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水滸傳》中的粗俗語承載大量的文化內(nèi)涵。面對中西方在宗教文化、社會文化、生態(tài)文化、語言文化、物質(zhì)文化五個方面的巨大差異,賽珍珠譯本和沙博理譯本關(guān)注譯文的可接受度和文化傳播的必要性,靈活采取意譯、省譯、異化及直譯+意譯等方法,對《水滸傳》中的粗俗語進行了跨文化翻譯,較為準確地傳達了原著的意蘊,且語言簡潔形象、生動有趣。
關(guān)鍵詞:《水滸傳》;粗俗語;文化差異;翻譯
中圖分類號:H315.9;I046 ?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05-0095-03
粗俗語是指粗野庸俗的談吐,罵人的話,常含侮辱性,聽來不悅。粗俗語能夠表達出說話者憤怒、驚訝、詛咒、嘲諷、歡喜、強調(diào)等多樣化的感情色彩,體現(xiàn)罵人者的身份、背景、情緒、性格等。文學(xué)作品中的粗俗語屢見不鮮,即使是那些經(jīng)典的雅文學(xué)中,也有俗文化的身影。將粗俗語運用得最出彩的要數(shù)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滸傳》,書中那些俠肝義膽的英雄好漢們大都是俗文化的身體力行者,文中充滿各式各樣的謾罵詛咒,有李逵的粗野魯莽之罵,有魯達的豪爽大氣之罵,有閻婆惜的刁鉆潑辣之罵,有潘金蓮的霸道狡辯之罵,更有雷橫母親的驚天動地之罵……這些謾罵粗俗之語既表達了說話者的感情色彩,又展示了中國特有的民族文化。
《水滸傳》至今已有四個英譯本,其中美國學(xué)者賽珍珠于1933年出版的《All Men Are Brothers》(以下簡稱賽譯本)和美裔漢學(xué)家沙博理于1980年出版的《Outlaws of the Marsh》(以下簡稱沙譯本)最為譯界和讀者認可。兩位譯者都本著尊重《水滸傳》原著的原則,基于各自對中國文化的不同理解,對其中的粗俗語進行了極力再現(xiàn),透露出譯者對中西方文化精髓的獨立探索。美國翻譯家尤金·奈達在《語言、文化與翻譯》中將翻譯的文化差異分為宗教文化、社會文化、語言文化、生態(tài)文化和物質(zhì)文化五大類[1]。本文從這五類文化差異入手,對比分析賽譯本和沙譯本對《水滸傳》中粗俗語所采用的翻譯方法和策略。
一、宗教文化的翻譯
宗教是一種特殊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現(xiàn)象,表現(xiàn)為精神道德和行為教化。中西方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形成了不同的宗教文化。在西方,基督教為其文化留下了清晰的烙印,使英語散發(fā)著濃郁的基督教氣息,例如一些與宗教有關(guān)的粗俗語,God damn it?。ㄌ鞖⒌模?、What the devil?(見鬼)、Hell(該死)、Gosh(天吶)等。而在中國,“儒道釋”三教合一的信仰早已和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相融合,不知不覺地內(nèi)化到每一個中國人的思想深處[2]?!端疂G傳》中有許多與儒教、道教和佛教相關(guān)的粗俗語,如“魔君”“母夜叉”“魍魎”“混沌”“鬼”等。中西方宗教信仰的不同導(dǎo)致了宗教文化的差異,使得一些粗俗語在譯入語中無法獲得對應(yīng)。對此,賽譯本和沙譯本做出了不同的應(yīng)對。
例1:人都喚他做“母夜叉”孫二娘[3]。(第二十七回)
賽譯本:Every-one calls her Mother Of Devils[4].
沙譯本:Shes known as Sun the Witch[5].
