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瑩,周文革
(湖南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湘潭 411201)
自文化部提出 “一帶一路” 文化發(fā)展行動計劃以來,典籍外譯已成為近年來翻譯研究和實踐的熱點,且多與翻譯技術(shù)(如語料庫、云平臺)相結(jié)合。這些研究多從跨文化視角切入,考察文學經(jīng)典(主要是哲學思想、中華典籍)翻譯活動在對外傳播中的效果[1]20。
談到 “典籍外譯” ,不可避免地會提及《大中華文庫》重大譯介工程。該項目自開展以來, “學界有不少肯定性的評論,但也有學者提出不同的看法,認為這套書的出版未能有效地起到對外譯介中國文化的目的”[2]13。許多典籍作品被辛辛苦苦翻譯出來后,并沒有在國外引起多大的反響,更有甚者,最后只在國內(nèi)發(fā)行,被學者戲稱為 “出口轉(zhuǎn)內(nèi)銷” 產(chǎn)品[3]6,屬于一種 “自娛自樂” 的行為。由此可見, “一帶一路” 雖然給典籍外譯帶來了巨大機遇,但是典籍要走出國門仍然任重道遠。
翻譯研究者應當從多個角度去尋找擺脫這一困境的出路,其中包括重審譯文,找出值得改進的地方。筆者在研究《大中華文庫》的《茶經(jīng)》英譯本時,發(fā)現(xiàn)了許多困擾著譯者的 “陷阱”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 “假朋友” 現(xiàn)象。
“假朋友” 一詞源于法語 “faux amis” ,譯成英語為 “False Friends” ,屬于詞源學上的概念。Newmark從語言干擾的層面說明了 “假朋友” 既是譯者最為棘手的問題,也給語言學習者造成了困擾[4]162。譯者或語言學習者在受到語言干擾的時候會對眼前的詞語產(chǎn)生新的印象,從而導致相同語系的語言中出 現(xiàn) “假朋 友” 。Domínguez 和Nerlich 認為 互 為 “假朋友” 的兩個詞語在形式和含義上看似相同或相似,實則卻截然不同[5]1834;而Nida將 “假朋友” 定義為看似相同實則不同的外來詞或同源詞[6]157。
國內(nèi)也有學者對 “假朋友” 下過定義。陳宏薇認為 “假朋友” 是 “除了詞義相符的詞語之外, 漢英兩種語言間看似相同, 實則有別的假詞義相符詞語”[7]102。王曉輝則指出, “假朋友” 就是在字面意義、語義結(jié)構(gòu)上相似或相同,但含義卻截然不同的詞匯或表達方式[8]86??傊?, “假朋友” 這一概念里面涉及到一對不同語言文化背景下的詞匯或詞組,兩者形式相似,含義卻不同。
從不同的角度可以將 “假朋友” 分為幾種不同的類型,其中有兩種分法最為常見:一是根據(jù)語義將 “假朋友” 分成完全 “假朋友” (total False Friends) 和 部 分 “ 假 朋 友” (partial False Friends);二是根據(jù)表達形式將 “假朋友” 分成詞匯 “假朋友” 、習語 “假朋友” 和表達 “假朋友” 。
Nicholls 指出, “假朋友” 是兩種或多種語言中出現(xiàn)的一對詞語,看似非常相似,但在含義上有不同程度的差別[9]1。因此,從語義這個層面上來看, “假朋友” 可以分為完全 “假朋友” 和部分 “假朋友” 。田傳茂以科技翻譯為出發(fā)點,認為完全 “假朋友” 指的是 “整個詞和詞組的意思都不在字面,而是別有所指” ,而出現(xiàn)完全 “假朋友” 是因為 “普通詞語被賦予某種或某些專業(yè)含義從而成為多義詞”[10]57。例如,在英譯漢的科技翻譯中, “hole” 的意思不是 “洞” ,而是 “井眼” ; “裸眼” 應該譯成 “open hole” ,而不是 “naked eye” 。部分 “假朋友” 與完全 “假朋友” 相對,即 “英語復合詞中的一部分并非表達字面意義,而是別有內(nèi)涵”[10]57。例如 “drillpipe” 應該譯成 “鉆桿” ,而不是 “鉆管” ; “驢頭” 應該譯成 “horsehead” ,而不是 “donkeyhead” 。
此外, “假朋友” 按照表達形式可以分為詞匯 “假朋友” (lexical False Friends)、習語 “假朋友” (idiomatic False Friends)和表達 “假朋友” (False Friends in expression)。
