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坤

我和籃球的緣分，始于小學(xué)時的一堂體育課。那時，因為我先天發(fā)育不足，個子不高，塊頭也不大，打籃球時十分吃力。尤其是在投籃的時候，我必須仰望籃球框，感覺它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巨人，俯視著渺小的我?？上攵?，我投籃從未成功過。我試了一次又一次，無論如何瞄準(zhǔn)，都好似弱小的人類企圖往巍峨的山巔扔石子一般，透著一股不自量力。

這種打擊對我的影響是深遠(yuǎn)的。盡管從那以后，我開始有意識地鍛煉身體，長跑、跳繩、跳遠(yuǎn)……一切對身體有益的運動，我都嘗試了一遍。然而，我始終無法克服心魔，無法將手中的籃球拋出一個完美的弧線。于是，我不再觸碰籃球，將對它的熱愛深藏在心底。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初二那年，我的人生迎來了轉(zhuǎn)機。

那時候，班上有許多男生都很熱愛打籃球這項運動，籃球成了他們之間的熱門話題，課上課下都要聊上幾句。這些男孩子的夢想就是成為“灌籃高手”，在球場上自由地馳騁，成為一顆閃耀的籃球新星。每當(dāng)同學(xué)們因為籃球而興奮不已、侃侃而談時，我都將自己縮在角落里，拿起書，擋住頭，生怕被他們注意到此時沉默寡言的我。事實上，因為我堅持不懈地鍛煉，我的身高已經(jīng)比同齡人高出一截，從以往同學(xué)們口中的“矮冬瓜”成了“長絲瓜”，我卻始終對打籃球心生畏懼。記憶中那個高高在上的籃球框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地閃現(xiàn)，無情地嘲弄著我，攪得我心煩意亂。

一日，我正在運動場跑步。突然，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個籃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后腿上。我毫無防備，被迫與塑膠跑道來了個“親密接觸”。不遠(yuǎn)處的籃球場傳來了幾聲呼喊：“同學(xué)！你沒事吧，不好意思……”

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小跑著來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想拉我起來。意識到有多條視線聚集在我身上，我不想失了風(fēng)度，憑借僅有的一點力氣站了起來。大家見我沒事，都松了一口氣。那個高個子的男生看我站得不太穩(wěn)，堅持要送我去醫(yī)務(wù)室。他是個自來熟，一路上一直主動跟我聊天。他說他叫陸放，他還說：“同學(xué)，你這么高的個子，怎么不去打籃球呢？”他在我倆之間比畫了一下，興奮地說：“??！我剛剛沒注意，你居然比我還高！”

我說：“我天生不適合打籃球。”語氣不自覺地低沉了下去。

他沒發(fā)現(xiàn)我的情緒變化，繼續(xù)勸說道：“怎么會？來試試吧！不來可惜了你這身高?。　?/p>

我沉默著，沒有搭話。他自顧自地說：“每周三我們都會來籃球場。下周我在籃球場等你呀！”看著他滿臉期待的神情，我怎么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心底那個被壓抑了許久的渴望一下子破土而出。

周三，我如約而至。陸放仿佛料定了我會來，沒有過多驚訝的表情。他將我介紹給他的同伴，大家都很熱情地跟我打了招呼，臉上洋溢著微笑。初來乍到，我本來只想坐在旁邊觀摩，可陸放卻堅持要我上場。我抑制住想要逃跑的沖動，任由他將我拉上了場地。這是上初中以來，我第一次站上籃球場。

一開始，我呆愣愣地立在場地的邊緣，似一只蹩腳的企鵝，笨拙地挪動著步子，不知道要做什么。不多時，陸放給我讓了位，讓我漸漸能夠靠近場地中央，有機會觸碰到籃球。當(dāng)我投出第一發(fā)籃球時，心中的畏懼漸漸被興奮取代了，我開始沉浸在打籃球的快樂中。

