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睿

時 間1927—1936 年

地 點上海、南京、新加坡

人 物

黎錦暉 明月社創(chuàng)始人，中國現代歌舞之父

黎莉莉 明月社演員，黎錦暉義女，原名錢蓁蓁

徐 來 黎錦暉第二任夫人

聶 耳 黎錦暉學生，作曲家

景 光 明月社管理者，黎錦暉之弟

黎明暉 明月社演員，黎錦暉長女

田 漢 作家，戲劇家

黃秘書長 上海警備司令白崇禧的秘書長

王人藝 明月社演奏家

明月社成員 王人美、白虹、薛玲仙、胡茄、黎明健等

歌舞隊 飾演黎錦暉歌舞劇中角色、明月社演員、保守者、崇洋者、陌生人、軍警、市民、記者等

（注：明月社是黎錦暉創(chuàng)辦的音樂團體，其發(fā)展各階段稱謂不同，在本劇中，有“中華歌舞專修學校”“中華歌舞團”“聯(lián)華歌舞班”“明月歌劇社”四種稱謂。）

浮云薄霧，無傷乎明月之光，

清風吹上，云霧飛揚，

轉瞬間天開氣朗。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認準正義，憑著良心，

振起精神，盡著力量，

潛修苦干，不露鋒芒，

無須標榜，何用揄揚！

——黎錦暉《干而不嚷論》

序 幕

［一個空靈的世界，月光柔和，微微清風，十分安靜，歌舞隊上。

歌舞隊 明月幾時有？

幾時對月歌？

人生無定論，

明月有圓缺。

［黎錦暉、黎莉莉、景光、黃秘書長從不同空間走上，陷入回憶。

黎錦暉 （唱）我是誰，我是誰？

我身雖去目未瞑，

聆聽歷史的回音。

黎莉莉 （唱）你是我敬愛的父親，

是莉莉一生的親人。

景 光 （唱）你沉迷幻想難自醒，

不通實務難做人。

黃秘書長 （唱）你寫出黃色靡靡之音，

飽受責罵唾棄的人。

黎錦暉 （唱）古人云，

蓋棺論始定，

君子為君子，

小人為小人。

黎莉莉 （唱）你是君子。

黃秘書長 （唱）你是小人。

黎莉莉 （唱）君子！

黃秘書長 （唱）小人！

黎錦暉 （唱）我是誰，我是誰？

月升月落百年過，

時斷時續(xù)歌舞聲。

黎莉莉 （唱）你并非是我生父，

我一生對你愧疚深。

景 光 （唱）你是我的親兄長，

卻如同一個陌生人。

黃秘書長 （唱）你是一個反革命，

應當消失史冊中。

黎錦暉 （唱）大江東流去，

疾步上青峰。

坦蕩為君子，

戚戚為小人。

黎莉莉 （唱）你是君子。

黃秘書長 （唱）你是小人。

黎莉莉 （唱）君子！

黃秘書長 （唱）小人！

眾 人 （唱）你是黎錦暉！

黎錦暉 我是黎錦暉。

（唱）曾撥動華夏的音符，

百年回蕩不絕風雨聲。

歌舞隊 （唱）歲歲年年風雨聲，

至今仍在激烈地交鋒！

黎錦暉，黎錦暉，

誰能為你作證？

黎錦暉，黎錦暉，

你留下罵名還是英名？

［歌舞隊、景光、黃秘書長隱去。

［黎錦暉文質彬彬，面容俊朗，凝神望向前方。

黎莉莉 父親，起風了。

黎錦暉 噓，你聽。

黎莉莉 爭吵聲。

黎錦暉 不，音樂聲。

黎莉莉 在哪兒？

黎錦暉 安靜，尋找，那是最最微小，卻不絕如縷的聲音。

［《可憐的秋香》旋律響起。

黎莉莉 你寫的《可憐的秋香》？

黎錦暉 對，是你演出的第一部兒童歌舞劇。

黎莉莉 1927 年。

黎錦暉 1927 年。

黎莉莉 一個小姑娘。

黎錦暉 從北京流浪到上海。

［《可憐的秋香》旋律越來越明朗。

第一場 彩月東升

［1927 年，上海。

［劇場中，陣陣鼓掌聲。

［黃秘書長帶領一隊軍警過場。

黃秘書長 注意那個小女孩。

［“中華歌舞專修學校”眾演員上，表演《可憐的秋香》。

眾演員 （唱）暖和的太陽，太陽，

太陽他記得，照過金姐的臉，

照過銀姐的衣裳，

也照過幼年時候的秋香。

［黎錦暉與景光上，低聲爭執(zhí)。

景 光 二哥，明暉頭暈好一些嗎？

黎錦暉 沒有。

景 光 沒人能演秋香，取消演出。

黎錦暉 再想想辦法。

景 光 干脆，不演秋香那一段。

黎錦暉 《可憐的秋香》沒有秋香，像什么話。

景 光 觀眾都是小孩子。

黎錦暉 小孩子是我黎錦暉最重要的觀眾！

景 光 著急有用嗎？

黎錦暉 （定睛瞧著）那是誰？

［黎莉莉上，衣衫襤褸，楚楚可憐，扮演秋香。

黎莉莉 （唱）金姐有爸爸，

銀姐有媽媽，

秋香，我的爸爸呢？

我的媽媽呢？

［黎錦暉與景光在一旁交口稱贊。

眾演員 （唱）美麗的月亮，月亮，

月亮他記得，照過金姐的臉，

照過銀姐的衣裳，

也照過少年時候的秋香。

黎莉莉 （唱）金姐她出嫁了，

銀姐她出嫁了，

秋香，有誰愛我呢？

有誰娶我呢？

眾演員 （唱）燦爛的星光，星光，

星光他記得，照過金姐的臉，

照過銀姐的衣裳，

也照過老年時候的秋香。

黎莉莉 （唱）金姐她兒子好，

銀姐她女兒好，

秋香，我的兒子呢？

我的女兒呢？

眾演員 （唱）秋香，每天只在草場上，牧羊，牧羊，牧羊，牧羊。

［掌聲不息，眾演員下。

黎錦暉 好孩子！天生一個可憐的秋香！

景 光 跟誰學的？

黎莉莉 （對黎錦暉）跟黎先生。

黎錦暉 哈哈，跟我？

黎莉莉 對，我家訂了您創(chuàng)辦的《小朋友》刊物，每到周末，爸爸彈琴，媽媽唱歌，我表演，（傷感）可是……

［黃秘書長上。

黃秘書長 黎校長，又來打擾。

黎錦暉 黃秘書長，演出已經結束。

黃秘書長 演得好呀。

黎錦暉 承蒙褒獎。

黃秘書長 敢在我眼皮底下藏起共產黨的小崽子！

黎錦暉 誰？

黃秘書長 就是她！

［黎莉莉恐懼地躲到黎錦暉身后。

黎錦暉 您認錯了，她是“中華歌舞專修學校”學員。

景 光 對，我們歌專的。

黃秘書長 （唱）北伐，北伐，正義之師，

北伐，北伐，民主之旗。

自從上海坐鎮(zhèn)白崇禧，

人人爭相歡呼豐功偉績。

為什么，你拒絕獻歌舞？

為什么，你不寫贊頌詩？

