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麗
摘? 要:《春秋》作為經(jīng)典著作,被歷代學者所熟知,并進行細致學習與研讀。其內(nèi)涵豐富,意義深遠,至今在學術界中仍然具有重要的地位?!洞呵铩逢U發(fā)“微言大義”,常以一字示褒貶之意。孔子作《春秋》,文成數(shù)萬,其旨數(shù)千,因義以起例,因例以言義。本篇文章主要以“錄之例”為具體研究對象,探討何休解詁中“錄之例”的呈現(xiàn)形式。同時,就其書法錄與不錄、何種方式錄,結合何休解詁來探討其背后所蘊含的“微言大義”。眾所周知,至於孔子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因此,后人讀《春秋》必于其筆削之間見其義理。
關鍵詞:何休;公羊傳;微言大義;錄之例
一、錄之例的辨析
錄之例在《春秋》經(jīng)和傳文中并沒有顯著的記錄,多以月、日、地以及經(jīng)傳文記錄的詳略程度和錄與不錄等在何休的注中呈現(xiàn)。通過經(jīng)傳文的書法,何休解詁圣賢寄寓其中的情感態(tài)度。其形式多以“……者,……錄之和故為……,……錄之”等出現(xiàn)。通過對何注的梳理,錄之例總計有七十余例,其中“恩錄之”十三例,“詳錄之”九例,“危錄之”八例,“重錄之”七例,“故錄之”五例,“喜錄之”和“善錄之”各四例……由于種類較多,不一一列舉。何休注中大規(guī)模的出現(xiàn)錄之例,據(jù)筆者觀察此種情況多被劉逢祿歸納進《春秋公羊經(jīng)何氏釋例》的“時月日例”中。經(jīng)文中以“時月日”的常例與變例來實現(xiàn)其以“何種態(tài)度錄”、“錄與不錄”、“為何錄”等一系列方式。當然也有一些不以日月為表現(xiàn),則是通過經(jīng)文中記不記地點來凸顯錄之例、記不記此條經(jīng)文以及記錄此條經(jīng)文的詳略程度來展現(xiàn)錄之例等。
二、錄之例的呈現(xiàn)形式
(一)以常例呈現(xiàn)
《春秋》有常事不書的特點,也就是說凡所書,皆有其旨。這里所謂“錄之例”以常例的方式呈現(xiàn),不是針對整條經(jīng)文而言,而是說不通過經(jīng)文中書法例的變化來達到“……錄之”的目的,就其書法常例中已經(jīng)包含有“恩錄之”、“危錄之”等意義。據(jù)筆者統(tǒng)計何休解詁中約有二十二例“錄之例”以常例的方式呈現(xiàn),為了便于理解,對比兩條略做分析:
1.(隱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赗。
何注:月者,為內(nèi)恩錄之。
2.(成八年)秋,七月,天子使召伯來錫公命。
何注:月者,例也,為魯喜錄之。
通過以上兩例,可以看出記錄時間一致,皆是書月,何注也皆是根據(jù)“月”解詁其“恩錄之”、“喜錄之”等。結合隱元年的何注和徐疏可知:月者,為內(nèi)恩錄之也。若王使人來,則書月,表為內(nèi)恩錄。若諸侯使人來,即不月。以示諸侯比於王者輕,會葬皆同此例。可見,此處的“錄之例”展示方式是蘊于常例中,常例書法已經(jīng)包含此意,不需改變書法方式來彰顯“……錄之”的目的。鑒于常例呈現(xiàn)“錄之例”的數(shù)量較多,就不一一列舉。
(二)以變例呈現(xiàn)
通過筆者分析,何休解詁中約有四十九例“錄之例”是以變例的方式呈現(xiàn)?,F(xiàn)就其兩例簡要分析:
1.(隱十年)冬,十月,壬午,齊人、鄭人入盛。
何休注:日者,盛,魯同姓,於隱篇再見入者,明當憂錄之。
2.(隱十有一年)秋,七月,壬午,公及齊侯、鄭伯入許。
何休注:日者,危錄隱公也,為弟守國,不尚推讓,數(shù)行不義,皇天降災,諂臣進謀,終不覺悟。又復構怨入許,危亡之釁,外內(nèi)并生,故危錄之。
觀察以上兩例可知,何休解詁其為“憂錄之”和“危錄之”。通過對書法的觀察可知,這里兩處基本一致:時、月、日,同樣是屬于“入”的情況。據(jù)“(隱二年)夏,五月,莒人入向?!边@一條經(jīng)文,何休注:“入例時,傷害多則月?!庇纱丝芍颂巸衫叭搿睍战詾樽兝液涡萦须S文注其為了發(fā)揮“憂錄之”、“危錄之”而書日。
(三)不以例呈現(xiàn)
