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 言

印刷精美、內(nèi)容厚重的《漢語歷史音韻學(xué)手冊》1（以下簡稱《手冊》）在2024年年底終于問世了，該書由著名音韻學(xué)家鄭偉教授擔(dān)任主編，董建交、王弘治兩位副教授擔(dān)任副主編，他們?nèi)欢际钱?dāng)代中國卓有建樹的音韻學(xué)新秀，由他們來擔(dān)任正副主編工作，名副其實?！妒謨浴返某霭媸呛?nèi)外漢語歷史音韻學(xué)領(lǐng)域的一件大事，也是近百年來幾輩漢語音韻學(xué)者的共同愿望，這次終于得以實現(xiàn)，實在是可喜可賀。

這部《手冊》的優(yōu)點極多，筆者還在認真拜讀和學(xué)習(xí)中。根據(jù)我的初步體會，我認為該書至少有如下四點突破，也可以說是該書的四個特色：

1．由著名語言學(xué)家王士元先生作前言；

2．撰寫隊伍由中外學(xué)者共同組成;

3．撰寫隊伍結(jié)合了老中青三代學(xué)者；

4．各個專題研究體現(xiàn)了各領(lǐng)域的漢語音韻研究現(xiàn)狀與作者個人研究成果的結(jié)合。

關(guān)于第一點，不用筆者多言，眾所周知，王士元先生是國際公認的著名語言學(xué)家。在歷史語言學(xué)領(lǐng)域，他創(chuàng)立的“詞匯擴散理論”（lexical diffusion theory）早已蜚聲國際語言學(xué)界，該理論對漢語音韻學(xué)研究有著直接的影響，《手冊》的第十章馮蒸先生撰寫的《魏晉時期的注音方式》，就是運用王士元先生的“詞匯擴散理論”解釋魏晉時期古反切的“類隔”現(xiàn)象，該結(jié)論業(yè)已獲得學(xué)界廣泛認同。王先生同時也是近年興起的演化語言學(xué)理論的創(chuàng)始人，這篇前言可謂一篇不可多得的漢語歷史音韻學(xué)佳作。

關(guān)于第二點，不難看出，《手冊》有美國、日本、韓國、新加坡等海外學(xué)者的參加，最大限度地保證了本書的國際視野與學(xué)術(shù)深度。眾所周知，漢語歷史音韻學(xué)早已經(jīng)成為一門國際性學(xué)科，這種由中外學(xué)者共同構(gòu)成撰寫隊伍的做法無疑是非常正確的。

關(guān)于第三點，主編和副主編們對所有的撰寫者不分學(xué)派，不分年輩，毫無門戶之見，只要對所從事的研究領(lǐng)域確有認真的研究，均納入寫作隊伍，形成了一大特色?！妒謨浴访黠@以中青年學(xué)者為主（筆者在這里暫把65歲以上的學(xué)者稱為老年學(xué)者，45—65歲的學(xué)者稱為中年學(xué)者，45歲以下的學(xué)者稱為青年學(xué)者，一家之言，容或未妥，請指正），反映了時代的潮流。老年學(xué)者雖然不多，只有四位先生（按照姓氏首字母音序排列）：馮蒸、麥耘、沈鐘偉、施向東，但是他們所撰寫的有關(guān)章節(jié)，內(nèi)容上乘，令人敬佩。這也在最大程度上發(fā)揮了各位學(xué)者的專長，大大保證了《手冊》的學(xué)術(shù)質(zhì)量。這一點可以說是有目共睹，真是少長咸集，共襄盛舉。

關(guān)于第四點，因為這部《手冊》雖然具有工具書的性質(zhì)，但是亦應(yīng)定位為一部學(xué)術(shù)專著，它并不只是對前人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所做的簡單抄錄，基本上都是在選擇、分析和判斷前人成果的基礎(chǔ)上，再加上撰寫者個人的見解綜合而成，這一點也是該書的特色之一。

下文為了評述的方便，先把該書的目錄轉(zhuǎn)錄如下：

由上可見，《手冊》的編撰可以說是體大思精。全書共分四部分，三十章，共900余頁，90余萬字，基本上涵蓋了漢語歷史音韻學(xué)的各個時期、各個領(lǐng)域的研究成果，聽說該書之編撰經(jīng)過了六年之久，足見成書之不易。但本文并不是對該書做全面評價，只是對筆者熟悉的領(lǐng)域談一點不成熟的看法，敬請讀者指正。

