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勃朗特；《呼嘯山莊》；建筑藝術；窗【中圖分類號】I56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3-0007-03【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3.002

哥特藝術起源于18世紀的英國。這種藝術形式主要體現(xiàn)在建筑領域和藝術層面，以一種對藝術的極致追求體現(xiàn)出清高孤傲、陰沉恐怖的氣質。顯著的哥特小說中常常包含超自然、神秘、詛咒、殘破的房子、瘋狂等因素。哥特式建筑技術高超精妙，追求對于現(xiàn)實亢奮不安、狂野奔放的想象，宗教氣息濃厚，常包括尖形拱門、修長的束柱、華麗花窗的設計理念。哥特式建筑和哥特小說之間具有兼容性，使其可以成為文學與建筑的關系中重要的論述對象。

一、建筑藝術與人物形象

艾米莉·勃朗特在其經典小說《呼嘯山莊》中，通過恩肖家族與林頓家族兩代人之間的復雜情感糾葛與恩怨，構建了一個跨越時空的敘事框架。作者將主要場景設定在一片荒原上，其中“呼嘯山莊”作為核心場景，始終籠罩在哥特式風格的陰郁與神秘氛圍之中。作為主要人物之一，希斯克利夫及其同住者的性格呈現(xiàn)出冷酷、狂熱、偽善與純真等多重矛盾特質的交織。當洛克伍德初次踏入這片荒原并偶然進入呼嘯山莊時，他立即被希斯克利夫及其同住者所散發(fā)的冷峻與黑暗氣息所震懾，這種氛圍令他感到極度不安。他所遭遇的并非禮節(jié)性的問候，而是潛藏著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憤怒與敵意，這使得他的訪問充滿了壓抑與不快的情緒。小說開始寫道：“‘呼嘯山莊’就是?？藚栂壬淖≌Q?！魢[’在當?shù)厥莻€有特殊意義的詞兒，形容在大自然逞威的日子里，這座山莊所承受的風嘯雨吼…只消看一看宅子盡頭的那幾株萎靡不振、傾斜得厲害的樅樹，那一排瘦削的都向一邊倒的荊棘，也許你就能捉摸出從山邊沿刮來的那一股北風的猛勁兒了。多虧當初造屋的時候，建筑師有先見之明，把它蓋得特別結實-狹窄的窗子深深嵌在墻壁里，兩邊墻角用凸出的大石塊保護著?！盵]呼嘯山莊還裝飾著大量的形狀奇怪的雕刻，尤其是在主要入口上方，其中布滿了破敗的獅鷲和不知羞恥的小孩雕像，還有一個日期“1500”和名字“哈里頓·恩肖”。山莊外面是黑暗的荒原，尤其是凱瑟琳童年時睡過的那張橡木床，“全部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張衣櫥，以及一個龐大的橡木柜，近頂端處開了幾個方洞，活像馬車的窗戶。我走進這個家伙，朝里面看去，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張模樣奇特且古老的床榻。\"[洛克伍德睡覺時把它的一邊拉起來時，看起來就像是棺材。這些描寫無一不體現(xiàn)了哥特式建筑特有的環(huán)境和氛圍。置身于荒涼的土地之上，色調呈現(xiàn)出一種陰暗的灰黑色，毛姆曾說過：“《呼嘯山莊》使我想起了埃爾格里克的那些偉大繪畫作品中的一幅。在晦暗荒涼的景色里，在孕育著雷霆風暴的陰云籠罩下細長清瘦的人形表現(xiàn)出各種扭曲的姿態(tài)，他們正屏住呼吸，被一種非人間的情緒鎮(zhèn)住了。一道電光穿過鉛色的天穹，給整個畫面增添了一種神秘的恐怖感?！?/p>

