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植芳

摘要：葉嘉瑩先生一生致力研究、傳承中國傳統(tǒng)古典詩詞，“興發(fā)感動”是其重要理論之一。小學語文教師借鑒先生“興發(fā)感動”理論來指導小學統(tǒng)編教材的古詩詞教學，有助于學生體會詩詞感情，獲得激勵感發(fā)的力量。本文將從詩詞音聲吟誦、真摯情事以及心靈哲思這三個層次來闡述。

關鍵詞：詩詞教學;興發(fā)感動;情感力量

葉嘉瑩是誰？直接跳過屬于先生的諸多榮耀，也剝去先生周身的無數(shù)贊譽，在我的眼中，葉先生就是一名中國古典詩詞教師，心靈純凈，志向高尚，言行一致，教育學生。

講中國古典詩詞的人很多，葉先生的“心發(fā)感動”最令我共鳴：詩人垂垂老矣，但詩詞永遠年輕。詩詞的精神跨越了生死、時間、空間，只要有人去悟，總能散發(fā)出蓬勃生機、盎然新意，教會世間人堅守和熱愛。詩詞的價值不在于做廟堂的金枝玉葉，貴氣咄咄，清僻鄙人;而在于做路邊的綠葉紅花，可以直接美在世俗人的眼中心間。詩詞不是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而是從古至今的潤化蒼生。

同葉先生一樣，我也是一名教師，對于先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憑著我對自己的了解，平生只怕很難去強求達到先生這般的學識和境界，但總想著，若真有心，在被先生感動之余，自己能做些什么？不然總覺愧對自己對先生的肅然起敬以及為先生涌出過的深夜的眼淚。去對先生的詩詞教學見解領悟一二，對自己的詩詞教學的一些好的做法也有了更深的理解，知道了為什么要這么做;對不好的做法予以改正不再自以為是、敷衍抱怨;對之前沒有做的，開始去做，并不再諸多借口。

葉嘉瑩先生認為“詩歌之所以為詩歌，在本質方面是一直有著某種永恒不變的質數(shù)的緣故?！盵1]這種質數(shù)就是詩歌中興發(fā)感動的作用。興發(fā)感動的作用就是詩詞真正吸引人的打動人心的地方，是詩歌的內核，是詩歌可以不斷被解讀出新意的源泉，是詩歌的生命力。

王國維曾云“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2]詩人用自己敏膩的內心感受自然萬物的變化，詩人飄零多舛的人生命運更賦予詩人玲瓏豐富的情感。優(yōu)秀的詩篇，不是用筆寫就的，是用詩人的心造就的，是用詩人的血淚織就的。

在具體的小學詩詞教學中，將先生的“興發(fā)感動”融匯運用，我們的詩詞教學便更具有靈魂和實效。具體從以下三個層次來進行運用：一是感官上的音聲吟誦;二是情感上的真摯動人;三是心靈哲思的觸發(fā)。

一、音聲吟誦悅耳

（1）誦讀浸潤。葉嘉瑩先生有這樣的觀點：孩子們如果能在童幼年期間就堅持背誦和吟誦古詩詞的訓練，會使他們更具有感發(fā)、聯(lián)想、直觀的能力。[3]

在詩詞的誦讀積累中，宜采取形式多樣、有趣有效的方式：年級古詩詞競賽，古詩詞背誦打卡，班級詩詞大會，詩詞飛花令，古詩詞考級等等，重在點燃學生興趣和熱情，積累古詩詞。

（2）吟哦直感。詩歌的美有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就是詩歌的聲音。詩歌是伴隨著吟哦之聲而降生的，因此，詩歌的吟誦傳統(tǒng)不能丟，在我們的小學詩詞教學中亦不能丟。僅僅是伴隨著聲音，孩子們就能對詩歌有最樸素的直感。倘若能細細品味其中的節(jié)奏平仄，就更能感受到蘊藏在詩歌深深處的蓬勃生命力了。

然而在真正了解先生之前，我一直對推行詩詞吟誦不置可否。在我內心深處，雖然認同吟誦存在的價值和必要，但覺其陽春白雪、咬文嚼字、頗有些像舊社會搖頭晃腦、神神叨叨被孩童頑鬧嘲笑的長胡子老學究，感興趣的有靈氣的人深入學習、繼承即可，倒也不必如此天長日久、轟轟烈烈的人人張口、首首吟哦。如今再重新審視自己過去的狹隘、無知，對比先生對傳統(tǒng)吟誦文化的珍惜和傳承，真真是云泥之別！

其實，詩歌的情意和血骨正是在這長一點、短一點、高一點、低一點的平仄停頓和低吟淺唱中緩緩慢慢流瀉出來的。

現(xiàn)在的吟誦，很容易流于一種在公開課上或者公眾場合的炫技展示，我想這與吟誦的初心是有些出入的，也與葉先生對吟誦的主張相悖。吟誦其實是一種很私人的感受，甚至因時因地因事因心情的不同，這種感受會有些變化的。

