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淼
在沒外賣點的早些年,午飯通常跟同事一起下附近的小館子。有一家小館子叫王生家常菜,成了我們的食堂。掌柜兼廚師叫王生,內(nèi)掌柜我們喊她王嫂。
王生濃眉大眼、頭圓項短,臉上總掛著笑。一笑,左臉頰肉墳起,陷出酒窩。即使酷夏40度氣溫、烈烈火爐旁,王生也穿著長袖襯衫、筆挺長褲和锃亮皮鞋,有時還戴著墨鏡。他人不瘦,可從沒聽見他嫌熱,盡管他看上去給人感覺像那種光膀子搭條白毛巾的廚子。
在瀏陽下小館子,過了飯點兒,進門第一句要問:“還有飯冇?”規(guī)矩是,米飯賣完就打烊。王生每頓只準(zhǔn)備一木甑飯,賣完就收工。有時他看時間差不多,飯還沒吃完,就把甑藏起來。有客人進門問:“還有飯冇?”他搖頭,指著對街飯店讓人去那兒吃。王生廚藝好,價格定得實惠,海帶黃豆大骨湯免費,每天煲一大鍋坐在蜂窩爐上保著溫,放門口誰想喝幾碗就喝幾碗。附近客人實在沒得選才去別家吃。
王生還請我們吃過火鍋。到了約定時間,我們沒到,王嫂風(fēng)風(fēng)火火騎著電動車來找我們,她不知道我們的具體位置,扯開嗓子挨棟樓大喊。王生說:“為什么請你們吃火鍋咧?這種麻辣小火鍋得時常練練手,再不做就不會了?!彼穆槔被疱佉唤^,可他不寫在菜單上。因為“太麻煩,成本也太高咯”。
“為什么請你們吃火鍋咧?這種麻辣小火鍋得時常練練手,再不做就不會了。”
突然有一天,我們的“食堂”毫無預(yù)兆地關(guān)了門。一打聽,說是王嫂重病,送醫(yī)院急救去了。王嫂生病,店就開不成。王生負責(zé)采買和掌勺,剩下所有工作都歸王嫂:招呼客人、點菜、拿碗筷、倒茶水、上菜上飯、洗菜、切菜、收桌子、洗碗筷、打掃衛(wèi)生、結(jié)賬、呵斥偷懶的王生、吆喝兒子到樓上寫作業(yè)……
王嫂像是體內(nèi)裝了永動機,不見她閑著。她很愿意干活,不為所苦,進進出出常哼著曲兒。王生管王嫂叫“我屋里頭的美女”。王生說:“她能嫁給我這樣的爛仔,是我的福氣?!彼澈髴?yīng)該藏著一個浪子回頭的精彩故事,但他不主動說,我們誰也不敢問。
食堂關(guān)門那段時間大家很彷徨,不知該到哪兒吃午飯。終于有天看見飯店門半開,王生獨自一人在門口擦車,立刻上前問訊。王生說,晚上正看電視,突然王嫂頭疼,送到醫(yī)院發(fā)現(xiàn)是突發(fā)腦溢血。幸虧搶救及時,目前恢復(fù)得不錯……
又過了不長時間,我們的食堂恢復(fù)營業(yè)。王生說,住院花了不少錢,房租又貴,再不營業(yè)肯定不行,再說孩子還得上學(xué)。王嫂談起自己的病,仿佛在講別人。“真不知怎么搞的。我身體一向好得很,怎么突然得這病?!彼贿呎f一邊抹桌子,從圍裙里拿出點菜本和圓珠筆,迅速按了兩下筆頭,笑著招呼門口張望的客人里面坐。那利落勁兒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不到倆月,王嫂不幸又一次腦溢血。幸運的是,她再次脫離危險,但恢復(fù)后不能有任何勞累和體力勞動,只能在家靜養(yǎng),店是經(jīng)營不成了?!八褪情e不住,我也不敢再讓她干一點兒活?!蓖跎训瓯P出去,到一家酒店打工當(dāng)廚師。
王生家常菜換了老板,新老板不叫王生,但他沒換招牌,覺得遠近的人都認王生手藝,不如保留王生家常菜這塊招牌。鍋碗瓢盆爐灶桌椅板凳一樣沒換,甚至連沒用完的調(diào)料王生也全轉(zhuǎn)交給他。我們吃了一次,覺得不對,至于哪兒不對,是口味、廚師手藝,還是食材,都說不上來。
打那之后,誰也沒提議再去王生家常菜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