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鵬，余淵祿

(天津市東麗區(qū)人民檢察院，天津300300)

美國法學家瓦爾特·L·莫爾曾說過:“所有的翻譯都是一種解釋?！狈g工作作為刑事訴訟中一項帶有主觀性的工作，是容易動搖證據(jù)客觀性和真實性的環(huán)節(jié)之一。翻譯工作不僅是訴訟活動順利進行的保證，而且是訴訟平等原則在刑事訴訟中的具體體現(xiàn)。訴訟中，權利的保障和限制從來都是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沒有規(guī)范的權力必然會造成行為的濫用。由于當前我國刑事訴訟法對翻譯制度缺乏具有可操作性的配套細則，翻譯人員的聘請程序、資格審查、法律地位、權利義務、法律責任、翻譯記錄的法律性質和監(jiān)督等問題都沒有具體規(guī)定，往往由各級法院自由掌握。導致刑事訴訟中關于翻譯行為出現(xiàn)不規(guī)范的現(xiàn)象。

一、我國刑事訴訟翻譯制度的現(xiàn)狀及缺陷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發(fā)展，人員流動不斷加強。非少數(shù)民族聚居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人員和聾啞人犯罪的案件逐漸增多，在辦理刑事案件過程中需要聘請翻譯人員的案件數(shù)量逐年增多。但我國現(xiàn)行關于刑事訴訟翻譯制度的規(guī)定非常少，《刑事訴訟法》第九條規(guī)定了為不通曉當?shù)赝ㄓ玫恼Z言文字的訴訟參與人翻譯的制度，第八十二條規(guī)定了“訴訟參與人”包括翻譯人員，第九十二條規(guī)定了為聾、啞人翻譯的制度等。但這些規(guī)定僅僅就刑事訴訟翻譯制度做了原則性的規(guī)定，缺乏實施細則。通說認為訴訟中的翻譯人員有三種情況:涉及本國民族語言的翻譯人員、涉外法律關系中的翻譯人員以及對聾啞人的言詞文字和手勢的翻譯人員。翻譯人員作為受司法機關聘請或指派，在刑事訴訟中為參與訴訟的外國及無國籍人、少數(shù)民族人或聾啞人提供語言文字翻譯服務的訴訟參與人，依法享有以下權利:依法受到通知出庭的權利;依法受到司法機關保護和控告的權利;為了正確地進行翻譯，有權了解同翻譯內(nèi)容有關的案情情況;有權查閱記載其翻譯內(nèi)容筆錄。依法應當承擔的義務:應當按照語言的原意如實進行翻譯;不得隱瞞、歪曲或偽造翻譯內(nèi)容;保守國家秘密和尊重個人隱私的義務;回避的義務。訴訟中的翻譯問題關系著訴訟工作能否正常進行，當事人權利能否保障，司法制度的健康發(fā)展等問題，但實踐中還存在不適應客觀形勢發(fā)展的問題。

1．聘請翻譯人員程序隨意性大。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如果犯罪嫌疑人為外國人、聾啞人或者不通曉當?shù)赝ㄓ玫恼Z言文字的訴訟參與人，在訊問時必須為其聘請翻譯人員。但相關法律、司法解釋沒有對聘請程序進行具體規(guī)定，造成實踐中聘請翻譯人員程序存在較大的隨意性。由于當前我國沒有設立專門的機構負責翻譯工作，往往是司法部門辦案人員直接負責聯(lián)系和聘請翻譯人員，造成了翻譯人員管理混亂、職責不明、責任不清、缺乏監(jiān)督等情況發(fā)生。

2．翻譯人員缺乏認證資質。刑事訴訟屬于公法范疇，需要明確地認定和宣告犯罪事實，準確適用不同程度的刑事處罰，要求證據(jù)的表達和審查必須嚴格準確。翻譯人員的專業(yè)水平直接決定了言辭證據(jù)的客觀性和真實性。實踐中，翻譯人員的來源不規(guī)范，通常是聘請大專院校中通曉外語、民族語言或者聾啞學校教授啞語的教師。刑事訴訟翻譯不同于一般的翻譯工作，翻譯人員需要通曉法律并精通語言的“兩面手”。長期地使用沒有任何法定資質的翻譯人員參與審判不符合司法公信力和司法權威的要求，不利于司法的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的實現(xiàn)。

3．翻譯異議的救濟程序缺乏。在訴訟過程中，如果當事人認為翻譯的不準確、不真實，要求更換翻譯人員，這種情況沒有規(guī)定，當訴訟程序結束后，當事人對翻譯人員的工作進行申訴等救濟程序，法律沒有相應的規(guī)定，使得當事人的權利保障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聯(lián)合國《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侮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的有效調查和文件記錄》(又稱《伊斯坦布爾議定書》)第一百五十二條中規(guī)定，在探訪犯人時，如果接受訪談的人有可能認為當?shù)乜谧g員不值得信任的話，最好千萬別使用當?shù)氐目谧g員。讓當?shù)氐目谧g員與政治犯打交道，這可能對當?shù)氐目谧g員也是不公平的，因為他們在進行一次探訪后可能會受到地方當局的“盤問”，或者被施加壓力。最好使用明顯看來是來自外地的獨立的口譯員。

