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B0-0;B516.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3-0001-04
Rethinking the Root of Marx’s Transcendence over Feuerbach
一 A Perspective from the “Understanding” Mode in Theses on Feuerbach
Hu Xiaoxin' Luo Xinmao2
(1.SchoolofMarxism;2.SchoolofPhilosophy,UniversityofChineseAcademyofSocialSciences,Beijing10401)
Abstract:Frombothtextualandlogical perspectives,comparing with“practice\",the“understanding”modeinThesesonFeuerbach istherotofMarx’stranscendenceoverFeuerbach,whilepracticeshouldberegardedastheresultofthe“understanding\".The“understanding”modeinaxis“conceivigasprctice”,ereastatiFeuerbachis“Anschung(intuio)”,hfortrascedstlat terntermsoftesopeofthecogniingsubjectandtetemporalspan.Viewingpracticetroughthelnsofte“understanding”modepo sitonsitattelevelftheresultofte“understanding”,hichmeansMarx’sholisticdescriptionofthesensibleorldTishelpeinateacademicmisunderstadingsaboutthepositioingandmeaningofpracticelarfiestherelatioshiptweenpracticeanddialectics, and promotes further research on it.
Keywords:“understanding”mode;practice;intuition;Theses on Feuerbach; transcendenc(
學界對馬克思超越費爾巴哈的研究成果十分豐富,涵蓋了自然觀、實踐觀、認識論等多個方面。然而,這些“超越”并非處于同一層次。學界普遍將實踐視為馬克思超越費爾巴哈的根源,但如果將實踐還原到《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以下簡稱《提綱》)中進行重新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超越”的根源實則在于“理解”方式。雖然“理解\"方式這一提法已被一些學者使用,但還未把它提到應有的高度。因此,本文以“理解”方式為視角重新審視馬克思超越費爾巴哈的根源及其意義。
一、“理解”方式才是超越的根源
馬克思超越費爾巴哈的根源是兩者哲學最終分道揚鑣的根本原因,也是他們哲學思想的根本分歧所
在?!袄斫狻狈绞阶鳛槌降母矗形谋竞瓦壿媰煞矫嬉罁?jù)。
(一)文本依據(jù)
如果不將作為總綱的《提綱》第一條的重點放在實踐上,而是將重點放在馬克思對費爾巴哈的批判過程上,就能看出兩者之間的根本差異。在這一條中,馬克思多次用“去理解”[1]499對“舊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進行了批判。從批判的過程看,這段論述針對的焦點問題是如何“去理解”對象、現(xiàn)實、感性,即對它們的\"理解”方式。因此,由于主體對對象、現(xiàn)實、感性的“理解”方式不同,導致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相較于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具有優(yōu)越性,而這種優(yōu)越性正是源于其獨特的“理解”方式。