《手冊》上古音部分共分五章。較為全面地反映了該領(lǐng)域的研究現(xiàn)狀和相關(guān)成果，筆者并不是專門從事漢語上古音研究的，提不出有價值的意見，但是筆者認為日本學(xué)者野原將揮先生對上古音聲母的一些成果值得重視。并且，閩語存古讀音在上古音研究上的價值越來越大，秋谷裕幸先生長期從事閩語的田野調(diào)查，積累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手冊》中有他執(zhí)筆的一章充分說明了編者的見地。秋谷也和野原共同撰寫了一些上古音研究的論文，筆者認為他們的研究會開創(chuàng)上古音研究的新天地。

《手冊》第二部分“從上古音到中古音”最見特色。眾所周知，從高本漢以來，域外譯音一直在漢語歷史音韻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這方面最需要國際學(xué)者的參與。因為日本漢字音、韓國漢字音、越南漢字音都是構(gòu)擬漢語中古音的重要資料。遺憾的是，該部分獨缺了日本漢字音的研究成果介紹，據(jù)說是因為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撰寫人。筆者雖然不是日本漢字音的研究專家，但是對日本學(xué)者在這個領(lǐng)域的研究成果還是較為熟悉的，所以，想在本文中把該領(lǐng)域的研究成果向中國音韻學(xué)界做一介紹，但這些只不過是“日本漢字音常識”類的內(nèi)容，這一點請讀者了解。另外，除了日本漢字音、韓國漢字音、越南漢字音外，梵漢對音已經(jīng)有著名專家施向東先生做了完備的介紹，但是對于藏漢對音、于聞?wù)Z漢語對音和回鶻語漢語對音的研究，日本學(xué)者的成果也不少，代表性學(xué)者是日本京都大學(xué)的高田時雄教授，此部分內(nèi)容闕如，亦不無遺憾，希望《手冊》修訂時能夠?qū)１僖徽录右匝a足。下面筆者就把日本漢字音的研究情況和個人的一些見解做一介紹，敬請諸位指正。至于《手冊》的第三部分和第四部分，限于篇幅，這里就不多說了。

二、日本漢字音的研究概況

以下，出于更好地解釋假名的來源等目的，我們在介紹日語詞例的讀音時特地用繁體字。并且，以繁體字代表日本常用字，但與此同形的簡體字是例外。此介紹大體根據(jù)賴惟勤、藤堂明保二位先生的意見而寫，例子是筆者從各類相關(guān)文獻材料中搜集而來的。因篇幅限制，關(guān)于“萬葉假名”和古調(diào)值構(gòu)擬的研究，以篇尾列舉的參考資料代替正文中的介紹。

（一）真名（まなmana）真假名（まがなmagana）和平假名（らなhiragana）片假名（か力なkatakana）

古代日本沒有固有文字來記錄日語，因此沒有書面語言。那時候的知識分子雖然在日常生活中用日語溝通，但寫下來的卻是漢語（文言文），過著雙語生活。行政方面的文書也都是用漢語來書寫的，他們的文化修養(yǎng)無非就是會寫漢語、會背誦《文選》等詩文集中的詩文及白居易詩等漢語文學(xué)作品。并且，這些知識分子僅限于男性，并不包括女性，甚至連上流階層的女性一般也不識字。有些聰明的女性從易識易寫的常用漢字的草書體中選出合適的字，把它們用作表示日語音節(jié)的字母，這就是平假名，即平易的假名，假名是相對于漢字而言的。她們把這些假名專用于記錄日常生活中的私事。對于當(dāng)時的知識分子來說，字就是漢字，所以把它叫作“真名”，意為真正的字。在還沒有假名的時候，也有嘗試用漢字當(dāng)作表音字母記錄日語固有詞的，對應(yīng)這種用法的漢字叫作“真假名”，如日本最早的詩歌集《萬葉集》里面就有很多真假名，可提供給現(xiàn)代的我們關(guān)于中古以前漢字讀音的線索。但同時也存在一些嚴(yán)重的問題，即在這種文獻里并不是所有的漢字都作為真假名用，訓(xùn)讀的漢字也有一部分摻雜其中，每個字的讀法完全靠上下文，所以解讀并不容易，也因此有些詩歌至今未有確定的翻譯。因為用真假名的文獻讀法總有些含糊不定之處，將之作為書面語言的記錄方法并不完美，所以在假名產(chǎn)生后就被淘汰了?！度f葉集》《古事記》《日本書紀(jì)》等古代文獻里的真假名，雖然讀音并不完全清楚，但是其中較為完整地保存著重紐對立（除去部分細節(jié)之外），也存有與下面將介紹的古韓音共同的古老特點，慎重對待并對其進行分析的話，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寶貴的信息。還有一種假名叫“片假名”，本來是僧人用常用字的偏旁當(dāng)作拼音符號，加在難讀字旁輔助念經(jīng)的，現(xiàn)在主要用來表示擬聲詞、外來詞。關(guān)于平假名、片假名是否為日人獨創(chuàng)，在20世紀(jì)韓國發(fā)現(xiàn)了“口訣”文獻后，部分學(xué)者認為平假名、片假名是受了朝鮮半島曾有的漢語文言文訓(xùn)讀法的啟發(fā)而產(chǎn)生的。筆者未聞朝鮮語歷史上出現(xiàn)過像日語假名這種來自漢字的全面的字母系統(tǒng)。這個問題還需要進一步討論。

