文化政策，逐漸擺脫了蘇聯(lián)模式的影響，開創(chuàng)了一條符合我國國情的獨立自主的文化建設道路，朝著建設“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的目標前行。我們認為，這條道路可以這樣概括：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指導思想，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批判地繼承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和學習外國先進文化，尊重文化發(fā)展客觀規(guī)律，充分依靠和發(fā)揮人民群眾尤其是知識分子的主體作用，激發(fā)全社會的文化創(chuàng)造力和文化生產力，推動文化發(fā)展為政治、經濟建設服務。它包括了以下基本內容：

1. 堅持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文化建設的指導思想

建設社會主義新文化，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路往哪兒走的問題，即道路的方向問題。這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復雜的思想意識狀況下顯得尤為重要。當時，封建殘余思想、資產階級腐朽思想仍充斥著中國社會角落，思想文化多元并存。如何盡快清除舊思想，樹立馬克思主義的旗幟，統(tǒng)一和指導人們的思想觀念，成為當時文化建設的核心任務。

毛澤東早在《新民主主義論》中就對中國的新文化做出論斷：“這種文化，只能由無產階級的文化思想即共產主義思想去領導，任何別的階級的文化思想都是不能領導了的?！?1共產主義的理論基礎與指導思想是馬克思列寧主義。中國的新文化建設只有堅持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指導，并且將馬克思主義的普遍原理同中國革命具體實際結合起來，而不是像蘇聯(lián)那樣以個人崇拜和政治專斷僵化馬克思主義，才能保障文化建設的正確方向。1951年5月，劉少奇在第一次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指出：“馬列主義產生于歐洲，經過我們黨的宣傳、努力，使它具有了中國民族的形式，同中國勞動人民的實際生活、實際斗爭緊密結合起來，這樣，馬列主義就成了中國勞動人民進行革命斗爭的強有力的戰(zhàn)斗武器和戰(zhàn)斗旗幟?！?2毛澤東也多次強調，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實踐相結合，走自己的道路，才能推動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事業(yè)的發(fā)展。他說：“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和中國革命的實踐密切地聯(lián)系起來，這是我們黨的一貫的思想原則?！?3

為確立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指導思想地位，黨和國家編譯出版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的理論著作、《毛澤東選集》，舉辦了形式多樣的學習班進行馬克思列寧主義宣講教育，開展對電影《武訓傳》的批判、對胡適唯心主義思想的批判等，并配合思想改造運動，清理了封建主義、資產階級思想影響，宣傳推廣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世界觀、方法論，筑牢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在思想文化領域的一元化指導地位。

2. 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建設原則

“雙百”方針是我國文化建設最有別于蘇聯(lián)文化建設的一項基本政策，最能體現(xiàn)出我國文化建設道路的特色，是對黨在延安時期提出的“古為今用，推陳出新”文藝創(chuàng)作思想的延續(xù)，更是對蘇聯(lián)文化教條主義、形式主義的修正。斯大林執(zhí)政時期，文化建設如同經濟建設一樣實行統(tǒng)一專制，打擊爭鳴和批判，禁錮學術民主精神與風氣，文化發(fā)展陷入單一化模式。這就是毛澤東所指的我們不能采取的“他們的辦法”。

黨提出、貫徹和堅持“雙百”方針經歷了曲折的過程，而這個過程也是黨探索獨立自主的文化建設道路復雜過程的一個縮影。在“雙百”方針正式提出之前，學術討論自由、藝術形式多樣等思想已經在不同領域實施。1951年4月和1953年8月，毛澤東就戲曲改革、歷史問題研究分別提出了“百花齊放”和“百家爭鳴”的原則，作為其工作的指導方針。后來“雙百”方針才陸續(xù)推廣到文化建設各個方面。1956年4月28日，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第一次明確提出“雙百”方針。他說：“藝術問題上的百花齊放，學術問題上的百家爭鳴，我看應該成為我們的方針。”14并在5月2日的最高國務會議第七次會議上再次提出要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作為繁榮發(fā)展藝術、學術的指導方針。他分析了“雙百”方針提出的背景和主要內容，指出這個方針“是促進藝術發(fā)展和科學進步的方針，是促進我國的社會主義文化繁榮的方針。藝術上不同的形式和風格可以自由發(fā)展，科學上的不同學派可以自由爭論”15，他還強調：“這是一個基本性的同時也是長期性的方針，不是一個暫時性的方針?！?65月26日，陸定一在中南海向科學家、文學家、藝術家代表作《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報告，闡述了“雙百”方針的目的、內容等。6月13日的《人民日報》發(fā)表了這一報告。9月15日，劉少奇在中共八大政治報告中明確指出：“為了繁榮我國的科學和藝術，使它們?yōu)樯鐣髁x建設服務，黨中央提出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茖W上的真理是愈辯愈明的，藝術上的風格是必須兼容并包的?！?7