恩格斯認為,盡管費爾巴哈和馬克思的唯物主義均明確了意識來源于客觀的感性世界,然而費爾巴哈未能將唯物主義推向新的高度,“不能把世界理解為一種過程,理解為一種處在不斷的歷史發(fā)展中的物質”[2]??梢?,恩格斯亦采用了“理解”這一表達方式,同樣認為馬克思在“理解”方式上超越了費爾巴哈。
以上能夠說明新唯物主義在“理解”方式上超越了費爾巴哈,但何以能夠斷定它是超越的根源所在?一方面,可以從《提綱》第一條所處的綱領性位置來說明,也可以從這一條運用了“主要缺點”[1]499一詞來說明,即“理解”方式很可能是馬克思超越費爾巴哈的主要方面;另一方面,可以從《提綱》隱含的實踐與“理解”方式的地位差異來說明—“理解”方式相較于實踐更具有根源性。在《提綱》第一、五、九條中,除了論述“實踐”外,明確闡述了馬克思的新唯物論視角下的“理解”方式:“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理解為對象性的活動”[1]499,“看作實踐的、人的感性的活動”[1]501。為便于論述,此處暫以“實踐”指代“感性的人的活動”“對象性的活動”和“人的感性的活動”①。因此,“當作實踐”是新唯物主義的“理解”方式,而“實踐”應該被視為運用新唯物主義的“理解”方式來理解感性世界所得出的結果?!袄斫狻钡慕Y果是運用“理解”方式的結果,這說明“理解”方式相比實踐具有更強的根源性。
(二)邏輯依據(jù)
馬克思將“理解”方式視為超越費爾巴哈的“主要缺點”的原因,還在于“理解”方式在理論或哲學構建中的邏輯地位先于實踐。上文提到,實踐是運用“理解”方式“理解”感性世界的結果,且《提綱》中幾乎所有條目均直接或間接地運用這一“理解”結果,所以對“理解”結果在不同方面的運用能衍生出相應的理論或哲學。這表明,在哲學構建中,“理解”方式的下一個邏輯環(huán)節(jié)是“理解”的結果,而對這一結果的進一步運用則能構建起理論或哲學。
如果完善理論或哲學構建的邏輯鏈條,就會發(fā)現(xiàn)“理解”方式自身亦存在著前提,即“理解的可能性”和“理解的對象”?!袄斫獾目赡苄浴笔且粋€不言而喻的大前提,因為如果人不能理解,人將無法生存于自然界;由于馬克思和費爾巴哈的哲學均屬于唯物主義的立場,他們都將感性世界作為“理解的對象”,也即意識的來源,可見二人在這兩個前提上是一致的。因此,馬克思對費爾巴哈的超越只能以這兩個前提下的“理解”方式為起點和突破口,即就馬克思超越費爾巴哈這一議題而言,“理解”方式構成了終極的原因。學界通常探討的包括實踐在內諸多方面的超越,都是在“理解”結果層面的超越。
總之,在文本和邏輯兩方面的印證下,“理解”方式構成了馬克思超越費爾巴哈的根源所在,而實踐應被視為“理解”的結果。
二、在“理解”方式上的超越
“理解”方式的視角可以區(qū)分其與“理解”的結果,因而可以發(fā)現(xiàn)以往將實踐與直觀進行直接對比存在邏輯疏漏,即將“理解”的結果與“理解”方式放在一起比較導致邏輯上的疏漏。因此,厘清馬克思與費爾巴哈關于“理解”方式的認識,探討馬克思在這一方面對費爾巴哈的超越,成為一項亟待完成的任務。
(一)明確馬克思的\"理解\"方式
要想明確馬克思的“理解”方式—“當作實踐”,準確把握實踐的內涵尤為關鍵。在《提綱》中,“實踐”以及上文指代的三個概念,即“感性的人的活動”“人的感性的活動”和“對象性的活動”,是“理解”的結果。其中,實踐與前兩個概念被并列提出,因而它們三個含義相同。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中尤其對“對象性的活動”作了詳細的說明。
