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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失的貝斯

        2023-09-13 01:21:20周京華
        文學(xué)港 2023年9期
        關(guān)鍵詞:關(guān)員低音提琴琴行

        周京華

        01

        這個歐洲城市的 “瘋狂音樂節(jié)” 名氣很大, 好多年了,兩年一屆。 每屆以一位音樂家為主題, 今年是柴可夫斯基。主辦方忽略了柴可夫斯基音樂作品中的戲劇性, 給音樂節(jié)取名 “抒情的柴可夫斯基”。 來自世界各地的數(shù)十個樂團,“瘋狂” 在會議中心。 會議中心一共有大大小小七個場子,最大的可以容納5000 名聽眾, 最小的可以坐600 人。 連續(xù)五天, 每個樂團在七個場子里轉(zhuǎn)圈演出老柴的交響曲、 協(xié)奏曲、 芭蕾舞組曲、 歌劇序曲和室內(nèi)樂, 每一場半小時到四十五分鐘, 演完立即轉(zhuǎn)場子。 從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 一個樂團差不多正好在七個場子里跑一圈。 確實……有點瘋狂。

        在我們團要演出的第一個場子——“黃廳” 后臺區(qū), 我們看到了從海城運來的樂器箱。 會議中心的每個場子都有自己的專屬名稱, 走道和公共部位的墻上, 刷著 “紅、 橙、黃、 綠、 灰、 藍、 紫” 七種不同的顏色, 跟著顏色, 就能找到要去的地方。 潔米他們的經(jīng)紀公司很專業(yè), 為了方便我們對位, 直接在《日程表》 會議廳的名稱后, 標上了顏色。 我們就根據(jù)顏色叫紅廳、 橙廳……只是那個 “灰廳” 叫著有點難聽。 黃廳后臺區(qū), 樂器箱按照編號擺成了一個U 字。 進入U 區(qū), 相對封閉。 潔米已經(jīng)在那里等我們, 她一邊一個小酒窩, 悠悠地含著, 沖我笑。 昨天晚上, 運輸公司送樂器進會議中心時, 是她在現(xiàn)場接收的。

        我拿著清單, 跟云海一起認真核對, 檢查箱子上中國海關(guān)的封條。 定音鼓、 打擊樂器、 豎琴、 低音提琴 (貝斯)、大提琴、 大管 (巴松)、 大號、 長號、 服裝、 樂譜……云海負責(zé)樂團樂器的維護和保養(yǎng), 他更喜歡別人介紹他是 “修琴的”, 所有涉及樂器的事情, 他都會積極參與。 他高高舉起右手, 使勁打了個響指。 他說: “都查過了, 每一張封條都完好無損?!?/p>

        樂隊到了, 呼啦一下散開, 從箱子里拿自己的樂器。 我看著有點疲憊的演奏員, 聽著云海在旁邊忽悠潔米。 我想, 一切都還算順利。突然, 有人驚呼: “啊呀! 怎么回事, 我的琴箱是空的, 我的琴不見了?!?/p>

        是低音提琴, 我們一起往那里跑去。

        如果你遠遠看過去, 有一大批 “航空箱”正在運輸, 里面有低音提琴的箱子, 你就能百分之百的斷定, 這是交響樂團的 “道具”。 因為, 其他箱子雖然大小不一, 但不是方的就是長方的。 只有低音提琴的箱子, 長相有點奇怪: 它兩米多高, 是按照提琴的樣子定制的,下寬上窄, 肚子這里還凸出一塊。 它不像其他箱子有箱蓋, 要打開它, 需要從側(cè)面三分之一的地方豎著把它分開, 像開一扇門一樣。

        一字排開的低音提琴箱子有十只, 威風(fēng)凜凜。 低音提琴, 樂隊的人叫它 “低提”, 或叫它 “大伯貝斯” “貝斯”, 一個樂隊如果用十個貝斯, 它一定是一個建制整齊的四管制豪華樂隊。 在那里喊叫 “琴不見了” 的是陶淘, 他是低音提琴聲部副首席, 是前年作為業(yè)務(wù)尖子從歐洲考回我們團的。 好多人圍著他, 我擠進去, 我是團長助理, 算個領(lǐng)導(dǎo)。 他的琴箱敞開著, 紫紅色絲絨緊緊包裹的泡沫塑料和定型海綿, 凹凸出低音提琴的模子, 模子里是空的。我一手搭在琴箱門上, 輕輕合上又打開, 然后圍著琴箱轉(zhuǎn)一圈, 又轉(zhuǎn)一圈。 箱子上橫七豎八貼了好多國家的貨運標簽, 顯示著箱子的閱歷。 我問陶淘: “你開門時, 海關(guān)封條在嗎?”陶淘說: “在, 棉花紙做的, 是我把它撕掉的?!?我皺起眉頭, 想想, 再問, “前天排練結(jié)束后, 你把琴放進去了嗎?” 陶淘點頭, 很肯定, “放進去了。” 我轉(zhuǎn)身找阿鄧。 每次國內(nèi)外巡演, 樂務(wù)都有分工。 在裝車前, 他們一個負責(zé)檢查弦樂器和服裝箱, 一個負責(zé)檢查管樂、 打擊樂和其他箱子。 阿鄧說: “我檢查過, 一個個都檢查過?!?我有點疑惑, 那這個箱子怎么是空的?

