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虎虎
(廣東技術師范大學 音樂學院,廣東 廣州 510665)
“風格”一詞對于中國民族民間舞蹈專業(yè)學習者而言并不陌生。在中國民族民間舞授課環(huán)節(jié),授課教師都會對所授內容進行“風格”的重點講解。長此以往,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風格”會在學習者的思想與身體上留下深刻的印記。從教師視角判定一名學習者對于某一舞種掌握的程度的第一標準就是其對舞蹈風格的呈現?!爸袊褡迕耖g舞蹈風格是各個民族、地域的不同舞蹈形式在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形成的相對穩(wěn)定的,具有獨特風貌、特色、格調和氣質的典型性舞蹈特征。[1]”對于專業(yè)學習者而言,其所認知的“風格”是新中國成立后歷代專業(yè)舞蹈工作者舞蹈教學經驗的智慧結晶與理論總結。例如,東北秧歌的“穩(wěn)中浪、浪中艮、艮中俏”,山東鼓子秧歌的“穩(wěn)、沉、抻、韌”,維吾爾族舞蹈的“挺而不僵、顫而不竄、上身撒得開、腳下不散”,即便同一民族的不同舞種,也具有不同的風格特點,例如藏族舞蹈“堆諧”的樸實、自如、靈活與“諧”的優(yōu)美、安詳、抒情等。這些概括性、描述性、形象性的詞語成了專業(yè)舞蹈學習者學習某一舞種的目標追求。
1954 年,新中國第一所舞蹈學校(北京舞蹈學校)成立,從事舞蹈教育的先輩們延續(xù)著戴愛蓮先生“邊疆音樂舞蹈大會”的做法,將“直接搬上舞臺或稍加整理改編”的方式運用于舞蹈教學之中,進而形成了中國民族民間舞的學科傳統(tǒng)——“請進來、走出去”,這一優(yōu)良學科傳統(tǒng)逐漸成為學科發(fā)展中的重要方法論。北京舞蹈學校從中專教育起步,最初中國民族民間舞教學內容僅有“漢族舞蹈、藏族舞蹈、維吾爾族舞蹈、朝鮮族舞蹈”四套,隨著本科教育的發(fā)展,在前輩們的共同努力下,學科教材逐漸豐富,逐漸形成了“五大民族、八大地區(qū)”的核心教材(后加入傣族舞蹈、贛南采茶舞等其他教學內容)。《中國民間舞教材與教法》(馬力學主編)的出版將“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韻律性、動態(tài)性、風格性的非語言文字動作進行了文字性闡釋?!吨袊耖g舞教材與教法》(潘志濤主編)更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整理、細化與完善,為從事中國民族民間舞教育的工作者提供了教學參考范本,其中,課程教學的要點提示也為學習者的學習目標設定了標準。
20 世紀80 年代,“中國民間舞的教材建設成為這一時期的工作重點。[2]”許淑媖的“元素教學法”此時應運而生,后成為中國民族民間舞學科的核心方法論之一,至今仍為廣大青年教師們提供著重要的教學方法指導。她運用“元素教學”在前有教材的基礎上進行充實、豐富,將三大漢族舞蹈和四大少數民族舞蹈的內容整理為一本教材。許淑媖將“根元素”概括為“動律”和“韻律”兩個方面?!皠勇伞笔潜憩F形式,是動作的運動規(guī)律,她認為,“分析出中國民間舞蹈動作的規(guī)律特征,就可以快速把握住核心的風格?!薄吨袊褡迕耖g舞教材與教法》(潘志濤主編)是“深化‘元素教學’方法的實踐總結[3]”,其中,東北秧歌的“上下、前后、劃圓動律”,安徽花鼓燈的“擰傾與劃圓”,云南花燈的“正崴與反崴”,山東鼓子秧歌的“平擰、上晃、下晃”,藏族舞蹈的“顫膝與屈伸”,維吾爾族舞蹈的“搖身點顫”,蒙古族舞蹈的“送靠、橫移、前后劃圓”等,都是分析“原動”后的凝煉與總結。這些提煉出的核心“動律”是掌握該舞種訓練內容的關鍵,馬力學對于“動律”也持有同樣的觀點:“動律亦可決定民間舞訓練本質,在教學深入的各個階段及各個方面皆起決定性作用。[4]”可見,學習者在對舞種體態(tài)、動態(tài)進行充分學習的基礎上,在表現效果(“韻律”)上體現風格需要基于對作為表現形式的動律進行準確、全面的掌握。