景 光 長官，這好辦，改天我?guī)W員去白將軍警備司令部表演節(jié)目。

黃秘書長 走開，北伐軍的逃兵！

景 光 都是兄弟，有話好說。

黎錦暉 （制止）景光。

（唱）太陽與月亮同樣光照，

大樹與小草共同呼吸。

歌舞表演者不是戲子，

請尊重神圣藝術天職。

黃秘書長 （唱）統(tǒng)治，統(tǒng)治，東方巴黎，

開創(chuàng)，開創(chuàng)，民國盛世。

共黨匪類自當斬盡清洗，

鐵血軍人誓死捍衛(wèi)忠義。

為什么，你窩藏可疑女？

為什么，你竟大膽包庇？

來人，帶走！

［黎錦暉護住黎莉莉。

黎錦暉 （唱）人與人最純真是友誼，

天地間最無辜是孩子。

這女孩是我的二女兒，

冰雪聰明可愛黎莉莉。

黃秘書長 （唱）你只有一個黎明暉，

如何冒出黎莉莉？

黎錦暉 （唱）自幼成長在北平，

她的國語多流利？

黃秘書長 （唱）說破蒼天我不信，

帶回警署問仔細。

黎錦暉 （唱）嬌枝怎可經雷雨？

受驚終生余悲啼。

黃秘書長 帶走！

黎錦暉 不行！

［田漢上，看到黎莉莉，驚喜。

田 漢 找了你好久，錢……

黎錦暉 田兄，看，我女兒來了。

［田漢意識到情勢不妙。

黃秘書長 田漢先生認識這孩子？

田 漢 何止認識，黎氏八兄弟，老大黎錦熙先生正在全國學校推廣國語教學，錦暉特地把女兒留在北平學國語，如今來到上海，配合工作。

景 光 是，想必秘書長聽說過二哥帶女兒到處義務講課吧。

黃秘書長 （打消懷疑）錦暉先生是上海國語專修學校校長，普及國語，教授拼音，宣講白話文，那是份內之責，今天誤會，我不重提。

景 光 謝謝。

黃秘書長 不過，錦暉先生的戲班子，還是要給白司令一些面子。

黎錦暉 無論司令，還是北伐弟兄，歡迎買票觀看演出。

黃秘書長 你……不識好歹。

［黃秘書長下，景光送之。

黎莉莉 （ 淚下）田伯伯。

田 漢 均荃，謝謝你救下錢蓁蓁。她是一個藝術家的女兒，去年“四一二”大屠殺之后，許多平民百姓被冤殺，我朋友全家失蹤，多虧你，今天我才找到蓁蓁。

黎莉莉 一年來，跟過京劇班，進過孤獨院，沿街乞討，不知道去哪兒找爸爸媽媽和弟弟。

景 光 今后就住在歌專，我辦的學校不收任何費用。

田 漢 恐怕會給你帶來麻煩。

黎錦暉 不，她一定要留下?。ㄅd奮地）

（唱）她如此熱愛歌舞，

無師自通會演戲，

長相甜美，聰明伶俐，

音域寬廣，頗有天資。

好似彩月東升云初霽，

無瑕美玉堪稱奇。

從今天起，

我教你徜徉在七彩旋律，

從今天起，

你要學習專業(yè)舞姿。

將來一彎新月冉冉升起，

她的名叫黎莉莉！

我不管國共相爭腥風血雨，

我只愿音樂中陽光萬里。

似孩童少年般快樂，

音符創(chuàng)造自由天地！

對了，黎莉莉，你愿意嗎？

黎莉莉 我？當然愿意，我喜歡演出，還跟爸爸拍過電影呢。

黎錦暉 改天，我?guī)闳タ疵鲿煴硌?，我要把她培養(yǎng)成第一位中國的百老匯女明星！

田 漢 均荃，有人托我送來南洋巡演的邀請函，你想去嗎？

黎錦暉 不去。走啊。

［黎錦暉拉起黎莉莉，小孩子一樣歡快地跑下。

田 漢 哈哈，我這個湖南老鄉(xiāng)，總是長不大。

第二場 月逢陰晴

［纏綿的《毛毛雨》前奏，撩人心扉。

［明月社演員上，青春少女，裙裝短短，玉腿纖纖，歡快舞動，洋溢著健康活潑的生命力。

［黎明暉上，洋娃娃一般，粉雕玉琢，能歌善舞，輕啟朱唇，唱《毛毛雨》。

黎明暉 （唱）毛毛雨，下個不停，

微微風，吹個不停，

微風細雨柳青青，

哎喲喲，柳青青。

小親親，不要你的金，

小親親，不要你的銀，

奴奴呀只要你的心，

哎喲喲，你的心。

［黎莉莉上，進入敘述。

黎莉莉 這是我的大姐，黎明暉，她自幼跟著父親走南闖北，北大聽課，參加五四運動，還是中國話劇史上第一位敢登臺的女演員！千千萬萬的女孩子羨慕她，跳出數千年“相夫教子”“三從四德”的命運，在舞臺上大放異彩，但是，她是億萬人中唯一的幸運兒，因為她的父親，是黎錦暉。

黎明暉 （唱）毛毛雨，不要盡為難，

微微風，不要盡麻煩。

雨打風吹行路難，

哎喲喲，行路難。

黎莉莉 我渴望像她一樣，無憂無慮，盡情歌舞，但是，我的身份，一旦不小心說出，將給明月社所有人，帶來災難。

［兩支歌隊，復古派和崇洋派上，前者長袍馬褂，后者西裝革履，驅趕黎明暉。

［黎莉莉進入表演。

黎莉莉 你們，安靜！別大吼大叫，哎，不許扔西瓜皮！你罵誰呢？誰是娼妓？我們不是賣藝的，更不……父親！

［黎莉莉委屈地跑下。

復古派 （ 唱）夷俗邪音，

何其反叛！

八佾盡散，

鄭衛(wèi)妖艷。

是可忍也，

孰不可忍焉。

先王之道，

禮樂載天。

干戚羽旄，

從以磬管。

流僈則亂，

旁門鄙賤！

崇洋派 （ 唱）先進的西洋文明何時潤澤我的故園？

可悲可惱舞臺上哄哄嚷嚷粗俗不堪！

高貴的肖邦雄壯的貝多芬因何不見？

華夏祖國千年來沉疴已久積重難返。

唯有古典音樂恢弘大氣宇宙般璀璨，

黎錦暉竟踐踏崇高的音樂女神詩篇！

復古派 （ 唱）嗚呼哀哉，

污穢少年。

瞽之于白黑難辨，

聾之于清濁之間。

崇洋派 （唱）價廉劣質，

無聊敷衍。

山歌小調，

低級野蠻。

復古派 （唱）嗚呼哀哉，

嬌娃紅顏。

有辱教化，

非盜即奸。

崇洋派 （唱）德語音樂，

悠久淵源。

你竟輕視，

華麗桂冠？

復古派 （唱）為了尊崇孔孟圣賢，

崇洋派 （唱）為了引進西方湛藍。

兩 派 （唱）堅決抵制黎錦暉，

冰火不共兩重天！

音樂正派家國昌盛，

音樂淫邪國民陰險。

亡國之音纏綿糜爛，

黎氏父女罪惡無邊！

［黎錦暉氣憤地上，一群大報小報記者隨后，拿著筆和本子，團團包圍黎錦暉。

記者們 （爭先恐后）錦暉先生，您怎么看待罵您的文章？錦暉先生，您對少女們登臺表演有什么特殊興趣？錦暉先生，您是否有豐富的戀愛經驗才寫出時代曲《毛毛雨》？錦暉先生，請您講講“音樂與國家民族之關系”。

