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本巴》通過對時空的創(chuàng)造性處理，展現(xiàn)了一個奇異而富有想象力的敘事空間。本文從時間和空間的角度，對《本巴》時空敘事策略的類型、成因、意義等內(nèi)容進行研究，進一步探討劉亮程在時空敘事方面的創(chuàng)新和貢獻。筆者研究發(fā)現(xiàn)，《本巴》的時空結構具有多重嵌套、自由穿梭和開放延展的特點，形成了一個復雜而有序的時空體系；《本巴》的敘事策略類型主要概括為以下幾種：循環(huán)與變化、夢幻與現(xiàn)實、游戲與想象等，作者通過對立與融合的技巧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魅力和張力的“夢世界”?！侗景汀凡捎眠@些時空敘事策略根源于作者劉亮程的家庭背景、創(chuàng)作動機以及敘事視點，從某種程度上反映出了劉亮程從深度和廣度上對歷史文化時空問題思考的緯度和探索的深度。筆者通過探究文本還發(fā)現(xiàn)《本巴》的時空敘事策略打破了傳統(tǒng)的時空觀和敘事規(guī)則，展現(xiàn)了時空敘事的魅力與可能性，為讀者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和體驗，同時在空間視域上增加了作品的可讀性。

【關鍵詞】《本巴》；時空敘事策略；時空結構；敘事藝術

【中圖分類號】I207.42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16-0041-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6.012

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之一的《本巴》是劉亮程的代表作，他在作品中通過對時空的創(chuàng)造性處理，展現(xiàn)了一個奇異而富有想象力的世界。《本巴》的時空敘事策略是本文的主要研究對象。本文將從時間敘事和空間敘事兩個維度，探究《本巴》的時空敘事類型、時空敘事成因、時空敘事的價值與局限性等幾個問題，進一步總結劉亮程在時空敘事策略方面的創(chuàng)新與貢獻。

《本巴》的時空敘事策略顛覆和重構了傳統(tǒng)歷史敘事，打破了線性、單一、確定的時間空間觀念，創(chuàng)造了一個復雜、多元、不確定的心理時空。在這部小說中，時空并不固定，它與故事的發(fā)展和人物的心理同頻共振，時間不再是一個客觀的、統(tǒng)一的、不可逆的維度，而是一個主觀的、多重的、可逆的現(xiàn)象；空間也不再是一個固定的、有序的、封閉的范疇，而是一個流動的、混亂的、開放的領域。其以史詩為背景，以游戲為媒介，以夢境為載體，是關于時間的童話史詩。時間與空間的變形與構擬只是其中的情節(jié)組件。巴赫金的時空體理論指出：“小說中的時間和空間是密不可分的，共同構成了一個時空體，用來定位和闡釋藝術作品的內(nèi)容、形式和意義?！盵1]而熱奈特認為：“在小說敘事中，時間和空間是息息相關的，構成了敘事的基本模式和框架?！盵2]劉亮程在《本巴》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超越歷史時間和現(xiàn)實空間的夢境世界，這個世界是由史詩說唱者“齊”用語言創(chuàng)造出來的，它是一個由史詩構成的時空。在這個時空中，史詩中的人物可以自由地穿越時空，進行各種游戲和冒險，體悟不同的生命狀態(tài)與未來可能。

在敘事時間方面，劉亮程打破了傳統(tǒng)的事件發(fā)生發(fā)展的自然順序，使敘事具有了復雜的時間層次和結構。在語式方面，劉亮程研究了敘述者與敘事信息的距離和角度，嘗試了視角的多種變化與可能性。在語態(tài)方面，劉亮程靈活運用了產(chǎn)生敘事話語的主體、敘述行為，以及敘述者與故事、敘述者與主人公、敘述者與接受者之間的多維關系。在這部小說中，敘述者不僅是一個傳遞信息的媒介，更是一個參與故事的角色，他從一定程度上影響和改變著故事的走向和結局。劉亮程在《本巴》中運用的敘事策略符合了熱奈特敘事學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對小說的敘事機制進行了精細的設計和把控。