（二）新假名（しんかなshinkana）和舊假名（きうかなkyukana）

“新假名”和“舊假名”都是假名拼寫法的名稱。相對來說，前者屬于革新派，較為接近實際讀音，后者屬于保守派，較能反映漢字原本讀音的面貌，因此下面的說明基本用舊假名。但要注意兩者都并不徹底，比如“郎”“勞”“漏”，現(xiàn)代標(biāo)準(zhǔn)日語都讀作［ro：」，新假名拼作う，這組假名如字讀的話讀作［rou]。嚴(yán)格來說，ら行輔音現(xiàn)代日語讀為［r]，但古代日語讀音并不一定如此。因此下面以［r］為代表進行討論。按舊假名，前二字當(dāng)拼作らう（如字讀的話應(yīng)是［rau]）最后一字拼作う。古日語的濁音本來僅出現(xiàn)于非開頭音節(jié)中，最初假名不能標(biāo)記濁音，如な〈到底是讀naku（哭）還是讀nagu（變得風(fēng)平浪靜），完全靠上下文判斷。后來加兩點以區(qū)別于清音，如か［ga］-か［ka]、と［do］-と[to]。加 作為所謂“半濁音”（即雙唇清塞音）標(biāo)記的則更為后起，如“”“”。下文的論述中也使用這種濁音標(biāo)記。

舊假名的優(yōu)點是在其拼寫法里保存了現(xiàn)代讀音中早已失去的-p韻尾，如：“甲”かλ₂[ka?u]（lt;^?kap+u） ）、“蝶”て}［teΦu］（lt;*tep+u）、“吸”き}[kiΦu］（lt;*kip+u）。為了方便說明，う代表的元音以［u」統(tǒng)一標(biāo)記。這三個字的新假名分別拼作こう、ちよ、 ① う，現(xiàn)代日語中實際讀音作［ko：]（u）] ，后來也不用了，但是江戶時代的漢字研究者們?yōu)榱藚^(qū)別于-n尾音，特意復(fù)活它來標(biāo)記-m尾音。這也算是一種擬音，應(yīng)該慎重對待。以下，筆者為了區(qū)別于-n尾，也特意用- [-m（ρu）]

（三）五十音圖（gojuu'onzu）和表示各音節(jié)的假名

介紹日本漢字音之前，先說明五十音圖和表示各音節(jié)的假名以簡單了解古代日語各音節(jié)的音值。表1、表2中冠星號的漢字指取其訓(xùn)讀而非音讀。

從以上單字和復(fù)合詞中讀音的交替現(xiàn)象，可推知原始日語的（讀單音節(jié)時候的）八行聲母本是 p- ，同時也可以了解到上面介紹的-p韻尾對譯方法。從當(dāng)時的日語發(fā)音來說，八行讀音（除了復(fù)合詞中的變讀之外）已經(jīng)都不讀p-而讀 ?- ，因此，以八行的 ?u（lt;^*pu ）來對譯-p韻尾，是最接近原音的方法。

や行聲母為y-［j]，缺段和工段。工段曾經(jīng)存在，讀作［je]，區(qū)別于了行的工［e]，有過“江”字的拼法，但最終沒有獲得規(guī)范化的地位。行缺ン段音，古代讀［wa］年［wi][we][wo]，現(xiàn)在讀フ[wa]年[i][e]［o]，ア段以外都失去了w-，已不能和了行區(qū)分，因此新假名都不用年、工了。尹雖然書面上還在用，但那是出于正寫法的需要，即為了標(biāo)記賓語格的［。]特意保留的例外用法，并不讀［wo]。

