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少婷
摘要:《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对娊洝返莫毺伧攘σ矠槭澜缙渌褡逅矏?。自18世紀以來,《詩經》英譯版本陸續(xù)出現(xiàn),擴大了《詩經》的影響范圍。其中,英國翻譯家理雅各的《詩經》譯本影響廣泛、獨具特色。在《詩經》英譯的過程中,譯者需要花費更多的筆墨去詮釋與復原原文,才能夠使目的語讀者理解原作之意。該文以理雅各1871年《詩經》譯本為例,以克勞迪顯化方式為劃分方法,從強制性顯化、非強制性顯化、語用性顯化3個方面,研究顯化在譯文中的應用,以期對中國典籍英譯中的“顯化”現(xiàn)象有更加深入的認識和了解。
關鍵詞:顯化;共性;《詩經》;理雅各;動因;文化
中圖分類號:H315.9?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5(a)-0050-04
A Study on Explicitation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Shi Jing
—Taking Legge's 1871 The She King as an Example
Abstract: Shi jing is the first collection of poetry in China. The unique charm of it has also been loved by other nations in the world. Since the eighteenth century, the English versions of Shi Jing have appeared one after another, expanding the influence of Shi Jing. Among them, the English translator James Legge 's translation version The She King is unique and influential. In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ng Shi Jing, the translator needs to use more words to explain and restore the original text, so as to make the target language readers know the meaning of the original text. This paper intends to take Legge's 1871 The She King as an example to study the application of explicitation in the translation : compulsory explicitation, non-compulsory explicitation and pragmatic explicitation by using the method of Klaudy's explicitation, in order to have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 phenomenon of explicitation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s.
Key words: Explicitation; Commonness; Shi Jing; Legge; Motivation; Culture
顯化( explicitness/explicitation)作為翻譯共性之一,一直受到學界的廣泛關注。顯化是指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使譯文的邏輯銜接及內容意義都較原文更加清晰明了,一些抽象或隱含的意義被更明確地表達出來?!对娊洝纷鳛橹袊幕脑搭^與寶庫,自18世紀以來,各種英譯本層出不窮。對《詩經》這些英譯本的研究也非常多,但從顯化角度對《詩經》英譯本進行分析歸納的則較為少見。鑒于此,本文擬以1871年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英譯《詩經》為文本對象,采用克勞迪(Klaudy)顯化方式的方法,從強制性顯化、非強制性顯化、語用性顯化3個方面對理雅各譯文中的顯化處理手法進行歸納分析,從而探究顯化在漢語典籍英譯過程的應用及其影響因素。
1 文獻回顧