探討了以上兩種“錄之例”的呈現(xiàn)方式,根據(jù)筆者不成熟的分析,認為還有一種不以例的方式呈現(xiàn)。就僅是依據(jù)經(jīng)文中具體的字義或傳文發(fā)問所展現(xiàn)出這種“……錄之”的含義,因為這種現(xiàn)象較少且具有特殊性,所以并不涉及例的情況。據(jù)筆者統(tǒng)計僅寥寥數(shù)例,不過作為一種呈現(xiàn)方式,依然要謹慎分析。以下就其兩例做具體闡述,如:
1.(文十有三年)世室屋壞。
何休注:言屋者重宗廟,詳錄之。
2.(昭十有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
傳:孛者何?彗星也?!?/p>
何休注:三孛皆發(fā)問者,或言入,或言于,或言方,嫌為孛異,猶問錄之。
據(jù)以上所列舉的兩例,可以看出何休解詁為“詳錄之”和“問錄之”。第一條這里的詳錄之,其在經(jīng)文中的展現(xiàn)是通過“屋”,因為屋涉及到宗廟,因而對這個事情進行詳細的記錄。按現(xiàn)實性考慮對《春秋》中這種記法完全可以理解,中國古代以至于現(xiàn)如今對宗族祖廟思想都是很重視的。第二條是關于災異的問題,這里涉及的是異。此處是通過傳文的發(fā)問,為了別嫌明,故而猶問錄之。顯然,此處兩例“錄之例”的呈現(xiàn)方式既非常例又非變例,因此在這里單獨闡釋。
三、錄之例所彰顯的微言大義
(一)親親尚質(zhì)、親親相隱
據(jù)桓公十一年,鄭忽出奔衛(wèi)?!秱鳌罚骸啊洞呵铩?,伯子男一也?!薄督庠b》云:“《春秋》改周之文,從殷之質(zhì),合伯子男為一?!跽咂穑员馗馁|(zhì)文者,為承衰亂,救人之失也。天道本下,親親而質(zhì)省;地道敬上,尊尊而文煩?!庇纱丝芍洞呵铩窊p文從質(zhì)。那么就“錄之例”的書法,具體分析如何體現(xiàn)親親尚質(zhì)、親親相隱的大義。
1.(隱二年)冬,十月,伯姬歸于紀。
何休注:婦人生以父母為家,嫁以夫為家,故謂嫁曰歸。明有二歸之道。書者,父母恩錄之也。禮,男之將取,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女之將嫁,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內(nèi)女歸例月,恩錄之。
2.(莊十有二年)十有二年,春,王三月,紀叔姬歸于酅。
何休注:來歸不書,書歸酅者,痛其國滅無所歸也。酅不系齊者,時齊聽后五廟,故國之,起有五廟存也。月者,恩錄之。
3.(僖九年)秋,七月,乙酉,伯姬卒。
何休注:不以殤禮降也。許嫁卒者,當為諸侯夫人,有即貴之漸,猶俠卒也。日者,恩尤重於未命大夫,故從諸侯夫人例。
4.(文十有五年)十有二月,齊人來歸子叔姬。
何休注:孔子曰:“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彼猿绺缸又H也。言齊人不以棄歸為文者,令與敖同文相發(fā)明。叔姬于文公為姊妹,言父母者,時文公母在,明孝子當申母恩也。月者,閔錄之,從無罪例。
以上四條經(jīng)文皆涉及(魯女)內(nèi)女的情況,何休解詁根據(jù)書法的不同,體現(xiàn)了“恩錄之”、“閔錄之”的具體現(xiàn)象,那么這些現(xiàn)象的根據(jù)在何處?!洞呵铩吠豸?,因此以內(nèi)女為貴,故歸例月,以示與其他諸侯女作區(qū)分,即使魯國替天子主嫁女,其歸仍不書月。根據(jù)記錄內(nèi)女例月體現(xiàn)恩錄之,至于為何要恩錄,則是其重親親的思想在主導著。上文中齊人來歸子叔姬,根據(jù)前文可知子叔姬本是有罪,但依然歸書月從無罪錄,可見因親親相隱,不忍言棄歸,故閔錄之。這一書法通過何休解詁的記錄情感,來表達親親的思想。
(二)尊禮重德、褒善重賢
《春秋》托魯為王,試圖建立一套理想的政治制度,這個所謂的理想制度包含一系列尊卑、等級、秩序等。尊禮重德、褒善重賢是實現(xiàn)這一政治制度的重要手段,同時也是這一制度的優(yōu)越性的彰顯。下面結合《春秋》中的具體錄之例,探究如何彰顯這種思想。
1.(僖十年)十年,春,王正月,公如齊。
何休注:月者,僖公本齊所立,桓公德衰見叛,獨能念恩朝事之,故善錄之。
2.(僖十有五年)十有五年,春,王正月,公如齊。