他最先闡述了“對象性的存在物”。他認為,如果一個感性事物擁有獨立于自身的外在對象,或作為區(qū)別于前述兩者的對象,那么這個感性事物就被定義為“對象性的存在物”[1]210。一個感性事物不具備這樣的特點,那么它就是“非存在物”[1]210,是想象出來的。據(jù)此推斷,在馬克思眼中自然界的所有現(xiàn)實的存在物都是“對象性的存在物”。所謂的“對象性的活動”是“對象性的自然存在物的活動”[1]209,即是作為“對象性的存在物”的主體與其對象之間的相互作用,而這種“作用”的目的是確證主體和對象是對象性的存在物。因此,“對象性的活動”就是主體與對象之間相互作用的活動,是確證了主體和對象雙方存在的活動。
需要明確的是,“對象性的活動”是指自然界的所有現(xiàn)實的存在物的活動,而實踐作為人的活動,可被理解為人作為主體的“對象性的活動”。
(二)明確費爾巴哈的\"理解”方式
《提綱》第一條提出,費爾巴哈的“理解”方式被描述為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1]499。由于“形式”一詞的含義不明,所以直觀的定位模糊,或是“理解”方式或是“理解”的結果。費爾巴哈在闡述“直觀”時提出,直觀是一種與思維相配合從而形成哲學的工具[3]67,而不是“理解”的結果對感性世界的總體性描述。因此,應將“直觀”定位于“理解”方式。
費爾巴哈認為,感性對象并非顯而易見、無需思考、不言自明的事物[4]6,要想真正“看見\"事物或將事物“對象化”[4]6,就必須從兩方面著手:一方面要區(qū)別本質與表象[4]62-63,另一方面需要規(guī)避主體情感對事物所可能產生的誤差影響[4]62,唯有對物質的真實本質的“直觀”才能擺脫任何先人之見[3]64??梢?,在他看來,只有“直觀”才能觸及事物的本質。因此,他設想在直觀的過程中,主體就像一個“死后的人”或者“一幅漫畫”,任人擺布或任人描繪[4]41,以此嘗試減弱主體對客體以及本質的干擾。
由于直觀消減了人的干擾以求觸及事物的本質,所以直觀必然存在一個隱含的前提:事物的本質是不變的,而一旦事物的本質發(fā)生變化,直觀將失去準確性,在直觀的結果上建立起來的理論也會崩塌。因此,這種“理解”方式一方面設想了不受主體干擾的對象,另一方面把包括人在內的感性事物視作被各自本質所規(guī)定的存在物,感性事物只能在被規(guī)定的本質的框架內運動。
(三)馬克思在\"理解”方式上超越費爾巴哈
在“理解”方式上,馬克思主要在認識的主體范圍和認識的時間跨度兩個方面實現(xiàn)了超越。
在認識的主體范圍方面,馬克思認為,費爾巴哈的直觀勢必會遭遇與他的意識和感覺相悖的事物,為了消除這一相悖,他不得不依賴“二重性的直觀”[1]528]也即“哲學家的‘眼鏡’”[1]528。故而在費爾巴哈看來,唯有理論家或哲學家的直觀方能洞悉事物的本質,唯有他們才是認識的主體。與之相反,由于作為“對象性的存在物”的人都必然參與感性世界的“對象性的活動”,從而在馬克思眼中,全人類都參與了“理解”過程,理論家或哲學家的作用則是對全人類“理解”的結果進行匯總、提煉,最終形成理論。
在認識的時間跨度方面,鑒于費爾巴哈的直觀將事物的運動局限于其固有本質所規(guī)定的范疇內,所以直觀將世界構想為自開創(chuàng)伊始便“始終如一”的[1]528即在其本質層面上是恒定不變的。因此,他只能直觀到“市民社會”[1]502這一單一歷史時期,并將這一時期的本質強加于人類所有的歷史與未來。相比之下,馬克思認為,社會的發(fā)展是由過往各個時代人類活動的累積效應而成[1]528,所以他承認人與其對象在相互作用中的發(fā)展性和世代積累的結果性。因此,馬克思的“理解”方式既著眼于人類的歷史,也著眼于以歷史積累為基礎的未來。
三、以“理解”方式為視角重新定位實踐的意義
區(qū)分“理解”方式與“理解”結果直接為闡明實踐在馬克思哲學中的定位提供了新的視角,既消除了對實踐定位的誤解,也消除了對實踐含義的誤解,并推動對實踐的深人研究。
(一)消除對實踐定位的誤解