“母夜叉”在佛經(jīng)典籍中是一個橫行霸道、吃人兒女的女夜叉神,最后在佛的引導(dǎo)下悔過自新、遁入佛門。民間話語中的“母夜叉”特指身手敏捷、食人傷人的女惡鬼?!端疂G傳》中用“母夜叉”來作為孫二娘的綽號,形容她粗野兇悍。由于基督教文化中沒有這樣的傳說,對于這個綽號,賽珍珠和沙博理都采用了意譯的方法。沙博理把“母夜叉”翻譯成了“Sun the Witch(孫女巫)”。但是,會施蠱術(shù)的女巫不等同于作惡多端的女魔頭,此譯偏離了原著的含義。賽珍珠將其譯成了“Mother of Devils(惡魔的母親)”,雖然還是沒有準確譯出“母夜叉”的文化聯(lián)想,但也算是傳達出這個詞表達的兇惡之意,相對沙譯本而言,其語言更為形象生動。
二、社會文化的翻譯
社會文化是某一群體所處社會的上層建筑、風(fēng)俗習(xí)慣、價值觀念、文學(xué)藝術(shù)等文化現(xiàn)象的總稱,具有地域性、民族性和集團性的特點。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形成了等級森嚴的宗族制度、君主政治和父權(quán)觀念,衍生出許多咒罵對方、辱沒祖先、顛倒人倫、欺君叛主、道德敗壞的粗俗語。《水滸傳》中有錯用親屬稱謂的“老爺”“老娘”、反映尊卑貴賤的“廝”“婊子”“奴才”、指出破壞人倫規(guī)范的“直娘賊”等粗俗語?!拔鞣缴鐣s沒有如此嚴格的等級制度,英語中等級稱謂詞貧乏,且指代模糊,”[6]這使得《水滸傳》中的一些關(guān)于社會文化差異的粗俗語在英語中沒有與之相對應(yīng)的表達。對于這種情況,兩譯本一般采取意譯或省譯的翻譯方法。
例2:你這廝吃了豹子心、大蟲膽,也不敢來攪亂老爺?shù)牡缆穂3]?。ǖ谌嘶兀?/p>
賽譯本:You—even though you have eaten a leopards heart and a tigers gall still you shall not come and disturb this lords way[4]!
沙譯本:Have you eaten a panther's heart or a tigers gall that you dare mess up my business[5]?
這是張順罵李逵的話?!袄蠣敗笔桥f時對官紳或有權(quán)勢人的稱呼,普通人用其自稱則有抬高自己貶低他人之意。英語中沒有這種尊己卑人的詞匯表達。賽珍珠采用意譯法將其譯成“l(fā)ord(上帝、大人、閣下)”,這個詞雖然沒有貶低對方的辱罵之意,但也能使讀者感覺到說話者對自己身份的抬高,在沒有更合適的表達之時,這種翻譯也不失為一種選擇。而沙博理直接將其跳過,翻譯成人稱代詞“my”,省去了“老爺”這個詞的獨特內(nèi)涵,降低了譯文中辱罵的感情色彩。
三、生態(tài)文化的翻譯
俗話說:“十里不同風(fēng),百里不同俗?!辈煌拿褡彘L期生活在不同的地理區(qū)域,受不同的氣候條件、自然資源、動植物等生態(tài)環(huán)境影響,形成了具有鮮明地域特征的民族文化,即生態(tài)文化。語言是文化的產(chǎn)物,文化的發(fā)展和演變影響語言或詞匯的更替,這就出現(xiàn)了“我有你無”或“詞有意無”的情況。就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的動物而言,不同民族對動物的喜好各不相同,對于一些與動物有關(guān)的粗俗語,各民族表現(xiàn)出了截然不同的意義聯(lián)想和感情色彩?!端疂G傳》中有許多將人貶為動物的粗俗語,如“畜生”“驢”“鴨”“蠢蟲”“豬狗”“猴子”“沒腳蟹”等。這些粗俗語在不同的語言背景下表達出形形色色的文化意象。譬如“鴨”在漢文化中除了指一種善游泳的家禽之外,還可罵人。“鴨”在一些方言中特指妻子有外遇的男人。而英語中的duck(鴨子)沒有這種字面以外的隱含信息。賽珍珠和沙博理都采用了意譯的方法,傳達出了“鴨”的內(nèi)在含義。
例3:武大道:“我的老婆又不偷漢子,我如何是鴨?”[3](第二十五回)
賽譯本:My wife does not steal men and how can I be a duck,which is to call me a cuckold[4]?
沙譯本:My wife doesnt sleep with other men.Why are you calling me a cuckold duck[5]?
鑒于“鴨”的特殊含義,兩譯本都沒有選用直譯的方法,譯者的處理策略可謂英雄所見略同。賽珍珠先將“鴨”直譯成duck,但她預(yù)料到這樣翻譯會使西方讀者不知所云,所以她又補充道:“which is to call me a cuckold(叫我妻子有外遇的男人)”,這種直譯加意譯的方法能讓讀者既理解譯文,又獲知漢語中的“鴨”是對其妻有外遇者的稱呼。沙博理將其譯為“cuckold duck(妻子有外遇的鴨子)”,意思傳達到了,而且語言簡潔、生動有趣。所以對于“鴨”的翻譯兩譯本都盡力忠實原著,使讀者見識到了漢語的奇妙有趣,同時又不妨礙理解譯文,可以說是兩全其美。
四、語言文化的翻譯
漢語和英語是兩種具有不同文化特色的語言,漢語屬于漢藏語系,英語屬于印歐語系;漢語重意合,英語重形合;漢語講究重復(fù)對仗,追求韻律美,英語講究簡潔連貫,避免詞匯重復(fù)和語義重疊。漢語中的成語、諺語,歇后語、粗俗語這些獨具特色的語言賦有濃厚的漢語言文化特色,翻譯時,語句的字面意思是可以傳達的,但是語言文字的語音、詞匯、句法和風(fēng)格等文化特色卻很難再現(xiàn)?!端疂G傳》中的粗俗語包含有很多俗語、成語、俏皮話等,給翻譯工作帶來了巨大的挑戰(zhàn),兩譯本譯出了與原著迥然不同的語言風(fēng)格。
例4:閻婆笑道:“胡言亂語,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聽,且只顧吃酒?!盵3](第二十一回)
賽譯本:They pass their wind thus in empty words and, Sir, you must not listen to them[4].