何休注:月者,善公既能念恩,尊事齊桓,又合古五年一朝之義,故錄之。
3.(僖三十有三年)冬,十月,公如齊。
何休注:月者,善公念齊恩及子孫。
以上三條關于“公如齊”的記錄,何休以“善錄之”、“故錄之”來解詁,那么所善者何,又為何故錄之。這三條經(jīng)文的記載皆是針對僖公如齊而言,結合《春秋》的前后經(jīng)傳可知,僖公本在齊國的幫助下立為國君的,所以僖公屢到齊國以表感謝和依禮拜訪。也就是說僖公的這種行為是被作為善來記錄的,這一記錄態(tài)度背后體現(xiàn)《春秋》對尊禮重德思想的推崇。又根據(jù)春秋常事不書的特點,而“(僖公十五年)十有五年,春,王正月,公如齊?!贝藯l本可以作為五年一朝的常事略去不書,但這里為了表明僖公依禮如齊而書,何休注“故錄之”??鬃釉唬骸皶?,辭之復,嗚呼,不可不察,其中必有美者焉。”由此可見,“故錄之”、“善錄之”都是有其要發(fā)揮的義理所在。又如:
4.(莊十有九年)秋,公子結媵陳人之婦于鄄,遂及齊侯、宋公盟。
何休注:公子結出竟,遭齊、宋欲深謀伐魯,故專矯君命而與之盟,除國家之難,全百姓之命,故善而詳錄之。
5.(成八年)衛(wèi)人來媵。
何休注:伯姬以賢聞諸侯,諸侯爭欲媵之,故善而詳錄之。
此兩條皆是關于“善而詳錄之”的情況。第一條涉及大夫“遂”的問題,《春秋》一向主張大夫無遂事,此條屬于變例。這里之所以善而詳錄之,跟褒善重賢的義理是分不開的。也就說大夫在面對國家、百姓和君主命令之間,是可以權衡利弊的。如同公羊學所贊許的“祭仲行權”一樣,認為在危急的情況下國重君輕。何休解詁的“詳錄之”就蘊含一種態(tài)度,即是對善、賢的認同贊許,權力與至善良行之間的一種張力。第二條也是《春秋》書法中的一條變例,就一般情況“媵”不錄的,但這里因為伯姬賢,故善而詳錄之。所以通過文辭詳略來表現(xiàn)微言大義是《春秋》不容忽視的特征,這里的詳錄之則主要凸顯出《春秋》重賢的思想。
(三)尊王尊君、誅篡討亂
結合史實可以看到,春秋時期禮崩樂壞,臣弒君,子弒父,邪說暴行盛行。面對這樣的背景,孔子作《春秋》。《孟子·滕文公章句下》曰:“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笨梢姟洞呵铩芬粫瑢y臣賊子有極大的抨擊,然而就其現(xiàn)實性考慮到“上以諱尊隆恩,下以辟害容身”,故不可直言書之。因此,孔子只能寄托于一字褒貶之中,以至于后人讀《春秋》要以例會義。以下具體分析孔子如何塑造這一政治制度,就“錄之例”而言,如何實現(xiàn)其尊王尊君、誅篡討論的思想。
1.(桓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
何休注:本所以書莊公生者,感隱、桓之禍生於無正,故喜有正,而不以世子正稱書者,明欲以正見無正,疾惡桓公。日者,喜錄之。
2.(成十有八年)宋魚石復入于彭城。
何休注:不書叛者,楚為魚石伐宋取彭城以封之。本受于楚,非得于宋,故舉伐於上,起其意也。楚以封魚石,復本系于宋。言復入者,不與楚專封,故從犯君錄之。
3.(襄二十有五年)秋,八月,已巳,諸侯同盟于重丘。
何休注:會盟再出,不舉重者,起諸侯欲誅崔杼,故詳錄之。
此三條經(jīng)傳,分別以“喜錄之”、“從犯君錄之”和“詳錄之”的解詁之辭,從正反面反映出“錄之例”所要彰顯的微言大義。第一條通過莊公出生的歡喜君子大居正,反襯出對隱、桓之禍的痛惜,從而引出對桓公弒君的疾惡。此“喜錄之”的背后透露出對君子大居正的推崇,對得位不正、篡弒行為的貶斥,從而從側面反映出尊君的思想。第二條則是從正面直接書魚石“復入”(出無惡,入有惡)來展現(xiàn)不與楚專封,何休解詁把楚此行為記為“從犯君錄之”。這則是直接展現(xiàn)出要尊王尊君、誅篡討亂,楚無權專封,僭越天子自封諸侯罪大,故以罪錄之。至于第三條,通過變例(會盟再出,不舉重者)來展現(xiàn)諸侯會盟之意在于誅齊國亂臣賊子崔杼,其用詳錄之來記錄,變常例(書重者)為變例(既書會又書盟)來展示。可見此一詳錄同樣值得推敲,背后蘊藏《春秋》誅篡討亂之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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