想象一下，詩人拿著自己剛剛寫好的詩歌，他自顧自的唱將起來，甚至他的嗓音并不好聽，沒有誰規(guī)定詩人得有一副好嗓子，甚至還可能帶著土里土氣并不標準的鄉(xiāng)音，但此時此刻，天地之間，只有他的吟誦才能更好的表達他手中的這首作品，這首詩是自己寫的，這段隨性而來的吟唱更是屬于詩人自己一個人的，沒有任何技巧，不講究字正腔圓，所謂停頓、平仄哪管那許多規(guī)矩，但感情卻是真真切切的通過聲音表達到位了，至于聽者能感受幾何，那是聽者的事。

今天的老師和學生拿起當年詩人的作品，曲調已經不復存在，但是在基本的停頓平仄之下，我們也可以有自己的發(fā)揮和創(chuàng)作，跟著感覺去吟誦，而不是跟著規(guī)矩和鐐銬，更不是囿于臺下聽課者的灼灼目光，技巧永遠沒有情感動人，而感情是最沒有技巧，最騙不了人的。詩人已經不在，但詩人的感情卻可以通過我們的吟誦去感受和體會，我們和詩人的悲歡在吟詠之時是相通的。

二、真摯情事共鳴

葉先生說：詩人之情，首貴真摯，其所感受之對象，大之國計民生，小之一人一事，一草一木，茍有真情，即成佳作，否則浮詞假象而已。詩人之感受，最初雖或出于一人一事，及其發(fā)為詩歌，表達為幽美之意象，則將如和璧隋珠，精光四射，引起讀者豐融之聯(lián)想，馳騁無限之遐思，又不復局限于一人一事矣。而詩歌之生命遂由此得到生生不已之延續(xù)。[4]

我們進行詩詞教學的時候為什么要學生去直感、興發(fā)、體悟詩人的思想感情呢？這從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規(guī)矩，只是因為這是這首詩能歷經千百年歷史長河洗禮仍光彩依舊、熠熠生輝的原因。審美和風格是會改變而多元的，但情感的力量能輕易直達人心，永遠不會過時。就像現(xiàn)在的時尚屆，前幾年流行復古簡約，可能過個幾年又引起甜美少女風的潮流，一時有一時的噱頭和新鮮。詩詞其實也有這樣的可能。一段時間某種文風和審美會成為主流和傾向，這些都是會變的，但即使這些再怎么變化，我想詩人在詩歌里的真心和生命是不會被讀者所不喜的。

譬如宋詞，一開始人們喜歡晚唐婉約綺麗的風格，但后來以蘇軾為主的豪放慷慨之風席卷而來，成為人們的心頭肉。人們喜愛的審美和風格受時間、政治等各種因素的影響會有某種偏好，但無論哪種風格的詩歌，只要它是優(yōu)秀的，表達的是人類真摯的情感，都會引起讀者的共鳴，誘發(fā)讀者內心絲絲縷縷甚至暗潮洶涌卻苦于不能精確表達的柔軟和酸澀。

或許也會有人不喜歡納蘭容若凄美婉麗、哀感頑艷的語言風格，但他詞里表現(xiàn)出來的無邊感傷和思念的感情卻著著實實刻在每個人心里，很容易勾起每個人內心的憂傷心事。

那么，根據(jù)對葉先生“興發(fā)感動”說的理解，在進行小學古詩詞教學時，怎樣讓學生感受到真實可觸的景象以及真摯感人的情事呢？

（1）生活交疊。葉先生認為欣賞者若在生活中與詩人有相同的經歷和感受會更能理解其創(chuàng)作時的想法。最容易為學生所接受并真正理解的莫過于將詩詞和生活相結合了。講解“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時可以讓學生將清明掃墓的經歷結合起來理解：每年清明的時候仿佛都在下著雨？從古至今，清明節(jié)原來都在下雨，是不是老天爺在這一天也有些傷心？掃墓路上家里大人神情和心情你是否還有模糊的整體感受？你的心情呢？這些和實際經歷的聯(lián)系，都可以幫助學生去更好的理解詩歌。甚至下一次清明節(jié)，我想，學生的腦海中會浮現(xiàn)出這首詩并且對這首詩又會有新的感悟。

學習“頭上紅冠不用裁，滿身雪白走將來。平生不敢輕言語，一叫千門萬戶開?！边@首詩時，一年級小朋友在課堂紛紛分享：詩人寫得是真的！詩人寫得很好！雞的頭上的確有紅冠，還聽到過公雞打鳴的聲音，不過平時的時候雞也會“咯咯咯咯”的叫，平時有輕言語！

班上跟著大人去釣過魚的同學在學習胡令能的“蓬頭稚子學垂綸，側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問遙招手，怕得魚驚不應人”時，會迫不及待的表達自己對這首詩描繪的情景以及心情的極度認可和贊許，而且一定要分享自己釣魚時同樣的感受和經歷，這是沒釣過魚的同學難以企及的興奮和感受。

（2）想象填補。中國古典詩詞講究“山缺云補”、意蘊悠長，給人以聯(lián)想、想象的余地，是極高的藝術。因此，在小學語文的古詩詞教學中，聯(lián)想和想象是不能缺席的。