黎錦暉 （唱）少小離開故里湘潭，

教書育人編輯周刊。

從未留學大洋彼岸，

我的目光或許短淺。

但是——

即便常識來斷定，

音樂與存亡怎相關？

國強音樂自歡快，

國弱音樂自悲怨。

憑你請來六雙莫扎特，一打貝多芬，

寫出曲子能“治餓驅寒”？

平民大眾聽不懂，

才華超凡也枉然。

諸君硬要因為果，

涇渭不分顛倒顛！

兩 隊 （唱）猖狂無知又大膽，

冥頑不靈走極端。

黎錦暉 （唱）滿腹禮義廉恥的明公們：

《打牙牌》扭扭捏捏私下演。

《十八摸》偷偷摸摸私下念，

敗絮其中自己打臉。

滿臉愛國愛家的小亨們：

吵吵嚷嚷風頭在先。

順便拍拍老爸的馬，

何樂不為拿點零錢！

記者們 （鼓掌）還擊得漂亮！

［復古派與崇洋派大為惱怒，下，記者們隨下。

黎錦暉 孩子們，來！

［黎明暉與少女們上。

黎錦暉 （唱）女孩子，天性清純歌婉轉，

女孩子，天生麗質舞翩躚。

女孩子，嬌艷迷人有何錯，

女孩子，歡聲笑語本自然。

解開吧，纏裹的玉足，

釋放吧，愛情的火焰。

散開吧，重重的長辮，

綻放吧，美麗的容顏。

不要讓千年禮教鎖起笑臉，

不要讓灰色長衫遮蓋腳尖。

自由打扮，

靚麗衣衫，

奔跑吶喊，

天賦人權！

［黎明暉俏皮地親了一口黎錦暉。

黎明暉 謝謝爸爸。

［黎明暉與少女們繼續(xù)表演《毛毛雨》。

黎明暉 （唱）年輕的郎太陽剛出山，

年輕的姐荷花剛展瓣。

莫等花殘日落山，

哎喲喲，日落山。

毛毛雨，打濕了塵埃，

微微風，吹冷了情懷。

雨息風停你要來，

哎喲喲，你要來。

心難耐等等也不來，

意難捱再等也不來。

又不忍埋怨我的愛，

哎喲喲，我的愛。

毛毛雨，打得我淚滿腮，

微微風，吹得我不敢把頭抬。

狂風暴雨怎么安排，

哎喲喲，怎么安排。

莫不是有事走不開，

莫不是生了病和災。

猛抬頭，走進我的好人來，

哎喲喲，好人來。

［少女們落落大方，嫵媚多姿，歌舞愈加精湛，幕后鼓掌聲歡呼聲達到鼎沸。

第三場 高空月寒

［1928 年，上?！爸腥A歌舞專修學?！?。

［黃秘書長上，拿一塊牌子。

黃秘書長 景光先生。

［景光上。

景 光 秘書長，辦好了？

黃秘書長 對，把這塊牌子掛校門口就行了，多謝你做通了黎錦暉的思想工作。

景 光 二哥也很顧大局，只是太過于要臉面。

黃秘書長 這下給他長臉了，以后你們就是警備司令部常客嘍。

景 光 承蒙秘書長多多關照。

［黎錦暉上。

黎錦暉 七弟，怎么了。

景 光 白將軍給我們一塊新校牌，你看，“中華歌舞專修學?！?，沒錯。

黎錦暉 上面還有一行字？“司令部歌舞股”？我的歌專什么時候被白司令收編了？

景 光 一行小小的字，別大驚小怪。

黃秘書長 不是說好了，你接受任命，當歌舞股的股長？

黎錦暉 我現在管理語專，管理歌專，又是中華書局國語文學部部長，最重要的是作曲工作，身兼數職，實在分身無術，請轉告白司令，收回成命。

景 光 二哥！

黃秘書長 梅蘭芳、孟小冬、程硯秋、馬連良，一眾名角，司令都請得到，怎么偏偏請不到你黎錦暉？

黎錦暉 對不起，我們不是唱堂會的戲班子。

黃秘書長 （猛地掏槍對準黎錦暉）不接受國民政府革命軍的委任，就是不革命，不革命就是反革命，反革命就要槍斃！

景 光 有話好好說！

黎錦暉 （情不自禁）“四一二”大屠殺，你們殺了五千多人，數萬人有家難回，為什么還要無休無止地殺戮？

黃秘書長 原來這就是你抹不開的“臉面”！你曾經秘密給一伙蘇聯(lián)人提供開會場所，有通共嫌疑，早就該殺。

景 光 二哥，你自己不要命，孩子們呢？

［黎錦暉與黃秘書長對峙片刻，只得服從。

黎錦暉 好，掛上去吧。

黃秘書長（收槍）算你識相。

［黃秘書長下。

景 光 二哥，何必較真呢？

黎錦暉 “中華歌舞專修學校”解散了……

景 光 什么？

黎錦暉 我宣布，“中華歌舞專修學?！睆慕裉炱穑馍?！

［黎明暉、黎莉莉、眾演員跑上。

黎明暉、黎莉莉 父親。

眾演員 先生，老師！

黎錦暉 上海無法立足，我們離開中國，去南洋謀生。

景 光 你是小孩子嗎？一賭氣就離開？

黎錦暉 想走就走，不走留下。

景 光 不走？不跟你走，還不知你要得罪多少人呢！

［景光不滿地下。

眾演員 （慌做一團）先生，我不想離開家……聽說南洋人很野蠻……去了什么時候回來？……

黎錦暉 我的孩子們，我的孩子們！想跟我一起走的，準備行李，不想走的，發(fā)遣散費。

眾演員 （紛紛議論）可是我去哪兒呢？……回鄉(xiāng)下又要餓肚子……我肯定會被賣到青樓……先生，我跟你去……

黎錦暉 歌專雖然解散，我黎錦暉的明月社，沒有解散。

眾演員 明月社？

黎錦暉 我出生在清末，三千年的中國，卻沒有大眾音樂，只有古老的戲曲和民謠，我小時候，《孔子歌》唱的竟是日本歌譜！七年前的中秋夜，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伴，成立明月社，要讓中國從此有歌聲，人人愛唱歌！那時我說，我們高舉平民音樂的旗幟，猶如皓月當空，千里共嬋娟，人人能欣賞！

眾演員 （ 唱）皓月當空，當空皓月，

從嬰兒指尖兒劃過，

從媽媽針尖兒劃過，

從每個華夏兒女的心尖兒劃過。

黎錦暉 （ 唱）千年明月，

光灑千年故國。

聽哪，小鳥嘰嘰喳喳在唱歌，

泉水叮叮咚咚在唱歌，

春風窸窸窣窣在唱歌，

雪花撲撲簌簌在唱歌。

國人哪，不要痛苦中驚慌失措，

不要在禁錮中失去思想的顏色。

黎明暉 （ 唱）敞開喉嚨，釋放心靈，

歌聲把一切牢籠打破！

歌唱雄健的體魄，

歌唱青春的火熱，

歌唱獨立的自我，

歌聲照亮荒蕪之漠！

黎莉莉 （ 唱）生命在唱歌，

歲月在唱歌，

人人在唱歌，

唱歌成大河。

黎錦暉 （ 唱）人生有聚也有別，

明月有圓也有缺。

遠度重洋待歸日，

你我相逢明月社！

七年來，明月社的成員走了一批又一批，明月社的名字換了一個又一個，現在，我要重新組建一個“中華歌舞團”，遠下南洋，唱中國的歌曲，演中國的歌舞劇，普及國語，讓異國他鄉(xiāng)的華人，記住鄉(xiāng)音。

黎明暉 母親早逝，我從小跟您到處闖蕩，您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黎莉莉 父親，我要跟你一起去。我們，代表中國！

眾演員 我也去，我也去……

黎錦暉 莉莉，你的父母還沒有找到。

黎莉莉 只要他們還活著，總有一天，我們能團聚。

黎錦暉 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回來。

眾 人 （ 不舍地）再見了，上海，再見了，中國！

［“明月社全體演員合影”的黑白照出現在銀幕上，凝固成歷史的回憶。

第四場 月輝千里

［黎莉莉進入敘述。

黎莉莉 沒有想到，我們在南洋，竟然行走了整整一年。不過一開始，巡演的那半年，是我一生最開心的日子。沒有人搜查我，沒有人審問我的身份，（有些自得）整個東南亞記住了來自中國的少年新星，黎莉莉！雖然南洋不允許表演反帝節(jié)目，當我們每到一處，必唱父親寫的《總理紀念歌》，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多么重要，真的，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黎莉莉隱去。

