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蓉蓉
(南京大學藝術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公元三世紀至公元六世紀,中國南方先后有孫吳、東晉、宋、梁、陳六個朝代建立,史稱六朝。六朝延續(xù)著兩漢的大一統(tǒng),自孫權遷都建業(yè),六朝的南京城就迎來了繁榮的發(fā)展,成為了當時南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中心,并為日后大唐的繁榮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在當時這樣一座東方國際大都會,六朝應運而生的藝術脫離了獨尊儒術的思想束縛,擁有了更為灑脫、自由、熱情的風采。特別是南京六朝陵墓神道石刻藝術展示出了我國古代雕塑的卓著成就。
六朝初期,中國藝術哲學深受魏晉玄學影響,王弼作為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及創(chuàng)始人之一,提出了“得意忘象”的哲學思想。他認為“意”與“象”既相互解釋又相互升華,“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保瑫r方式不能高過目的,故“立象以盡意,而象可忘也;重畫以盡情,而畫可忘也?!蓖蹂鼍C合了《莊子》與《易傳》中“意”與“象”的觀點,超越了對客觀事物的簡單形象把握,著重表達豐富的精神世界。他的學說對中國美學的發(fā)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六朝中期,東晉顧愷之提出“傳神寫照說”“悟對通神說”,這些學說講究繪畫中對“神”的捕捉。他還提出了“遷想妙得”的思想,是一種抓住“神”方法,需要藝術家發(fā)揮想象并運用移情的方法拉近與對象的距離。顧愷之將“得意忘象說”很好地進行了一次實踐,并引領東晉逐漸形成一套美學體系。與顧愷之講究“神”的學說相類似的,還有南齊謝赫的“六法論”等,謝赫的“六法論”中提出“氣韻生動”,將六朝藝術審美從藝術哲學又延伸到藝術心理學。
六朝藝術哲學的集大成,南朝梁代劉勰的《文心雕龍》必然有濃墨重彩的一筆?!段男牡颀垺纷鳛橹袊鴼v史上第一部美學和文學理論巨著,以儒家學說為內核,結合道家、佛教、玄學,在文學理論方面進行了一次高屋建瓴、體大而慮周的論述。
這些大家不斷繼承并超越前人的審美藝趣,不斷推動藝術哲學的發(fā)展,在研究有關六朝藝術之美的方向給予了我極大的啟發(fā)。
美學大師宗白華在《美學散步》中提出:“中國自六朝以來,藝術的理想境界是‘澄懷觀道’(晉宋畫家宗炳語),在拈花微笑里領悟色相中微妙至深的禪境。澄懷一心而騰踔萬象,是意境創(chuàng)造的始基?!弊诒λ囆g的探索繼承了前人王弼“化實為虛”絕對抽象的觀點,以道家哲學填充,以寧靜虛空的心境去體味物象之美,從而達到“神超理得”的境界。“澄懷觀道”的思想是六朝藝術意境表達的一個縮影,是古人在藝術哲學研究上對“道”的體悟,是藝術境界與哲學境界的交匯點。
南京六朝陵墓神道石刻,由麒麟、天祿、辟邪、望柱、石碑等組成神道,置于皇帝和王侯陵墓前,這些石刻在江蘇現(xiàn)共有33 處可見。按地區(qū)劃分南京11 處、南京江寧區(qū)10 處、句容1 處,丹陽11 處。同時朝代主要集中在齊、梁兩個朝代。南京六朝陵墓神道石刻形體碩大,氣勢恢宏,雕琢精致洗練,造型夸張,變形適度,自然而生動,富有豐富的想象力,擺脫了婉約、細膩、秀美風格的約束,代表了六朝石刻藝術的最高成就。南朝陵墓神道石刻與北方佛教石刻堪稱南箕北斗,遙相輝映,在中國雕塑藝術史上共同譜寫了輝煌的新篇章。
六朝時期受當時喪葬觀念及制度改變的影響,一改秦漢的厚葬變?yōu)楸≡?。但是在修建陵墓神道石刻方面,因為秦漢時期逐漸已形成較為完善的陵墓制度,所以六朝受其定制的影響,在題材方面多為石闕、石獸、石碑、石碑等,在擺放上多為對稱,尺寸有嚴格的禮儀規(guī)定。