葉先生的“心發(fā)感動”說闡述了古詩詞的學習需要讀者個性化的參與、解讀、創(chuàng)作，并且重視聯(lián)想和想象的作用。比如“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這首詩，假若沒有了讀者想象力的參與，必將黯然失色！那個勃勃生機、簇簇鮮花、樹樹錦繡的滿園春色，詩人筆下雖沒有直接寫出來，但卻更鮮活更具個性的存在每一個讀者自己的想象中，只怕讀者腦海中這一片片與眾不同、畫面各異的春園圖只會更加新鮮、明媚，是大師的筆也寫不出的。

講述“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睍r，教師必須引導學生在腦海中想象、演繹這個精彩、激烈又驚心動魄宛若電影大片的戰(zhàn)爭故事才能達到教學目的，學生才可能去正確解讀這首詩。

李商隱的“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沒有了想象，就沒有了情意綿綿和深入骨髓的思念，沒有了想象，也就沒有了打破時間、空間限制的雨夜秉燭夜談的美到極致的情致了。詩人也在想象，讀者也在想象，詩人在創(chuàng)作，讀者亦在創(chuàng)作！

（3）知人論世。葉先生講杜甫的詩，是結合杜甫的生平尤其是其人生遭遇，如此，才能更好的理解杜詩。但葉先生提出的“知人論世”補充論述，絕不能忽視“詩”本身的價值，對作者創(chuàng)作背景和生平的介紹，只是為了能更好的深入的衡量詩歌中感發(fā)生命的質量，是為了更好的欣賞詩歌，而不能喧賓奪主。

例如辛棄疾的詩，教師應該讓學生通過各種途徑了解：南宋國土淪喪;統(tǒng)治者昏聵怯戰(zhàn);辛棄疾不僅文能提筆安天下，武亦能上馬定乾坤;一生以恢復為志，卻壯志難酬，憤懣憂老。學生只有知道了這些，才能真切體會到稼軒詞中的悲憤力量。

六年級的孩子肯定是能理解“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中蘊含的精神和道理的，但我想，教師在教學的時候，讓學生了解到于謙北京保衛(wèi)戰(zhàn)等歷史事跡，學生將會覺得這首詩的精神更加震撼人心！

四、心靈哲思感發(fā)

葉先生的人生經歷，當真是“平生遭際實堪傷”，母親去世，婚姻不幸，女兒車禍去世，在這些接踵而來的苦難中，先生也曾悲慟、哀痛過，是古詩詞給了先生精神支撐和安慰，并由此走到了人生的另一廣闊境界。

“讀者應該從詩歌的感發(fā)品質中獲得一種也可以使自己有所激勵感發(fā)的力量。這種讀者與作者之間相感發(fā)的作用，就正是屬于詩歌的‘生生不已的生命”[5]我想這是先生“興發(fā)感動”的更深刻的解讀和領悟了。

我們?yōu)槭裁词冀K堅持要讓我們的學生去大量誦讀、吟唱、積累古詩詞，去用心體會其中的美和情，這些真的對每個孩子都是必要的嗎？會不會只是增加孩子們的負擔？有沒有可能孩子們根本領會不到其中的滋味？不是的！孩子們的傳統(tǒng)底蘊和語文素養(yǎng)，就是在這反復的背誦和閱讀中滋養(yǎng)出來的，孩子們的“腹有詩書氣自華”更是在這種堅持和吟唱中培養(yǎng)出來的。詩詞里的情感和精神會給予學生面對一切困難的力量，成為他們風雨兼程路上的精神鼓勵和慰藉。今后，無論他們的人生際遇怎樣，這份從古詩詞里不知不覺汲取、感發(fā)到的孤勇和堅韌總在潛移默化的幫助他們成為最好的自己，即使那時他們很有可能不太記得這首詩的細致內容了。人生路上，他們將經歷的所有酸甜苦辣、悲歡聚散，小到對一草一木的細嗅，大到生命的生離死別，都能在古詩詞里找到這種情感的精準表達，人生的各個階段，不同的煩惱，不同的挫折，不同的絕境，都能在當年讀過、品過的可能有些面目模糊的古詩詞里找到堅持下去的動力和激勵。這就是葉先生“興發(fā)感動”說中認為的詩詞給予一個普通人人生最大的底氣！

小學語文詩詞從誦讀、情感、激勵三個層次來跟著葉先生的“興發(fā)感動”說進行教學，由此讓學生和詩歌實現(xiàn)了雙向交流，使詩歌中蘊含的真誠生命的感動依托一代又一代讀者而生生不息。

大道至簡至易，小道至繁至密，邪道至玄至晦，世界上美好的事物都是簡單純粹的，古詩詞也該是如此。讓我們師生像葉嘉瑩先生一樣不忘初心，每天、每月、每年的堅持，日日復月月，月月復年年，年年復此生，在古詩詞的土壤里扎根、生芽、開花、結果。

參考文獻：

[1]葉嘉瑩.我的詩詞道路[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2]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3]葉嘉瑩.迦陵雜文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

[4]葉嘉瑩.迦陵論詞叢稿[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5]葉嘉瑩.我的詩詞道路[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