在中國民間舞教學中,馬力學認為:“節(jié)奏是風格得以體現的重要保證……它給作為舞蹈本質的動律以內在生命,是動律的‘脈搏’。在音樂中,節(jié)奏是不同音長與音強的組合,同樣,舞蹈中的節(jié)奏可以體現為動作快慢、強弱的對比?!薄吨袊耖g舞教材與教法》(馬力學主編)強調了掌握音樂節(jié)奏的重要性。關于東北秧歌踢步組合(男)中,編者寫道:踢步組合以訓練前踢步、后踢步等基本動律為主……重點要求動律和步法的準確,適應并掌握音樂節(jié)奏的特點,突出秧歌“艮勁兒”的動態(tài)特點。許淑媖認為:“流動中的風格特點往往也表現在時間的值上。[5]”例如,安徽花鼓燈風格特點的“溜得起、剎得住”,朝鮮族舞蹈中強調的不同“長短”等,都是對于完成動作時節(jié)奏方面的提示與要求。在《中國民族民間舞教材與教法》(潘志濤主編)緒論中,編者對于中國民間舞教學中常用的鼓點伴奏進行了說明。同時,每一個訓練組合都附有伴奏樂譜,給學習者以學習參考,使得學生對于所學內容有具體細致的認知。中國民族民間舞音樂節(jié)奏賦予動作節(jié)奏的提示與限定與其歌舞樂結合的特點密切相關,例如鼓舞,“鼓的音色、節(jié)奏在舞蹈中起到重要作用。[6]”可見,即使沒有音樂旋律,鼓點的節(jié)奏對于舞蹈而言也非常重要?!懊}搏”的跳動使得“動律”更加鮮活,提示學習者需要對音樂伴奏和打擊樂節(jié)奏的強弱緩急,舞蹈動作的抑揚頓挫進行張弛有度的運用和處理。
中國民族民間舞具有“以情促動”的表演方式,“除舞者有感而發(fā)以外,還要感受那一方水土一方民眾情的限定、修飾和制約。[7]”有感而發(fā)對于學習者而言是容易忽視的一個要點,初學時往往過多地關注動作的學習,而弱化心理情緒的抒發(fā),當動作達到一定的熟練程度后,情緒才能夠被調動。“一臉之戲在于眼”,說明眼睛直接傳遞了表演者的內心世界,在關注動作學習的同時,不能忽視情感的表達。“‘舞情’好比音樂的旋律……有剛柔粗細、抑揚頓挫、輕重緩急之分[8]”。“根元素”中的另一方面“韻律”是表現效果,是動作的風格和韻味,這里可以理解為舞種“風格”與“韻律”等同。中國民族民間舞的“‘韻律’強調的是人的內在情感和社會文化造就的民族地域風格特征。[9]”對于中國民族民間舞學習者來說,對舞種情感的表達通過身體動作與表情展現,具體體現為韻律,即風格。“韻律是靈魂,是舞蹈的情之所在[10]”。雖然此論斷與“音樂是舞蹈的靈魂”這一論點類似,與舞蹈的本體即靈魂是“身體語言”相悖,但“失去韻律……自然談不上舞蹈的風格[11]”,說明了韻律是體現風格的重要因素,而促進韻律表現的是舞者內心對于民間生活和風土人情的深刻感悟,進而表現在舞蹈動作連接與變化之中的剛柔相濟、抑揚頓挫、輕重緩急。
中國民族民間舞教材要具備“三性原則”,其第一原則是“代表性”?!按硇灾铬r明的風格特點和民族地區(qū)特征[12]”。代表性作為舞種典型性特征,是在教材提煉過程中,教師依據該民族地域特征、歷史文化內涵、民風民情習慣等因素對于素材的“凝煉”,體現了“學院派”民間舞“宏觀上的一種文化意韻[13]”?!皩W院派”民間舞以身體訓練為基點,強調“代表性”的同時也強調“訓練性”,“代表性”是學生學習的直接內容,學生通過對于“代表性”的學習掌握該舞種的風格和特征,也提升身體的靈活性與表現力。身體的靈活性直觀體現在學生對于動作完成得是否連貫方面,在掌握動作規(guī)范的基礎上,學生可以游刃有余地把握節(jié)奏,而在動作連接的處理中可以充分展現舞種的韻律。在由易到難、由簡單到繁瑣的教學內容架構中,教材內容的科學系統(tǒng)設置為學習者掌握舞種風格做了完善的鋪墊。學習者對于“代表性”的掌握是完成教學內容的“基點”,而“訓練性”與“系統(tǒng)性”則是掌握表現風格的“扶梯”,讓學習者在學習過程中對于該舞種的典型性特征產生縱向的身體體驗與橫向的思維領悟。