至此，“雙百”方針正式向全社會公布實施?！半p百”方針調動了一切文化建設的積極因素，帶來了知識界的春天，新的文學藝術作品涌現(xiàn)，學術風氣空前自由。但不久，隨著1957年“反右”斗爭和1958年大躍進的到來，“雙百”方針一度受挫。20世紀六十年代初，黨和國家意識到政策中的偏頗，決定對經濟、文化建設進行調整。文化方面相繼制定了《科技十四條》、《文藝八條》等，強調繼續(xù)貫徹實施“雙百”方針。1960年7月，周揚在中國文學工作者第三次代表大會上作了題為《我國社會主義文學藝術的道路》的報告，重新強調“雙百”方針在社會主義文化建設中的重要作用，他指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和推陳出新的方針，促進了文學藝術各個門類全面的多樣化的發(fā)展，促進了舊傳統(tǒng)的革新?！?81961年2月7日，中央批轉中央文教小組《關于一九六一年和今后一個時期文化教育工作安排的報告》，要求繼續(xù)認真貫徹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政策，鼓勵各種學術見解和不同學派的自由爭論，發(fā)展多種多樣的藝術形式和風格，提高思想水平和藝術水平。“雙百”方針得以繼續(xù)實施。

3. 堅持批判地繼承和批判地學習相結合的建設方法

為了加快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步伐，助推獨立自主道路的形成，黨和國家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批判地繼承與學習相結合的方法，突破了蘇聯(lián)盲目排外、固步自封的文化建設模式，借鑒其他文化形態(tài)中的先進成分，不斷進行自我批判和革命，創(chuàng)新建設理論和手段，快速建立起社會主義文化新形態(tài)。

一是批判地繼承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文化既為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提供了豐富的養(yǎng)料和經驗，也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黨從新民主義時期開始就堅持辯證地對待傳統(tǒng)文化，強調要在批判與繼承中保持新文化的民族性特征。1951年9月，周恩來在北京、天津高校教師學習會上談到文化建設時說：“我們要根據(jù)自己民族文化的特點，用我們民族的形式，進一步創(chuàng)造我們民族的燦爛文化?！?91955年10月，他在全國文藝工作者大會上又指出：“對于我們的民族傳統(tǒng)，不能采取粗暴的態(tài)度，好的我們要保存起來，還要發(fā)揚它。要保存和發(fā)揚，那就需要有選擇、有批判地接受?！?01956年8月，毛澤東在同音樂工作者談話時，再次強調要以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為基礎，加以改造，創(chuàng)造出新的文化內容和形式。他說：“藝術離不了人民的習慣、感情以至語言，離不了民族的歷史問題。”211962年4月13日，中央批轉文化部黨組和全國文聯(lián)黨組《關于當前文學藝術工作若干問題的意見（草案）》，指出要批判地繼承民族文化遺產，認真學習祖國優(yōu)秀的文學藝術遺產和傳統(tǒng)，從中吸取前人留下的藝術寶藏和藝術經驗。