        前天上午, “邦可國際” 報關(guān)員跟我一起去海關(guān)辦手續(xù)。 我們請海關(guān)到樂團 “上門” 驗關(guān)。 這次不用找借口, 確實是來不及。 五天的“瘋狂音樂節(jié)”, 我們團要演出柴可夫斯基的五部交響樂、 一部芭蕾組曲、 兩部協(xié)奏曲和《1812 序曲》。 排練時間不夠, 音樂總監(jiān)要求排到 “最后一分鐘”, 沒辦法提前一天把貨物送進海關(guān)。 我們找機場海關(guān)出口科科長。 戴科長我們認識, 算是朋友, 知道他女兒學(xué)鋼琴,我們向他推薦了日本 “翻新琴”。 云海的朋友在做這個生意, 他們從日本收二手琴, 在日本翻新, 然后引入國內(nèi)。 “翻新琴” 比國內(nèi)相同檔次的好, 價錢卻便宜好多。 云海來事, 戴科長家里的這臺琴, 云海定期調(diào)音保養(yǎng)。 戴科長看了一眼我們的申請, 隨手交給身邊的同事:“小張, 你看看, 情況屬實的話, 向查驗科咨詢一下, 然后簽好意見給我?!?/p>

        下班后, 我跟司機小盧去海關(guān)查驗科接了兩位關(guān)員, 在樂團對面一人吃了一碗面。 晚上七點半在樂團排練廳后臺, 我和云海、 阿鄧在關(guān)員的監(jiān)督下, 拿著封條一個箱子接著一個箱子貼好, 然后交給 “邦可國際” 運走。

        沒有問題啊。 一個可能, 是阿鄧搗漿糊,根本沒有好好檢查。 再一個可能, 是四點半排練結(jié)束到七點半貼封條這三個小時里, 出了什么問題。

        團長和音樂總監(jiān)過來了。 我分管巡演, 國際貨運是我的工作, 但漏帶樂器一定是樂務(wù)的責(zé)任。 阿鄧的臉紅一陣白一陣, 這是重大責(zé)任事故, 就好像戰(zhàn)士上戰(zhàn)場沒帶槍。 潔米在那里看著我, 雖然還是一邊一個小酒窩, 但她顯得很嚴肅。 少一個人上場演出, 算不算違約? 我看著團長。 這事有點大, 我做不了主。

        02

        這時, 云海從后面擠到團長面前, 他用兩根手指松了一下喉結(jié)下的紅領(lǐng)帶, 眼睛卻看著我, 他說: “我認識這里一個琴行老板。 他是嶺南樂器研究所 ‘鄒醫(yī)生’ 徒弟的徒弟, 現(xiàn)在在這里開琴行。 要不, 我問問他?” 我看著云海, 他說的 “嶺南樂器研究所” 和 “鄒醫(yī)生”我知道, 是云海平時跟我吹牛時一直掛在嘴上的。 我對團長解釋: “‘鄒醫(yī)生’ 在國內(nèi)提琴制作圈子里很出名。” 團長點點頭。 我不知道他點頭是什么意思, 可能他也聽說過 “鄒醫(yī)生”。 1949 年以前, 鄒醫(yī)生在意大利一個提琴作坊, 跟一個做琴的師傅學(xué)習(xí)提琴維修和制作。 1949 年以后, 他回到嶺南, 一面給人看病, 一面制作提琴。 起先, 他做的琴沒人要,得靠給人看病養(yǎng)活自己。 后來, 國家讓他二選一, 要么去公立醫(yī)院當(dāng)醫(yī)生, 要么做 “個體手工業(yè)者”。 他沒有太多考慮, 選了后者, 卻留下了前者的名號。 直到他出了名, 國家為他和他的徒弟們組建起 “樂器研究所”, 圈子里的人, 還是叫他 “鄒醫(yī)生”。

        團長對云海說: “試試?!?/p>

        直到這時, 我才發(fā)覺云海身上哪里不對。我看習(xí)慣云??ㄆ鋬捎蒙赖拇虬?, 這身 “出客” 西裝有點肥, 跟他不搭。 他平時穿的三件兩用衫是一個牌子一個尺寸一個樣子的, 只是顏色稍有不同, 深咖啡、 淡咖啡和淡淡咖啡。老婆給他做了袖套, 可他天天忘記戴。 看上去還蠻干凈的衣服, 袖口上總有污漬, 好在提琴的油漆顏色跟他喜歡的咖啡色還比較接近。 那件淡淡咖啡衣服的袖口上, 不知道為什么有兩個洞。 我感覺, 咖啡卡其兩用衫, 跟他總是稍稍上翹的眼角, 及眼角上的笑容很配。

        第一場演出結(jié)束時, 樂隊正在 “換臺”,云海的朋友來了, 拖著一個灰色玻璃鋼盒子,東張西望。 云海叫他: “霍林達。 Leader霍?!?/p>

        霍林達向我們走來。 云海上去就是一拳,然后拉著他向我介紹。 霍林達把琴盒仔仔細細豎好, 慢慢把手從琴盒的脖頸處移開, 從夾克內(nèi)插袋里摸出一張名片遞給我。 名片做得很精致, 還鑲了金邊。 一面是英文, 一面是德文。英文我能看個大概, Leader 琴行, Leader Hao經(jīng)理。 云海馬上解釋: “他的中文名字叫霍林達, 取了英文首領(lǐng)Leader 的諧音。 跟外國人說, 他叫Leader Hao?!?/p>

        霍林達一面對我點頭, 一面打開琴盒。 一把看上去很舊的低音提琴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稍稍皺了一下眉頭, 不過, 我馬上又想: 破琴也無所謂, 反正是濫竽充數(shù)。 起碼, 潔米這里有個交代, 不能算我們違約了。

        這時, 夾著琴、 拖在后面的低音提琴聲部正好路過, 云海叫住他們。 空著手的陶淘走在最前面, 近了, 我看見陶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叫起來: “是它, 是它?!?霍經(jīng)理笑著說: “對, 是它?!?/p>

        我看著他們傻了。

        陶淘對我說: “兩年前, 我就是拿著這把琴參加 ‘史貝爾格國際低音提琴比賽’ 的。”說著, 他掏出錢包, 從夾層里抽出一張照片給我看。 照片上的他扶著一把琴, 一臉燦爛, 意氣風(fēng)發(fā)。 他身邊, 站著一個外國老頭。 我看看照片, 再看看霍經(jīng)理手中的琴, 真是同一把。我一臉懵, 怎么這么巧? 陶淘繼續(xù)說, “這是我老師科普蘭, 原來是廣播樂團貝斯首席, 退休后一直在我們音樂學(xué)院做兼職教授, 我的主課老師?!?陶淘說著, 圍著琴轉(zhuǎn)圈, “他看我用的琴不好, 就把他的琴給我用。 我四年大學(xué), 兩年青年交響樂團, 拉的都是它?!?陶淘停止轉(zhuǎn)圈, 深情地看著琴, “老師跟我拍這張合影時, 已經(jīng)病得很重。 他去世后, 我就回國了。”