同時劉亮程在《本巴》中運用的敘事策略，與巴赫金的時空體和熱奈特的敘事學這兩種理論不謀而合，展現(xiàn)了敘事的繼承性、創(chuàng)造性和多樣性。

一、《本巴》時空敘事策略的類型

（一）《本巴》的時空敘事

1.多重嵌套的時間結構

《本巴》的時間結構是一個套層的夢中夢結構。故事的發(fā)生就是從夢境開始，整個本巴王國人的生活都是哈日王制造的一場夢，又是江格爾口中的一個故事[3]。作品以“本巴”這個神秘而富有象征意義的王國為中心，圍繞著“本巴”展開了一系列相關而又獨立的故事。每個故事都是一個小型的時空世界，它們相互聯(lián)系，相互影響，相互映射，構成了一個復雜而龐大的時間網(wǎng)絡。每一個故事都有自己的開始和結束，但也都沒有真正結束，因為它們都會在其他故事中重新出現(xiàn)或被提及，形成了一個無限循環(huán)和重復的時空模式。這樣，作品形成了一個由故事套故事，世界套世界的時間結構，展現(xiàn)了一個無限變化和無限延伸的時空觀念。

在史詩駐足的地方，《本巴》開始講述：“本巴草原上的所有人都停留在了二十五歲。沉醉在七七四十九天青春宴飲里的江格爾接到遠方哈日王的挑戰(zhàn)，派少年英雄洪古爾只身出征。不愿出生的赫蘭，為營救哥哥洪古爾被迫降生人世，用從母腹帶來的搬家家游戲，讓草原上所有的大人在游戲中變成孩子，最終又回到母腹；而不愿長大的洪古爾為尋找失蹤的弟弟，用捉迷藏游戲讓草原上的一半人藏起來，另一半去尋找；在母腹中掌管拉瑪國的哈日王，用做夢夢游戲讓這一切成為他的夢，又在夢中讓人們看見那個真實世界的本巴締造者——史詩說唱者齊?！盵4]起初，這些人物只有名字，后來在風雪夜里，在一個個篝火旁的故事里，他們被講活，有了靈魂。本巴世界用一種“折疊式”的時間模式，把過去、現(xiàn)在、未來平行鋪展，形成了一個多重嵌套的時間結構。

2.自由穿梭的空間結構

在《本巴》的故事敘述中，空間可能就是一只醒來的左手，能在夢與醒之間來回穿梭，讓這個世界變得進出自由。赫蘭在搬家家、捉迷藏、做夢夢這三個游戲中自由穿梭，尤其是通過做夢夢實現(xiàn)現(xiàn)實世界與哈日王的夢境之間的來回切換，赫蘭就在不同的空間之間自由穿行，實現(xiàn)了空間的無限擴展和變換，浸潤了自由穿梭的空間敘事模式。

3.開放延展的時空結構

說唱者“齊”既是故事的創(chuàng)作者，又是故事的參與者，當說唱者“齊”說到誰，誰便生動起來，沒說到誰，誰便靜止不動，他的講述有多長，本巴的世界就有多大。本巴故事在不同的說唱“齊”口中是一個不斷生成的故事，是一個不斷變化的故事，是一個不斷延展的故事，是一個不斷開放的故事。

小說在第四章結尾借赫蘭之口說，“這個世界剩下最后的黃昏了，好多好看的夕陽和影子，就要消失了”，讓小說具有了隨著時間重新輪回的意味[5]。這就使史詩故事得以開放延展下去，形成了一個開放時空的敘事類型。

（二）《本巴》的情節(jié)敘事

1.循環(huán)與變化的對立

每隔二十五年，便會有一個史詩人物轉世到真實世界去繼續(xù)循環(huán)講述史詩，每個轉世的史詩人物講述的史詩都會有所變化。雖然史詩的核心是不變的，是一個關于本巴草原的史詩，但是史詩的細節(jié)是變化的，是每個說唱者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歷和想象加入的，是每個說唱者對史詩的重新詮釋和再創(chuàng)造。這樣，史詩既保持了自己的循環(huán)性和一致性，又展現(xiàn)了自己的多樣性和靈活性，既體現(xiàn)了史詩的權威性與傳統(tǒng)性，又顯示了史詩的創(chuàng)新性與現(xiàn)代性，循環(huán)與變化對立統(tǒng)一。

