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波
摘要:茹志鵑的當代短篇名作《百合花》被選入統(tǒng)編版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上冊第一單元必讀篇目,在審美認知和革命情懷兩方面都能讓學生受益無窮,影響了幾代人。文章簡述了它成為經(jīng)典名篇的原因,并以李建軍、張清華和許子東等學者的經(jīng)典文本解讀為例,提出教學《百合花》時應該注意的幾個“度”。《百合花》的課堂教學,要采取藝術性與時代革命精神相結合為主導性思想的教學思路,認為守正和創(chuàng)新要辯證地進行,這才是教學中要切實堅守的正道。
關鍵詞:《百合花》 經(jīng)典 文本解讀 教學的“度”
茹志鵑的短篇小說《百合花》被選入統(tǒng)編版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上冊第一單元必讀篇目,不是沒有原因的,在語文教材史上它多次被選入中學語文教材,堪稱中國當代小說名篇。洪子誠在他的《中國當代文學史》里專門提及并肯定了這個短篇,認為在50年代短篇藝術上《百合花》是有“示范性成績”[1]的。在教學上,稱《百合花》影響了幾代人是不過分的。其詩性的語言、細膩的情感和精湛的細節(jié)描寫都膾炙人口,在審美認知和革命情懷兩方面都能讓學生受益無窮。
《百合花》是茹志鵑前期的代表作(實際上也是她所有小說的代表作),發(fā)表于1958年3月《延河》月刊。這篇不足六千字的小說,主要通過護送、借被、救護和獻被三個故事元或情節(jié)的敘述,塑造了通訊員、新媳婦和“我”三個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一般認為小說主要謳歌了戰(zhàn)爭時期的革命精神和軍民的魚水情深。
一直以來,這篇小說在語文教材中都處于較為重要的位置,教師也擁有豐富的教學實踐與比較成熟的教學方法。但是,經(jīng)典之所以能成為經(jīng)典,正是因為經(jīng)典能具有更多闡釋的可能性,這也就給實際教學提出了更多、更高的要求。以往教學,多強調(diào)單篇的解讀、藝術欣賞和精神內(nèi)涵的傳達,全國統(tǒng)編版語文教材啟用以來,帶來的是任務群學習、情境設計、文章整合等教學方式的變革,也即不再強調(diào)單篇教課文,而是注重大單元群文教學任務的整合。盡管如此,筆者認為只有在深入解讀單篇文本和較為全面了解之前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才能更為順利地進行群文教學,所以關于《百合花》還有諸多話題可談。
一、《百合花》何以成為經(jīng)典
首先,我們需要認清《百合花》作為小說本身的藝術性特征。小說甫一誕生,當時文壇領導人茅盾即從細節(jié)描寫的藝術性上給予了高度評價:“這些細節(jié)描寫,安排得這樣的自然和巧妙,初看時不一定感覺到它的分量,可是后來它就嵌在我們的腦子里,成為人物形象的有機部分,不但描出了人物的風貌,也描出了人物的精神世界?!盵2]這個觀點是十分客觀公允和準確獨到的,也成為歷來課文教學中饒不過去的一個重點內(nèi)容。細節(jié)描寫當然并非茹志鵑的獨創(chuàng),而是小說創(chuàng)作中一個十分重要的技巧,不過茹志鵑在這篇小說中的細節(jié)描寫(并非宏大敘事中的)明顯突破了當時塑造英雄人物的流行模式,從而顯得這一藝術特征難能可貴。細節(jié)描寫確實是《百合花》這篇小說藝術性的主要表征,但茅盾所概括的“清新、俊逸”文風和小說體現(xiàn)出來的三個場景、三個人物的結構本身的嚴謹和高度凝練,也充分體現(xiàn)了小說的藝術性。這些都是《百合花》能夠經(jīng)受得住時間檢驗,能夠成為經(jīng)典名篇的藝術保證。