“顯化”這一概念,也稱明晰化、明朗化或明示,1958年法國學者維奈(Vinary)和達貝爾內(Darbelnet)首次提出,他們將顯化定義為“把源文中暗含的,可通過上下文推斷出來的隱含信息在譯文中加以明示”。之后,奈達(Nide)和泰伯(Taber)提出了“合理冗余(legitimate redundancy)”這一概念,即指添加的信息只是將源語中隱含的信息清楚地表達出來。奈達和泰伯強調“如果添加的信息不是源語中所隱含的……就不屬于合理冗余的范疇”[1]。
最早提出顯化理論假設的是以色列學者布魯姆·庫爾卡(Blum-Kulka),她在《翻譯過程中銜接與連貫手段的轉換》中指出“成功的翻譯需要對原文進行復雜的處理,譯者對原文進行闡釋的過程可能會導致譯語文本比源語文本冗長。這一冗余現(xiàn)象可能是由于譯語中提高了銜接上的顯化程度造成的”[2]??藙诘细鶕?jù)顯化現(xiàn)象產生的原因將顯化形式分為4類: 強制性顯化、非強制性顯化、語用性顯化,以及翻譯過程內在的顯化[3]。
國內也有很多學者對顯化進行了詳盡研究。學者賀顯斌認為,只要譯文里的詞句意義和邏輯關系比原文更明晰易懂,中心內容比原文更突出,就算實現(xiàn)了顯化轉換??嘛w認為“顯化不只是狹義上的語言銜接形式上的變化,還應包括內容意義上的顯化轉換”[4]。意思就是在譯文中補充了有利于譯文讀者理解的顯化表達,或者說將原文潛在隱含的信息直接呈現(xiàn)于譯文中,使意義更明確、邏輯更清楚,都是實現(xiàn)了顯化的過程。
王克非、黃立波則是根據(jù)顯化不同的使用模式,認為顯化應包含語際顯化和語內顯化[5]。語際顯化是對比原文和譯文,譯文文本比原文文本顯化程度有所提高;語內顯化則是對比同一語言內原文與翻譯文本,譯文比本族語原創(chuàng)文本顯化程度提高。這一分類,不僅包括原文與譯文的顯化比較,還包含了翻譯文本和原創(chuàng)文本的對比研究,讓人們對顯化的研究有了更清晰的界定。
胡開寶和朱一凡兩位學者則從韓禮德(Halliday)對語言功能的分類視角出發(fā),對莎士比亞戲劇《哈姆雷特》(Hamlet)的梁實邱譯本和朱生豪譯本進行顯化研究,證實了兩種不同的譯本都具有概念功能信息顯化、人際功能信息顯化,以及語篇功能信息顯化的現(xiàn)象;黃國文從系統(tǒng)功能語言角度出發(fā)探討英譯過程中的顯化問題,根據(jù)功能語篇分析模式歸納譯文中的顯化類型;馮全功則是將中國典籍英譯過程中呈現(xiàn)的顯化現(xiàn)象分為4類:句法顯化、語用顯化、思維顯化和意境顯化。
2 理雅各1871《詩經》譯本中的顯化現(xiàn)象
《詩經》文本內容分《風》《雅》《頌》3個部分,創(chuàng)作手法有賦、比、興。而在文本以外,《詩經》既是儒家詩教思想的經典,又是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同時它還是一部中國古史文獻。因其體裁特征,即篇幅短、語言精練,相較其他典籍,為譯者提供了很大的意義洽釋空間。理雅各作為著名漢學家,是第一個系統(tǒng)譯著中國典籍的翻譯家。他的作品《中國經典》一經出版,便享譽歐美漢學界,被視為絕對的權威。理雅各本人精通中國古典文化,李玉良在《<詩經>英譯研究》中指出,理雅各的直接底本是依據(jù)《皇清經解》中阮元??痰摹妒浭琛分械摹睹娬x》,而且他的參考文獻十分廣博,大概囊括了《詩經》漢、宋、清三代的主要研究成就。他認為“理雅各的翻譯體現(xiàn)了研究型翻譯的特點:嚴謹、深刻、忠實”[6]。由此可知,理雅各的《詩經》翻譯,是在尊重漢宋經學的基礎上,對中國典籍進行詮釋,因而本文從語言與文化層面,探究顯化在漢語典籍英譯過程的應用,以期從源頭上探尋中國經典典籍翻譯與詮釋的可能性。
2.1 強制性顯化
強制性顯化是指兩種語言的句法和語義結構導致的差異,如果不做強制性顯化,會引起目標語言的文法不通。強制性顯化包括銜接詞與人稱代詞的顯化[7]。
2.1.1 連接詞的顯化
漢語重意合而不重形合,句子與句子之間的邏輯關系并不依賴于相關語言形式手段來體現(xiàn),文章意義上的連貫反而更為重要。古代漢語尤其如此,行文通常少用或幾乎沒有銜接詞,省略成分較多,隱性特征明顯,而英語中句子之間特別注重形式上的銜接,以避免邏輯模糊,連接詞使用較為頻繁。理雅各在翻譯《詩經》過程中,遇到這種中英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一般是添加連接詞以顯化銜接關系。
例1: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茍無饑渴?(《詩經·君子于役》)
理譯: My husband is away on service,
Not for days [merely] or for months.
When will he come back to me?
The fowls roost on their perches;
And in the evening of the day,
The goats and cows come down and home;
But my husband is away on service.