（四）漢音（かんおんkan'on）和吳音（二おんgo'on）

1.漢音

“日本漢字音”指古代日本從中國引進來的漢字讀音系統(tǒng)（個別借詞由于帶有所謂“倭臭”而使我們不能從中把握借音系統(tǒng)的讀音，因此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之內(nèi)）。根據(jù)其為何時、從何地傳人，可由舊到新排列如下：“古韓音こかおんkokan'on”—“吳音こおんgo'on”-“漢音かんおんkan’on”-“唐音とうおんtou’on，又とういんtou'in”。此外還有“新漢音しんかんおんshinkan'on”“宋音そうおんsou'on，又ういんsou'in”，分別指新層“漢音”及宋代引進來的比“唐音”稍早的讀音，雖然其與漢音、唐音大體相同，但在名稱上并不能與漢音、唐音等同看待。日本漢字音的一大特點是不同歷史層次的漢字音并存，占主流的是漢音和吳音。漢音最有系統(tǒng)性，吳音次之。所以以下從漢音開始介紹。

漢音的“漢”不是朝代名稱，而是指長安所在地區(qū)。日本奈良一平安時代（7—9世紀(jì)），中央政府派留學(xué)生到長安學(xué)習(xí)政治、經(jīng)濟等文物制度，漢語也包括在內(nèi)。他們回國后教授學(xué)生漢語，所以漢音的學(xué)術(shù)性也相當(dāng)強。

漢音最大的特點是反映長安音，中古鼻音聲母與對應(yīng)發(fā)音部位的濁音對應(yīng)，對比普通話讀音如下：“馬［ba』”mα、“美ビ［bi」”mei、“米［bei」”m、“木求ク［boku」”mu;“萬〉ン［ban]\"wan、“微ビ［bi]\"wei、“武[bu]\"wu、“亡ン[bau]'wáng、“文ン[bun]”wén；“男タン[dan]”nán、“尼チ[d3i 的，可參考現(xiàn)代山西方音，如：“馬”興縣mba，文水mba；“美”興縣mbε，文水 mbεi;“男”興縣nda，文水nda（均據(jù)高本漢《中國音韻學(xué)研究·方言字匯》2」）。微母的輕唇音化到底變化到什么程度，僅從漢音讀法無法了解。這一點其他非組聲母字也是同樣的情況。注意，日語的［n]僅出現(xiàn)于復(fù)合詞的中間（intervocalic）位置，只好以［g]對譯[n]，因此不能據(jù)此斷定漢音的［g」與長安音 [g] 對應(yīng)。以對應(yīng)鼻音來對譯中國原音的吳音也同樣以［g]來對譯中國原音 h- 。日母用サ行及 來對譯長安方音日母 ，如“若γク[dzaku]（lt;3ak+u）”ruo、“蕊ス[dzui]（lt;3ui）”rui、“然七ン[dzen]（lt;3en）”rán。

唐代長安方音已經(jīng)失去了清濁對立，全濁讀作清音，如“神シン［Jin]”“錢七ン[sen]\"“平gt;[Φei（gt;hei）] lt; ”“豆卜ン[tou]”“強キン[kjau（ gt; cjo：）]”“城七[fei（ gt; sei）]”“兆ラン［teu（ gt; tjo：）]”。漢音里讀作濁音的僅限于次濁聲母。

2.吳音

“吳音”是通稱，古時候人們把它叫作“和音”（意為日化訛音），以對比叫作“正音”的“漢音”。傳說是六朝時期從吳地經(jīng)由百濟引進日本的漢字音。那時朝鮮半島有高句麗、新羅、百濟三個國家，其中新羅與北魏通使，百濟與南朝東晉通使。日本和百濟關(guān)系較為密切，不少百濟知識分子來日為官參與統(tǒng)治，他們也應(yīng)該帶來了百濟漢字音。遺憾的是，后來朝鮮半島的漢字音以新羅音占主流，百濟音被淘汰，現(xiàn)已無法了解百濟漢字音音系了。我們也應(yīng)該注意，移植到異國的漢字音成為域外漢字音，往往會留下十分古老的特點，比如“歌ge”“科ke”“河hé”；“波bo”“破po”“魔mó”；“多duo”“陀tuó”“羅luó”“左zuo”“鎖suo”等字的元音，漢音仍然都讀作a，即力［ka］力［ka］、力 タ[ta]、タ[ta]ラ[ra]、サ[tsagt;sa]、サ[tsagt;sa]，是為佐證。又如“乃”“止”，吳音分別讀／［no］、卜［to]，這些都反映了中古以前的讀音。有可能反映的是當(dāng)時江東地區(qū)方音的特點，也有可能包含了百濟漢字音的特征。吳音從來沒有被當(dāng)作規(guī)范音對待，而且也不是短期內(nèi)一下子引進來的，所以沒有漢音那么有系統(tǒng)性，也沒有純粹的吳音文獻。比如“米”和“迷”，除了聲調(diào)以外應(yīng)該沒有差異，但吳音分別讀作マイ［mai］×イ［mei]。