希斯克利夫作為《呼嘯山莊》中的核心人物，其性格與行為的塑造深刻體現(xiàn)了哥特文學的核心特質。自幼在呼嘯山莊這一荒涼陰森的環(huán)境中成長，希斯克利夫的性格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其生存環(huán)境的深刻影響，他的行為呈現(xiàn)出一種非理性的、近乎超自然的驅動力，這種驅動力使他展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力量與極端的情緒波動，時而陷入癲狂與痙攣，時而顯露出對他人施加身體與精神痛苦的強烈傾向。希斯克利夫從對他人痛苦的支配中獲取了一種病態(tài)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尤其體現(xiàn)在他對凱瑟琳的控制上。他不僅通過肉體上的束縛限制她的自由，更在畫眉山莊中對其實施了精神上的囚禁，使其飽受幽閉恐懼的折磨。此后，他又將這種控制欲延伸至凱茜身上，進一步展現(xiàn)了其性格中的極端支配欲與破壞性。

呼嘯山莊那陰森可怖的建筑輪廓與周圍荒涼的環(huán)境相互映襯，進一步增強了希斯克利夫瘋狂行徑的戲劇張力。相比之下，畫眉山莊則顯得更為文明與進步，而呼嘯山莊則更加原始與粗犯。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建筑物不僅是故事發(fā)生的背景，更常常隱含著對人物性格和命運軌跡的影響。畫眉山莊作為小說中的另一重要場景，其建筑風格與呼嘯山莊截然不同，展現(xiàn)的是維多利亞時代的一種華美與精致，明亮寧靜的環(huán)境透露出當時物質文明的繁榮與安逸。居住于此的埃德加與伊莎貝拉兄妹，其外在表現(xiàn)亦如同他們的居所般優(yōu)雅得體，符合上流社會的形象。女主人公凱瑟琳的性格中融合了狂放、勇敢以及率真的一面，這無疑是呼嘯山莊及其周邊荒原環(huán)境的產物。然而，僅僅是在畫眉山莊度過了五周的時間后，她的舉止便發(fā)生了顯著的變化，變得如同林頓家族成員那樣溫文爾雅、儀態(tài)方方。這種轉變在她與埃德加結婚后更加明顯，凱瑟琳幾乎完全蛻變成了一個典型的貴婦人，昔日那份在呼嘯山莊中自由奔放的氣息已然蕩然無存。由此可見，建筑環(huán)境對文學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性格的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二、建筑藝術與時代象征

在文學作品中，建筑物不僅映射了人物性格的發(fā)展脈絡，同時也通過其不同的風貌揭示了社會深層的矛盾與沖突，這是作者試圖傳達的重要主題之一。呼嘯山莊那粗獷荒涼的建筑及其環(huán)境，象征著一種未被現(xiàn)代文明馴化的自然力量。盡管呼嘯山莊呈現(xiàn)了一種哥特式的陰郁景象，但它卻孕育了凱瑟琳與希斯克利夫之間那份超越生死的情感。兩人靈魂的深刻契合，即便在凱瑟琳嫁入林頓家族后，仍未能改變這份情感的純度，最終釀成了悲劇性的結局。然而，當生命消逝，他們的靈魂在荒原上永恒地相依相伴，成為不可分離的一體。相比之下，畫眉山莊雖外表洋溢著文明與優(yōu)雅的氣息，卻在溫文爾雅的表象下掩藏著現(xiàn)代資產階級社會中人性的虛偽及文明的內在沖突。在這座看似高尚的莊園背后，實則隱藏著種種虛偽與人際關系的裂隙。林頓家族對待希斯克利夫與凱瑟琳的態(tài)度差異，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人性中的偽善。具體來說，可以從兩個方面來分析這種雙重標準：首先，林頓家族以世俗的偏見看待來自呼嘯山莊的希斯克利夫與凱瑟琳，一旦發(fā)現(xiàn)他們的背景便將其視為異己，排斥在外；其次，他們用勢利的目光和階層意識評判他人，當?shù)弥獎P瑟琳實際上是恩肖家的小姐后，立刻轉變態(tài)度，對她表現(xiàn)出關心與呵護，悉心照料她的傷痛，而對于希斯克利夫，則依然保持著冷淡，無情地將其遣返回呼嘯山莊。