南京六朝陵墓神道石刻一方面繼承了漢代石刻藝術的傳統(tǒng),以力量、運動。速度體現(xiàn)出一種宏偉龐大的氣勢之美;另一方面,改進了漢代古樸、幼稚、粗糙簡單和拙笨的做法,在造型設計、雕刻技法等方面,達到了一種新境界,實現(xiàn)了繼漢開唐的歷史性轉變,并對后來唐宋時代的石刻藝術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南京六朝陵墓神道石刻也從側面反映出了所處時代的文化融合,如梁文帝蕭順之墓,梁吳平忠侯蕭景墓、梁大將軍蕭宏墓等神道前的望柱,這些望柱上所雕刻的平行線條蘊含著類似希臘式的石柱及美索不達米亞的石獸風格,與希臘雅典萬神廟的石柱十分相似。這樣的陵墓石刻裝飾手法在之前的歷史中從未出現(xiàn),這其實是受當時六朝航海技術的提高,海上交通成為了六朝打開國門對外交流的主要途徑,從而使得六朝的經濟、文化等領域都有了不少影響。又例如陵墓前石獸,無論麒麟、天祿獲辟邪,都有雙翼,這樣的樣式與小亞細亞美索不達米亞石獸風格也是非常相似的。南京南朝石刻的中西方元素融合,反映出了其所處時代文化的自由與高度發(fā)達,這些石刻既是中國雕塑史上不可多得的珍品,也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擁有著獨一無二的地位。
1.六朝陵墓石刻的“得意忘象”
王弼在研究玄學的過程嘗試尋找道、釋、儒的融合與平衡,他所提出的“得意忘象”之說,開創(chuàng)了中國藝術中“寫意”研究的開始,外在體現(xiàn)是“重意蘊而輕形式”的。但是他也不是一味地否定形式,言與象是載體,意是中心,在藝術中意也就是“神”,他的理論學說對于中國古代藝術中重“神”“韻”的藝術理論研究起到了極大的影響作用。在六朝陵墓神道石刻中宋武帝劉裕初寧陵石刻的造像可以說已經開始了重意蘊。劉裕陵墓陵石刻是現(xiàn)存南朝陵墓神道石刻中時代最早的,但只留存下兩件石獸,一件天祿居東、一件辟邪居西。這兩件石獸體量遠遠大于此前的陵墓石獸,石獸整體動態(tài)頭頸部后仰,腿部有向前的動勢,但略顯僵硬,背腹部起伏不大。石獸由整石雕刻而成,龐大的體量感給人強大的震撼力,在雕刻方面較為簡略,羽翼紋飾都不太突出,可能也部分受制于當時技術的有限。但是宋武帝劉裕初寧陵石刻開創(chuàng)了陵墓石刻大體量以體現(xiàn)震懾感的探索,在技法上,摸索突出陵墓石刻神獸神態(tài)已初見端倪。
2.六朝陵墓石刻的“氣韻生動”
謝赫在“六法論”中將“氣韻生動”列為第一,說明其重要性。“氣韻生動”的生動,主要是由于“氣”的陽剛與“韻”的陰柔的完美結合與平衡,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也提到“氣有剛柔”、“風趣剛柔”,在六朝陵墓石刻中達到“氣韻生動”效果的有很多,但是較為有代表性的是陳文帝永寧陵陵墓石刻(見圖一)。位于南京獅子沖的永寧陵陵墓石刻,由兩只雌性石獅組成,造型方闊有力,搭配抬起的四爪、向上揚起的兩側鬣毛顯得既有靈氣又有韻律感。隨著陳時期造像技術的進步,石獸的神態(tài)描寫更為細致;身上的花紋圖案更為精巧;關節(jié)處的銜接更加自然,總之各方面都有了巨大的進步。遠觀石獸頓足欲飛,近看石獸精美絕倫、形神兼?zhèn)洌愇牡塾缹幜甑氖F將“氣韻生動”發(fā)揮到了極致。
欣賞過南京六朝石刻“得意忘象”“氣韻生動”后,我在雕塑創(chuàng)作上也產生了更多的想法。我的雕塑作品《仙道》(見圖二)就學習了齊景帝蕭道生安陵石獸的“S”形動勢、陳文帝永寧陵陵墓石獸飄逸靈動的裝飾、梁文帝建陵龜趺簡略圓潤的細節(jié)刻畫。《仙道》結合現(xiàn)代主義雕塑的細節(jié)處理方式和《山海經》中不同動物的組合方式,呈現(xiàn)出既仿古又具有現(xiàn)代元素的異獸形象。今后我會繼續(xù)研究南京六朝陵墓神道石刻,并致力于結合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挖掘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豐富內涵、古代雕塑藝術語言的處理方式,提高自己的專業(yè)水平,運用更多、更廣的方式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呈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