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針對自甘風險法律規(guī)則正式實施的大背景，梳理和總結以往體育活動傷害糾紛法律適用中的理論及實踐經驗，從契約自由與個人權利保護、義務標準與主體特殊性、風險自負與保障補充機制方面探究自甘風險規(guī)則適用中的需要考量的因素，并提出在現(xiàn)有制度基礎之上，加快自甘風險規(guī)則的細化，完善體育傷害保障機制，建立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促進自甘風險規(guī)則在體育領域的合理及有效適用。

關鍵詞：自甘風險，體育傷害，權利保護，法律適用

A Study on the Application of the Legal Rule of Assumption

of Risk in Sports

Abstract： Aiming at the background of the formal implementation of the legal rule of assumption of risk， sorting out and summarizing the theories and practical experience in the legal application of sports injury disputes in the past， exploring the factors that need to be considered in the application of self-contained risk rules from the aspects of contract freedom and personal rights protection， obligation standards and subject specificity， risk self-assurance and guarantee supplementary mechanisms， and proposing that on the basis of the existing system， accelerating the legal rule of assumption of risk， improving the sports injury protection mechanism， establishing a diversified dispute resolution mechanism， and promoting the reasonable and effective application of the legal rule of assumption of risk in the sports field.

Key words： Assumption of risk; Sports injury; Protection of rights; Application of law

中圖分類號：G80-059"" """""""""""""nbsp;""文獻標識碼：A

體育運動作為人類一項重要的文化活動，在滿足人類需求的同時也常常伴有一定的風險?！白愿曙L險”作為一項重要體育運動參與慣例，一直以來在指導公民理性參與體育運動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2020年5月28日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1176條將“自甘風險”確立為一項法律規(guī)則，并限定在“文體活動”范圍，標志著作為體育慣例的自甘風險原則正式上升為法律，對我國體育領域各類體育活動中的開展具有重要意義。隨著我國《民法典》的正式生效，自甘風險原則由慣例上升為正式法律，成為解決體育活動傷害法律糾紛的重要依據(jù)，將對體育領域產生實質性影響，由此引發(fā)的法律具體適用問題依然是需要進一步探討的問題。

1 "體育活動傷害法律糾紛概述

體育活動傷害糾紛是指在各類體育活動中造成參與者實質性的人身傷害或死亡后果的事故而此引起的糾紛，實踐中多涉及民事侵權責任認定與民事賠償分擔問題。本文主要圍繞體育活動傷害糾紛中的民事法律責任展開討論。自甘風險原則未被納入正式法律規(guī)則前，處理體育活動傷害糾紛的法律適用，主要涉及：《侵權責任法》中的過錯責任、過錯推定責任、無過錯責任和被稱為“公平責任”的“分擔損失”原則條款，以及其他民事相關法律中的誠實信用、過錯相抵等原則條款。

對于體育活動傷害糾紛的處理，學界學者基于各自不同的角度展開分析，基本構建了體育傷害法律糾紛解決的理論框架，包括糾紛處理原理、機制和模式。宋軍生和馮萌認為，體育活動傷害糾紛的處理主要有協(xié)商和訴訟兌現(xiàn)兩種途徑，而訴訟兌現(xiàn)具有實效性[1]；湯衛(wèi)東在歸責原則問題上論證了體育活動傷害糾紛只能適用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原則，不能適用無過錯原則[2]；韓勇立足于侵權責任法的一般原理，基于侵權責任構成各要素，構建了體育傷害侵權民事責任理論，并指出公平責任原則不應作為體育傷害案件中侵權責任的規(guī)則原則[3]；王菁和于善旭針對學校體育活動傷害糾紛，提出宏觀的視角下影響學校體育正常開展的原因包括：體育風險識別與應對失衡、安全管理過度、制度缺乏約束、化解事故保障基礎不足，并提出相應的治理對策[4]；譚小勇也是針對學校體育傷害侵權問題，認為適用自甘風險規(guī)則是從根本上解決此類侵權問題的唯一途徑，主張完全適用自甘風險規(guī)則，充分利用《民法典》出臺相關法律解釋的契機，從立法成名徹底破除制約瓶頸，并主張在現(xiàn)有法律框架下以支持法官自主解釋和完善社會保障機制作為自甘風險規(guī)則的補充[5]；楊林和候茜結合自甘風險規(guī)則在歐美國家的流變，分析不同類型的自甘風險的本質，認為學校體育傷害侵權能夠通過合同法的“約定的責任限制”和侵權法的過錯責任原則、公平責任原則而得到解決，自甘風險規(guī)則無單獨適用的必要[6]。法律實務界對體育活動傷害糾紛的處理，基于對體育活動性質的不同認識以及具體事故事實，在法律適用上也各有不同傾向，但可以看到的是，自甘風險原則雖非正式法律規(guī)則，在司法實務中也得到一定的應用和認可，只是各地實務部門在適用上的尺度和方法并不統(tǒng)一。