Oh if he be but kept from hunger and thirst![8]
《君子于役》這首詩語言樸素,簡潔凝練,兩章相重,少有變化,而且?guī)缀鯖]有銜接詞。熟悉古文的中國讀者理解起來并無障礙。但理雅各在翻譯時沒有拘泥于原文,而是在忠實《詩經》原文意義的同時,按照英語的銜接習慣,添加了“and、but、when、if”等連接詞,以彰顯句子之間的邏輯關系,提高了譯文的流暢性,同時幫助目的語讀者更好地理解文本的意義。
2.1.2 人稱代詞的顯化
王力曾指出,“主語非中國語法所需求,故凡主語顯然可知的時候,以不用為常”[9]。呂叔湘認為,“漢語里可以不用人稱代詞的時候就不用,即使因此而顯得句子結構不完整,也不搞形式主義”[10]。由此可知,許多時候,漢語在構成上不太注重語法,以達意為主,漢語中出現(xiàn)無主語句子是常見現(xiàn)象。而英語則必須保證主謂搭配的語法正確,以體現(xiàn)主語與其動作之間的邏輯關系?!对娊洝吩娋涠酁樗难跃?,主語省略的情況更為常見。這就要求譯者在翻譯時,必須理解原文省略成分的所指,并添加到譯文中,使譯文符合英語的句法規(guī)則。
例2:定之方中,作于楚宮。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樹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桑。(《詩經·定之方中》)
理譯: When Ting culminated [at night-fall],
He began to build the palace at Ts'oo.
Determining its aspects by means of the sun,
He built the mansion at Ts'oo.
He planted about it hazel and chesnut trees,
The e, the t'ung, the tsze, and the varnish-tree,
Which, when cut down, might afford materials for lutes.
這首《定之方中》,創(chuàng)作意圖在于歌頌衛(wèi)文公,此種說法來自《毛詩序》,古今學者皆無異議。該首詩七句,描述在楚丘建造宮殿。原文內容簡明意賅,但每個句子主語都缺失。理雅各在翻譯時使用了顯化策略,從詩篇語境中理解原文的人稱所指并根據(jù)英文的表達習慣與句式結構,將主語缺省的部分添加了“he”或是變賓語為主語,使譯文更符合英語表達習慣與邏輯。
2.2 非強制性顯化
非強制性顯化指的是,顯化策略的應用與否取決于譯者,并不會影響到譯文語法的構建與文本基本信息的傳遞。但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大多會充分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對原文中潛在的內涵與一些詞語進行必要的補充和表達,以此來營造相對應的語境與意境效果,以期使目的語讀者產生認知理解上的有效關聯(lián)。
例3: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詩經·關雎》)
理譯:The modest, retiring, virtuous, young lady:For our prince a good mate she.
《關雎》是《詩經》的開篇之作,關于詩的主旨亦是眾說紛紜。毛詩學派認為此詩是贊美“后妃之德”的,是首頌詩。齊魯韓三家持該詩為“刺詩”的觀點,認為它是用來勸說周王的。后世許多學者則認為《關雎》是首婚戀詩。理雅各在詩的題解中解釋此詩是 “CELEBRATING THE VIRTUE OF THE BRIDE OF KING WAN, AND WELCOMING HER TO HIS PALACE”,認為這是一首描寫文王迎娶太姒并贊美太姒之德的詩,因而譯者把“窈窕淑女”譯成“modest, retiring,virtuous,young lady”,增添“virtuous”這一帶有道德意味的詞,以顯化作者對此詩主旨的理解。
例4:誰將西歸?懷之好音。(《詩經·匪風》)
理譯: Who will loyally go to the west?
I will cheer him with good words.