其次,《百合花》在通行經(jīng)典文學史上的評價。洪子誠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應該是當代文學史最為經(jīng)典的一部了。其中提到茹志鵑的《百合花》自1958年初面世后,1959年即引來大爭論,說明在當時的語境中這個短篇是頗受爭議的,其主要原因是與當時小說塑造主要英雄人物的創(chuàng)作潮流不合拍。這次爭論持續(xù)近三年,主要有茅盾、歐陽文彬、侯金鏡、魏金枝、王西彥、潔泯等老一輩作家和評論家參與。論爭雖然沒有十分明確的結論,但基本上肯定了小說突破建國初期“小說類型、風格的單一化”的客觀努力。具體來說,是從“高大、叱咤風云的英雄”轉(zhuǎn)向“普通、平凡的‘小人物”,從“濃烈、高亢、雄偉”轉(zhuǎn)向“柔和、雅致、清新”。同時,論爭又指出“動搖文學方向的嫌疑”[3],所以《百合花》在誕生后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卻給小說的經(jīng)典化作了前期鋪墊。
另一部經(jīng)典文學史是陳思和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這部文學史用專門一節(jié)來論述,認為:“《百合花》的清淡、精致、美麗,在五六十年代的戰(zhàn)爭小說中是絕無僅有的?!盵4] “由于作家擺脫了‘英雄概念的束縛,小說里的主要人物身上的美好情感都得到了自由充分的表現(xiàn)?!盵5]這個評價是肯定與大膽的,代表了一個時期當代小說的成就。從小說面世不久后的論爭,到20世紀末的高度評價,小說《百合花》走出了特定時代語境的限制,也完成了經(jīng)典化的歷程。
第三,《百合花》能夠成為經(jīng)典,除了特定時代的突破性貢獻、本身高品質(zhì)的藝術性含量,還與這篇小說長久以來的廣泛傳播密不可分。小說發(fā)表后主流文壇發(fā)起的論爭,是其影響力開始傳播的真正起點,并在客觀上為后來更為廣泛的傳播開了個好頭。主流文壇的及時論爭,必須會引起學界和文學史家的關注,從而使小說的文學史地位得以生成,并進一步推動了小說《百合花》的經(jīng)典化進程。如果說以上兩點還只是小說在有限而狹窄范圍傳播的話,那么自小說選入中學語文教材,其全民性傳播即得以開始,其經(jīng)典性遂日益突出而彰顯。
以上三點是需要教師從文學史高度上來加以認識的,只有將這些了然于胸,才能充分理解《百合花》更為厚重的底蘊,才能在教學實踐中有意識地帶動學生深切體味小說的獨特魅力。
二、代表性的文本解讀舉隅
《百合花》是當代小說名篇,而且又進入中學語文教材,對其研究和解讀自然少不了,這也正是經(jīng)典文本的魅力所在。教師為了教好,就要熟悉不同的解讀方法,要熟悉最新的研究成果,這是對授課教師的基本要求?!栋俸匣ā纷云涿媸啦痪?,即不乏優(yōu)秀的解讀,考慮到學科研究的時效性與前沿性,下邊略談幾種較有代表性的解讀方法。需要說明的是,解讀法很多,但很多是傳統(tǒng)的革命性解讀,也存在眾多同質(zhì)性解讀,在此考慮到教學實踐中對學生開拓性思維的培養(yǎng),所以一般忽略老舊和同質(zhì)化傾向明顯的成果。