基于以上對體育活動傷害糾紛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自甘風險原則作為正式法律規(guī)范地位的確認，將使得其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將成為我國體育領域體育運動參與中重要的指導規(guī)范和體育傷害糾紛處理的主要依據(jù)。自甘風險原則的適用前期雖然積累了一定的理論和實踐上的經驗，但行業(yè)慣例和法律的適用存在區(qū)別，尤其是在我國大眾體育不斷推進的情況下，自甘風險原則作為一項正式的法律規(guī)范，其適用不能僅僅基于體育運動的特殊性考慮，具體適用中所帶來的影響也不僅僅是關乎體育相關利益本身，因此，應結合過往體育活動傷害糾紛的法律適用經驗的前提下，探究新的法律規(guī)范在體育活動傷害糾紛法律適用問題。

2 "體育活動中自甘風險法律規(guī)則適用之考量

2.1" 契約自由與個人權利保護

“自甘風險”源自羅馬法格言“Volenti non fit injuria”，可譯為“對自愿者不夠成傷害”[7]，曾經作為過失侵權的抗辯事由而被采用。自甘風險原則興起于18、19世紀西方工業(yè)革命后，最初被適用于工人工傷事故糾紛處理，社會文明的進步，工人基本權利得到關注和重視，西方各國開始限制乃至最終廢除了該原則在工業(yè)勞動領域的適用，如今工人勞動風險不再被視為一種“自甘風險”，對工人勞動基本權利的保護取代了工業(yè)勞動中的“自甘風險”。二十世紀初，自甘風險原則開始被應用于體育運動領域。體育作為一項權利現(xiàn)已經得到廣泛認可，參與并從事體育運動的欲求得到世界各國以及國際社會的制度性認可?！秺W林匹克憲章》中規(guī)定“從事體育運動是一項人權”[8]，我國《體育法》雖然沒有將體育明確為一項基本權利，但國務院頒布的《全民健身條例》中直接明確了“公民有依法參加全民健身活動的權利”，以一種明示授權的方式對于公民的體育權利予以認可。馬克思曾指出“人類通過勞動這種運動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界并改變自然時，也就同時改變他自身的自然?！盵9]相比于對勞動，體育是更為純粹的“以人為目的”的改變人類自身自然的手段，因此對體育權利的保障更能體現(xiàn)人權保障之價值。

自甘風險原則包含一種對私人契約自由的尊重，這與體育活動的自愿性或自發(fā)性相契合，使其作為體育運動領域一項重要的慣例被得到廣泛認可。在體育活動傷害中往往涉及到人身權、健康權等基本權利的保護，因此就使得“契約自由是否可以侵犯個人基本權利或者說契約自由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對抗個人權利？”成為自甘風險規(guī)則適用中不得不予以重點衡量的問題。美國的各種體育組織將免責協(xié)議作為其日常體育活動運作的一部分，通過免責協(xié)議約定參與者對某些權利損害的棄權（Waiver jeopardize），而免責協(xié)議與個人權益保護依舊存在沖突，因此基于對整個社會可能會受益的考量，法律只對體育運動固有的較小傷害責任（Minor injury）予以豁免，且此類豁免在某些州仍可能因與公共政策相沖突而不被承認[10]，體現(xiàn)出了美國法律在處理體育傷害糾紛時，對契約自由與個人權利保護中利益沖突的衡量，以及對個人基本權利保護的重視。因此，從權利保護的歷史演變來看，體育權利之于人類的重要價值不斷顯現(xiàn)，體育權利保護的邊界也在不斷擴展；從歐美國家對體育權利保障的規(guī)定來看，更加看重對體育權利中涉及到的人類基本權利的保護。鑒于此，在“自甘風險”規(guī)則適用中，應當注重對個人權利保護的考量，避免因為適用不當而造成公民基本權利的侵害，成為“體育基本權利”實現(xiàn)路上之阻礙。