4．對翻譯人員缺乏監(jiān)督管理。刑事訴訟中的翻譯人員的監(jiān)督管理存在漏洞。由于缺乏專門的監(jiān)督手段，對于翻譯的內(nèi)容過程無法監(jiān)督，對于翻譯的結果不能鑒別。辦案人員在記錄時雖感到翻譯人員可能對雙方的語言理解不夠準確，用詞不夠恰當，翻譯不夠到位，但卻對此無可奈何。司法實踐中曾出現(xiàn)翻譯人員聽信當事人許諾而隨意改變供述、證言實質內(nèi)容的現(xiàn)象，造成惡劣影響。［1］

二、域外訴訟翻譯制度的實踐

由于訴訟傳統(tǒng)和訴訟文化的不同，各個國家和地區(qū)的翻譯制度各有特點，大陸法系國家或地區(qū)將翻譯制度以專章專節(jié)的形式規(guī)定在刑事訴訟法典中，而英美法系國家或地區(qū)則將翻譯制度主要規(guī)定在具體的執(zhí)法依據(jù)中。域外訴訟翻譯制度一般稱為法庭口譯制度。法庭口譯是實現(xiàn)操不同語言、有不同文化背景的訴訟各方以及庭審法官、合議庭或陪審團成員之間互相理解溝通的橋梁與中介。同時，法庭口譯也是維護和保障法律賦予訴訟各方的公民權和法律平等的必要條件。［2］現(xiàn)代意義上的法庭口譯始于二戰(zhàn)結束后的兩次世紀大審判。此后，為保障被追訴人的語言訴訟權利，聯(lián)合國大會于1966年通過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十四條第三款規(guī)定:“在判定對他提出的任何刑事指控時，人人完全平等地有資格享受以下最大限度地保證:(甲)迅速以他懂得的語言詳細地告知對他提出的指控的性質和原因;(乙)如他不懂或不會說法庭上所用的語言，能免費獲得譯員的幫助。”美國、法國、澳大利亞等國相繼就訴訟翻譯制度進行了系統(tǒng)立法。

1．美國。美國是一個移民大國和訴訟大國，歷來對法庭口譯非常重視。1978年，美國司法部就制定了《法庭口譯人員法令》(The Court Interpreters Act)。要求美國法院管理辦公室制定聯(lián)邦法庭口譯人員認證標準。并于1980年正式實施了“聯(lián)邦法庭口譯人員資格考試”，應試者通過筆試和口試兩個部分的測試，合格的口譯人員全部錄入專門的口譯人員名冊，供地方法院挑選，成為法庭口譯重要的人力資源。法庭口譯人員資格考試的語種是針對英語和西班牙語，各州還將本州如漢語普通話、粵語、日語等其他需求量大的語言指定為測試語言進行認證。在美國，一些大學和機構還提供相應的法律口譯課程和培訓。其中查爾斯頓大學還從事碩士研究生層次的法庭口譯人員教育。

2．澳大利亞。澳大利亞翻譯資格認證局負責翻譯資格認證制度的日常管理工作。該機構主要提供口、筆譯方面的咨詢和建議、設立行業(yè)標準以及資格認證等事務。按照其規(guī)定，專業(yè)翻譯人員在澳洲被分為四個級別，由低到高分別為:(1)口譯預備員;(2)口譯員;(3)會議口譯;(4)高級會議口譯。只要達到口譯員級別，便有資格從事專業(yè)口譯工作。但翻譯資格認證局對法庭口譯人員有更高要求，多數(shù)情況下建議由第(3)和(4)級別人員擔當。［3］通過相應資格考試人員的有關信息及聯(lián)系方式，全部公布在其網(wǎng)站上，供人們挑選。如當事人在法庭審理過程中需要口譯人員，可以由當事人進行安排，但如果當事人無能力負擔翻譯費用時，法院可免費安排。

3．香港。我國香港地區(qū)在長期的司法實踐中積累了許多成熟的理論和實踐經(jīng)驗。根據(jù)《香港人權法案條例》和《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任何人接受刑事審訊時，有權以他本人最能了解的語言聆聽對他作出的指控，并有權以他本人最能了解的語言為自己辯護。這一原則要求法庭必須為不懂當?shù)卣Z言的當事人提供口譯人員來保障其合法權利，此外還規(guī)定了免費獲得翻譯協(xié)助的權利。［4］香港的法庭口譯人員分為兼職和專職兩種，對于專職譯員除需要滿足一定的任職條件外，還要參加由公務員局舉辦的筆試和口試，最后通過面試才能獲得聘用。專職譯員享受香港政府公務員待遇。兼職譯員是需要增加其他非通用語種的口譯人員時才向社會進行招募，但必須具備相應資質。兼職譯員不享有公務員待遇，報酬按小時計算。香港的司法行政機構對于法庭口譯人員具備相應資質有明確規(guī)定外，還注重對譯員的培訓和進修。新錄用的譯員必須先從基礎的裁判法院見習，旁聽老譯員口譯工作，在老譯員的指導下從事一些簡單的法庭口譯工作，積累實踐經(jīng)驗，逐步晉升。同時司法行政機構下專門設立了法庭語文辦事處，負責香港各級法庭的翻譯及譯員的監(jiān)督管理工作。