［眾演員上，一襲白裙，同唱。

眾演員 （ 唱）我們的總理，

首創(chuàng)革命，

革命血如花；

推翻了帝制，

建立了共和，

產生了民主中華。

民國新成，國事如麻，

總理詳加計劃，

重新改革中華。

［掌聲起，眾演員下。

［1928 年，新加坡。

［黎錦暉上。

黎錦暉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總理紀念歌》一唱起，所有華僑起立致敬，就連英國官員都不得不站起來。

［徐來上。

徐 來 醒醒吧，都半年前的往事了，“中華歌舞團”的成員要走光了。

黎錦暉 思鄉(xiāng)心切，能回就回吧。

徐 來 她們變成炙手可熱的大明星，回國發(fā)展，前途無量。你呢？

黎錦暉 田漢兄來信說黃秘書長在上海權勢越來越大，勸我不要回國。

徐 來 （ 憐憫地）可是你沒有演出，沒了收入。

黎錦暉 我賣時代曲，賺版稅，能供養(yǎng)你和莉莉。

徐 來 景光先生說得對，跟演員簽合約，工作滿五年才能離開，五年內的收入全部歸你。

黎錦暉 我不是舊戲班的班主，演員們更不是賺錢的工具，你們付出必有所得，來去自由。對了，你想回國？我來買票。

徐 來 （嬌嗔）才不是呢，從小被父母遺棄，回哪兒去？

黎錦暉 （ 似有覺察）那你，何必留在南洋跟我受苦？

徐 來 跟著先生，不算受苦。

［徐來羞澀一笑，跑下。

［黎莉莉上，敘述。

黎莉莉 那時候，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我們三個人，苦苦思念故鄉(xiāng)，我看父親和徐來之間，好像有同樣的心事，欲說還休，我還小，似懂非懂。但是，我嘗試著做一件大膽的事。

［黎莉莉進入表演，敲開黎錦暉的房門。

黎莉莉 父親。

（唱）徐來給你訂晨報，

還送來殷切叮嚀。

愿你能把愁眉展，

聽聽大海遣愁情。

［黎莉莉奔跑，敲開徐來的房門。

黎莉莉 徐來姐姐。

（唱）父親送你一束花，

還送來殷切叮嚀。

愿你如他起的芳名，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黎莉莉虛擬地同時敲開黎錦暉和徐來房門。