2.2" 義務標準與主體特殊性

當代行為法經濟學提出人類“事后偏見”的存在，證明了人們往往并不能準確預測或認知到體育活動所會帶來的風險?，F(xiàn)代社會法的興起，強調關注不同法律主體的特殊性。一名職業(yè)運動員所掌握的體育技能，以及對體育風險和注意義務的把握，和業(yè)余體育參與者相比，有著不容忽視的差異，每個體育參與個體對于體育風險的認識和承受程度度不一。因此，在體育活動風險認知上，不僅存在著難以避免的認知偏差，而且存在著主體上的差異性。美國侵權法以“約定的責任限制”取代對明示自甘風險的規(guī)定，由當事人在可容忍和可諒解的范圍之內予以約定[11]，從而達成一種參與雙方都可接受的注意義務，其中就隱含了對體育活動參與者主觀認知差異的考量。

自甘風險規(guī)則包含參與體育活動的個人對自己或他人行為應有的注意義務，對履行注意義務的標準，不同類型的體育活動難以統(tǒng)一，而且也可能因為判斷和認定注意義務主體的不同而出現(xiàn)差異。注意義務只是主觀創(chuàng)造的一種標準，判斷結果可能帶有較強主觀性，其主要價值在于作為責任分配和利益衡量的標準，因此不應將其當作唯一的標準，是否盡到注意義務并不應該成為承不承擔責任的充分條件[12]。如果有足夠的事實證據(jù)證明，侵害人熟悉或足夠了解其行為的危險性，就僅僅因為其已經盡到了法律規(guī)定的注意義務而完全免除其責任，這顯然構成對受到損害一方的不公，并非是一種責任的合理分配。體育運動所具有的特殊性，使得活動現(xiàn)場的時空及情境復雜多變，對參與其中的人的各種行為往往難以把握，對不同類型、不同情況下的體育傷害風險很難有一個確定的可以量化的標準，而且當下不同群體對體育運動風險的認知不管是在事前還是事后都難以統(tǒng)一，《民法典》第1176條作為一項原則性條款，司法者在實際適用中就擁有著較大的自由裁量權，注重對主體特殊性的考量，對于真正化解糾紛有著重要的意義。

2.3" 風險自負與保障補充機制

近代體育產生的重要歷史背景和因素之一，是近代工業(yè)勞動方式的興起，使勞動過程中“身體鍛煉”的條件消失殆盡。現(xiàn)代社會生產方式的重大變化，隨之而變化的社會生活方式把體育的消費看作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參加體育運動被視為緩解人類社會工業(yè)化和現(xiàn)代化進程中系統(tǒng)性風險而帶來的人類“社會病”一種重要方式。實踐中演變?yōu)榉杉m紛的體育活動傷害事故往往大多是受損害方伴隨有較大的損失難以承擔，《民法典》“自甘風險”規(guī)定的生效實施，意味著以“自甘風險”法律規(guī)定為依據(jù)處理的體育活動傷害糾紛案件，將獲得具有強制性的法律效力，在當前我國缺乏完備的社會保障體系的情況下，帶來的后果是受損害方承擔因體育運動風險而帶來的沉重負擔，而且此種負擔由于法律裁判結果的“終局性”而不再具有可協(xié)商余地。傷害結果雖非參與各方的目的，但損害的事實卻實際給參與者帶來了沉重的負擔，嚴重背離體育之于人類的價值和積極意義，也不符合人類社會工業(yè)化和現(xiàn)代化進程中系統(tǒng)性風險合理分擔的原則。