2.夢幻與現(xiàn)實的交織

史詩故事既是轉世的史詩人物說唱出來的夢幻般的故事，其中也蘊含了史詩本身的真實性，本巴沒有對土爾扈特部東歸加以重點著墨，只是用寫意的筆法鋪陳了史詩的命運也就是部族生活的命運。而且本巴故事是一場夢，但也連接了現(xiàn)實社會，游牧變成了牧游，史詩中的人物也走到了現(xiàn)實世界之中，繼續(xù)完成現(xiàn)實社會各自的使命和責任。史詩故事是一個夢幻般的故事，是一個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故事，是一個充滿了奇幻和想象的故事，但史詩故事也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是一個反映了歷史和現(xiàn)實的故事，是一個充滿了血肉和生命的故事。史詩故事既是夢，又是現(xiàn)實；既是游戲，又是生活；既是虛構，又是真相，因而構成了一個夢幻與現(xiàn)實交織的龐大網(wǎng)絡。

3.游戲與想象的融合

《本巴》是一個由孩童串聯(lián)的故事，其故事本身是洪古爾、赫蘭和哈日王三個孩童的三場游戲：搬家、迷藏、做夢[6]。由于這一世的說唱者“齊”是赫蘭，所以主要是以他的想象為線索敘述故事，形成了這一世新的童話史詩?！侗景汀吩谟螒蚺c想象的夢境中徐徐拉開帷幕，敘述了一個多幕劇式的神話故事。

（三）《本巴》的環(huán)境敘事

1.并存對立的兩個世界

《本巴》共五部分，主體是前三部分，即三個游戲，這三個游戲把本巴草原塑造成幸福的人間天堂、瑰麗奇妙的桃花源，與哈日王的拉瑪草原對立并存，相互競爭又休戚與共。

2.虛擬與現(xiàn)實的交錯王國

劉亮程自述《本巴》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史詩《江格爾》中“人人永葆二十五歲的青春”，這是虛擬的故事，是人們對現(xiàn)實世界的延展。主人公們在虛擬的拉瑪王國和現(xiàn)實的本巴草原中進出自由。

二、《本巴》時空敘事策略的成因

（一）創(chuàng)作背景

劉亮程和新疆文化不可分割，本土文化成為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根基與底色。作者熱愛生活，他曾經(jīng)到過新疆的諸多地方，接觸過不同的民族，他的作品反映了他對生活的熱烈體驗和對新疆的深沉情感。有學者提到：“劉亮程有過非常不幸的童年，幼年喪父，又因饑荒而被迫遷徙家園，而歷次社會變革也沒有繞過他已經(jīng)苦難深重的家庭。劉亮程早年很喜歡莊子、楚辭。”[7]這些現(xiàn)實的困境和文學追求使得劉亮程有意無意地喜歡在夢境創(chuàng)作中超脫世俗，超越苦難。

《本巴》用一種書寫“夢”與“醉”的形式肢解現(xiàn)實，可以讓處于困境中的人們具有自我療愈的力量。劉亮程曾表示人類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夢境中度過的，“夢”是另一種現(xiàn)實，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因此研究“夢境”敘事也就是研究永恒的生命敘事類型。

（二）創(chuàng)作動機

劉亮程不止一次在訪談中說到他的文學就是做夢的藝術，甚至劉亮程的很多部小說都有對“夢”的書寫，尤其在他小說的空間敘事里，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這種如真似幻的風格。

劉亮程在《本巴》的扉頁中寫道：“謹以此書向蒙古族英雄史詩《江格爾》致敬?！边@是他對史詩的敬意，也是他對自己文化根源的最深情的表達。劉亮程在創(chuàng)作《本巴》時，不僅借鑒了《江格爾》的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也吸收了《江格爾》的敘事策略與手法技巧。他用詩意的語言和散文的技法，將史詩的精神和小說的形式相融合，將史詩的宏偉和小說的細膩相結合，將史詩的傳統(tǒng)和小說的現(xiàn)代相對照，使《本巴》成為一部充滿現(xiàn)代化的敘事藝術的史詩。

（三）作者與時空敘事人物的互動

作者創(chuàng)造了一個全新的故事，他把作為新一代王的“齊”賦予了一種“言出法隨、道成肉身”的功能。但是他不是要延續(xù)史詩，而是講述史詩——用詩而不是史詩的方式來講述歷史，與時空敘事人物的親密互動，這也是一種別樣的敘事策略。