黎莉莉 父親。

（唱）今天云淡暖風輕，

徐來相邀咖啡廳。

白沙軟，似夢境，

南洋早春花香凝。

姐姐。

（唱）今天潮退碧波凈，

父親相邀咖啡廳。

椰樹蔭，叢芳下，

暢談心事沐海風。

［黎莉莉隱去。

［黎錦暉與徐來相見，執(zhí)手凝望，沉浸于熱戀。

黎錦暉 （ 唱）這海風，惆悵而溫暖，

天地皆是憂郁的深藍。

唯有你深眸兩潭，

是我心棲息港灣。

徐 來 （ 唱）心中的故鄉(xiāng)越來越近，

腳下的歸途越來越遠。

你曾經遠在天邊，

終和我棲身相伴。

黎錦暉 （ 唱）望啊望，望不到彼岸，

望啊望，望不到故園。

時光從未如此緩慢，

卻讓我寧靜相守情無限！

徐 來 （唱）盼啊盼，盼你望一眼，

盼啊盼，夢中手相牽。

倘若今天依然是夢，

就讓我一枕酣然醉千年！

黎錦暉 （唱）我們化作一對候鳥，

展翅飛越萬水千山。

飛向與世無爭的江畔，

飛向湖南，湖南！

山美水美人更美，

陶淵明筆下桃花源。

徐 來 （唱）落英繽紛，深深愛戀，

我把靈魂種在你心間。

桃花江水盼游子，

桃花少女舞翩躚。

與你長眠桃花瓣，

忘記人間滄海桑田。

［黎錦暉情不自禁哼唱出旋律。

黎錦暉 （陶醉地）徐來，你聽，有人在向我唱一首歌，新歌。

徐 來 你又在譜曲。

黎錦暉 不，有人在我心里唱歌，我抄錄下來而已。你聽呀。

［黎錦暉唱出《桃花江》，徐來跟唱。

［在二人的想象中，歌舞隊飄渺而上，化身為桃花江美人，伴歌而舞。

黎錦暉 （唱）我聽得人家說，

徐 來 說什么？

黎錦暉 （唱）桃花江是美人窩，

桃花千萬朵呀也比不上美人多。

徐 來 不錯？

黎錦暉 （唱）果然不錯，

我每天踱到那桃花林里頭坐，

來來往往的我都看見過。

徐 來 全都好看嗎？

黎錦暉 好！

（唱）那身材瘦一點兒的，

偏偏瘦得那么好。

徐 來 怎樣好？

黎錦暉 （ 唱）全是伶伶俐俐、小小巧巧、娉婷裊裊、多媚多嬌！

徐 來 那些肥點兒的呢？

黎錦暉 （ 唱）那肥一點兒的，

肥得多么稱多么勻！

多么俊俏，多么潤！

徐 來 （ 唱）哈！你愛了瘦的嬌，

你丟了肥的俏，

你愛了肥的俏，

你丟了瘦的嬌，

你到底怎么樣的選，

你怎么樣的挑？

黎錦暉 （ 唱）我也不愛瘦我也不愛肥，

我要愛一位，

像你這樣美，

不瘦也不肥，

百年成匹配！

徐 來 好！

（唱）桃花江是美人窩。

你不愛旁人就只愛了我。

黎錦暉 好！

（唱）桃花江是美人窩。

你比旁人美得多。

二 人 好！

（唱）桃花江是美人窩，

桃花千萬朵，

比不上美人多！

黎錦暉 （ 唱）我聽得人家說，

徐 來 說什么？

黎錦暉 （ 唱）桃花江是美人窩，

桃花顏色好，比不上美人嬌。

徐 來 真好？

黎錦暉 （ 唱）果然美妙！

我每天坐在那桃花林里頭瞧，

來來往往的可不知多少。

徐 來 有人介紹嗎？

黎錦暉 （ 唱）今天認識一隊，

明天認識一班。

徐 來 怎么辦？

黎錦暉 （ 唱）每天成群結隊，笑笑談談，游游玩玩，無牽無絆。

徐 來 誰最中意？

黎錦暉 （ 唱）自從認識你，

立刻中了意，稱了心，

生了戀愛，動了情！

徐 來 哈！

（唱）我在那右邊走，

你在那左邊行，

我在那前邊行，

你在那后邊跟，

我看你準是愛了我，

你準是動了情？

黎錦暉 （ 唱）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能料，

我一看見你，

靈魂天上飄，

愛情火樣燒，

全體熔化了！

徐 來 好！

（唱）桃花江是美人窩，

我不是美人你也愛上了！

黎錦暉 好！

（唱）桃花江是美人巢，

愛你比那些美人好！

二 人 好！

（唱）桃花江是美人巢，

桃花顏色好，

比不上美人嬌！

［歌舞隊隱去。

黎錦暉 徐來，這首《桃花江》，送給你。

徐 來 真機靈，明明是花鼓戲的旋律，你信手拈來，變得這樣摩登。

黎錦暉 答應我，作湖南人的新娘。

徐 來 （ 欣喜）好……

［黎莉莉上，送信。

黎莉莉 父親，您的信，國內來的。

黎錦暉 田漢大哥來信了，莉莉的家人都已經找到，就在上海。

黎莉莉 太好了！

黎錦暉 還有，白崇禧兵敗越南，黃秘書長沒了靠山，我們可以回上海，我們可以回中國！

徐 來 船票呢？

黎錦暉 我的時代曲暢銷國內，版稅已寄來，費用綽綽有余。

黎莉莉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黎錦暉 回家，重組明月社！

徐 來 （ 對黎莉莉）走，馬上收拾行李。

［徐來與黎莉莉下。

黎錦暉 （ 唱）海風迎面波浪騰，

吹拂起歸鄉(xiāng)航程。

月輝千里，

照著長江黃河，

照著東海長城。

照著游子眼淚，

照著海外浮萍。

愿我那多災多難的故土，

再響起歡樂歌聲！

第五場 眾星捧月

［1931 年，上海。

［黎莉莉上，陌生人隨后。

陌生人 黎莉莉小姐。

黎莉莉 對不起，我不接受采訪。

陌生人 你父親有急事請你去辦。

黎莉莉 （警惕）父親的工作，從不允許我插手。

陌生人 （拿出紙條）可是他如今處境堪危，四面楚歌，思來想去，這封信只能由你送出，你認識他的筆跡，送到這個地址，十萬火急，拜托！

［陌生人將紙條交付黎莉莉，匆匆下。

［黎莉莉猶豫，隱去。

［記者們上，嘰嘰喳喳，爭相報道。

記者們 （唱）《申報》《時報》《上海報》，

《良友》畫報，《文匯報》，

《新民晚報》《大公報》，

《民國日報》《字林西報》。

沒有明月社就沒有銷量，

沒有黎錦暉就沒有頭條。

記者甲 （唱）自南洋歸滬人人爭搶，

大中華唱片發(fā)行超爆！

歌舞團并入聯(lián)華影業(yè)，

占領大銀幕就在今朝！

記者乙 （唱）少女們花枝招展嫵媚笑，

“四大名旦”各領風騷。

記者丙 不對，歌舞界，應該叫“四大天王”。

記者乙 （唱）“四大天王”，獨家創(chuàng)造，

王人美野性，薛玲仙妖嬈，

黎莉莉健美，胡笳俊俏，

如今又把新成員來招！

記者丁 （唱）黎氏伉儷別有情調，

撫養(yǎng)小鳳歡樂逍遙。

情海行船可否觸礁？

拭目以待慢慢觀瞧。

記者們 （ 唱）世界東方大都會，

時代歌曲沖天高。

現代文明淘金地，

輕歌曼舞紗裙飄。

沒有明月社就沒有銷量，

沒有黎錦暉就沒有頭條！

［記者們散去。

［聯(lián)華歌舞班招收學員現場，黎錦暉與王人藝出現，討論學員花名冊。

黎錦暉 人藝，我們奔波京滬兩地招生，許多人報考，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王人藝 誰不知道您為人可靠，當年要不是您收下我們兄妹，人美她在農村還不知電影為何物呢。

黎錦暉 你看，北平的白虹，家長思想開明，多年培養(yǎng)興趣愛好，親自送她來學歌舞，這一位周小紅，繼母要賣她到青樓，實在可憐，先留下再說。

王人藝 得，又多一女兒。

黎錦暉 這一位于思詠，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長輩反對她報考，父母索性把她過繼給我，真好，就叫她黎明健。

［聶耳急上，風塵仆仆，須發(fā)不整，像個貧苦工人，背一個破箱子，說話帶有昆明口音。

聶 耳 先生，我……

王人藝 我們不需要苦力。

聶 耳 不是……

黎錦暉 我拿點錢給你。

聶 耳 （ 打開箱子，拿出小提琴）我來報考聯(lián)華歌舞班。

王人藝 今天最后一天招生，已經結束了。

黎錦暉 人藝，聽他拉一支曲子。

［聶耳緊張地拉起小提琴，難成曲調。

聶 耳 我，自學的。

黎錦暉 小伙子，你沒掌握樂理基礎，而且你的國語，很成問題。

聶 耳 （ 收起小提琴）您就是黎錦暉先生吧？恕我直言，從民間小調、戲曲中汲取精華，創(chuàng)作新歌，是您的長處，您應該繼續(xù)發(fā)揚，這才是勞苦大眾的精神力量。（欲走）

黎錦暉 比如說？

聶 耳 京劇曲牌《朝天子》、昆曲曲牌《混江龍》、民間曲調《滴滴金》《銀絞絲》，在你的作品里，都變成朗朗上口的新旋律，您千萬別丟棄樸實無華的本色。

黎錦暉 哈哈哈，直言不諱，品質可嘉，來，認識你的演奏老師，王人藝。

王人藝 ?。磕阏l呀？

聶 耳 （ 興奮）王老師好，我叫聶紫藝！

黎錦暉 還有一個作曲老師哦，就是我。

聶 耳 黎老師！

黎錦暉 聽覺很棒，就叫聶耳！

［聶耳歡天喜地地跑下。

［聯(lián)華歌舞班練功房。

黎錦暉 孩子們，早起，開課，聯(lián)系。

［明月社演員們上，王人藝加入其中，共同練習專業(yè)，或跳舞，或練琴。

眾演員 （ 唱）練，練，練，

鋼琴從早響到晚。

練，練，練，

擦不完的血與汗。

練，練，練，

歌喉越練越嘹遠。

練，練，練，

練過三伏與三寒。

黎錦暉 （唱）若求眾星捧月的斑斕，

需在長夜中跋涉山川。

若能在華夏把新歌唱遍，

需忍耐孤獨的熬煎。

［聶耳上，精神面貌煥然一新，衣著時尚，專心練琴，黎錦暉輔導。

聶 耳 （唱）聽，聽，聽，

音符跳躍有生命。

聽，聽，聽，

鮮活生命在飛騰。

聽，聽，聽，

自由宇宙中穿行。

聽，聽，聽，

超乎語言琴弦鳴。

黎錦暉 （唱）音符的奧秘在于跳躍，

鏗鏘頓挫活潑空靈。

就像那峽谷大河破冰凌，

亮出你不羈的劍鋒。

演員們 （唱）練，練，練，

山鄉(xiāng)都市共月圓。

練，練，練。

爹娘聽歌展笑顏。

練，練，練，

先生作品數不盡，

練，練，練，

唯有聶耳得真?zhèn)鳎?/p>

［“聯(lián)華歌舞班練功房”黑白照片在銀幕浮現，淡出。

［演員們下。

［《特別快車》輕快的音樂響起，練功房變?yōu)閯觯鞴庖绮省?/p>

黎錦暉 黎莉莉、黎明暉、王人美、白虹，準備下一個節(jié)目《特別快車》。

［黎錦暉下。

［四名女子上，衣著滑稽，且舞且唱，王人藝與聶耳伴奏。

四 人 （唱）盛會綺筵開，賓客齊來，紅男綠女，好不開懷！

賢主人殷勤紹介：這位某先生，英豪慷慨； 這位某女士，博學多才。兩人一見多親愛，坐在一排，情話早經念熟，背書一樣的背了出來。不出五分鐘外，大有可觀，當場出彩！訂婚戒指無須買，變換著就向指尖兒上戴戴！乖乖！特別快！

一會喜筵開，容易安排，繁弦促管，好不開懷!賓主們深深喝彩：敬賀巧姻緣，千秋永愛；敬賀好匹配，萬歲同偕。 趕快舉行結婚禮，莫要遲挨，儐相扶將上去，上戲臺一樣的上了妝臺。不出十分鐘外，扮好兩個新人，當場出彩！少年小姐紅了香腮，打扮成嶄嶄新新的太太！乖乖！特別快！

即席把張開，高掛招牌，猜拳飲酒，好不開懷！新人們股勤招待：故事講不完，稀奇古怪;笑話說不盡，笑得難挨。猛聽得新娘大聲喊叫，淚灑胸懷，原來是肚中發(fā)痛，像發(fā)痧一樣的痛了起來。不出百分鐘外，幸福無邊，當場出彩！當時生下小孩且是雙胎，一個叫做真真，一個叫做愛愛！乖乖！特別快！