三、我國刑事訴訟翻譯制度的重構

鑒于以上關于我國刑事訴訟翻譯制度的分析，以及域外法庭口譯制度的立法和實踐提供的借鑒，筆者認為，構建我國刑事訴訟翻譯制度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入手:

1．制定完善的刑事訴訟翻譯實施細則。翻譯工作直接關系到證據(jù)的客觀性和真實性，決定司法工作的質量，需要制定完善的刑事訴訟翻譯制度的實施規(guī)則。明確翻譯人員的聘用程序、資格和素質、權利義務、責任、監(jiān)督、費用等方面做出更具體的規(guī)定。明確翻譯主管部門對翻譯制度進行監(jiān)督管理。降低翻譯的隨意性。

2．建立全國統(tǒng)一規(guī)范的司法翻譯資格考試和認證制度?？梢詤⒖济绹摹奥?lián)邦法庭口譯員資格考試”和香港的“綜合招聘考試”，制定刑事訴訟翻譯人員準入考試制度。明確考試標準、考試程序，只有符合考試標準的人才能從事刑事翻譯工作，避免翻譯人員水平參差不齊的狀況。但目前的翻譯資質門檻不宜太高，如果能夠達到基本條件就可以授予司法翻譯資格。在司法行政部門中設立專門的機構負責翻譯的考試，對翻譯人員的水平考核，建立責任追究機制。

3．建立翻譯人才專家?guī)?，完善翻譯收費制度。可以由司法行政管理部門通過一定的考評程序，對符合通過相應國家統(tǒng)一資質考核的翻譯人員中進行統(tǒng)一聘用和管理，納入專門的翻譯人員專家?guī)?，制定翻譯人員名錄，附注翻譯人員的資質、等級、從事翻譯語種、分布區(qū)域、聯(lián)系方式等情況。由司法機關隨機選擇或者由當事人自行選定。完善翻譯收費制度。對翻譯人員制定統(tǒng)一的收費標準，實行聘請單位與付款方相分離的原則，以保證翻譯人員的中立性。對翻譯人員的報酬，根據(jù)翻譯人員的資質、等級，制定一個詳細地收費標準，結合案件實際具體確定。不斷提高翻譯人員的報酬水平，吸引更多高素質翻譯人才加入翻譯隊伍中。

4．有必要制定司法翻譯準則，規(guī)范刑事訴訟翻譯人員的傳譯行為。對專家?guī)斓姆g人員進行必要的培訓。翻譯人員在掌握一定的翻譯水平基礎上，加強對訴訟程序、常用的法言法語等繼續(xù)入職培訓，旁聽相關案件的審理。

5．加強對刑事訴訟翻譯全程的監(jiān)督。對有條件的情況下應當對翻譯程序進行錄音、錄像。因為翻譯過程中的語言溝通、動作表意等均具有即時性特點，對翻譯進行全程同步錄音錄像，不僅可以彌補筆錄記載的不足，將翻譯過程和內(nèi)容通過影、音方式真實地記錄下來，而且便于對翻譯工作及其質量進行事后審查，糾正不當或疏漏之處，確保案件處理的客觀公正。［5］通過錄音錄像定期對翻譯人員進行考評。對表現(xiàn)不稱職的，要給予相應的警告、暫停聘用等處罰措施。建立多層次的責任追究制度。對于翻譯人員故意作虛假翻譯，意圖陷害他人或者隱匿罪證的，按照《刑法》第三百零五條追究刑事責任。對于翻譯人員重大過失造成錯誤裁判或者延誤訴訟的，根據(jù)不同的情況追究責任。

司法是正義的最后一道防護墻，語言障礙的嚴重程度等同于司法的缺失。通過對我國刑事訴訟翻譯制度的構建，可以確保有語言溝通障礙的訴訟當事人在訴訟過程中的平等權利。

［1］薛 陪．論刑事訴訟翻譯制度的缺陷與重構［J］．中國刑事法雜志，2007(4)．

［2］李克興，張新紅．法律文本與法律翻譯［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

［3］高建勛，劉 云．芻議我國法庭口譯制度的構建［J］．河北法學，2007(7)．

［4］張瑞嶸．我國內(nèi)地與香港法庭口譯制度比較研究［J］．湖北社會科學，2010(8)．

［5］張 杰．翻譯人員參與刑事訴訟活動亟待規(guī)范［J］．人民檢察，20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