        我看著霍經(jīng)理: “這琴怎么跑到你這里了?” 霍經(jīng)理說: “其實, 陶淘在使用過程中,科普蘭就委托過我們。 我們甚至都已經(jīng)找到下家了, 但陶淘在用, 科普蘭最后沒賣。 科普蘭去世后, 他的家人還是委托了我們。”

        陶淘聽霍經(jīng)理說著, 非常吃驚。 他沒想到老師為了讓他使用, 竟然暫緩賣琴。 他從霍經(jīng)理手中接過提琴, 像對待久別的戀人, 讓它靠在自己的左肩上。 他的臉頰輕輕貼著琴頸, 下巴在琴身頂部悄悄摩挲。 他拉開了弓。

        那是多尼采蒂的歌劇 《拉美莫爾的露琪亞》 中的幻想曲。 這曲子我聽過, 很好聽。 去年樂團業(yè)務(wù)考核, 低音提琴備選曲目中有它,十個人中有三個人拉了它。 今天聽這把琴拉出同樣的曲子, 竟然感覺更好聽了。 老實說, 除了聽唱片, 我還沒有聽過這么好聽的貝斯聲音。 它的共鳴非常好, 集中, 不發(fā)散, 沒有雜音。 陶淘手上的弓子似乎并沒有用力壓琴, 四根琴弦均衡振動, 聲音洪亮清晰, 給人一種撐得住的安全感覺。 太美了。 陶淘停下弓子, 他看著提琴面板, 把琴豎起來, 左手握住琴頸,輕輕轉(zhuǎn)動。 他說: “還是那么好, 感覺結(jié)實。不過, E 弦的音量好像比原先輕了一點點?!?/p>

        云海接過提琴, 將f 孔對著燈光, 往琴肚子里看了好久。 接著, 云海讓霍林達扶住琴肩, 他端住琴底, 抬平琴身, 從底部的尾柱孔往里看。 我想, 里面一定很暗。 在云海的工作室里, 我也看過, 沒有專門的工作燈, 只能隱約看到琴碼下一邊的音柱和另一邊的低音梁。過了一會兒, 云海抬起頭來說: “音柱垂直,沒有問題, 應(yīng)該是你個人的演奏習(xí)慣, 如果把音柱往音孔方向移動一毫米, E 弦可能就會恢復(fù)到你原來的感覺?!?/p>

        其他低提演奏員都想試琴, 霍經(jīng)理笑笑,表示同意。 演奏員們一個接著一個拉著那把琴, 拉過以后, 又一個接著一個滿臉的滿足和期盼。 我理解演奏員拉好琴的心情, 那就像親吻戀人; 就像喝了一口好酒, 一條暖流從嗓子眼一路向下。

        我在旁邊看著那琴, 是把老琴, 五十年以上了。 弦樂器只要健康, 越老越好。 這個我懂。 陶淘問我: “這琴讓我拉?” 我點點頭:“當(dāng)心點, 借的, 不能弄壞了, 賠不起哦。” 陶淘親了一下提琴面板, 他說, “放心, 它是我的愛人?!?/p>

        潔米來喊了: “快點, 跟著墻上綠線走,下一場在綠廳。 快, 還有十分鐘?!?/p>

        03

        從第二天起, 我們后臺多了一個編外的工作人員。 霍林達有本事, 從潔米這里弄了一個吊牌, 跟著我們演出、 轉(zhuǎn)場和換臺。 噢, 錯了, 是與云海一起跟著那琴, 跟著陶淘。 后來, 不知道為什么, 我也莫名其妙圍著那琴轉(zhuǎn)了。 說莫名其妙不準確, 我好像無意中聽說了那琴在琴行的掛牌價格: 十萬美金。 老實說,我們團的弦樂器里, 還沒有一把琴達到這個價格。 好些年以前, 小澤征爾帶著波士頓交響樂團來中國演出, 海城政府請他來我們團參觀。看著這么一個建制完整的交響樂團, 他有點懵。 在團長的邀請下, 他指揮我們團排練。 事后, 他接受記者采訪, 他說, 在中國見到這么一支高水平的交響樂隊讓他吃驚, 但這支樂隊的樂器太差了, 像從二戰(zhàn)廢墟里撿來的。 如果有好的樂器, 這支樂隊的聲音一定會更好。 從那以后, 我們也陸陸續(xù)續(xù)換了一些琴。 這幾年, 國家經(jīng)濟好起來, 我們團的提琴也在逐步更新。 一萬兩萬, 三萬五萬的有。 我說的是美金。 可十萬以上的, 還沒敢購買。

        我問霍林達: “十萬美金?” 霍經(jīng)理摸摸頭, 說: “對, 十萬。 科普蘭他們家掛牌十萬?!?我不懂: “科普蘭他們家掛牌十萬, 那再加上琴行的利潤, 還不止十萬吧。” 霍經(jīng)理笑笑, 他告訴我, 琴行從賣家這里收取15%的費用。 這費用包括利潤和稅費。 我側(cè)過腦袋笑霍經(jīng)理: “你的心不黑嘛。” 霍經(jīng)理哈哈笑起來, 他說: “做生意要重信譽, 講良心?!?/p>

        我們笑起來。 兩天來, 我和云海、 陶淘跟著霍林達一起圍著這把琴轉(zhuǎn), 成了會議中心一道風(fēng)景線。 我說: “我們就把這琴叫做 ‘科普蘭’ 吧?!?陶淘一愣, 那是他老師的名字。 他想了想, 同意了。 他說: “行。 這兩天, 我確實有一種跟老師在一起的感覺?!?/p>