［幕后笑聲連連，黎莉莉、黎明暉、王人美、白虹俏皮地謝幕，下。

［市民們、記者們一擁而上，攝像機鎂光燈閃作一片，耀人眼目，印有黎錦暉頭像的巨旗從天而降，隨風招展。

［一幅幅明月社表演照，從銀幕上出現。

市民、記者 （ 唱）皓月當空，當空皓月，

新青年高歌黎派音樂。

健康唯美群星閃爍，

不管那批判聲轟轟烈烈。

（高呼）黎錦暉，黎錦暉！

［聶耳突然氣憤地收起小提琴，一言不發(fā)，下。

王人藝 聶耳？聶耳！

第六場 寒霜蔽月

［1932 年，上海。

［突然間槍炮聲大作，逃難聲，警報聲，呼號聲，聲聲傳來。

［黎錦暉巨旗被打出彈孔，慘淡飄搖。

［黎莉莉上，敘述。

黎莉莉 1931 年，“九一八事變”，日本人已經對中國虎視眈眈；1932 年，“一·二八事變”爆發(fā)，日本侵略者侵入上海，一場慘烈的淞滬會戰(zhàn)，無數同胞家破人亡，上海人心惶惶，演藝業(yè)遭受重創(chuàng)，聯(lián)華影業(yè)節(jié)約開支，無奈只得解散歌舞班。大家走投無路之際，父親再一次挺身而出，組建明月歌劇社，在江南、華中巡演，在動蕩不安的歲月激流，父親是一艘小舟，艱難地載我們逆水漂零。然而，他卻失去了一位，最疼愛的學生。

［黎錦暉上，苦思冥想，來回踱步。景光隨后上。

景 光 二哥，唱片公司要的曲子寫好了沒有？

黎錦暉 寫好了。

景 光 （ 拿起曲譜）《義勇軍進行曲》《追悼被難同胞》《向前進攻》？這些他們根本不會用。

黎錦暉 我們自己唱。

景 光 連演員都快養(yǎng)不起了還唱什么？公司要你寫時代曲。

黎錦暉 日本人橫行霸道，明槍暗箭在身邊飛，哪有心思寫時代曲？

景 光 整個中國沒有人敢寫抗日歌曲，你又何必？

黎錦暉 情動于中，不得不寫！何況，總得有第一個人敢寫。

景 光 唉，我看看。

黎錦暉 別看，我寫得不好，缺少雄壯氣勢，如果聶耳在就好了，后生可畏，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景 光 聶耳他……

黎錦暉 找到了？

景 光 還是沒消息。算了，你不寫時代曲，我寫，能賺一些是一些。

黎錦暉 怎么總是盯著錢呢？

景 光 二哥，你的歌劇社也是我的歌劇社，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這么多年來，要不是我精打細算，你辦明月社就是做夢。

［黎莉莉拿書刊上，神色緊張。

黎莉莉 父親，誰竟會如此充滿敵意地攻擊？

景 光 本月的《電影藝術》嗎？拿走！

黎錦暉 莉莉，拿給我看！（打開）《中國歌舞短論》，署名是，黑天使？這文筆，這措辭，明明就是……

［景光與黎莉莉隱去。

［黎錦暉想象中，另一個空間，聶耳出現，情緒激動。

聶 耳 沒錯，黑天使就是我，我就是黑天使！

（唱）黎錦暉，黎錦暉，

中國歌舞鼻祖，

帶一班紅男綠女，

顯示軟功夫。

口口聲聲是藝術，

香艷肉感熱情露，

麻醉的青年兒童，

無數！無數！

難道你看不到貧富階級懸殊？

難道你看不到資本家在亨福？

難道你聽不到工人灑汗暗哭？

難道你聽不到群眾憤怒狂呼？

黎錦暉 （ 唱）歸來吧，聶耳，

你我并非殊途。

歸來吧，孩子，

我實在痛苦。

自你消失在人海，

望穿天涯雙目枯。

日夜盼你踏歸途，

孤獨！孤獨！

聶 耳 （ 唱）斗爭中才能找到社會的進步，

清清楚楚的事實誰也不能掩護。

人民所需要的不是軟嫩豆腐，

藝術應是真刀真槍的硬功夫！

黎錦暉 孩子，回來，聽我說。

聶 耳 我在《新聞報》發(fā)表聲明：因志趣不合，自愿脫離明月社。

［一群左翼青年上，步伐整齊，神情冷峻。聶耳加入其中。

左翼青年 （ 唱）革命風暴，席卷萬里，

一切墮落，盡都蕩滌。

黎氏父女，綺麗艷詞，

嬌嬌滴滴，小資產階級。

坦胸露臂，思想奢靡，

給少年注射嗎啡劑！

打倒黎錦暉，

打倒惡化反動分子！

快快覺醒，加入左翼，

救亡圖存，為國效力。

那卿卿我我時代曲，

纏纏綿綿，磨磨嘰嘰。

怎比得雷霆暴雨，

轟轟烈烈無產階級。

打倒黎錦暉，

打倒惡化反動分子！

［聶耳和左翼青年隱去。

［1935 年，上海。

［景光上，十分焦慮。

景 光 二嫂叫你快去醫(yī)院！

黎錦暉 七弟，來的正好，聶耳出走之后，學員們紛紛離開，如今我重組明月社，事無巨細，你來幫個忙。

景 光 二哥，小鳳她，不行了！

［黎錦暉驚慌失措，欲去又回。

黎錦暉 （難堪）借我些錢，以后還。

［景光掏出所有的錢塞給黎錦暉。

景 光 快走吧！

［景光下，黎錦暉奔跑。

［醫(yī)院，空空的病床，徐來抱著小鳳遺留的玩具，深受打擊。

黎錦暉 小鳳！我們的女兒呢？

徐 來 （喃喃自語）她去參加演出，還沒回來。

黎錦暉 （接過玩具，大哭）小鳳，對不起！

徐 來 （清醒過來）錦暉，你才來？她一直叫著爸爸，舍不得離開。

［黎錦暉抱住徐來，夫妻陷入悲痛。

徐 來 （站起）錦暉，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瞞你，我和唐將軍……已經在一起。

黎錦暉 那些傳言，是真的？

徐 來 我喜歡和唐將軍參加舞會，小鳳生病之后，我無暇照顧，你忙于辦社，可憐她才七歲，不幸夭折，我們，離婚吧，別讓這段記憶折磨我一生。

黎錦暉 （悲憤）徐來，你怎么可以這樣——（自責）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這些年我收入大不如前，忙忙碌碌，對你缺少體貼，請你原諒，我一定改過。

徐 來 （強忍感動）不行。

黎錦暉 我們重新開始，好嗎？生兒育女，再不辦社，寫曲賺錢，過普通人的生活，隱居桃花源，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徐 來 （ 崩潰）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之間早已一無所有，小鳳是唯一的紐帶，如今線已斷了，兩只風箏只能飄蕩曠野，再無歸所！

［徐來跑出醫(yī)院，進入另一個空間，放聲大哭。

［黎莉莉上，與黎錦暉進入敘述。

黎莉莉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唐將軍派人威脅她說：如不離婚，則槍斃黎錦暉。

黎錦暉 即便如此，她未答應。

黎莉莉 又有人威脅她說：當年國民黨逮捕周恩來未遂，是因明月社有臥底泄露機密，如不服從，則舊案重查。

黎錦暉 她，終究是為了明月社。

黎莉莉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黎錦暉 （ 長嘆）沒關系，莉莉，我們終究是為了，心中那輪明月。