古今學者對《匪風》的主旨理解也有很大的不同。毛詩學派認為該詩是檜國人憂患國家政亂,思念周道而作。后世學者大多認為《匪風》乃旅人思鄉(xiāng)之作。理雅各在題解中認為這首詩是作者朋友哀周王室式微之作“SOME ONE TELLS HIS SORROW FOR THE DECAY OF THE POWER OF CHOW”。理雅各根據(jù)毛詩與朱熹《詩集傳》的觀點,認為西周王室位于檜之西邊“The capital of the western Chow lay west from Kwei”,因而把原句“誰將西歸?”按照忠實直譯的翻譯策略,在譯為“who will go to the west”時添加了“l(fā)oyally”一詞,以強調對國家的思念與忠誠,渲染了原詩中不太明朗的政教意味。
2.3 語用性顯化
語用性顯化即為了把原文中沒有明示的文化內涵與意圖表露出來,在譯文中添加有助于目的語讀者理解和認知的表達方式。把原文隱含的文化信息顯化出來,這是兩種文化間的差異造成的。對原文文化讀者來說可能是常識的知識,目的語文化的讀者卻不是很了解。因此經常需要把這部分信息以顯化的方式呈現(xiàn)給讀者 ?!对娊洝纷鳛橄惹氐浼?,許多信息儲存在當時的語境內,隨著時空變遷,句法、語法已與現(xiàn)代漢語有很大區(qū)別,而每首詩中所蘊含的文化因素,即使對現(xiàn)代中國讀者而言都不好理解,更遑論目的語讀者。因此,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必須面對這兩種語言的不對等現(xiàn)象,并彌補這中間跨越時空的內涵與信息的流失。
例5: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王風·黍離》 )
理譯:O distant and azure Heaven!
By what man was this [brought about]?
理雅各對《詩經》中某些中國讀者不言而喻而西方人卻不能理解的名物,采取以西方固有的概念替換并添加譯注的方法?!坝朴粕n天,此何人哉”中的“蒼天”,理雅各譯為“Heaven”,即西方概念中的天堂,但他又在注釋里詮釋“蒼is the azure of the lotfy, distant sky.蒼天is used by metonymy for providence, the Power supposed to dwell above the sky.”更直接地指出“蒼”是指高遠天空的蔚藍,而“蒼天”則是天道的轉喻,是高居于天上的力量。這樣的處理手法,既保證譯文的流暢與可讀性,又使得西方讀者能感受中國文化的意象。
例6:叔于田,巷無居人。(《叔于田》)
理譯:Shuh has gone hunting;
And in the streets there are no inhabitants.
《叔于田》里的“叔”字,古今學者意見不一。古代學者一般“叔”字特指共叔段,而后代學者則多認為“叔”是泛指,認為此詩是贊美一位青年戀人而作。理雅各題解中認為《叔于田》是贊美共叔段的詩篇“ THE ADMIRATION WITH WHICH SHUH-TWAN WAS REGARDED”, 故而在翻譯時將“叔”直接音譯為“Shuh”,并在注釋中詳細解釋伯、仲、叔、季的含義。 “The eldest of 4 brothers is called pih(伯);the 2nd, chung(仲); the 3rd, shuh(叔);the 4th, ke(季)。通過添加原文所蘊含的特有的輩分文化,引導目的語讀者結合自己所處的社會文化語境,做出適當關聯(lián),從而獲得相應的認知體驗。
3 結語
綜上所述,理雅各1871年《詩經》譯文,不管是在句法與語義結構上,還是在文化與內涵層面,顯化的傾向較為明顯。本文只分析了眾多《詩經》英譯本中的一本,只憑對單一譯本的分析結果似乎無法充分證明, 所有的英語譯文一定會比漢語原文在內容與形式上更明確清晰,但《詩經》作為中國典籍翻譯的闡釋本質決定了其必然涉及顯化的過程。譯文的顯化過程幫助目的語讀者更好地理解、接受源語內容與文化,理譯《詩經》為中國文化的西傳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在顯化過程中,空白被填滿,《詩經》中的“詩意”則難免被削弱不少,原本意蘊深遠的內容變得直接且淺顯,而且也難以看到,譯作中濃厚的經學色彩。從這個意義上說, 翻譯既促進了多元文化的交流,又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原詩中所提供的想象力。這是翻譯的矛盾之處,亦是語言與文化的矛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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