        幾天下來, 我?guī)缀醺?“科普蘭” 成了老朋友。 在交響樂團這么多年, 我從來沒有對一把琴這么感興趣, 從來沒有對一把琴這么熟悉。說實話, 如果現(xiàn)在把 “科普蘭” 放在一堆琴里, 我肯定能一眼認出它。 這應(yīng)該是云海的功勞, 他一直在我耳邊嘀嘀咕咕說這把琴。 這一點我理解, 云海最大的夢想就是做出一把好琴。 他做過一把小提琴, 死皮賴臉讓阿礦拉。阿礦跟他要好, 是他的死黨。 平時換弓毛, 領(lǐng)琴弦, 云海都給阿礦開后門。 阿礦坐在第二小提琴聲部第三檔里檔, 拿著云海的琴在樂隊里混, 也沒人注意。 有一天我問阿礦, 阿礦偷偷告訴我, 在總監(jiān)和大牌指揮家的音樂會上, 阿礦不敢拉云海的琴。 因為好指揮能聽出這琴的水平。 我問: “這琴的水平不行?” 阿礦說:“作為 ‘普及琴’ 可以, 但在職業(yè)交響樂團里拉這樣的琴, 好指揮是有意見的。 那時, 小澤征爾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我笑起來。

        云海是有學(xué)習(xí)精神的。 每當(dāng)樂團與世界級提琴家合作時, 他都會守在 “上場門” 看藝術(shù)家手上的琴。 他總能碰上好心且熱情的人。 有一次, 他跪著看椅子上的琴。 琴的主人見他虔誠的樣子, 非常感動, 就讓他拿起來認真看。云海捧起琴, 手都抖了。 第二天他逢人便說,他拿過一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 千萬美金。1990 年12 月21 日下午, 韓國小提琴家姜大植在我們團練琴后去吃飯, 結(jié)果把琴遺落在出租車上, 直到飯后回賓館才發(fā)覺。 那晚上姜大植快瘋了, 我也跟著沒有睡覺。 天亮前, 我在下班的出租車后備箱里找回了小提琴。 我打電話給賓館, 請姜大植放心, 上午十點排練時,他的琴會出現(xiàn)在貴賓休息室。 放下電話, 我轉(zhuǎn)身就找云海。 八點半, 云海就到了。 他認真研究了那把意大利仿古琴, 給琴的每一個角度都拍了照。 我在旁邊輕輕提醒: “當(dāng)心點, 當(dāng)心點, 十萬美金呢?!?1990 年, 十萬美金是什么概念。 12 月27 日, 海城晚報第三版上, 發(fā)表了一篇兩三百字的豆腐塊文章。 文章表揚了我。 那是云海讓朋友寫的。

        云海看見過頂級小提琴和大提琴, 對十萬美金這個檔次的低音提琴也是第一次看見。 激動不已也情有可原。

        說“科普蘭” 有五十以上的年齡, 霍林達是有依據(jù)的。 除了貼在背板內(nèi)壁的標簽上有制作人姓名和制作年代, 他還有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以后這把琴的詳細檔案。 那年, 在意大利的一個提琴制作比賽中, 杰森·布魯諾拿著 “科普蘭” 參賽。 評委認為這把琴明顯不是一把剛制作完成的新琴, 而且參賽人無法提供 “科普蘭” 制作過程中的圖紙和圖片資料, 它沒有入圍。 但是, 杰森·布魯諾是個有心人, 他請求跟幾個評委拍了照, 還軟磨硬泡, 讓一位好說話的評委試琴。 不試不知道, 一試嚇一跳。 那個評委對 “科普蘭” 贊譽有加, 拿出名片給杰森·布魯諾, 叫他去米蘭管弦樂團找低音提琴副首席。 那副首席正在找琴。 當(dāng)?shù)匾患仪傩芯唧w操作了 “科普蘭” 的交易, 過程中留下了“科普蘭” 360 度無死角的照片, 留下了杰森·布魯諾與評委的合影及推薦信, 留下了整個交易記錄。 “科普蘭” 有了正式的身份。 以后又轉(zhuǎn)過兩次手, 二十多年前到了科普蘭的手上。

        霍林達輕輕摸著面板, 臉上帶著得意的微笑, 他說: “這是一把意大利琴。” 誰都知道,意大利琴在提琴制作界的聲譽。 云海有點懷疑, 他把琴轉(zhuǎn)過來, 湊上去看, 鼻子都差不多碰到背板了。 他說: “面板我說不準, 那云杉木紋很漂亮, 但背板的楓木肯定不是南斯拉夫的, 你仔細看, 在虎斑紋中間, 有細細的紅筋。 如果是意大利琴, 背板不可能不用南斯拉夫的楓木。 意大利跟南斯拉夫是貼隔壁鄰居嘛?!?這個霍林達也懂, 他笑笑, 不說話。 云海來勁了, 他接著說, “從總體上看, ‘科普蘭’ 還算健康。 過去這些年拉它的人, 都比較愛惜它。 它的面板、 背板和側(cè)板都沒有出現(xiàn)裂縫, 只在左側(cè)斜肩及C 字弧形處, 琴邊有過比較明顯的磨損, 部分嵌線已經(jīng)換過, 左肩部的嵌線又有脫落。 琴碼兩個腳接觸琴板的地方, 油漆補過又磨掉了, 出現(xiàn)了明顯的凹痕?!被袅诌_點點頭, 說, “老琴都這樣, 聲音煲出來了, 品相有點瑕疵, 很正常?!?/p>