［黎莉莉與黎錦暉隱去。

［天籠陰云，冷雨落下。

徐 來 （ 唱）永失我愛，明月隱藏，

徹骨寒冷，千年流淌。

滾滾狂風激蕩，

我不知將去何方？

再抱抱我，哪怕幻想，

從此與你，天各一方。

最后一絲氣味，

但愿能長留身旁。

獨咽苦雨，獨飲冰霜，

深井殘紅，黯然神傷。

若是夢中相見，

唯凝噎遺恨綿長。

愛戀你，游子之根眷故壤，

仰慕你，生命旋律涌大江。

驚嘆你，敢沖破千年羅網，

愿為你，付出一切忍凄涼。

為什么驚雷不絕云遮月？

為什么人生處處樹高墻？

為什么恬靜愛情太短暫？

為什么處處戰(zhàn)爭與絕望？

當你再攜新人進紅羅帳，

可曾偶爾懷念故人余香？

［徐來落寞走下。

第七場 月有圓缺

［1935 年，上海。

［排練室內，歌劇《小利達之死》正在排練，眾演員或歌，或舞。

小利達 （唱）片片鵝毛，多么美妙，

祖 母 （唱）可寒冬一到，

窮人不易謀生，

幾多人凍餓煎熬，

小利達 （唱）我將來長大，

要改變這個世界，

讓家家平安溫飽。

我的仙人，

祖 母 （唱）小利達，

小利達 （唱）她從天而降，

祖 母 （唱）小利達，

小利達 （唱）身穿著一件銀色的衣裳，

祖 母 （唱）小利達，

小利達 （唱）莊嚴慈祥，

只見寶光散射亮晶晶，

祖 母 （唱）小利達，

小利達 （唱）夢的仙境多么溫馨迷人，

祖 母 （唱）小利達，

小利達 （唱）我的仙人招手讓我隨她去，

祖 母 （唱）小利達，

小利達 （唱）她拂去濃濃迷霧，星光熠熠，

祖 母 （唱）小利達，

小利達 （唱）山也美，水也美，人人和睦，

祖 母 （唱）小利達，

小利達 （唱）多么的美好，

祖 母 （唱）小利達。

［強盜偷錢包，與小利達搶奪，刺殺小利達，下，祖母抱住小利達。

小利達 （唱）我的祖母，你疼我嗎？

祖 母 （唱）利達，我疼你。

小利達 （唱）你愛我嗎？

祖 母 （唱）我愛你。

小利達 （唱）我的祖母，我即刻變成仙人，

將那惡人劈殺。

祖 母 （唱）利達，這原是夢話，

小利達 （唱）讓祖母永遠安寧，無牽無掛。

祖 母 （唱）小利達，你別哭哇。

小利達 （唱）祖母，祖母，

祖 母 （唱）利達！

［小利達倒下。

［一名演員拿來一份報紙，所有人驚呼。

［黎錦暉上。

黎錦暉 繼續(xù)排練，善始善終。

一演員 先生，您經常提起的“耳朵先生”，他——

黎錦暉 回來了？

一演員 他在日本溺水身亡了！

黎錦暉 不可能，他才23 歲！

［黎錦暉搶過報紙，讀后大為震驚。

黎錦暉 走了，走了，孩子們長大，都會離開，我辦明月社，有什么用，我原本要筑起一座殿堂，以愛為光芒，以美為泉源，孩子們心靈、體魄都健康成長，一個大家庭，人人溫柔，永遠善良。（哽咽）“小弟弟，小妹妹，我愿意和你們要好，我就是你們的好朋友，小朋友們呀，我愛你們，你們也愛我嗎？”

［黎錦暉想象中，演員們演唱起兒童歌舞劇《月明之夜》。

眾演員 （唱）回家叫聲爸爸，

爸爸一定笑哈哈，

哈哈！哈哈！

兩個女兒真可愛呀！

哈哈！哈哈！

笑起媽媽走出來每個拉一把，

哈哈！哈哈！

兩個女兒好像兩樹鮮花，

哈哈！哈哈！

回家叫聲哥哥，

哥哥一定笑呵呵，

呵呵！呵呵！

兩個妹妹真美麗哦！

呵呵！呵呵！

笑起姐姐走出來一手抱一個，

呵呵！呵呵！

兩個妹妹真像鮮花兩朵，

呵呵！呵呵！

回到這里來來，

人家遍地愛花開，

來！來！

神仙世界快離開，

來！來！

大家都是一家人相親又相愛，

來！來！

要得快樂請到愛的世界來，

來！來！

［眾演員隱去。

黎錦暉 聶耳，你為什么匆匆離開，難道你真的不想跟老師談談？

［幕后，莊嚴的《義勇軍進行曲》響起：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另一個空間，聶耳上，熱情洋溢。

聶 耳 老師，我回來了！

黎錦暉 聶耳！

聶 耳 你聽，這是田漢先生在獄中作詞，我作曲的歌，叫《進行曲》。

黎錦暉 我知道，我作曲的秘密，只有你能懂，你作曲的語言，只有我明白。

聶 耳 后來，它更名為《義勇軍進行曲》，我很高興，終于能向老師您致敬。真想告訴世人，音樂史那個崇高的位置，屬于您。

（唱）這旋律伴我飛渡重洋，

慰藉濃濃的家國之傷。

黎錦暉 （ 唱）這旋律在中國代代吟唱，

使國人的尊嚴高高飄揚。

聶 耳 （ 唱）您的教誨在我心回響，

是您鼓勵我亮出鋒芒。

黎錦暉 （ 唱）孩子你蓄積著強大力量，

滿懷激情迸發(fā)悲壯鏗鏘。

聶 耳 （ 唱）我卻消逝在滔天巨浪，

辜負您遙望東海的目光。

黎錦暉 （ 唱）《大路歌》《畢業(yè)歌》不會絕響，

老師永遠為你驕傲鼓掌。

聶 耳 （ 唱）我是何等慚愧，

昔日何等魯莽。

做事何等沖動，

性情何等張狂。

黎錦暉 （ 唱）你是多么倜儻，

品性多么溫良！

心思多么敏活！

行為多么豪爽！

二 人 （ 唱）你將我的明月點亮，

向著黎明翱翔。

不放棄前行，

縱然身處夜茫茫。

聶 耳 （ 唱）再見了，我的老師，

再見了，人間是非短長。

黎錦暉 （ 唱）安心去，我的孩子，

瀚海中，明月執(zhí)著起航。

［聶耳揮揮手，離去。

黎錦暉 孩子們，來，繼續(xù)明月歌劇社的排練！不要管流氓的攪擾，不要擔心兵痞的恐嚇，不要怕文人的口誅筆伐。

（唱）傳道授業(yè)解惑，

為人師自當奔走呼號。

中國音樂教育奴化已久，

多少兒童心靈腐朽枯焦。

歌舞劇并非旁門左道，

那是國人靈魂狂飆。

歌舞劇是文化事業(yè)，

并非開玩笑！

歌舞劇是教育的利器，

永不離開學校!