我的快樂，換來的是隊友們的“痛苦”。搶不到球的時候，我就直直地站在球場中央，像一塊僵硬的木板。跑起來搶球的時候，我又橫沖直撞，猶如一頭蒙著眼的斗牛，甚至直接撞到了隊友的懷里。整場比賽，我的狀態(tài)就像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規(guī)則，似懂非懂；球，一個沒進(jìn)，不僅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還凈給隊友添亂。這堪稱“震撼人心”的球技終于讓隊友們認(rèn)清了一個事實——我這個“大高個”根本不會打籃球。

陸放卻始終對我充滿了信心。他說：“你的身高跟籃球框就差一條手臂的距離，這點挑戰(zhàn)還能難倒你嗎？”這句話徹底激起了我的好勝心。我開始主動約他們一起練球。朋友們也頗為關(guān)照我這個大個子“新人”，給我“喂球”，讓我試著練習(xí)身法與眼力。開始的時候，我除了偶爾憑運氣投中幾個三分球外，其他技法都學(xué)得一塌糊涂。我不會運球，不善攻防，投球的姿勢和手法也錯得離譜。而陸放是個真正的高手。他投球的姿勢和手法既迅速又優(yōu)雅，仿佛在跳一支華爾茲。他投球的命中率也出奇的高，球一到他的手里，只需調(diào)整一下角度，就會被他以極其優(yōu)美的動作“嘩”地投出去——三分！一次、兩次、三次……全場歡呼。

陸放對我十分照顧，他見我的姿勢不對，就特意找時間手把手地教我，常常不厭其煩地親自示范動作。在陸放的指導(dǎo)下，我的球技突飛猛進(jìn)，信心大增。就在我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童年的夢魘，能夠在球場上創(chuàng)造輝煌的時候，生活再一次跟我開了一個玩笑。在一次練習(xí)中，由于我的動作不夠標(biāo)準(zhǔn)，防護(hù)也沒有做到位，我突然腳下一滑，跪坐在了地上，左腿頓時失去了知覺——腓腸肌撕裂、骨裂。

那段時間，我的意志十分消沉。腿上打著厚厚的石膏，我無法下地走路，只能一直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出神。陸放和朋友們經(jīng)常來看望我。他們將復(fù)習(xí)資料和課堂筆記帶給我，還把難以理解的地方講給我聽。偶爾，他們也會提起球場上的趣事，說等我歸隊了，就跟我酣暢淋漓地比試一場……

經(jīng)過了小半年的休養(yǎng)，我總算能自己下地了。只是由于長期臥床和母親的暖心營養(yǎng)餐，我從原來精壯的身材，活脫脫地吃成了一個小肉球。圓滾滾的身材、微瘸的左腿、消沉的意志——這樣的我，還能回到籃球場嗎？

當(dāng)我再次站在球場上時，我明顯感覺陸放和朋友們都在讓著我。他們看似圍在我的周圍，有伺機搶球的意圖，可面對我漏洞百出的運球時，他們卻遲遲不肯出手。這讓我充滿了挫敗感，我氣呼呼地沖出了籃球場，急切的步伐暴露了我左腿的不協(xié)調(diào)。

陸放追了出來，和我聊了許久……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外人看來那么完美的陸放，也有自己害怕面對的事情，甚至每次比賽前都會因為擔(dān)心自己表現(xiàn)得不好而徹夜難眠。最后他塞給我一件禮物——一個嶄新的籃球。他說，等我好了，就可以帶著這個籃球開始新的光輝歲月。我把這個籃球小心地收藏起來，一直沒舍得用。在那之后，我調(diào)整情緒，運轉(zhuǎn)著不太靈活的肢體，挪動著不怎么協(xié)調(diào)的步伐，堅持，再堅持。

投籃，投籃！

一場場比賽，一次次投籃……汗水浸透了球衣，可我的內(nèi)心卻獲得了平靜。在汗水的洗禮下，一切壓力都變得微不足道。在人生的旅途中，我遭遇了無數(shù)困難與挫折。當(dāng)我深陷失意的泥潭難以自拔時，是熱愛籃球的夢想給了我勇氣，是朋友們將我拉出泥潭，使我不再意志消沉。他們笑著向我揮手，大聲地喊道：“走，我們一起打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