顧名思義,詞匯層面的 “假朋友” ,是指一對形式上看似相同、含義上卻相去甚遠的詞,這種 “假朋友” 在日常生活中最為常見。例如 “green hand” 指的是 “新手” 而不是 “綠手” ,因為英國輪船往往刷綠色的油漆,而一個不熟練的油漆工在刷漆的時候會雙手沾滿綠色的油漆。習語 “假朋友” 是從詞匯 “假朋友” 這一大概念衍生出來的,嚴格來說屬于詞匯 “假朋友” 的一部分。埃及艾因·夏姆斯大學(Ain Shams University)學者Ahmed Seddik Al-Wahy 指出,習語 “假朋友” 就是指在兩種語言中字面含義相同,但習語意義或社會語言學和文體特征不同的一對固定短語[11]104。比如英語習語 “an apple of love” 指的不是 “愛情之果” ,而是 “西紅柿” ; “writing on the wall” 應譯成 “不祥之兆” ,而非 “大字報” 。表達層面的 “假朋友” 指的是:在兩種語言中兩個完整的句子從字面上看貌似對應,實則是截然不同的兩句話。如 “It has been 4 years since I smoked” ,說話者表示自己已經(jīng)戒煙四年了; “It can't be less interesting” ,這是說話者在表達抱怨和不滿。
“假朋友” 這一現(xiàn)象廣泛存在于翻譯中,尤其存在于典籍翻譯中。鐘書能曾探討了《論語》中 “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這句話的翻譯[12]106。他在分析十種譯文時,發(fā)現(xiàn)有譯文出現(xiàn)了詞匯 “假朋友” ,如有人將 “君子” 譯成 “wise and good man” ,將 “小知” 譯 成 “l(fā)ittle matters” 或 “small matters” ,以及將 “小人” 譯成 “the small man” 或 “a fool” 等;也有的譯文出現(xiàn)了表達 “假朋友” ,例如將 “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譯成 “the superior man cannot be known by small things, but he may be known by being entrusted with important concerns” 。鐘書能指出,在中華典籍翻譯過程中,造成 “假朋友” 現(xiàn)象的根源之一是 “望文生義”[12]108,而 “譯者平時的百科知識積累不夠以及‘不留心’” 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因此,他呼吁譯者 “夯實自身語言水平” , “加強百科知識的建構(gòu)” 。
典籍翻譯往往要經(jīng)歷從語內(nèi)翻譯到語際翻譯兩個階段,即將復雜難懂的文言文轉(zhuǎn)化為簡單直白的白話文,再將白話文轉(zhuǎn)化為英語或其他國家的語言。不管是語際翻譯還是語內(nèi)翻譯,首先要厘清源語的內(nèi)涵(inside meaning),否則就容易發(fā)生死譯、硬譯以及錯譯[12]105,掉入 “假朋友” 的陷阱。
早在漢代時期,茶葉就經(jīng)由絲綢之路傳入了西方,但是《茶經(jīng)》在西方的傳播時間卻相對較晚。1559 年,威尼斯作家Giovan Battista Ramusio[13]在其作品Delle Navigazioni e dei Viaggi中介紹了中國的茶葉及《茶經(jīng)》。這是《茶經(jīng)》在西方的首次亮相。隨后,《茶經(jīng)》先后被譯成了捷克語版Lu Jü : Kniha o ?aji[14]、意大利語版本Lu Yu: IL CANONE DEL Tè[15]、法 語 版 本Le Classique Du The Par Lu Yu[16]以及俄語等多個語種。
《茶經(jīng)》的英譯本相對較少,主要有William Ukers[17]在其茶學著作All About Tea中第二章的節(jié)譯、 Francis Ross Carpenter[18]所譯的The Classic of Tea:Origin & Rituals全譯 本、林語堂[19]在其著作《古文小品譯英》中的節(jié)譯以及大連外國語大學姜欣、姜怡[20]二人合譯的The Classic of Tea全譯本等四個英譯版本。
《茶經(jīng)》英譯本中隱藏著許多 “假朋友” 。若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地理知識、日常生活等諸方面缺乏深入了解,就會造成個別地方表意不明,造成誤譯、錯譯,從而掉入 “假朋友” 的陷阱。下面就以William Ukers 翻譯的All About Tea與姜欣、姜怡翻譯的The Classic of Tea兩個英譯版本為例,從詞匯、習語和表達三個層面來探究《茶經(jīng)》英譯中的 “假朋友” 現(xiàn)象。
《茶經(jīng)》英譯中最常見的 “假朋友” 當屬詞匯 “假朋友” 。由于《茶經(jīng)》問世已久,許多詞匯的含義從古至今發(fā)生了變化,如果僅僅按照字面意思而忽略時代背景,就會造成誤譯。
例1: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間。
Tea is generally plucked during March,April, or May.[17]17