中國社科院研究員李建軍多次專門撰文談及《百合花》,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認為這篇小說在情感表達方式和細節(jié)描寫上受《紅樓夢》影響頗深。在他看來,這篇小說是當代以來的一個“奇跡”和一個“意外的收獲”[6],他從自身中學教育經(jīng)歷和后來閱讀史及其研究出發(fā),來證實他論斷的正確。他首先否認《百合花》模仿了孫犁短篇《紅棉襖》的觀點,認為《紅棉襖》“簡單而粗疏”,無法與《百合花》相提并論。然后他也承認《百合花》受了前人經(jīng)驗的影響,比如魯迅和《紅樓夢》,不過由于時代語境原因而更得益于《紅樓夢》。李建軍認為:“《百合花》繼承了《紅樓夢》的敘述能力以及描寫對話和細節(jié)的技巧?!苯又M行了令人信服的考據(jù),得出《百合花》應該歸入《紅樓夢》精神譜系的結論。李建軍對《百合花》的中國傳統(tǒng)文學繼承、比較式的解讀,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有效的維度,拓開了更為廣闊的思考空間,從而也提升了《百合花》的品質(zhì)。
北師大張清華教授則從西方精神分析的視角來對《百合花》進行了別開生面的剖析。張教授認為這個切入視角是“比較隱秘”和“難以出口”[7]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與性及身體獻祭有關。的確,在中學語文教學中,坦然地向?qū)W生做出如此解讀是有些難度的,但從文本研究層面來講卻不失為別出心裁。三個場景、三個人物的二女一男敘事框架,上演了一出十分感人的“沒有愛情的愛情牧歌”,張教授認為其中是有著“復雜的心理關聯(lián)”的。由于“用一般意義上的‘犧牲‘獻身‘軍民魚水情等政治化解釋已經(jīng)無法涵蓋這一感人的題旨,真正合情理、有說服力的解釋應該是無意識層面上的?!彼?,從關鍵性的充滿隱喻性符號的繡有百合花的新婚被子即可揣度其中端倪,被子是新婚(性)的記憶,是女性身體的延伸,新媳婦在通訊員犧牲后堅決地獻出被子也就被賦予了身體獻祭儀式的象征意味。
在眾多比較成功的解讀中,許子東教授的解讀則帶有群文閱讀教學的綜合性特征。他的解讀不局限于獨篇文本的解讀,一是將茹志鵑前期的《百合花》與新時期的《剪輯錯了故事》結合起來進行分析,二是將《百合花》置于特定時期的語境,與“三紅一創(chuàng)”的同期同類作品一起來進行深度解讀。前者“能顯示‘十七年文學與‘新時期文學的復雜關系”[8],后者能讓我們充分理解“《百合花》的主題,既不只是敘事者細膩的女性視角,也不僅是歌頌戰(zhàn)士勇敢或感激百姓奉獻,《百合花》的核心,就是民眾與革命的關系,一種能用‘新婚被子來象征來紀念的抒情關系”,這種解讀方法很值得中學語文教師學習仿效,完全可以將其應用到單元主題群文閱讀的教學實踐中。從單一的篇章聯(lián)系到同類主題的其他作品,來進行綜合性分析,這種頗有價值的解讀方法如果能用到中學語文教學中,則能輕易破解群文閱讀教學的訣竅。
解讀方法雖多,但對于中學語文老師來說,卻要善于借鑒最有利于教學實踐的方法,即在“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情況下,具體結合教學實際和中學生可接受的年齡特征,從中找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捷徑。
三、教學中把握幾個文本解讀的“度”
鑒于上文所述,教師就必須在教學中把握幾個文本解讀的“度”,如此才能讓教學有“理”而有“利”。下面從三個方面來簡略談談這個“度”。
一是無限度的革命精神解讀。如果將課文放到《百合花》面世那個時代語境,這個短篇不僅是有嚴重缺陷的,而且也很難進入教材課文行列。只是隨著對其認識的不斷加深,肯定了這篇小說獨特的藝術性,如此才能被選入不同版本的中學語文教材中。所以,對這篇小說的本質(zhì),是藝術性與革命的結合,而且首先是要承認其藝術性再談其他,這樣才是解讀這篇小說的出發(fā)點。從而,在當下教學中教師不能以革命精神的宣揚為中心,即使要宣揚革命精神,也只能先以情景設計作為鋪墊,然后在藝術性熏陶中潛移默化地進行。否則,早就脫離了特定時代語境的中學生無法理解甚至會對純粹的革命精神宣揚產(chǎn)生反感情緒,共情的效果更是無法實現(xiàn)。故而,《百合花》的教學,切不可動輒以革命軍民魚水情深、革命戰(zhàn)士無畏犧牲的簡單講解來對學生進行枯燥單一的概念灌輸,小說的詩意、真情、時代精神和獨特的藝術特征則難以體驗,最終其教學效果只會適得其反。