二是批判地有選擇地學習外國優(yōu)秀文化。新中國成立之初，學習外國能夠幫助我們快速地建立起比較科學的政治、經濟、文化體系，避免走彎路。在這方面，黨也吸取了蘇聯(lián)全盤否定現(xiàn)代資產階級文化、排斥外來文化的教訓，以尊重、開放的態(tài)度學習外來文化的有益成分。首先是學習蘇聯(lián)，同時也不排斥學習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的優(yōu)秀文化。毛澤東對此作過多次論述，較系統(tǒng)地闡明了學習外國優(yōu)秀文化的目的與方法，他指出，“我們的方針是，一切民族、一切國家的長處都要學，政治、經濟、科學、技術、文學、藝術的一切真正好的東西都要學。但是，必須有分析有批判地學，不能盲目地學，不能一切照抄，機械搬用”22，“中國的和外國的要有機結合，而不是套用外國的東西”23。這就指明了在具體路徑上，我國走的是結合文化建設實際需要堅持“洋為中用”、有選擇地學的途徑，通過學習和借鑒創(chuàng)造出中國自己的、有獨特的民族特色的社會主義新文化。

4. 堅持尊重文化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

認識、把握文化發(fā)展的自身規(guī)律，彰顯文化發(fā)展的內在價值，是實現(xiàn)黨對文化建設進行科學、有效領導的前提，也能避免蘇聯(lián)簡單粗暴干涉文化建設的弊端，使文化建設在正確的軌道上運行。蘇聯(lián)文化建設在這方面的教訓是慘痛的，由于蘇共領導人長期堅持依靠國家機器來加強對意識形態(tài)的控制，用高度集權的行政方式進行文化建設，“日趨走向單一、教條和僵化，出現(xiàn)了和‘工業(yè)的國有化并駕齊驅的‘思想的國有化、‘文化的單一化”24，嚴重阻礙了社會文化活力，完全背離了文化發(fā)展本身的規(guī)律。

作為觀念形態(tài)的文化，由于生產主體、接受主體的認識角度、深度等都存在差異，其內容和形式必然表現(xiàn)出多樣化，體裁、題材、形式、風格等繽紛異彩、絢爛多姿。毛澤東曾對此作過形象的論述：“一棵樹的葉子，看上去是大體相同的，但仔細一看，每片葉子都有不同。有共性，有個性，有相同的方面，也有相異的方面。這是自然法則，也是馬克思主義的法則?！?5只有尊重這種自然法則，尊重文化的多樣性規(guī)律，減少對文化建設不適當?shù)母深A，“藝術和科學中的是非問題，應當通過藝術界科學界的自由討論去解決，通過藝術和科學的實踐去解決，而不應當采取簡單的方法去解決”26，文化建設才會保持繁榮發(fā)展。

對這一法則的堅持可以說貫穿了新中國成立后十七年文化建設全過程，也是黨的實事求是思想路線在文化建設道路上的反映。毛澤東等黨的領導人對“雙百”方針的探索與堅持就是一個鮮明寫照。同時，黨對文化產品生產規(guī)律的尊重也體現(xiàn)了這一法則。1953年9月，周恩來在中國文藝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會上指出，文藝創(chuàng)作要注重形式與內容的統(tǒng)一，“不能是雜湊的，生吞活剝的藝術形式。因為藝術有思想和形式的統(tǒng)一性，也有形式本身的統(tǒng)一性”27。1959年5月，他在文藝界代表人士座談會上提出，文藝工作要兩條腿走路，要強調對立的統(tǒng)一，既要有結合，又要有主導，并提出對文藝創(chuàng)作不能催促，不能下指標，給時限，“精神產品不能用數(shù)量來說明質量高低”28。在1961年6月召開的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chuàng)作會議上，周恩來又強調要重視精神產品生產的特點，尊重文藝規(guī)律。黨對文化發(fā)展規(guī)律的尊重使文化建設擺脫了不必要的行政干預，保持了豐富多彩的發(fā)展方式和內容。

5. 充分體現(xiàn)和尊重人民群眾尤其是知識分子在文化建設中的主體作用及地位

新中國文化是“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新文化，它反映著人民群眾的意志，而人民群眾又通過新文化建設來表達自己的精神生活。人民大眾既是文化建設的服務對象，更是文化建設的主體力量，是社會主義文化建設道路的動力之源。只有把人民大眾的文化創(chuàng)造活力激發(fā)出來，讓全社會都投入到繁榮社會主義文化建設事業(yè)中，才能避免出現(xiàn)蘇聯(lián)文化專制下人民群眾只有絕對服從、完全喪失創(chuàng)造性的局面，使文化建設蓬勃發(fā)展。