        云海好像有點興奮, 沒打算停下來, 他接著說: “還有這琴的油漆。 做琴的人蠻考究,從琴的內(nèi)壁來看, 他對整個琴板做過預(yù)處理,應(yīng)該是亞麻仁油。 為了聲音好, 做琴的人用了酒精漆。 無水酒精, 加了一點點亞麻仁油。 加少了, 在上底漆時, 酒精揮發(fā)得太快, 一刷接著一刷, 趕不上。 仔細看, 側(cè)板上留下了刷子痕跡。 底色、 底漆、 面漆、 磨光和拋光, 一道道工序, 過程中做得有點趕。 還有, 應(yīng)該是科普蘭用琴時有個習(xí)慣, 總喜歡把左臂擱在琴的左肩上, 而科普蘭是易出汗的體質(zhì), 那個地方, 油漆已經(jīng)泛白, 顏色比別的地方淡了好多?!?/p>

        我看著云海, 感覺他是不是出問題了, 一點面子也不給霍林達。 我笑他: “得了吧, 這又不是你的琴。 你想幫人家修修? 這么好的琴, 你敢動嗎。 被你一動, 有可能就廢了。”云海有點難為情, 他推了我一把: “去你的?!蔽艺f: “你有本事, 就先把你房間里的那堆琴板拼好?!?他笑了。

        這確實是一件比較難為情的事。

        一年多前, 海城搞藝術(shù)節(jié), 開幕式是在八萬人的體育場里演出歌劇 《阿伊達》。 幾百個演員, 室外演出, 氣勢宏大。 有一天排練間隙, 領(lǐng)導(dǎo)上臺慰問演員。 見一個就握手握一個, 一會兒, 就掀起了高潮。 領(lǐng)導(dǎo)一激動, 順腳踢到一把靠立在椅子前的低音提琴。 提琴向右側(cè)方倒去。 領(lǐng)導(dǎo)秘書一急, 伸手去抓, 沒抓住, 指尖又頂了一下提琴。 提琴聽指揮, 直接從舞臺上倒向舞臺下。 那琴碎了, 碎成好多塊琴板。 樂團想送到琴行去修, 云海說他行。 云??赡苷嫘校?我見他修過庫房里的琴, 小提琴、 中提琴和大提琴, 修完以后聲音怎么樣不知道, 反正新了好多。 低音提琴他沒有修過,他想練練手。 反正這也是一把 “普及琴”, 專門為風(fēng)吹日曬的室外音樂會準備的。

        可是, 云海的工具在碩大的工作臺上攤開, 一年多了, 琴板還是一堆。 云海悄悄告訴我: “單單制模就是一項大工程, 下不去手。”

        04

        “瘋狂音樂節(jié)” 終于結(jié)束了。 最后一場音樂會以后, “邦可國際” 在這里的代理公司來了一輛40 英尺的集裝箱卡車。 三個工人在一個混血女孩的帶領(lǐng)下, 跟我們辦理貨物交接。那女孩淺棕色皮膚, 精致的爆炸頭, 能說半生不熟的中文。 她跟著阿鄧和小駿, 在小駿帶點撩撥口吻的贊美聲中微笑著。 她很職業(yè), 在貨運清單上確認了箱號以后, 給箱子貼上航空公司標簽和黑色膠帶, 然后讓她的工人拉走。

        霍林達過來了, 拖著那個灰色玻璃鋼箱子。 他似乎很滿足。 這件事情我一直有點疑惑, 霍林達沒有向我們收錢, “科普蘭” 給我們 “白用” 了五天。 云海說: “你別管。 琴是有生命的, 也需要運動, 老是不動, 是會生病的。 再說, 這幾天跟 ‘科普蘭’ 在一起的是職業(yè)演奏員, 霍經(jīng)理應(yīng)該反過來謝謝我們才對?!边@個我懂, 但不管怎么說, 是我們向他借琴的。 霍林達真的在謝我們, 他伸出手, 跟我,跟云海, 跟潔米一一握手。 我不好意思, 捏著他的手一個勁地搖晃, 嘴里說: “哪天回國,一定來海城找我們玩?!?/p>

        終于全部完成了, 走出 “工作人員通道”,我們決定找地方玩玩, 慶祝一下, 然后一邊喝啤酒一邊走著回賓館。 這里真沒有海城熱鬧,同樣的燈紅酒綠, 海城是整整一個城市, 這里是一個一個街區(qū)。 我們正在判斷進哪一家酒吧, 一輛越野車從我們身邊開過。 駕駛座上,霍林達一手托著腦袋, 一手擱在方向盤上, 漫不經(jīng)心地開著車。 他旁邊的副駕駛座, 靠背倒著, 安全帶綁著那個灰色的玻璃鋼箱子。

        “科普蘭” 再見。

        我們是下午的飛機回國, 所以我睡了懶覺。 我打算搶在餐廳關(guān)門前去吃早飯, 可我才剛剛喝了一口咖啡, 潔米的電話就來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

        潔米說, 機場海關(guān)來電話, 他們接到舉報, 說我們賣掉了一把低音提琴, 現(xiàn)在回海城的十只低音提琴的箱子里, 有一只是空的。 我問: “他們打開看了?” 潔米說: “應(yīng)該沒有,叫你們?nèi)ト藚f(xié)助開箱, 接受調(diào)查。” 我頭皮發(fā)麻, “誰他媽舉報的?” 潔米說, “知道這事的就你們團的那些人, 肯定是自己人舉報的?!甭牭贸?, 潔米也很惱火, “你準備好, 我馬上來接你?!?/p>