由此可以看出，畫眉山莊實質上只是上流社會虛偽面具的一個縮影，它表面上的和諧與溫情掩蓋了其內在的冷漠與虛偽。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盡管呼嘯山莊粗犯且充滿挑戰(zhàn)，但那里存在著真實的情感。而在象征著現(xiàn)代文明進步的畫眉山莊中，卻缺失了真正的人情味。埃德加對待自己的妹妹伊莎貝拉并不體貼，對于小動物也缺乏應有的愛護，作為丈夫更是顯得軟弱無力，一味地妥協(xié)退讓。這反映出在物質文明迅速發(fā)展的背景下，人們的生活表面上顯得富裕而繁榮，但實際上內心世界卻日益空虛，忽視了情感的重要性，使個體變得自私自利，靈魂深處的高貴品質也隨之褪色。在這一片表面的繁榮景象之下，實際上潛藏著種種危機。

三、“窗”的意象

窗的意象在文學作品中具有多重象征意義，既可以被視為肉體禁與現(xiàn)實殘酷的隱喻，也可以指向精神存在的可能性。作為一種象征性載體，窗不僅代表了人物對超越束縛、追求精神自由的渴望，同時也成為文明與原始之間對立的界限。在《呼嘯山莊》中，窗的意象貫穿了凱瑟琳與希斯克利夫的愛情命運與人生軌跡，成為連接現(xiàn)實與超自然、禁錮與自由的重要符號。窗作為禁錮的象征，隔斷了象征文明的畫眉山莊與象征原始的呼嘯山莊，而窗的打開則暗示了這種禁錮的松動，為人物提供了突破現(xiàn)實束縛的可能性。

窗的意象在小說中的首次顯著出現(xiàn)，是在洛克伍德先生拜訪希斯克利夫并留宿呼嘯山莊的夢境中。在這一場景中，窗戶與凱瑟琳童年魂魄的結合，形成了一個充滿恐怖與超自然色彩的意象。這一夢境不僅揭示了窗作為現(xiàn)實與超自然世界之間的界限，也暗示了凱瑟琳與希斯克利夫之間情感的復雜性與悲劇性。通過窗的意象，勃朗特成功地將人物的內心世界與外部環(huán)境相結合，進一步深化了小說的主題與情感張力。第二次窗戶意象的出現(xiàn)是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隔膜的開始，便是二人跑去畫眉山莊透過窗戶偷窺，凱瑟琳被窗戶里那個溫暖文明的世界所吸引，而希斯克利夫則表示“就是再讓我活一千次，我也不要拿我在這兒的地位和埃德加在畫眉山莊的地位交換”[1]。從此，一扇大玻璃窗將不同的階級分離開來。希斯克利夫兒時作為吉卜賽孤兒成為恩肖家的養(yǎng)子，但與凱瑟琳之間并無隔閡，而在凱瑟琳漸漸變得舉止文雅而外表整潔后，男女主人公第一次感到了地位上的差異。窗的意象在這一轉變中扮演了關鍵角色，象征著希斯克利夫與凱瑟琳之間逐漸形成的隔閡。凱瑟琳的選擇標志著其天性與內心情感的背離，她最終走向了代表文明與秩序的畫眉山莊，而希斯克利夫則留在了象征原始與野性的呼嘯山莊。第三次出現(xiàn)，是在凱瑟琳生病時，精神已經失常的她堅信：“只要讓我一到那些小山上的石楠叢中，我馬上就會恢復到我本來的樣子。再把窗子打開，開大！把打開的窗子鉤上！”凱瑟琳此時認識到了自己的原始本性，她渴望重回呼嘯山莊，掙脫文明的束縛，獲得靈魂的自由。這里也體現(xiàn)出來“窗”對于凱瑟琳來說一直是一個心靈的出口，窗這個出口與她的命運緊密相連，窗外象征著自由的過去與自然的呼喚，而窗內則代表著壓抑的現(xiàn)代文明與沉悶的現(xiàn)實生活。隨后，埃德加走進房間并命令關閉窗戶，這一舉動不僅是對凱瑟琳身體上的禁錮，更是對她心靈自由的剝奪，進一步預示了她悲劇性的命運。第四次是希斯克利夫生命即將走向結束之時。為凱瑟琳守靈之夜，希思克利夫通過內莉的幫助，從一扇窗子里跳進畫眉山莊，去見凱瑟琳的遺容，做最后的告別。在這里，窗子不僅是一個象征或隱喻，同時還有著作為窗子本身的現(xiàn)實功用。窗子的敞開終于消泯了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肉體的距離，但實際上，此時二人之間卻已經又豎起一道生與死的障礙。最后一次則是而在小說的結尾，在希斯克利夫生命的最后時刻，他打開了窗戶，徹底消除了窗作為阻隔的象征意義。隨著窗的敞開，凱瑟琳與希斯克利夫的靈魂得以重新結合，最終回歸到象征自由的荒原之上。這一場景標志著二人超越了肉體與現(xiàn)實的束縛，實現(xiàn)了靈魂的永恒合一，同時也為他們的悲劇性命運畫上了一個句點。通過窗的意象，勃朗特不僅揭示了人物對自由的終極追求，也深化了小說對生與死、禁錮與解放等主題的探索。