二是要避免陷入精神分析一類解讀的誤區(qū)。如果是專業(yè)研究人員,或者是大學生,無論何種解讀都可以進行嘗試,這只會愈來愈豐富小說《百合花》的研究成果,使對其解讀愈來愈立體多元化,這當然是有益的。但對中學生來說,盡管他們的綜合理解力已較為成熟,在審美接受上也已趨近成年人的能力范圍,但他們的心智尚未真正成熟,對世界和精神領域充滿好奇與歷險沖動的同時,也很容易滑入認識的誤區(qū)而影響正確世界觀和人生觀的形成。試想,如果把一切想象成性力(弗洛伊德學說中的“力比多”)的影響,而忽視了社會因素對人性的重大影響,把槍筒上的插花、衣服上的破洞和新婚被子都理解為性的象征性符號,那么在課堂上對《百合花》的解讀不僅會將教學引入歧途,還有可能讓教學進程根本無法正常開展下去。此外,類似于許子東群文閱讀式的解讀,也要有限度地進行,畢竟學生的歷史和文學史知識還不夠完備,對作品格局的大框架認知還存在很多短板,如果不考慮實際情況而貿(mào)然結合大量其他同類文本對《百合花》進行綜合式解讀,則會大大增加教學的難度,教學邏輯也讓學生難以接受。一句話,教師可以有更高的認知,但在教學實踐中卻要有選擇地進行。
最后是避免多樣列舉而沒有主導性思想的教法?!栋俸匣ā吩诮?jīng)典化進程中,已產(chǎn)生豐富的研究成果,在不同時期歷年的教學中教師也積累了諸多有效的方法,這點得承認。尤其是對《百合花》的文本解讀,一直以來都有很多新鮮獨特的創(chuàng)新,作為當下的教師可以從中加以借鑒,并善于對其進行綜合、鑒別與取舍,在這個過程中逐步形成自身獨到的認知,最后將其充分應用到教學實踐中。要學會綜合前人的優(yōu)秀成果,就是多少要采用“中庸”的手段,吸收比較客觀、居中而能被學生普遍接受的觀點,在此基礎上才可適度延伸,選擇一些有創(chuàng)見的文本解讀法推介給學生,提供給有進一步了解興趣的學生,以做到因材施教。切不可劍走偏鋒,用一些有新意但不被大多數(shù)人接受的觀點來主導課堂,如此教學必然會產(chǎn)生某些不可預知的負面影響。
總之,就《百合花》這篇小說的教學而言,要采取藝術性與時代革命精神相結合為主導性思想的教學思路,同時也要利用較為新穎的解讀方法適度進行教學上的延伸拓展。比如說,《百合花》中有三場景,重點有三個人物,在完成主體性教學之后可試問三個人物中誰是主要人物,以此引起啟發(fā)式課堂大討論。所以,守正和創(chuàng)新要辯證地進行,這才是教學中要切實堅守的正道。
參考文獻:
[1][3]洪子誠.中國當代文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104,81.
[2]茅盾.談最近的短篇小說[J].人民文學,1958(6).
[4][5]陳思和主編.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68,69.
[6]李建軍.《百合花》的來路[J].小說評論,2009(1).(本段中其他相關引文均出自李建軍的這篇文章)
[7]張清華.作為身體隱喻的獻祭儀式的《百合花》[J].小說評論,2009(2).(本段中其他相關引文均出自張清華的這篇文章)
[8]許子東.“三紅”與“一創(chuàng)”的拼貼——重讀茹志鵑的《百合花》與《剪輯錯了的故事》[J].南方文壇,2021(5).(本段中其他相關引文均出自許子東的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