吳音的最大特點是保存了清濁對立，中古全濁字讀作“平ン［byau（ gt; bjo：）]”“豆[du（ ）］”“強力ウ[ ?gau（gt;g₀：） ］”“城 rightarrow [dzau（ gt; d3o：）]”。按理來說，“兆”該讀亍 ，但現(xiàn)代日語用詞里都讀漢音［teu（ gt; tjo：gt;tfo：]，看不到讀吳音的例子。吳音是在民間交流的情況下（沒有如同漢音那樣系統(tǒng)性地）引進來的，早就滲透到了日語口語詞當(dāng)中，所以至今在日常生活的常用詞中還能見到，但在非常用詞里漢音占優(yōu)勢，吳音趨于被淘汰，所以推測的吳音讀音形式不一定實際存在，“兆”的吳音亍ウ是其一例。下面是原來讀吳音后來改為漢音的例子：“高名”力ウミン［kaumjau（gt;ko： mjo：）] $$ （力 ×1gt; ）コウメイ［koumei（gt;ko：me：）]、“先生”センや[tfen dzau（ gt; sen dzougt;sen dzo：）] $$ センセ[fenfei（ gt; sen sei）]、“無禮”△ライ[murai ] レ[burei（gt;bu re：）]、“微妙”三×ウ[mimeu（ gt; mi mjeugt;mi mjo： ）] $$ ビX［bimeu（ gt;bi mjeugt;bimjo：）]（“妙”仍讀吳音，漢音讀［beu（ gt; bjeugt;bjo：）]）、“凡人”ン二ン[bom（u）nin（gt;bonnin）] $$ 朮ンン［bond3in］（“凡”仍讀吳音，漢音讀 ∴∵[sin（u）（gt;Φan）]） 。后兩例呈現(xiàn)了不夠徹底的漢音化。

漢語次濁聲母，吳音也同樣讀鼻音聲母，明母“馬×［me]”“美ミ［mi]”“米 人[mai］”“木毛ク [mok（u） 』；微母“未［mi』”“文毛ン［mon」”“忘毛 」”；泥母“男ナン［nan]”“尼二［ni］”“泥ナイ［nai］”“奴ス［nu]'；日母“如二 ? ［njo]”“肉二ク[nik（u）]”“若二 + ク[njak（u）]\"“人二7[niΦ（u）（ （u）gt;nju：）]\"。來母和漢音同樣讀作ラ行，如“禮ライ［rai]\"（漢音レイ［rei]）、“力リキ［rik（i）]\"（漢音ョク[rjok（u）]）“流ル［ru]\"（漢音リ [riu（gt;rju;）] ）、“呂口［ro]”（漢音リョ[rjo]）。相對來說，吳音的聲母對應(yīng)關(guān)系比漢音更接近中古音。

反而在韻母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上，吳音訛化程度較高，失去介音的例子不少。遇攝魚韻讀才段，如“於才［?！埂薄熬鹰常踜o」”“語コ［go」\"（似乎僅限于牙喉音）;虞韻讀γ段，如“羽γ［u]”“軀ク［ku]”“具ク［gu]\"（似乎也僅限于牙喉音）。深攝（重紐B）讀才、才也是類似的例子，如“音陰飲才△［om（u）]\"“今金コ△［kom（u）]\"“品小△［Φom（u）]\"。臻攝真韻（重紐B）讀才ン［on」-才チ［ot（i）」（ gt; 才ン[ot（u）]），如：“幣コン[on]\"、“乙才チ[ot（i）]（ gt; 才ン[ot（u）]）”。

此外，梗攝陽聲韻一律讀－ + ，通攝部分唇牙喉音聲母字讀段也是吳音的特點之一。后者的例子如東韻有“工功ク［ku]”“孔ク［ku]”“弘ク［gu］'“夢［mu]”；錘韻有“共供［gu]”“恐ク［ku]”“奉［bu]\"。這些字的韻母原來帶有鼻化，后來失去了鼻音成分。關(guān)于韻母鼻化問題，參看下節(jié)。