        找不到云海, 但我找到了阿鄧和小駿, 他倆得跟我一起去。 阿鄧的臉色都變了, 這事的主要責(zé)任在阿鄧身上。 一上車, 我就問潔米:“會是什么結(jié)果?” 潔米想了想, 說: “我們也沒有碰到過。 應(yīng)該算 ‘走私’?!?我說, “我們不就少帶了一把琴嘛。” 潔米說, “這個說不清楚, 你們的貨運清單上寫著十把琴, 你們的海關(guān)也驗過關(guān), 蓋了驗關(guān)放行章。 真的說不清楚了。” 小駿問: “會抓人嗎?” 潔米回頭看看小駿, “不知道, 補稅、 罰款是肯定的?!?我立即拿出清單, 問阿鄧, “陶淘的琴箱是幾號?” “13 號?!?我找到13 號, 跳開重量、 尺寸, 直接看實質(zhì)內(nèi)容, 產(chǎn)地: 中國; 價值(RMB): 二十萬元。 為了少交運輸保險費,在海城報關(guān)的時候, 我差點把樂器總體價格寫低。 我看著貨運清單, 不知所以地搖搖頭。 我在心里說, 阿鄧, 別怪我, 我沒敢。 我怕樂器真要在運輸途中損壞, 那責(zé)任我擔(dān)不起。 我對阿鄧說, “如果要抓人, 沒事, 你就在這里多住幾天。 如果交稅和罰款, 我?guī)湍愀I(lǐng)導(dǎo)說,團里出大頭, 你個人少罰一點?!?阿鄧感激地看著我, 眼眶里都有淚水了。

        在機場的一個堆場上, 我們團的樂器箱散成一片。 那輛40 英尺的集裝箱卡車還在, 集卡旁邊放著兩塊航空運輸專用貨板。 很明顯,原先的計劃, 是直接把樂器箱卸到貨板上的。那個漂亮的混血女孩在, 她應(yīng)該是代理 “邦可國際” 報關(guān)的。 看見我們到達, 兩個海關(guān)關(guān)員走過來。 關(guān)員很帥, 制服做得非常精致。 那個稍稍有點肚子的, 白襯衫塑腰的部分, 看不出丁點的皺褶, 正好掖進灰色的褲子里, 褲腰上的皮帶也沒有緊扣的感覺, 似乎正好擱在胯部上面。 他應(yīng)該是頭兒, 開口對我說話。 嘰哩咕嚕一陣, 潔米翻譯給我聽: “有人向我們海關(guān)報告, 你們趁著到我們國家演出, 未向我們海關(guān)申報, 賣掉了一把貝斯?!?我有點懵, 不知道怎么說好。 我下意識地搖搖頭。 那個有肚子的關(guān)員笑笑, 笑得十分客氣。 他繼續(xù)說, “我們會查驗的。 如果查實確有此事, 你們樂團將會受到嚴厲處罰?!?潔米機械地翻譯著, 面無表情。 她可能是受了那位關(guān)員的影響。 我看著潔米, 帶著祈求的目光。 潔米好像突然醒悟過來, 她轉(zhuǎn)身跟那位關(guān)員說話, 但還沒有說兩句, 就被打斷。 那關(guān)員說, “我們來, 一箱一箱檢查?!?/p>

        又過來了兩位關(guān)員, 四個人一字排開。 有帥氣肚子的關(guān)員說: “把一個一個箱子搬過來檢查。 檢查過的, 放在我們身后?!?/p>

        我示意小駿先搬大提琴箱子。 第一個大提琴推到四位關(guān)員面前, 打開, 里邊面對面豎著兩只玻璃鋼大提琴箱子。 第二個大提琴箱子推到四位關(guān)員面前, 打開, 里邊面對面豎著兩只玻璃鋼大提琴箱子, 第三個……有肚子的關(guān)員說話了: “不用打開了, 我們只查貝斯?!?/p>

        我們?nèi)齻€面面相覷: 這些人知道貝斯跟大提琴的差別。

        我們的眼睛同時瞟了一下離我們不遠的13 號箱。 小駿向反方向走去, 阿鄧丟了魂一樣跟著, 那個方向根本就沒有低音提琴。 有帥氣肚子的關(guān)員感到莫名其妙, 他有點急了, 在那里喊 “double bass”。 潔米看看我。 說實話, 我也不知道小駿和阿鄧是什么意思。 混血女孩用蹩腳的中文叫道, 低音~大~提琴。 小駿停住了, 其實, 他只是看見一輛手推小鏟車,他推著小鏟車往回走。 阿鄧低著頭, 跟著。

        小駿走到一只低音提琴的箱子背后, 抱住琴箱, 輕輕往前推一點, 把鏟車的鏟刀塞進箱子底部。 然后高高舉起一只手, 抓住箱子頂部的手環(huán), 把箱子往后一拉。 整個箱子倒靠在鏟車扶手相連的車架上。 小駿推著車子到關(guān)員面前。 肚子關(guān)員說, open。 小駿看看阿鄧, 阿鄧上去幫忙, 拔掉插銷, 撕開膠帶, 打開琴盒。肚子關(guān)員說, close。

        第二只, 第三只……

        我感覺腿軟了, 我一直在想, 到底是誰舉報的。 真是樂團自己人嗎? 天下之大, 真是什么人都有。 三十年前, 樂團去日本演出, 幾個在日本打工的海城人, 看到第一支來自祖國的交響樂團這么受歡迎, 送來一套先鋒音箱。 那音箱在國內(nèi)非常風(fēng)靡, 音樂總監(jiān)代表樂團接受了。 跟去的樂務(wù)偷懶, 直接把數(shù)十個紙箱分別裝進服裝和樂器箱里。 第二天, 樂團回到海城, 我?guī)е瓣P(guān)封” 去辦 “進口” 手續(xù), 卻被告知所有的道具被海關(guān)扣留了。 我去找進口科長, 科長告訴我: “沒辦法, 接到舉報了。 有舉報就要查, 你們有一套音響設(shè)備沒有申報?!痹谖业恼埱笙拢?科長只肯告訴我一點點, “是你們團自己人舉報的, 連 ‘功放’ 塞在幾號服裝箱里, 也說得清清楚楚?!?/p>

        第七只, 第八只, 第九只。

        還有最后一只了。 13 號箱就站在那里。

        我悄悄問潔米: “要不要找我們領(lǐng)事館?”潔米好像也亂了方寸,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想也對, 伸頭一刀, 縮頭一刀, 等刀真正架在脖子上再說。

