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雪
早晨,綠樹濃陰里,我剛拐進一條小巷,一縷誘人的蔥香便撲面而來。那定是剛出鍋的熱湯面或是生滾粥,撒上了一把切得細(xì)碎的鮮嫩蔥花。熱氣氤氳中,這平易近人的蔥香想必慰藉了不少上班族的身心吧。就連我這騎車的路人,都忍不住沉醉在這親切熟悉的香氣里,全身舒坦。
蔥是老百姓餐桌上的家常調(diào)味品,無論貧窮或富有,山珍海味抑或粗茶淡飯,都少不了這一抹清鮮的味道。這也許是刻在中國人骨子里的喜好,哪怕是遠離故土的海外游子,都免不了在小小公寓的花盆里種上幾棵小蔥,只需煮面時放上一丁點,思鄉(xiāng)的心就立時被家的味道填滿了。
小時候我就很喜歡蔥花的香味,這可能同大姨有關(guān)。西南貧窮,山多路窄,女人家不好找苦力活,大姨便在家門口支了個早點攤,養(yǎng)活了一家人,再加一個小尾巴似的我。大姨的勤勞,讓這一家清貧的日子在悠悠蔥香中變得有滋有味起來。還記得大姨家是個半地下室,每次進去,年幼的我都覺得是在鉆山洞冒險,特別興奮。房間里有扇小小的窗戶,能看見地上的世界。在家的時候,我總愛搬來小板凳,站在上面踮著腳往外看大姨干活,就像一只好奇的鼴鼠,把腦袋露出了洞穴。
孩童不知生活的辛勞,不能體會大人為了貼補家用起早貪黑的艱難,只看到世界如帶了濾鏡般美好。大姨的手像是有魔法,普普通通的米線,被她一抓,丟進水里一滾,再撈到碗里,熱湯一澆,蔥花一撒,那香味就順著窗戶縫飄向我的鼻尖。即使沒有肉,依然勾得人食指大動。大姨利索的身影隨著這抹蔥香,留在了我的童年深處。后來,大姨靠著這早點攤,把表姐送進了大學(xué),也把自己的房子換到了更好的小區(qū),更好的樓層。
到了上小學(xué)的年紀(jì),父母把我接回了身邊。那時,小學(xué)離家很近,可姥爺依舊不放心,每天風(fēng)雨無阻地接送我。放學(xué)后姥爺陪我走過的那條路,是我童年的歡樂大道。路邊有許多好吃的:牛肉粉絲湯、炸土豆片、生煎小籠包……無論我想要什么,姥爺?shù)幕卮鹁鸵粋€字:“買!”即使父母反對,姥爺依舊我行我素,把我養(yǎng)成了一只胖胖的小豚鼠。
其中最好吃的,要數(shù)蔥香小餛飩。老板娘左手抄起一張薄如蟬翼的餛飩皮,右手筷子在肉餡盆里輕挑一下就收回來,用皮裹住一扭,丟到鍋里燜幾秒,再拿個大漏勺撈出來一倒,薄皮小餛飩就跟小魚似的哧溜一下滑進白粗瓷碗里了。伴隨鍋蓋揭開的濃濃白霧,這一整套動作如行云流水般快速優(yōu)雅,還沒等你反應(yīng)過來,餛飩碗已經(jīng)來到跟前了。鮮美的肉餡餛飩配上蝦皮紫菜湯,蔥花在波光粼粼里蕩漾,引誘得我這只小饞貓口水直流。
而那一刻,我那打過鬼子扛過鋼槍腰桿倍兒直的姥爺,將近一米八的大高個兒,就這么縮在路邊的小矮凳上,笑瞇瞇地看著吃得不亦樂乎的我。現(xiàn)在回想,我依舊記得他刀刻般的魚尾紋,那雙亮晶晶的小眼睛里全是我。大概這樣被人毫無保留地疼愛,就是童年最大的幸福,也是能夠治愈一生的靈泉吧!無論此后人生路上遇到怎樣的挫折與困境,都無所畏懼。
人生百味,這一抹普普通通的蔥香便飄飄悠悠伴隨我長大。姥姥是個老黨員,最愛做的菜是小蔥拌豆腐,她說做人也要像這道菜一樣清清白白;上大學(xué)前,媽媽教我做蔥油餅,她說女孩子要會做幾樣自己愛吃的菜,不依賴才能不被束縛;去山村支教時,老教師端出一盤香蔥煎蛋,她說這已是當(dāng)?shù)刈詈玫拇褪澄?,情誼質(zhì)樸而溫暖……不知不覺,我對這平凡小蔥的喜愛似乎深入了心底。它就像流淌在血液里的身份認(rèn)同感,不需要刻意維護,心里自然就是眷戀著的,也在生活的點點滴滴里傳承著。
某天,餐桌邊,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孩子忽然仰起小臉,滿心歡喜地對我說,她最喜歡蔥的味道了?;秀遍g,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姥姥姥爺還在我身邊,大姨忙著和面包餃子,廚房里又飄來了熟悉的蔥花香味……
(作者單位:廣東珠海中山大學(xué)附屬第二小學(xué))
責(zé)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