3.吳音、漢音的韻尾對應(yīng)情況

漢語元音韻尾的-m、-n、-η，分別以-ン對譯-m、以-ン對譯-n、以-イ或-對譯-η，這個情況漢音和吳音基本相同，如漢音“談夕ン［tan]”“田ラン［ten]”“堂タウ[tau］”“定不［tei］”；吳音“談タン［tan］”“田ン［ten］”“堂タう［tau」”“定 rightarrow ウ［djau]\"。-イ：-η 僅出現(xiàn)于梗攝字，這是漢音的特點，吳音專以ン對譯，沒有-イ：-η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前文已說，最早期的文獻中有過以-△對譯-m，以及以レ或γ等特殊符號對譯-η 的例子，但通行不久就被淘汰了。入聲韻尾-p、-t、-k，以Φu對譯-p、以 tu 或チti對譯-t、以クku或ki對譯-k。對于-t、-k，有大致的對譯傾向，即-t前面的入聲音節(jié)主要元音高而靠前就附加子，不然就附加\"，-k前面的入聲音節(jié)主要元音高而靠前就附加キ，高而靠后就附加ク。整體看來，加子、ク的為多。因為日語音節(jié)除了ン以外都是 C+V 結(jié)構(gòu)，因此，這種帶元音的拼法是無可奈何的。但其中表示-t尾的子、在歷史上實際讀音后面似乎不帶元音i、u讀，比如《日法詞典》（1962—1968，白帝社，1969）所收佛教詞中有“供物”讀coumot、“滅度”讀metdo的例子。類似這樣的標(biāo)記絕不會在現(xiàn)代的通行字典里看到。還需要注意的是的拼法，日語在復(fù)合詞中間的促音以以來表示，這是一種連讀音變的拼法，并不是標(biāo)記-t尾的。比如“活潑”力〉讀katu + Φatugt;kappatu的同時，也有“甲胄”力チウ讀kaΦu+tjiugt;katjiu、“確固”力コ讀kaku+kogt;kakko 的例子，拿一個來統(tǒng)一表示-pp-、-tt-、-kk-等異音。

在此附帶說明一下，唐代中葉引進來、比漢音更為真實反映長安音的“新漢音”中可見以-キ、-來表示梗攝二等入聲韻尾的例子，如“白\"八キΦak（i）＼～Φac（i）、八イΦai。這很可能是韻尾趨于硬腭音（palatal）并消失的反映。

表示-η的-或-最先可能帶鼻化成分，與對譯元音韻尾-i、-u的-イ、-不完全同音。復(fù)合詞里后接的清音聲母變濁（所謂“連濁”現(xiàn)象），是日語固有詞里的一種連讀音變現(xiàn)象，早期傳入的漢語雙音節(jié)詞可能十分倭化，產(chǎn)生了一樣的變化，因此，自然是吳音例占多數(shù)，如：

勘當(dāng)カタウ 力ンkan dau $$ 力ンドkan dougt;kando：;

金剛カウ かkon gau $$ kon gougt;kongo：;

天狗ンクten +ku? ン ten gugt;ten gu;

變化ンΦen+ke→ンΦen gegt;hen gegt;hen ge。

可以看到，這些例子的第二音節(jié)清音聲母受前接鼻音韻尾的影響而濁化。表示-η的-、-后面的清音聲母發(fā)生了同樣的濁化現(xiàn)象，如：

東西トサtou +tsai?? tou dzaigt;to：dzai;

上手氵 rightarrow 3au 3au dzugt;dzo： dzu;

用jau ン jau dzingt;jo：dzin;

經(jīng)典クンkei+ten $$ ンkeiden（舊讀）；

平生イセe + tfei . 七Φei dzeigt;hei dzeigt;he： dze：。

最后兩例為漢音。表示-i、-u的-、-韻尾后面的清音聲母并不發(fā)生濁化現(xiàn)象，因此我們認為表示-η的-不、-與表示元音韻尾的-不、-不同，帶有鼻化特征，還有過和Δ-m₁=-n 一樣的作用，即讓后接音節(jié)聲母產(chǎn)生連濁現(xiàn)象。