        小駿推著車到13 號琴箱背后, 他抱住琴箱, 輕輕往前推一點。 我感覺到小駿稍稍猶豫了一下, 他還是把鏟車的鏟刀塞進箱子底部,然后高高舉起一只手, 抓住箱子頂部的手環(huán),把箱子往后一拉。 整個箱子倒靠在鏟車扶手相連的車架上。 阿鄧沒有跟過去, 在兩只定音鼓大箱子之間慢慢坐下來。 我想, 阿鄧的雙腿一定是癱軟了。

        這是最后一只低音提琴箱子了。 我們一只一只打開, 關(guān)上, 竭力推遲打開13 號箱子的時間, 好像拖了好久, 終于沒有拖過去。 我知道四位海關(guān)關(guān)員在忍受著我們, 我知道對不起他們。 如果重新來過, 我一定直接認錯。 但是, 一切都來不及了。 這時的他們, 一定有一種貓捉老鼠的快感, 有一種能在最后一刻開槍射殺獵物的喜悅。

        有帥氣肚子的關(guān)員更帥氣了, 他威嚴地對小駿說: open。 小駿慢慢回過頭來, 似乎在請求幫助。 我看看蜷縮在箱子間的阿鄧, 搖搖頭。 我走上前去, 抬眼看看小駿, 發(fā)覺小駿正在躲避我的視線。 我一手扶住琴盒, 一手拔掉插銷, 撕開膠帶。 我沒能一下子拉開箱門, 我感覺我的手在發(fā)抖, 我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咬住牙, 一用力。 開了。

        就在這一瞬間, 我眼前一亮, 一股電流從我后腦勺迅速往下, 充滿快感, 我感覺我的腳后跟是麻的。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我聽見小駿和潔米同時輕輕叫道: “科普蘭?!?/p>

        “科普蘭” 站在琴箱里, 悄悄挺著肚子,很帥, 左肩泛著白。

        05

        卸完車, “邦可國際” 的卡車剛走, 云海就打開了13 號貝斯箱。 他站在那里, 從眉間到嘴角, 甚至到鼻翼, 哪跟哪都洋溢著得意的微笑。 他的眼線似乎更長了, 而且在悄悄上翹。 他看著 “科普蘭”, 就像在欣賞自己的作品。 我走到他的身邊, 我說: “如果前天早上那里的海關(guān)沒有來找我們, 你是不是連我都騙?” 云海連忙接話: “看, 看看, 又來了。怎么說是騙呢。 本來神不知鬼不覺, 對你也好。 真的, 我不想害你。” 我一愣, 這是走私,云海明顯是知道的。 云海繼續(xù)說, “也是歪打正著, 因禍得福, 如果沒有這把琴, 外國人算我們 ‘走私’, 那問題就更大了?!?我提醒云海, “現(xiàn)在起碼有四個人知道這事。” 云海的目光沒有離開 “科普蘭”, 他說, “阿鄧和小駿我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 放心。”

        我想了想, 說出我最關(guān)心的問題: “你想賺錢? 十萬美金, 不, 十多萬美金, 在國內(nèi)有市場嗎?”

        云海轉(zhuǎn)向我, 看了我好久, 終于, 他和盤托出交易秘密: “霍林達的Leader 琴行在海城有代理, 叫 ‘響樂琴行’。 他們已經(jīng)給我打過電話, 明天把琴送過去。 讓這把意大利琴在店里放幾天, 做做推介, 宣傳一下。 嶺南交響樂團正在做全國巡演, 一個星期后, 他們的人過來, 他們要。 琴行賺多少我不管, 我不黑心, 按十萬美金算, 我就要兩個點。” 云海的嘴角浮起一絲得意而詭秘的笑容, 但只是一瞬間, 他就嚴肅起來, “當(dāng)然, 如果我們團想要這把琴, 我們可以 ‘截胡’。 我個人一分錢也不賺?!?/p>

        云海輕輕取出琴, 捧著。 那琴的顏色, 跟他淡咖啡的兩用衫渾然一體。 云海用下巴示意我一起走。 我們到了云海的工作室。

        云海的工作室很大, 架空地板, 高窗。 工作室的當(dāng)中, 拋著一張足有乒乓球桌那么大的工作臺。 工作臺下六根桌腿, 根根都有碗口那么粗。 橡木桌面, 三公分厚。 桌面上鋪著羊毛氈, 羊毛氈上油漆灑, 膠水滴, 刀刻火燎, 各種痕跡斑斑駁駁。 對著門的那面墻, 墻前和墻上, 擺放和懸掛著各種工具。 微型車床, 切、削、 鋸、 割、 磨、 鉆, 應(yīng)有盡有。 云海說, 他房間里的工具, 比音樂學(xué)院制作系還全。 他有一套刀具, 是花自己的錢從德國買的, 用了半年的工資。 他的房間里總是彌漫著一股非常奇怪的味道, 有一天實在太難聞了, 我問他:“什么味道?” 他說: “阿摩尼亞。”

        云海不是科班出生, 他沒能考取音樂學(xué)院提琴制作系。 他也沒有正宗的師父, 他聽說民間制琴高手都在嶺南。 他跟單位請假, 去那里游歷了兩個月, 回海城就跟我吹噓鄒醫(yī)生的故事。 我知道, 云海最大的優(yōu)勢, 除了聰明和努力, 就是在他背后有海城交響樂團。 小澤征爾來過以后, 海城交響樂團樂器庫房里淘汰下來的 “普及琴” 越來越多。 都是 “國資”, 扔不得, 只能藏著。 那東西藏久了是要 “悶掉”的, 云海找領(lǐng)導(dǎo), 請求對那些還能用的琴進行整修。 我算是領(lǐng)導(dǎo)班子成員, 我支持他。 現(xiàn)在, 每次有 “大活動”, 要演室外音樂會, 到庫房借琴的人就絡(luò)繹不絕。 有幾把修得比較得意的, 常年被云海掛在墻上, 赤著膊。

        有一庫房的琴供云海鍛煉, 不進步才怪。現(xiàn)在, 還真有人敢把琴拿給云海修了。 因為漸漸牛起來, 云海也更喜歡我去他的工作室聊天吹牛了。

        只要沒有 “阿摩尼亞” 味, 我也愿意去。

        “科普蘭” 放在 “響樂琴行” 的第三天,云海突然來叫我: “走, 去 ‘響樂’。”