人民群眾的主體作用是通過知識分子顯現(xiàn)出來。因此，黨和國家重點從抓好知識分子隊伍建設來激發(fā)全社會的文化創(chuàng)造力。黨一直非常重視知識分子隊伍建設，毛澤東在《大量吸收知識分子》的決定中就強調：“對于知識分子的正確政策，是革命勝利的重要條件之一。”29新中國成立后，黨繼續(xù)堅持這一思想，完善了知識分子政策，充分尊重、體現(xiàn)他們在文化建設中的地位和價值。首先是準確定位知識分子的性質與價值，強調他們的重要作用。1954年9月，劉少奇在一屆人大一次會議上指出：“我國的知識分子，在過去的革命運動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在今后建設社會主義的事業(yè)中將起更加重要的作用。”301955年3月，毛澤東在中共全國代表大會上提出要建成一支強大的理論隊伍，“沒有這支隊伍，對我們全黨的事業(yè)，對我國的社會主義工業(yè)化、社會主義改造、現(xiàn)代化國防、原子能的研究，是不行的，是不能解決問題的”31。1956年1月，周恩來在中央知識分子會議上宣布，知識分子“已經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已經成為我們國家的各個方面生活中的重要因素”，這是黨中央歷史上第一次明確知識分子的身份、性質，改變了過去認為知識分子是資產階級的認識，為知識分子全面參與社會主義建設掃清了障礙。1962年3月，周恩來為全國科學工作、戲劇創(chuàng)作等代表作了“論知識分子問題”專題報告，他指出：“知識分子是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取得勝利的不可缺少的重要力量?！?2

其次是幫助和指導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使他們轉變?yōu)樯鐣髁x文化建設急需的優(yōu)秀力量。脫胎于舊制度的知識分子，其發(fā)展經歷決定了他們具有兩重性，既是可以為人民服務的腦力勞動者，又與舊制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受到舊風氣的影響。黨和國家對從舊社會“包下來”的知識分子采取了團結、教育和改造的方針，幫助他們實現(xiàn)自身的轉變。1951年9月，周恩來在天津北京教師學習會上指出，知識分子應逐步樹立工人階級立場，成為最先進的、為人民、為民族、為實現(xiàn)共產主義的堅定力量，而且要加強自身的改造，樹立為人民服務的思想。10月，毛澤東在全國政協(xié)會議上指出，“思想改造，首先是各種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是我國在各方面徹底實現(xiàn)民主改革和逐步實行工業(yè)化的重要條件之一”33，并進一步闡述了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目的是充分適應新社會的需要，同工人農民團結一致，改造的主要內容是“逐步地拋棄資產階級的世界觀而樹立無產階級的、共產主義的世界觀”，“逐步地學好馬克思列寧主義，逐步地同工人農民打成一片?！?4

第三是不斷改善知識分子待遇，切實發(fā)揮出他們的職能和作用。周恩來在中央知識分子問題會議上指出：“正確地解決知識分子問題，更充分地動員和發(fā)揮他們的力量，為偉大的社會主義建設服務，也就成為我們努力完成過渡時期總任務的一個重要條件?！?5他分析了在知識分子問題上應該采取的方針，以及應防止的錯誤傾向。他強調，應該改善對知識分子的使用和安排，使他們能發(fā)揮專長，應該充分了解他們，給他們應得的信任、支持、必要的工作條件和適當?shù)拇觥?956年2月24日，中央下發(fā)《關于知識分子問題的指示》，要求采取一系列有效措施，充分動員和發(fā)揮現(xiàn)有知識分子的力量，以便盡可能迅速地改變我國科學和文化的落后狀態(tài)。按照中央部署，我國建立了職稱晉升制度、知識界的榮譽制度等，提高了知識分子工資待遇，加快了吸收知識分子入黨的速度，知識分子住房、辦公場地等生活、工作條件也有了明顯改善。