我國體育基本法亟需完善，相關的保障制度并不健全，體育糾紛多元化救濟機制也未真正建立，可見當前我國社會本身就存在著眾多的制度性風險。在一些本身就比一般的體育運動有著更高固有風險的極限運動領域，如果一概認定造成的損害屬于免責事由，似乎是對參與各方法益的一種保護，但在各方均無故意或重大過失的損害中，更似乎是對參與者的一種“合法侵害”?，F(xiàn)代風險管理理論認為，依賴單一的法律作為風險管控手段，并不能達到合理管控和分擔風險損失的目的。因此，在適用自甘風險規(guī)則處理具體體育活動傷害糾紛時，對于體育風險導致的對個體實際負擔大小程度應當納入考量，在法律賦予的自由裁量中體現(xiàn)出從社會保障整體角度的利益衡量。

3" 體育活動中自甘風險法律規(guī)則合理化適用路徑探究

3.1" 加快自甘風險規(guī)則的細化

當前，對于《民法典》第1176條的適用，應盡快研究出臺相應的司法解釋，司法解釋的制定過程應注重結合法學界、體育界專業(yè)人士意見，增強司法解釋的實效性；加強對實際司法案例的研究，總結司法經驗，盡快出臺一批指導性案例；基于對自甘風險規(guī)則不同的理解，體育管理部門、各類體育協(xié)會可以結合體育活動類型在自身內部規(guī)則中對自甘風險規(guī)則進一步細化，必要時作為司法案件處理的重要參考。在自甘風險規(guī)則的適用中，司法人員應注意對民事主體、體育活動、自甘風險類型等的區(qū)分，對于一些專業(yè)性較強的體育活動，案件的審理要注意收集專業(yè)人士的意見和建議，可適當利用人民陪審員制度，選任體育專業(yè)人士擔任陪審員，參與案件審理。

3.2" 完善體育傷害保障機制

從個人權益保護角度來看，最大限度地降低體育對參與各方的損害才是防范體育風險，化解矛盾糾紛的最佳途徑，因此盡快建立完善的社會保障機制無疑是當今社會降低體育活動傷害風險的最有效途徑。當前，我國基本醫(yī)療保險事業(yè)正逐步推進和完善，但僅僅依靠基本醫(yī)療保險并不能有效防范風險，還應注重其他保障機制的建設，體育作為一項惠及全民的國家事業(yè)，加強對商業(yè)性保險多種形式的利用，合理利用政策性保險，鼓勵地方結合各地實際做好體育事業(yè)公益性保障。完善的社會保障機制作為自甘風險規(guī)則的輔助和補充機制，解除公民因參與體育活動而承受損失的后顧之憂，從而鼓勵更多的公民參與到體育活動中，促進國家“體育強國”事業(yè)建設。

3.3" 建立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

推進國家體育領域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的現(xiàn)代化，除了堅持“依法治體”，不斷挖掘法治資源潛力外，還應當建立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體育領域一項具有較強的自治性，除了外部的法律化解糾紛機制，其內部糾紛化解機制也有著重要的作用。體育領域調解與仲裁機制，在化解糾紛方面有著快捷性、經濟性、靈活性等特點。體育活動傷害案件一般不具有社會危害性，對司法救濟途徑的過度依賴，不僅會增加本來就有限的司法資源的消耗，而且也未必能達到“案結事了”的效果[13]。加快推進我國體育調解與仲裁制度的建立，促進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形成，讓體育活動傷害糾紛當事人可以依據(jù)實際情況自由選擇糾紛化解途徑，避免因法律判決終局性而帶來的“二次傷害”。

4" 結" 語

引導公民理性看待和參與體育活動，不應成為公民體育權利和個人權益保護的阻礙，在體育活動傷害糾紛化解中，適用自甘風險原則不應成為處理此類糾紛的唯一途徑，更不能以追求“案結”之高效，而對“自甘風險”進行簡單的適用，應堅持以人為本的原則，以化解矛盾為目標導向，結合具體事實情況，充分衡量各方利益，將各方利益損害降到最小應努力尋求一種糾紛解決與權益保護的平衡。后疫情時代，民事法律關系已經不再純粹是私人之間的法律關系，純粹私法品格的法律規(guī)定已經不合時宜，群眾體育的廣泛開展，不應只是私人之間權利的自由處置，公民權利自由需要國家和社會力量的保障性介入，從而真正實現(xiàn)“良法”與“善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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