三、《本巴》時空敘事策略的審美價值

（一）審美價值

《本巴》改編自史詩《江格爾》，這一創(chuàng)造性改編的敘事策略激發(fā)了學者深入探究傳統(tǒng)文化如何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興趣?！侗景汀愤@部作品采用普適意義的第三人稱夢境敘述的方式，展現(xiàn)了劉亮程對突破當下敘事策略局限與寫作困境的嘗試與探索。小說以洪古爾和赫蘭返回童年、重回母腹為結局，昭示了一種對人的生存性的否定。劉亮程在小說中將游牧文化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敬畏自然、保護自然的和諧主題通過巧妙的敘事策略深植入當代人的生活，為當代創(chuàng)作探討生態(tài)文明建設中如何達到人與自然、社會持續(xù)發(fā)展的主題提供了一種敘述方式，進而拓展了一種極富想象力的感知和認知的敘事空間。

（二）開拓空間

《本巴》的時空敘事雙重線索打破了常規(guī)的時空邏輯和敘事秩序，展現(xiàn)了時空敘事的復雜性和困難性，讓讀者初讀時感受到了時空的混亂和倒置，也給讀者造成了一定的困惑，讓讀者感悟到了文學敘事的挑戰(zhàn)和出框?！侗景汀返臅r空敘事展示了一種既有突破又有拓展空間的文學策略，它既打破了傳統(tǒng)的時空觀和敘事原則，又創(chuàng)新了新的時空邏輯和敘事秩序的重組，它既揭示了時空敘事的無限可能性和魅力，也展現(xiàn)了時空敘事的復雜性與挑戰(zhàn)。

四、結語

筆者經(jīng)過研究發(fā)現(xiàn)，《本巴》的多重敘事類型——夢幻與現(xiàn)實、游戲與想象、循環(huán)與變化，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魅力和張力的“夢”世界；《本巴》的時空結構具有多重嵌套、自由穿梭和開放延展的特點，形成了一個復雜而有序的時空體系。

作者劉亮程在《本巴》的創(chuàng)作中融入對時空、歷史、文化等問題的思考與探索，把時間融合到空間中，賦予他的作品一種頗具生命力的審美意蘊，為創(chuàng)作者寫作方法和技巧的運用和借鑒提供了范本。從作者自身角度解讀作品中時空結構和觀念的來源和意圖，以及國內(nèi)外相關學者對《本巴》時空結構和觀念進行分析和評價的文章，可以看出《本巴》敘事策略提供了多元視角的時空結構和觀念，對巴赫金時空體等相關理論從概念層面拓寬了外延。研讀國內(nèi)外相關學者對劉亮程其他作品進行研究的專著和論文，從已有的研究成果中吸取經(jīng)驗和啟示避免重復和誤區(qū)，劉亮程找到了自己敘事的切入點和亮點，從形式層面上規(guī)范和優(yōu)化了更多研究性文章的結構和內(nèi)容，提升了作品的質(zhì)量和水平。

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藝法一體以藝進法”的觀念，仍然是部分作家創(chuàng)作時的不二法門，劉亮程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的“法”表現(xiàn)為對“時空意識”的靈活運用，使形而上的理論與創(chuàng)作的技巧完美結合?！胺ā边M乎藝，“藝”啟示“法”。這種“時空意識”以及時空敘事策略，成為他敘事藝術的獨特風貌和美學追求。《本巴》的時空敘事策略打破了傳統(tǒng)的時空觀和敘事類型，展現(xiàn)了時空敘事的魅力與無限可能，為讀者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觀摩視角和感官體驗，同時在視域空間上增添了作品解讀的多重可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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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薛亙?nèi)A.巴赫金時空體理論的內(nèi)涵[J].俄羅斯文藝，2018（04）：3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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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程錫麟.敘事理論概述[J].外語研究，2002（03）：10-15.

[6]王志萍.史詩《江格爾》的別樣演繹——劉亮程《本巴》解讀[J].牡丹江大學學報，2023，32（10）：34-40.

[7]劉凱麗，張凡.試論劉亮程小說的空間敘事特征[J].伊犁師范大學學報，2023，41（01）：50-55+78.

作者簡介：

邸少華（1981-），第一作者，女，河北保定人，河北省廊坊市燕京理工學院教師，北京電影學院戲劇與影視學訪問學者，雙碩士，研究方向：創(chuàng)意寫作、戲劇與影視學。

門榮達（2002-），第二作者，男，河北滄州人，河北省廊坊市燕京理工學院學生，研究方向：寫作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