有了一系列政策的支持，新中國成立后，知識分子的社會地位得到認可，文化創(chuàng)造力得到巨大釋放，在文化領域和科技領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

三、獨立自主文化建設道路的歷史成就

20世紀四五十年代，在社會主義國家普遍以蘇聯(lián)模式為范本的形勢下，我國走獨立自主的文化建設道路是需要勇氣和智慧的。在探索中曾多次發(fā)生過政策失誤，但追求獨立自主的發(fā)展道路的方向不曾改變，并且取得了顯著的建設成效，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道路發(fā)展歷程中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

1. 初步建立起社會主義文化形態(tài)

新中國成立后，黨在文化領域的主要工作就是迅速改造舊的文化教育體系，培養(yǎng)社會主義的知識分子，提高人民群眾文化水平，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文化的各種機構、設施和形態(tài)。1951年2月，中央下發(fā)關于健全各級宣傳機構和加強黨的宣傳教育工作的指示，要求在文化藝術、學校教育、報紙和廣播、書刊出版方面，建立起各級領導機構，擬訂黨的相關政策或地方性的方針并監(jiān)督其實施。1954年1月，中央在對《關于目前文化藝術工作狀況和今后改進意見的報告》的指示中指出，“文化工作的首要任務是積極地發(fā)展適合群眾需要的新的文學藝術和電影的創(chuàng)作，同時對民間原有的各種藝術和文化娛樂形式應廣泛地、正確地加以發(fā)掘、利用、改革和發(fā)展”36，并強調要發(fā)展報紙、雜志和書籍的出版事業(yè)，增加出版物的種類和數(shù)量，提高作品和翻譯的質量，以滿足國家建設事業(yè)和人民文化生活的需要。

根據(jù)中央的這些政策，全國開展了大規(guī)模的文化事業(yè)改革，建立和完善了文化管理機構，實現(xiàn)了文化單位的國有化，加強了對文學、藝術、出版、新聞等領域的領導和管理，推行冬學運動、掃盲運動等提高了人民群眾的文化水平。同時，通過“改戲”、“改人”、“改制”的三改運動推出了一批新劇目，理順了新聞出版業(yè)的體制，增加了出版物種類，推出了一大批優(yōu)秀電影作品。經過十七年的建設，我國建立起與社會主義經濟相適應的文化形態(tài)和范式，生產出了數(shù)量豐富的文化產品，改變了舊中國文化貧瘠、單一的落后局面。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數(shù)據(jù)，截至1965年底，藝術表演團體由建國之初的1 000個增長到3 458個，故事片從零到130部，圖書出版數(shù)由12 153種增長到348 674種，期刊數(shù)由295種增長到790種。

2. 開啟了中國化社會主義文化建設道路的源頭

從新中國成立到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國民經濟基本恢復的這一段時間內，我國政治、經濟建設模式“幾乎一切都抄蘇聯(lián)，自己的創(chuàng)造性很少”，教條主義嚴重，“缺乏創(chuàng)造性，缺乏獨立自主的能力”37，雖然歷史貢獻巨大，但死搬硬套帶來的危害不小。隨著人們對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逐漸提高，如果繼續(xù)按照蘇聯(lián)模式進行建設，文化發(fā)展與人民群眾需要、全社會文化生產力釋放之間的矛盾將更突出。因此，黨在社會主義文化建設領域率先進行了道路選擇，開始探索獨立自主的文化建設道路，確立了有中國特色的文化建設的指導思想、基本方針、主要措施和實施路徑等，并進行戲曲改革、電影創(chuàng)作、劇團改制等，推動文化產品多樣化、大眾化、普及化，使人民群眾享受到更多文化生活。但是這條道路卻并不順利。首先就是來自蘇聯(lián)的反對。以“雙百”方針為例，1956年正式實施后，陸定一曾經向蘇聯(lián)政府告知此事，蘇聯(lián)非常不感興趣，還“拿出列寧的文章要陸定一看，實際上是反對這個方針”38。還有來自國內知識界的不同聲音，如陳其通等人在《人民日報》發(fā)表文章，質疑“雙百”方針忽視了為工農兵服務的方向等。這些反對聲音都顯示了中共在文化建設上的獨立自主道路必定會受到重重阻力，實施的困難艱巨。