當洛克伍德最后一次造訪呼嘯山莊時，他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大門與窗戶都敞開著，呼嘯山莊不再像過去那樣緊閉門戶，拒人于千里之外。敞開的門窗不僅象征著呼嘯山莊對外界的接納，也標志著這個古老而封閉的地方開始向象征著物質文明與進步的畫眉山莊敞開懷抱。從那扇打開的窗戶望去，可以看到小凱蒂正親切地教導她的表兄哈里頓讀書，這樣溫馨的畫面足以令任何人動容。這一代年輕人的選擇預示著一個更加符合文明規(guī)范的世界一畫眉山莊，將成為他們擺脫壓迫與傳統(tǒng)束縛、追求真正自由與寧靜的歸宿。勃朗特通過這一敘事安排，不僅打破了世俗的桎梏，也實現(xiàn)了精神上的解脫。最終，那些曾經阻礙自由與愛的矛盾一自由與束縛、文明與自然—都在第二代人的愛情中得到了化解。窗的敞開不僅消除了物理上的隔閡，也象征著精神與情感上的和解，為小說的結局賦予了深刻的象征意義。

四、結語

建筑在《呼嘯山莊》中不僅是人物活動與情節(jié)發(fā)展的背景，更是敘事結構與主題表達的核心載體。小說以恩肖家族的呼嘯山莊和林頓家族的畫眉山莊為主要場景，通過哥特式建筑的獨特風格，營造出一種陰暗、神秘的氛圍，為故事情節(jié)與人物塑造提供了重要的環(huán)境支撐。呼嘯山莊的建筑特征不僅構成了小說神秘氛圍的核心元素，也象征了人物內心世界的復雜性與矛盾性。人物的愛恨情仇在這兩個莊園之間展開，建筑環(huán)境成為其情感與命運的重要推動力。

此外，建筑藝術在小說中還承擔了敘事視角的功能。例如，“窗”的意象貫穿全文，不僅象征著人物內心的禁錮與自由，也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男女主角從呼嘯山莊到畫眉山莊的遷移，標志著劇情的重要轉折點，并最終導致了悲劇性的結局。建筑環(huán)境還深刻揭示了人性的多面性：在畫眉山莊長大的埃德加，其冷漠無情、懦弱無能的性格特質，以及對待姐妹與妻子的父權制壓迫，都在這一建筑空間中得到了充分展現(xiàn)。

綜上所述，建筑藝術在《呼嘯山莊》中具有多重意義：它不僅是敘事的空間背景，也是主題表達與人物塑造的重要手段。通過對建筑環(huán)境的細致描寫，勃朗特深化了作品對人性、命運與社會的探索，為讀者提供了理解小說的獨特視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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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鄭榮華.哥特建筑和哥特文學的融通性研究——從哥特建筑的角度看哥特小說《呼嘯山莊》[D].廣西師范大學，2008.

[5]蒲若茜.《呼嘯山莊》與哥特傳統(tǒng)[J].外國文學評論，2002，（1）：47-54.

作者簡介：

齊雨哲，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