沙譯本:Just empty farts!Dont listen to them.Now, lets drink[5].
在我國燦爛的歷史文化寶庫中,有許多言簡意賅、朗朗上口的成語和俗語,凝結(jié)著深刻的生活智慧,粗俗語就是其中之代表?!昂詠y語,放屁辣臊”,由兩對四字詞組成,句法相同,意思相近,對偶順口,有增強氣勢的作用。漢語中的“放屁”是罵人的話,比喻說話沒有根據(jù)或不合情理、胡說八道,但是英語中的放屁沒有這種含義。兩譯本秉承忠實原著的原則,采用了異化的翻譯方法,賽珍珠將其直譯成了“pass wind(放屁)”,為防止讀者誤解,她又加上了“in empty words(用空話)”,將原文的意思傳達到了。沙博理譯成“empty farts(放空屁)”,只譯出了放屁的生理意思,并沒有給出胡言亂語的意思,但是讀者根據(jù)上下文也許可以猜出這里的fart有胡說的含義。盡管如此,兩譯本卻都沒有譯出漢語洗練精粹、妙趣橫生的語言美感,意境與原著完全不同,讀者的閱讀體驗也大相徑庭。
五、物質(zhì)文化的翻譯
由于各民族不同的生活方式和地域限制,在吃穿住用行方面會產(chǎn)生不同的物質(zhì)產(chǎn)品,同一種物質(zhì)在不同文化中所代表的意義可能大不同,這些都是物質(zhì)文化的體現(xiàn)。比如中國的中藥、白酒、筷子、餃子等物品,西方國家就沒有,也就沒有對應(yīng)的語言表達,翻譯時只能采取直譯、音譯、借譯、省譯等方法。《水滸傳》中將人比作物品的粗俗語有“糊突桶”“喪門”“混沌濁物”等,在不同的語境中比英語中的相關(guān)物質(zhì)多出了文化聯(lián)想,且看兩位譯者如何翻譯。
例5: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樹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氣[3]?。ǖ诙幕兀?/p>
賽譯本:Look at that three inches of shin and bone I have! Only three parts like a man he is and seven parts like a devil!Such ill luck I have[4]!
沙譯本:With the one Ive got Im cursed for good.Three Inches of Mulberry Bark—three-tenths man and seven-tenths monster.What .lthy luck[5]!
此句是潘金蓮對武大郎外貌的評價,“三寸丁谷樹皮”,短短六個字,以物喻人,形容武大郎長得矮小丑陋且皮膚粗糙多斑,表達了說話者藐視厭惡的感情色彩,生動形象而不失趣味??上в⑽闹袥]有相似的表達,賽譯本將其譯為“three inches of shin and bone(三英寸的脛骨和骨頭)”,雖然傳達出了武大郎的腿短矮小,卻遺失了對其丑陋的描寫,也體現(xiàn)不出原著想要表現(xiàn)的比喻形象和感情色彩。沙博理將其譯成“Three Inches of Mulberry Bark(三英寸的桑樹皮)”比喻形象傳神,再現(xiàn)了原著對武大郎外貌的描寫,表達出幾乎與原文相似的輕蔑的感情色彩和厭惡的語氣語調(diào),而且語言精煉有力,較符合源語的語言特色。
六、結(jié)語
粗俗語因特殊的語言風(fēng)格且承載大量的文化內(nèi)涵成為翻譯中的一大難題。譯者作為文化交流的紐帶,翻譯時要對其做到靈活處理,但這種靈活并不是無的放矢,而是要建立在對中國的民族文化和英美國家的語言文化有深厚了解的基礎(chǔ)之上,關(guān)注譯文的可讀性和跨文化交際的目的,在求同存異中將中國文化準確翻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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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施耐庵,羅貫中.水滸傳[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7.
[4]施耐庵,羅貫中.水滸傳[M].賽珍珠,譯.New York:Moyer Bell,2006.
[5]施耐庵,羅貫中.水滸傳[M].沙博理,譯.北京:外文出版社,2006.
[6]栗宏.從中英文化差異視角探析《紅樓夢》兩個英譯本中罵詈語的翻譯[J].焦作師范高等專科學(xué)校學(xué)報,2013(3).
作者簡介:薛蓉蓉(1980—),女,漢族,山西大同人,山西大同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文化對比與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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