4.古韓音

如上所述，在創(chuàng)造假名之前有過一段嘗試拿漢字當(dāng)作字母（即真假名）來表示日本固有詞的時期，最早的例子可見于刻在古石碑的碑文。我們可以把在這一類真假名里反映的讀音叫作“古韓音”，又可以叫作“推古朝遺文”（Suiko-choibun），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上中古音的痕跡，如：

a me ku ni 0 si a ra kiΦi ro ni Φa mi ko to“阿 米 久 爾 意 斯 波 羅 支比 里爾 波 （ ① no） 彌 己 等” 指欽明天皇，to jo mi ke ka si ki ja i mi no mi ko to“等 已 彌 居 加 斯 支 夜 比 彌 乃 彌 己 等” 指推古天皇，

u ma ja do to jo to mi mi no mi ko to“有 麻 移 刀 （ 0 no）等 已 刀 彌 彌 乃 彌己等” 指聖德太子，ta ti ba na to jo i no mi ko to“多 至 波 奈 等 已 比 乃 彌 己 等” 指用明天皇。

從這種材料中可歸納出如下特點：

（1）韻母怪

1）“明”ma（吳音ミン［mjau]漢音メイ[mei]），“良”ra（吳音ラウ[rau]、漢

音 + [rjau]）。2）“奇”ka［吳音戈［gi]（［ki]？）]、“宜”ga（吳音、漢音戈［gi]）、“移”ja（吳音、

漢音イ［i]）“侈”ta（吳音、漢音ン［t?i]）。吳音、漢音都讀不段。3）“意”o（吳音、漢音イ［i]）、“己”ko（吳音コ［ko]漢音キ［ki］）、“止”to（吳音、

漢音［tfi]）、“已\"jo（吳音、漢音イ［i]）、“里”ro（吳音、漢音』［ri]）。吳音、漢音大

都讀不段。4）“富”Φ（吳音フ［Φu]漢音フン[Φuu]）。5）“奈”no（吳音ナイ［nai］漢音タイ［dai］）、“乃”no（吳音／［no］ナイ［nai]、

漢音夕不［dai」）。吳音、漢音都讀。6）“義”ge（吳音、漢音キ［gi]）、“俾”Φe（吳音、漢音ビ［Φi]）、“尼”ne（吳音二［ni]、

漢音チ［di]）、“?！眐e（吳音ク［ke］漢音キ［ki]）。吳音、漢音都讀イ段。7）“禮”re（吳音ライ［rai］漢音レイ［rei]）“米”me（吳音 $$ イ[mai］漢音

[bei]）。8）“代”te（吳音タイ［dai］漢音夕イ［tai]）。9）“居” ke （吳音コ［ko]漢音キョ[kjo]）、“舉” ke （吳音コ[ko]漢音キ[kjo]）。10）“蕤”nu（吳音スイ［nui]、漢音スイ［d3ui]）。11）“嗽”tso（吳音ス［tsu］漢音ン［tsou]）。12）“刀”to（吳音ト[to]タウ［tau]漢音ウウ［tau]）。13）“足”tsuku（吳音ンク[tsok（u）]）漢音ンョク[tJjiok（u）]）。14）“吉”ki（吳音キチ［kit（i）］漢音キ [kit（u）] ）15）“難”nani（吳音ナン［nan］漢音タン［dan]）。16）“凡” Φ₀ （吳音［bom（u）]漢音八 ）（2）聲母怪1）“至”tiタ（吳音、漢音シ［tfi]）、“止”to（吳音、漢音シ［tfi]）、“侈”ta（吳音、漢

音シ［ti]）讀夕行。吳音、漢音都讀サ行。2）“支\"ki（吳音、漢音シ［tfi]）讀力行。吳音、漢音都讀サ行。3）“乎”wo（吳音フ［wo］コ［go]漢音コ［ko]）。

有一小部分字與吳音一致，可能古韓音所反映的音系與吳音的古層一致。平假名讀音基

本根據(jù)吳音，值得注意的是，其中とto來自“止”， ① no來自“乃”，這兩例讀音和古韓音

一致。此外據(jù)說一來自“川”，雖然仍有異議，但和上文“聲母怪”例（1）有類似性，因此

我們可以承認一來自“川”的說法。古韓音的現(xiàn)存例子極少，難以了解音系全貌。從“韻母怪”的例（2）例（3）可看出止攝支韻牙喉音及之韻中古以前的音值。有趣的是，6—9世紀(jì)以“移浮孤（ gt; 狐？）”“虵婆護”記作粟特地名yabγ（承蒙粟特語學(xué)者吉田豐先生賜教），如此，在東瀛、西域兩端保存了“移”（“虵”與此同音）的古讀ja。