舞蹈作為一門表演藝術,以表演為中心,具有保存和傳播文化的作用。中國民族民間舞同樣如此,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很多傳統(tǒng)舞蹈都是中國民族民間舞蹈。例如,我國被列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維吾爾族“十二木卡姆”、維吾爾族“麥西來甫”、中國朝鮮族“農樂舞”,這些舞蹈均在中國民族民間舞教學中占據重要地位。符號是藝術信息傳播的媒介,風格性、程式化的舞蹈動態(tài)語言是中國民族民間舞蹈的符號表征,傳遞著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民間文化?!罢^一鷹三態(tài)[14]”,鷹作為一種符號,是蒙古族、塔吉克族、藏族舞蹈動態(tài)學習中的內容,同一形態(tài)在不同的舞種中具有不同的動態(tài)語言與情感內涵。蒙古族舞蹈常以飛翔表現自由與翱翔,塔吉克族舞蹈以飛翔表現靈活與矯健,而藏族舞蹈則以飛翔表現崇敬與高貴。不同的舞蹈個性展現了民族文化的差異,學習者在民間文化背景下學習舞種的風格特點、表現形式規(guī)律,掌握不同舞種的程式性語言、技術的本質后,才能游刃有余地進行中國民族民間舞表演,“徒手起舞、執(zhí)器而舞”,才能將教材中的“代表性”呈現得生動自如。賈作光說:“作為表演藝術家……風格不能混淆。[15]”可見,學習者在學習某種民族民間舞蹈時,必須在民間文化的“底色”和教學內容的“特色”上定位自我,在該動作文化的基礎上進行二度創(chuàng)作。
曾為北京舞蹈學院中國民族民間舞系學科帶頭人的趙鐵春,站在學科建設的高度提出:“風格是中國民族民間舞賴以生存的生命……它是學科存在和發(fā)展的根本。[16]”作為專業(yè)學習者,掌握某一舞種的風格就是對于中國民族民間舞生命的體悟與延續(xù)。舞種的文化屬性是舞種文化多樣性中凝煉的民族地域特征,如果舞種失去特色,那么舞種也不復存在。同樣,作為學習者,不能傳達舞種特色也就失去了學習舞種的意義。職業(yè)化中國民族民間舞的定位為“源自民間,高于民間,既不失風格,又有科學規(guī)范。[17]”。課堂教學對原生形態(tài)的舞蹈的形式與內容的綜合概括包括動作與段落、術語與名稱、服飾與道具、唱詞與伴奏等,這些組成舞蹈動態(tài)學習內容的要素背后是該民族在歷史發(fā)展中積淀的民族精神與民間文化。教學體系的“源”是“請進來、走出去”的過程中對于“民間舞蹈”的提煉,以適應專業(yè)舞蹈教學的規(guī)律。專業(yè)學習者對于舞種“生命”的體悟與延續(xù)就是對民族精神的身體言說,也是對民間文化的當代表達。
風格是中國民族民間舞蹈的特色,也是中國民族民間舞蹈的生命,是中國民族民間舞教學的重中之重。在人才培養(yǎng)目標下將風格鮮明的舞種納入教學體系,為提升學生身體的協(xié)調性和表現力、文化感知力和創(chuàng)造力等奠定了重要基礎。在教學環(huán)節(jié),教師對于風格的強調就是對于民間文化的傳承與保護。同樣,作為一名專業(yè)學習者,要想全面掌握一個舞種的風格就要保持一種文化自覺的態(tài)度,將其訓練的“基點”、舞種的“特色”內化于心、表現于身,展現其生命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