但黨和國家領導人仍以中國共產黨人一貫的勇氣、膽識、魄力推動獨立自主文化建設道路前行。毛澤東旗幟鮮明地指出：“我們已經找到一條道路。我們有兩種經驗，錯誤的經驗和正確的經驗。正確的經驗鼓勵了我們，錯誤的經驗教訓了我們。”39他在不同場合多次強調“雙百”方針是符合馬克思主義的正確方法，是解決文化發(fā)展的根本方法，并以文化建設道路為起點，在《論十大關系》中全面提出建設社會主義必須根據(jù)本國國情，走自己的道路，開啟了獨立自主的中國化社會主義建設道路的整體構思。1964年4月，周恩來在中宣部召開的文藝工作會議上指出，中央已經對社會主義文藝制定出來一條路線，有了大的方針政策，很好地推動了我們的文藝工作。這條道路開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fā)展道路的源頭，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作了理論探索和實踐先行。

3. 初步構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理論體系的框架

中國共產黨執(zhí)掌政權后，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文化建設思想、理念開始變成政策、制度和理論，指導著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實踐。首先是改革完善文化管理體制和制度，中央成立廣播、電影、出版等文教管理部門，明確了中央和地方各級部門的職責與權限。其次是推進文化事業(yè)改革，從具體文化產品范疇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制定了一系列改革措施與政策，并在改革實踐中創(chuàng)新文化建設的思想與理論。第三是提出了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性質目標、指導思想、方針原則、措施方法等，挖掘文化建設的主體力量，探索文化建設的內在規(guī)律，從宏觀層面形成了一套相對穩(wěn)定、成熟的文化建設制度與理論。

雖然當時并沒有明確提出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理論體系的概念，但這一理論體系框架卻在實踐中初步形成。1962年4月，中央批轉下發(fā)《關于當前文學藝術工作若干問題的意見（草案）》，實際上全面集中體現(xiàn)了這一理論體系。意見指出，十二年來，文學藝術工作取得了巨大成就，黨對文學藝術工作的領導更加鞏固，有了一套比較完整的發(fā)展我國社會主義文學藝術事業(yè)的方針和政策，包括“雙百”方針、二為方向、提高質量、批判與繼承、鼓勵創(chuàng)作與正確批評等。文件中提出的政策與理論既包含了對文化建設的宏觀指導，也包括一些具體政策，更體現(xiàn)了對文化建設這種精神活動內在規(guī)律、價值體系的深刻認識和把握。這些理論符合文化發(fā)展特性，內涵豐富且開放包容，為后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的文化建設奠定了良好基礎，留下了繼續(xù)完善和補充的空間、接口，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理論體系不斷趨于完善和成熟。

注釋：

①②③13141516212223252634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53頁，第253頁，第9頁，第116頁，第54頁，第229頁，第279頁，第77頁，第41頁，第83頁，第76頁，第229頁，第225頁。

④⑩38陳清泉、宋廣渭：《陸定一傳》，北京：中央黨史出版社，1999年，第384頁，第427頁，第430頁。

⑤俞思念：《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歷史、理論與實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2008年，第109頁。

⑥李曉瑜、羅平漢：《民主革命時期黨開展思想文化建設的歷史經驗》，《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7年第2期。

⑦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8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43頁。

⑧1129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07頁，第698頁，第620頁。

⑨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60頁。

1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60頁。

17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9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34頁。

18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3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399頁。

19202728周恩來：《周恩來文化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第797頁，第148頁，第135頁，第184頁。

24倪稼民：《從蘇共自身文化建設問題看蘇聯(lián)解體》，《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08年第2期。

303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5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414頁，第16頁。

3133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95頁，第184頁。

3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5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58頁。

35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8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10頁。

3739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05頁，第33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