5.唐音

宋、元、明、清代引進來的漢字音叫作“唐音”，又叫“宋音”。“唐音”并不是唐代的漢字音。這里的“唐”是中國的意思，用它來代表中國。12—19世紀(jì)從外國引進來的東西有叫“唐tou（ ）＼～”的習(xí)慣，如“唐辛子tou-（karashi gt; ）garashi\"（外來的辣椒）“唐茄子tou-nasu”（外來的茄子，即番茄）“唐布tou-nuno”（外來的布料）、“唐唐土tou-morokoshi”（外來黍米，即玉米）等。

唐音引進來的時間較長，雖然主要根據(jù)江南地區(qū)的方音，但也摻雜了其他地區(qū)的方音。有代表性的是禪僧帶來的，也有經(jīng)過民間貿(mào)易引進來的，其中長崎的“唐通事toutuuji（ -tsuji）”（中國翻譯）作為家學(xué)傳下來的較為有名。唐音的主要特點如下：

（1）聲母特點

1）知組卷舌音以サ行（那時候應(yīng)是讀sa、Ji、su、Se、so的）表示，如：

知[?i]鎮(zhèn)シン[Jin]敕[i]、中シン[?un]珍シン[Sin]轉(zhuǎn)セン[fen]澤サ[sa];茶サ［sa]、程ン[in]逐[i]。

2）曉母、匣母除了力行以外，也以ア、、八行（八行暫且擬作ha、Φi、Φu、Φe、ho）對譯，如：

行ン[an]回[ui]會[ui]慧[i]鴻ウン[un]形ン[in]衡ン[an]；還フン[wan]降ウ[wou]；兇ビウ[Φjou]煇ビ[Φi]虛ビ[Φi]薰ビン[Φin］勳ビ[Φin]。

（2）韻母特點

1）-η以ン表示，如：

動ン[dzun]總スン[sun]風(fēng)ン[Φun]瓶ビン[bin]經(jīng)キン[kin]生サン[san]、城ン[d3in]勝ン［Jin]登ン[ten]弘7ン[wan]。

2）入聲韻尾不一定標(biāo)出，如：

若[d3a]物[bu]革力[ka］百〉［ha]德[te]惡［a］國ク［ku]。唐音不是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字音，因此除了個別詞以外幾乎不用?，F(xiàn)在列舉較為常用的例子如下。唐音字下面加下畫線以區(qū)別于非唐音的音讀，訓(xùn)讀以平假名表示：

湯い湯夕ン婆木（ju tan pogt;ju tam po）湯婆子。

火コ夕（ko tatugt;ko tatsu）被爐。一種取暖設(shè)備。

和尚ウ（gt;ウ）（wo?augt;wo?ougt;o?o：）和尚。

胡ウ亂口ン（uron）胡亂（即草率）。

行アン腳戈（an+kjagt;angjagt;an gja）云游（佛教詞）。

杏アン子（an+sugt;an dzu）杏子cf.銀戈ン杏ナン（gin+angt;gin nan）白果。

緞ドン子ス（donsu）緞子cf.椅イ子ス（isu）、樣や（ gt; ウ）子ス（jau sugt;jou sgt;jo： su）。亭チン（tingt;tfin）亭子。

瓶ビン（bin）瓶子。

風(fēng)フウ鈴ン（Φuurin）風(fēng)鈴。

普フ請シン（u?in）修建。

桌チ袱臺タイ（tja ?u dai gt; tfabu dai） 矮飯桌。

石灰クイ（Jikuigt;?ikkui）石灰。

館アン子こ（ankogt;aη ko）餡兒。

茴香キ gt; キョウ）（ui kjaugt;uikjougt;ui kjo：）茴香。

如開頭所說，還有到了近代所接收的新詞里反映的更晚時期的讀音，如：

北京キン［pekin]上海シンイ[?aη hai]、青島チンタオ［tfin tao]廣東カントン［kan ton]香港ンコン［hon kon]廈門ア［a moi］、汕頭ストウ［suwa tou]包子-[po：tsu]炒飯チ-ン[t?a：han］米粉ビ-ン[bi：Φun］老頭兒口-トル[ro：toru]飲茶やチ rightarrow ［jamutfa]公司コンス［kon su]朋友ン-［ponju：]等。這都是一時一地借來的讀音，有的含有方音色彩，有的經(jīng)由歐美語言間接接收，再加上由于日語音系結(jié)構(gòu)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訛變，導(dǎo)致無法找出系統(tǒng)性。因此這些零碎材料絕不能與吳音、漢音等漢字音材料同等對待。

附 注

［1］ 鄭偉主編；董建交，王弘治副主編.漢語歷史音韻學(xué)手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4.

［2］ 高本漢（Karlgren B）.中國音韻學(xué)研究. 趙元任，李方桂，羅常培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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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