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嵐熙
《地鐵義警》
(Subway Vigilante)
導演 | 斯凱·博格曼
語言 | 英語
《地鐵義警》是網(wǎng)飛系列紀錄片《真實犯罪劇集:媒體審視》中的一部。故事發(fā)生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紐約。這也正是紐約治安極為混亂的時期,城市瀕臨破產(chǎn),街頭犯罪頻發(fā),而警察數(shù)量不足,市民普遍缺乏安全感。人們在地鐵上經(jīng)常受到襲擊、搶劫和毆打。直到有一天,一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引爆了這一切。
這個男人叫本哈特·哥茨。他早年畢業(yè)于紐約大學并取得核工程學位,當時在經(jīng)營一家電器測試和維修事務所,生活并不富裕,每天搭乘地鐵上下班。1984年12月22日,哥茨在曼哈頓下城的二號線車上被四個年輕人圍住,向他要5美元用用。據(jù)哥茨后來說,自己當時正在煩惱項目上的事,聽罷站起來一邊說“我給你們每人5美元”,一邊掏出手槍射擊。射擊造成四人受傷,其中一人因被擊中脊椎而癱瘓。哥茨也在槍響后逃逸。13天后,他向警方自首。然而在這短短的13天中,他已名揚紐約。
那個時候的紐約,社會秩序相當失序。人們稱之為“美國的謀殺之都”。尤其地鐵更是紐約的“地獄”,平均每天會發(fā)生38起刑事案件。由于糟糕的治安環(huán)境,公眾對在地鐵中行俠仗義的行為反而很認可。該案曝出后,媒體紛紛將該名男子描述為“虎膽(death wish)槍手”?!都~約郵報》的記者史蒂夫·鄧利維更是送了他一個響亮的綽號:“地鐵義警(subway vigilante)”。這個稱號傳得如此之廣,甚至連紐約市長也這樣稱呼他。一時間,有關(guān)他的傳說沸沸揚揚——有人開玩笑將其與蜘蛛俠、閃電俠并列,稱其為地鐵游俠。
其實這個時期,在地鐵上進行巡邏,維持秩序的另有其人。他們戴紅色貝雷帽,穿白色上衣,通常是強壯的青年。他們自稱“守護天使”,在各列車廂“行俠仗義”。紀錄片找到了守護天使的創(chuàng)始人柯蒂斯·斯利瓦。他說:“1979年,這座城市瀕臨破產(chǎn),當時沒有地鐵警察,于是我成立了守護天使安全巡邏隊。我們會冒著生命危險在地鐵上保護受威脅的人。大部分警察認為我們是戴著紅色貝雷帽的‘痔瘡,但是他們又找不到足夠多的痔瘡藥對付我們,于是放任我們自生自滅?!鄙踔廉斒刈o天使抓到一個持刀搶劫者,試圖將其“扭送法辦”時,警察卻連守護天使隊員一起扣了下來。
守護天使視“地鐵義警”為同伴,全力游說政府赦免他的刑事責任。一時間,戴紅色貝雷帽的年輕人除了在地鐵上與警察爭奪地盤,還開始舉行街頭游行。他們表示,那些搶劫哥茨的小混混他們都熟悉,這些人常年在二號線搶劫,都有過犯罪記錄。警方這時候也表示,在這些小混混上衣的口袋里找到了磨尖了的螺絲刀。這一說法進一步讓公眾相信,這位地鐵義警做的是行俠仗義之事。加上13天過去,警方毫無線索,加劇了人們對這個形象的神秘想象。因此,當1984年12月31日,哥茨現(xiàn)身自首后,公眾是很有些驚訝的:這是一個文弱的、穿白襯衫、戴眼鏡的37歲白人男子。他淺色頭發(fā),樣貌普通,甚至連談吐都不算激烈?!斑@不是我們心目中的那個地鐵義警?!卑l(fā)明這個詞的史蒂夫·鄧利維說道。
紀錄片展示了哥茨接受訊問的錄像視頻。他向警方說明,自己曾經(jīng)被幾個黑人小混混搶劫過。“他們故意襲擊我的膝蓋。他們沒有武器。要讓你殘廢,不一定要用武器。他們企圖把我推向玻璃門。如果有人想殺我,我不在乎,但我不想被打成殘廢?!备绱南蚓浇忉屪约簽槭裁丛诩~約街頭總是感到恐懼時說。
但警方并不以為然,仍打算起訴哥茨謀殺未遂罪和故意傷害罪。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市民近乎瘋狂地支持這個犯罪嫌疑人。各個市民組織都在舉行籌款,為他爭取保釋和辯護資金,馬克·貝克律師為其出庭辯護——他還和同事有這樣的討論:誰接到這個案子,誰就擁有了世紀之案。接到這樣的案子,這是律師的夢想。
此外,全國步槍協(xié)會也在推動法律修改。當時在紐約申領(lǐng)持槍牌照是非常困難的,哥茨也申請了,但并沒能獲得——但是為了自衛(wèi),他還是在其他州買了槍,帶到了紐約。全國步槍協(xié)會在報紙上鋪天蓋地地宣傳觀點,提出守法公民有保護自己的權(quán)利?!白柚箟娜俗鲪旱姆绞?,就是讓好人手中有槍”——當時報紙的標題經(jīng)常如是。然而對此,里根總統(tǒng)并不認同。他說:“人人擅自執(zhí)法,那么文明會面臨崩潰?!?/p>