        “響樂琴行” 開在音樂學(xué)院旁邊, 很大,什么樂器都有。 在弦樂器區(qū)域里, 有一個新搭的展臺, 架子上站著 “科普蘭”。 旁邊豎著一個鏡框, 鏡框里夾著它的證書和各種介紹。 幾個黑體藍字特別顯眼: “意大利仿古低音提琴”。

        云海問經(jīng)理: “怎么了?” 經(jīng)理把云海和我拉到旁邊悄悄說: “這琴不是意大利的。 它可能就是一把國產(chǎn)琴?!?我大驚, 轉(zhuǎn)眼看云海,云海好像也吃驚不小。 他說, “不可能?!?經(jīng)理把聲音壓得更低了, 他說, “上午開門后,我照例一件一件把店里的樂器檢查一遍。 我也是好玩, 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 透過音孔往里看。 我發(fā)現(xiàn)背板內(nèi)壁上的標簽紙有一點點拱起, 我拿來音柱安裝器, 想將它恢復(fù)。 可是我看到標簽紙下面有一個紅色的直角, 像一個方形印章的一部分。 我輕輕把標簽紙再揭開一點, 再揭開一點。 我看到一個漢字?!?/p>

        我們呆呆地看著經(jīng)理。 經(jīng)理也呆呆地看著我們。

        云海轉(zhuǎn)身向 “科普蘭” 走去。

        我們?nèi)齻€把琴抱到后面的辦公室, 把它放在辦公桌上。 云海向經(jīng)理伸出手, 經(jīng)理把音柱安裝器放在云海的手上。 云海示意我給他打燈, 他將音柱安裝器從低音孔伸進去。 他的鼻子都已經(jīng)探進音孔了, 我聽到他嗡聲嗡氣的聲音: “是一個 ‘嶺’ 字, 繁體字?!?云海抬起頭來, 詢問的目光看著我, “揭開看看?”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點點頭。

        云海又低下頭去。 我馬上湊到云海的耳邊輕聲說: “不要完全揭下來, 能搞清楚是什么字就行?!?云海 “嗯” 了一下, 那聲音進入音孔, 在琴肚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出來, 嗡嗡的。 過了好久, 音孔里再次傳來云海的聲音: “第二個字是 ‘南’?!?我和琴行經(jīng)理傻傻地站著。 一會兒, 云海慢慢地直起腰, 抬起頭。 他放下工具, 平靜地說: “是一把國產(chǎn)琴。 第三個字是‘樂’ 字, 樂器的 ‘樂’, 也是繁體字?!?他想了想, 作出最后判斷, “不用看了, 是 ‘嶺南樂器研究所’ 的琴。 1957 年, 鄒醫(yī)生的徒弟應(yīng)該還沒有出師。 這把琴, 可能就是鄒醫(yī)生親自做的?!?我不解: “沒有全部看完, 你怎么知道是1957 年的?” 云海看看我, 說, “貼在上面的標簽寫著1957 年。”

        我湊上去看, 已經(jīng)變成黑褐色的標簽上,花體的外國字已經(jīng)有點模糊: Jason Bruno。 下面一串字母的當(dāng)中, 有 “1957” 字樣, 應(yīng)該是制作于1957 年的意思。 我理解了, 這個杰森·布魯諾在貼標簽時, 沒必要改變制作時間。

        見我抬起頭來, 云海接著說: “那個年代國內(nèi)反對 ‘個人英雄主義’, 那時做的琴, 制的壺, 畫的畫, 甚至寫的書, 都不留個人名字?!?云海摸摸鼻子, 剛才它探進了 “科普蘭”的音孔。 他繼續(xù)說, “那上面應(yīng)該是一個單位的方形印章, 是在做 ‘預(yù)處理’ 以前就蓋上去了。 這么多年, 印泥的顏色還這么鮮艷, 應(yīng)該是漳州八寶印泥。” 我知道漳州八寶印泥, 那是我國最好的印泥之一。 我問: “憑什么說就是漳州八寶印泥?” 云??纯次?, 他說, “猜的, 因為漳州離嶺南近。” 說著, 云海突然不出聲了, 他翻過 “科普蘭”, 認真地研究琴的背板。 過了好久, 他自言自語起來, “怪不得我感覺背板的楓木不對, 它是黑龍江的。 黑龍江楓木的軟硬度和聲學(xué)質(zhì)量跟南斯拉夫的楓木差不多, 但它的虎斑紋上, 有細細的紅筋?!?/p>

        我不知所以, 我對云海點點頭。

        06

        下意識地, 我不再關(guān)心 “科普蘭”, 我甚至好多天不再去云海的工作室吹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天, 我去音樂會現(xiàn)場。 當(dāng)音樂響起, 不知道為什么, 我看了一眼陶淘手中的琴。 我愣住了。 那不是 “科普蘭” 嗎? 我跑到后臺給云海打電話。 云海告訴我, 嶺南交響樂團聽說我們要 “截胡” 這把低音提琴, 他們甚至加了價。 我問: “我們出了多少?” 云海很認真:“我說到做到, 一分沒拿。 十萬美金, 折合人民幣七十五萬。 加17%增值稅, 加3%管理費。一共九十萬元人民幣。 省了17.5%的海關(guān)關(guān)稅?!?說著, 云海笑起來, “辦公室正在申請專項資金呢, ‘響樂琴行’ 同意 ‘科普蘭’ 先讓陶淘用起來?!?/p>

        我沒再回聽眾席。 我站在沿墻根擺放的樂器箱前, 看著那只13 號貝斯箱, 我想著心事:Leader 琴行的霍林達是鄒醫(yī)生的徒孫,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科普蘭” 的真實來歷?

        嶺南交響樂團呢? 抑或云海, 還有陶淘?

        哪一天, 如果又有人向海關(guān)舉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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