學界普遍將實踐作為新唯物主義“普照的光”[5]然而,隨著研究的深化,實踐的闡釋遇到了難題。其一,有些學者把實踐當成無需證實的原則套用[,而這樣被抽象化的“實踐”完全能夠用《手稿》里提及的“抽象勞動\"取代[7]。其二,對“實踐”的抽象化理解容易使馬克思對費爾巴哈舊唯物主義的批判,被簡單地理解為舊唯物主義缺少實踐這一要素[8]。這將導致馬克思哲學重新陷入“費爾巴哈與黑格爾的哲學拼接”的解釋框架中,對實踐的抽象理解極大削減了馬克思的哲學革命的重大價值。筆者認為,出現(xiàn)這些問題的原因在于,盡管實踐被發(fā)掘,但其在馬克思哲學中的準確定位尚未被明確揭示,人們容易將它從馬克思哲學的具體語境中割裂出來,最終導致對它的理解脫離其應有的定位。
本文將實踐還原至馬克思與恩格斯批判費爾巴哈的文本中進行考察,發(fā)現(xiàn)如果用“理解”方式對實踐進行進一步闡釋,將明確其在馬克思哲學中作為“理解”結果的定位,是馬克思對感性世界的總體性描述。有了定位的實踐就不可能被作為抽象原則或“本體論”。與馬克思相同,費爾巴哈同樣提出了對感性世界的總體性描述,即認為感性事物在其不變本質的框架內運動。相較費爾巴哈,馬克思并非多發(fā)現(xiàn)了實踐,而是以一種更貼近感性世界的描述替代了相對不準確的描述。
(二)消除對實踐含義的誤解
受中國傳統(tǒng)認知以及時代發(fā)展的影響,“實踐”的含義在不斷發(fā)展。當前,“實踐”被作為主觀意志對客觀物質世界的作用,與“實施”或“踐行”同義,是動詞。但作為動詞的實踐與費爾巴哈所提出的實踐概念的含義幾乎相同。費爾巴哈認為,猶太教的創(chuàng)世學說,“就其特有的意義而言,只有當人在實踐上使自然僅僅服從于他自己的意志和需要,從而在其表象中也把自然低貶為單單的制造品,低貶為意志之產物時,才得以建立起來”[9]。其中表現(xiàn)出的實踐的含義也是在自身需要和意志命令下行動。
然而,筆者發(fā)現(xiàn),馬克思將實踐視為感性世界的總體性描述,是對主客體相互作用狀態(tài)的描述,可以說是名詞性的。他對實踐的獨特理解貫穿整個《提綱》,如“當作實踐”“看作實踐”“理解為實踐”“對實踐的理解”“在實踐中”和“實踐的活動”。因此,應從此意義上理解馬克思所提的實踐。
(三)推動對實踐的深入研究
在“理解”結果的意義上談實踐,能夠為我們指明進一步研究實踐的路徑。當前一些學者將實踐與“辯證法”相結合進行研究,甚至有的學者將實踐與馬克思的“辯證法”看成是同一個東西[10]。這種探討的興起,可能源于部分學者對馬克思原本實踐含義的洞察,并試圖推動實踐研究的深化,而以動詞理解實踐,則在此方面難以推動研究的深化。
將實踐作為感性世界的總體性描述有助于揭示實踐與“辯證法”的真實關系。實踐規(guī)定了感性事物在相互作用中不斷發(fā)展變化,而“辯證法”則揭示了主客體相互作用及其導致的雙方發(fā)展變化的規(guī)律,即揭示矛盾雙方在橫向相互作用以及縱向發(fā)展變化上的規(guī)律。因此,以深入研究“辯證法”所總結的橫向與縱向規(guī)律為一條具體路徑,能夠有力推動對實踐的進一步研究。
四、結語
筆者發(fā)現(xiàn)“理解”方式才是馬克思超越費爾巴哈的根源,而非實踐。因此,以“理解”方式為視角,進一步明確了二者的“理解”方式,并且展現(xiàn)了在“理解”方式上的超越?;诖艘暯强梢园l(fā)現(xiàn),實踐應定位在“理解\"結果這一層面上。這一發(fā)現(xiàn)闡明了實踐在馬克思哲學中的定位,有助于消除學界對其定位和含義的誤解,從而推動對它的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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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胡孝鑫(1995—),男,漢族,黑龍江哈爾濱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羅新茂(2000—),女,漢族,湖南株洲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哲學院博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哲學。
(責任編輯:馮小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