歌舞劇增進知識與思想，

是普及民眾教育的橋！

就讓我成為犧牲品，

開辟一條光明大道。

自我勵志，越“勵”越高，

駕起飛機，沖上九霄。

緊握住兩面“破盾”，

迎風逆浪敢弄潮。

右手擋住“有傷風化”的箭，

左手抵住“麻醉大眾”的矛！

［黎錦暉下。

［明月社演員們上，表演唱《努力》。

眾演員 （ 唱）走！走！走！

努力向前走！

你要什么，

前面都有。

肚子餓了，

你吃得飽不飽？

身體倦了，

睡得好不好？

你的生活苦惱不苦惱？

假如苦惱，

就向前跑！

向前奮斗！

努力奮斗！

一直向前走，

不要退后！

第八場 月照人歸

［1936 年，南京，田漢寓所。

［田漢在房中，黎錦暉與黎莉莉上。

黎錦暉 田漢兄。

黎莉莉 田伯伯。

田 漢 均荃，莉莉，快進來，（低聲）當心些，外面可能有人監(jiān)視。

黎錦暉 你失蹤四個月，我們急死了。

田 漢 南京政府說我“宣傳赤化”，要找個罪名殺掉我，幸虧你們文化名流為我奔走呼吁，他們殺又不敢殺，放又不愿放，把我軟禁到這里“做客”。

黎莉莉 聽說這里住著文化特務。

田 漢 不，他有良知，我已經把他爭取過來，他給我一些重要的消息。（沉吟片時）莉莉，是關于你的爸爸。

黎莉莉 爸爸在哪兒？

田 漢 你爸爸，他犧牲在貴州，生前一直將你的電影海報帶在身上。

［田漢拿出一張海報，給黎莉莉。

黎莉莉 （低聲抽泣）爸爸！這多么年，我還是沒能夠見到你！

黎錦暉 莉莉，你的媽媽還在，弟弟還在，無論怎樣，我會保護好你們。

田 漢 不行，老鄉(xiāng)，你現在隨時面臨禍患。

黎錦暉 我不怕，等你獲得自由，你作詞，我譜曲，重新干一番事業(yè)。

田 漢 （唱）今年一月，

日本宣布侵華“三原則”。

全國激起憤怒烈火，

億萬同胞面臨浩劫。

均荃啊，

名聲在外必遭日寇逼迫，

知你寧死也不妥協(xié)。

快快離開上海吧，

中日大戰(zhàn)迫在眉睫！

［田漢隱去。

［1936 年，上海。

黎莉莉 （展開海報）父親你看，爸爸的字。

黎錦暉 “善用藝術，足以救國；誤用藝術，誘人墮落”，真是肺腑之言。

黎莉莉 事到如今，我不必再隱瞞他的身份。

黎錦暉 我知道，他是共產黨。

黎莉莉 （大驚）那您也知道，我?guī)透赣H送過一次情報？

黎錦暉 知道。

黎莉莉 （感動）您為什么還要收留我？

黎錦暉 （唱）我始終不親國不親共，

我只為弱者挺身而鳴。

只盼來日無爭競，

神州遍地開滿和平。

七彩音符飛舞在新的國度，

泱泱華夏跳躍音樂精靈。

一切仇恨終將逝去，

藝術天堂才是永恒。

黎莉莉 我的父親錢壯飛，犧牲在長征路上，我代表他，謝謝您的教養(yǎng)之恩！

黎錦暉 客氣，你是聯(lián)華的電影明星，這些年一直默默救濟明月社，我都記在心上。

黎莉莉 您在全國巡演，赴江蘇，國民黨士兵開槍占座，慘淡收場，赴大連，遇奸商，血本無歸，總是受欺負。

［《毛毛雨》的歌聲傳來，有些怪異。

黎錦暉 知道這歌是誰在播放嗎？日本電臺，（沉默）莉莉，我要離開你們了。

黎莉莉 為什么？

黎錦暉 日寇無法拉攏我，必然敗壞我的名譽，你應當與我保持距離，走你父親所說的藝術救國之路。

黎莉莉 我只有您一位父親了！

黎錦暉 孩子，你得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黎莉莉 是您，教會我飛翔。

［黎莉莉悲痛飲泣，《麻雀與小孩子》一大一小兩演員上。

兩演員 （ 唱）飛飛，飛飛，飛飛，

麻雀媽媽 （ 唱）這個樣子飛飛，飛飛，飛飛，

這個樣子飛飛，飛飛，

慢慢飛，

這邊飛來，那邊飛去，飛飛。

要上去就要把頭抬，

要轉彎尾巴擺一擺。

要下來斜著飛下來，

照著樣子飛到這邊來，來。

小麻雀 （ 唱）飛飛，飛飛，飛飛，

這個樣子飛飛，飛飛，飛飛，

這個樣子飛飛，飛飛，

慢慢飛。

這邊飛來，那邊飛去 ，飛飛。

照這樣抬頭向上飛，

照這樣轉彎擺擺尾。

照這樣斜著向下飛，

這個樣子飛得對不對？

麻雀媽媽 （ 唱）對，

你不要慌，你不要忙，

飛了上去要提防，

老鷹老鷹很可怕，

壞心腸，

那你要提防。

也有那貓大王，

還有那蛇大娘，

它們都能夠爬上墻，

它們都能夠爬進房。

你要時時刻刻放在心頭上，

我的女兒啊，

小麻雀 （ 唱）我的媽媽呀，

兩演員 （ 唱）呀咿，呀咿，

麻雀媽媽 （ 唱）我且去打食呀，

即刻就回家，

啊咿呀咿呀。

［兩演員下。

［景光上。

景 光 二哥回來了？

黎錦暉 七弟，明月社早已難以維系，你機智靈活，善于交際，明月社就拜托給你。

景 光 那債務？

黎錦暉 所有的債務我來承擔，我即刻登報聲明，離開上海。

景 光 （ 欣喜若狂）好，早就該交給我。

（唱）當初我從死人堆里爬回來，

是二哥教我作曲重生人間。

辦社我心有算盤，

善于應酬巧周旋。

放心讓我大干一番，

明月社一定如日中天！

自古梟雄出亂世，

明月社一定如日中天！

［景光跑下。

黎錦暉 景光，不要給日本人寫歌，切記，切記！唉……

［明月社眾演員上。

眾演員 先生，你不能走……你一走，明月社名存實亡……您舍得丟棄您的心血？

黎錦暉 你們也是我的心血，我走之后，你們要努力像明暉大姐、莉莉二姐、王人美、周璇她們那樣，帶歌舞投身電影，走出專屬于中國的歌舞藝術之路，你們不會遜色于百老匯影星！

（唱）不同的生命譜寫不同樂章，

共同奏起歷史的交響。

在這暗無天日的荒蕪土地上，

千千萬萬的同胞點燃一縷光。

光微弱卻有燎原力量，

讓我們共同合唱。

無論命運起伏跌宕，

無論痛苦與惆悵，

無論濃密云遮擋，

理想依然在翱翔。

我也曾頻頻低頭思故鄉(xiāng)，

夢魂之中飄滿桃花香。

多想回到那“安達曼”春耕秋作，

五次毀家后卻愿壯行八方。

一輪明月下南洋，

兩袖清風返國邦。

此心光明自無悔，

哪甚他人論短長。

明月孤影兩相伴，

無悔獨行夜蒼茫。

別了，上海，別了，明月社。

［黎錦暉巨旗訇然落地。

［眾演員向黎錦暉揮手告別，合唱《明月社社歌》。

所有人 （唱）我們旅行，宗旨光明，

不謀私利，不慕虛名。

抱著宣揚文化的志愿，

本著革新社會的精神，

向前猛進，感化人群。

人人和愛，處處和平，

我們同仁，如同一心，

同甘共苦，同志同心，

同舟共濟，各負各的責任；

團結要緊，各盡各的忠誠，

努力奮斗，萬事能成。

明月，明月，

大放光明，永放光明！

［字幕：

黎錦暉（1891 年9 月5 日—1967 年2 月15 日）：兒童歌舞音樂作家，中國近代歌舞之父，中國流行音樂的奠基人。

明月社部分成員：黎明暉、黎莉莉、王人美、周璇、薛玲仙、胡笳、章錦文、英茵、張靜、黎明健（于立群）、白虹、楊路曦、萬山青、嚴斐、韓國美、于知樂、于秀文、李紅、許曼麗、歐陽飛莉、陳紅櫻、胡楓、聶耳、嚴折西、譚光友、王人藝、羅靜華、張弦、張簧、張其琴、張其瑟、嚴華、嚴勵、江濤、許贊成、黃鴻儒、李果等。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