1987年4月27日,對哥茨的審判正式開始。此前頗費周折的是陪審團成員的選任。由于案情家喻戶曉,想要找對此案一無所知的局外人非常困難。有意思的是,控辯雙方都共同有傾向性地選擇了有過在地鐵被襲擊體驗的人。辯方希望他們對哥茨感同身受。控方則希望能問陪審團這樣的問題:既然你們也有過這樣的境遇,為什么當時你沒有反抗,而哥茨為什么被允許有這樣槍擊的權(quán)利?可以說,檢方的這一判斷最終影響了案情的走向:那些人雖然當下不曾反抗,但每個人卻期待著有人能為他出頭,維護正義和秩序,這個人現(xiàn)在正在被告席上受審。
庭審交鋒開始。檢察官滿心以為勝券在握。因為哥茨在訊問中承認,自己在開槍時,并不完全是“自衛(wèi)”。甚至大言不慚地表示,我就是要收拾這些家伙。要不是沒子彈了,我會一直開槍。兩名搶劫者的槍傷在胸部,另外兩名則在背后,說明是背對著哥茨時被擊中,很可能正在逃跑。哥茨自己描述的細節(jié)更令人大跌眼鏡。四人中一名青年叫達雷爾·卡貝,哥茨第一槍沒擊中他的要害。之后,看著已經(jīng)倒地的卡貝,哥茨竟然說:“你好像沒什么事,再來一槍?!弊罱K導致卡貝脊椎受傷下身癱瘓。這幾乎要致命的第二槍,也成為他被控謀殺的重要證據(jù)。
對此,律師的抗辯策略是,將哥茨在訊問時說的話極力證明為“一種想法,而非真正的事實”。貝克律師拒絕讓哥茨在庭上接受交叉訊問。他認為“哥茨的精神狀態(tài)可能支撐不過20秒的交叉訊問”。無論是“再來一槍”,還是“會一直開槍”都不過是他在被搶劫之后、加上此前陰影的應激反應(相當于被人欺負之后,人們在腦海中給自己的重演機會)。關(guān)鍵還是要看證人所證實的情況。有趣的是,幾乎所有證人——其中大半還是由檢察官提供——都表示,槍聲是密集、不間斷地響了四五聲,而不是分兩個階段出現(xiàn)。律師成功動搖了陪審團對于哥茨被訊問時自己對言辭的確信,守住了關(guān)鍵的一分。
最重要的一場庭審時,守護天使們也登場了。律師請幾位守護天使上來扮演當天四個搶劫者。守護天使則派上了幾個身材壯碩和表情兇狠的黑人成員,咄咄逼人和眼露兇光。盡管一言不發(fā),但肢體語言足以讓陪審團驚慌失措。律師很成功地讓哥茨當日如何受四人圍攻而“被迫還擊”的情景重現(xiàn)。法官看來對此饒有興趣,不但讓這一重現(xiàn)繼續(xù),還要求“搶劫者”走幾步,看一下當時哥茨這個“瘦弱文氣、戴金絲眼鏡、核工程專業(yè)畢業(yè)生、電器測試和維修業(yè)主”,能做出什么反抗或別的選擇。檢方對此十分不滿,當庭向法庭提出抗議,認為這會誤導陪審團的判斷。然而為時已晚,陪審團成員眼中已經(jīng)大多帶有恐懼,以及對于自己曾受過的地鐵搶劫的代入感。
最終,1987年6月16日,陪審團宣布,謀殺未遂罪和故意傷害罪均不成立。但是非法持有槍支罪仍然成立,判處哥茨有期徒刑一年,罰款5000美元。消息一出,守護天使和支持哥茨的市民們?nèi)夹老踩艨?。哥茨也放棄上訴,接受服刑。
有意思的是,本片導演并沒有“一邊倒”地描述這個故事。他將鏡頭給到了四個搶劫者。特別是終身癱瘓的卡貝,其母親表情憤怒而絕望。黑人平權(quán)組織也走上街頭,聲稱陪審團是因為搶劫者是四個黑人、哥茨是白人才做出這一判決。他們還質(zhì)疑,陪審團中只有兩名黑人,這個構(gòu)成顯然會“造成不公和種族歧視”。
這股情緒轉(zhuǎn)化為了對哥茨的民事訴訟??ㄘ惼鹪V了哥茨,索賠5000萬美元。哥茨這次沒有那樣好的運氣。他的一些言辭被曝光,證明他對卡貝等人充滿攻擊心理。例如,“如果我當時開槍是打死了他們,對社會來說也許反而是件好事……那個癱瘓的人嗎?我認為對他母親來說,當時沒生下他就好了”。他還講過多次“黑鬼”“社會毒素”之類的話。加上庭內(nèi)庭外的施壓,哥茨輸?shù)袅嗣袷略V訟。法庭判其賠償卡貝4000萬美元——而哥茨全部財產(chǎn)僅25萬美元,還在這幾場訴訟中消耗殆盡。不久他宣布破產(chǎn),卡貝并沒有拿到什么賠償。
然而這場訴訟并非沒有意義,它一定程度上平復了黑人平權(quán)組織的怒火。代表卡貝求償?shù)穆蓭熢阽R頭前表示:“這是告訴那些人,不能因為有所謂的地鐵義警案例在先,你們就可以隨意開槍擊傷黑人。否則,要你們賠到破產(chǎn)?!薄睹咳招侣劇返纳缯摻K以四個大字標題總結(jié)了這場全民鬧?。骸癗o Hero. Never was.”沒有英雄。從未有過。這也是紀錄片《地鐵義警》的高明之處,把這一事件置于多方視角之下,或許才能看得更為清楚。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