The second, third and fourth months of the lunar year are a proper time for almost all sorts of tea to get harvested.[20]15
在例1 中,人們對月份的翻譯容易出現(xiàn)詞匯層面的 “假朋友” 。中華民國在1912 年1 月1 日開國時才正式接受公歷,而典籍里面出現(xiàn)的月份都應該按照中國傳統(tǒng)歷法農(nóng)歷來計算。上面的兩種譯文的譯者均注意到了這個問題:Ukers 為了避免直譯造成的誤差,將原文中的 “二月、三月、四月” 通通往后推遲了一個月,譯成了三月(March)、四月(April)和五月(May);而姜欣、姜怡二人將其意譯成 “農(nóng)歷的二月、三月和四月” (the second, third and fourth months of the lunar year)。相比之下,筆者更偏向于后者,因為農(nóng)歷與公歷之間不能簡單地以減去一個月來推算,而且后者的譯法對于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推動傳統(tǒng)文化走出國門更有幫助。
此外,《茶經(jīng)》里面還大量介紹了煮茶時所用的器皿。
例2:釜:用唇口者。
A pan with broad brim should be used.[17]16
Fu is a kind of parching wok with a smooth bending edge.[20]9
“釜” 指的是專門用來煮茶的鍋, “用唇口者” 是指制茶的鍋的鍋口一定要有唇邊。Ukers 用 “pan” 來翻譯 “釜” ,其實是有失偏頗的,因為 “pan” 給人一種 “平底鍋” 的印象,而 “釜” 與平底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烹飪器具。姜欣、姜怡為了避免這一問題,在難以找到現(xiàn)代英語中與 “釜” 字相對應的單詞時,選擇了音譯加注的方式,將其譯成 “Fu is a kind of parching wok” (釜是一種烘烤時所用的鍋),由此更加精準地傳達出了 “釜” 字的內(nèi)涵。
有的情況下,詞匯 “假朋友” 產(chǎn)生的原因與歷史文化背景無關(guān),而與上下文有關(guān)。
例3:茶有千萬狀。
There are a thousand different appearances of tea leaves.[17]17
The surface of caked tea could take on thousands of different looks.[20]15
根據(jù)上下文的相關(guān)信息,將例3 中的 “茶” 譯成 “caked tea” 更加準確。因為,這句話緊跟著上文介紹茶葉加工的流程 “晴,采之、蒸之、搗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 ,從文章框架來看,這句話介紹的是 “茶之干矣” 之后茶葉的樣子,只有這樣理解,下文的各種對 “狀” 的描寫才成立。如果簡單理解為 “tea leaves” ,則讓讀者分不清到底是加工前的茶葉還是加工后的茶葉,而且也使得上下文分割開來了。因此, “tea leaves” 與 “茶” 實則也是一對詞匯層面的 “假朋友” 。
除此之外,《茶經(jīng)》英譯中還有不少詞匯層面的 “假朋友” ,這就要求譯者在翻譯這些詞匯的時候不能一味按照字面上的來譯,而應該考慮當時的歷史文化背景以及上下文相關(guān)信息,對這些詞匯仔細斟酌。
習語是一個寬泛的概念,包括成語、俗語、熟語、格言、歇后語、諺語、俚語、行話等。習語層面的 “假朋友” 在《茶經(jīng)》英譯本中也有相應的體現(xiàn),如表達地理位置的行話。
例4:其巴山峽川有兩人合抱者。
The tea plants which grow on the hill and the by the streams of Pa Shan [in the province of Szcchwan] are sometimes so big that it takes two men to encircle them with their arms.[17]15
In the eastern area of Sichuan and western part of Hubei, a kind of gigantic arboreal tea plant can be found, which takes two persons with extended arms to encompass its trunk.[20]3
“巴山” 并不是一個單獨的山脈,而是綿延四川、甘肅、陜西、湖北等四省邊境山地的總稱。 “巴山峽川” 指的是湖北、陜西、重慶、四川合圍的一個區(qū)域,東起奉節(jié),西至宜賓,北接漢中。Ukers 將 “巴山” 這一廣泛的地理概念理解為一座單獨的名叫 “巴山” 的大山, “峽川” 理解成了 “巴山” 山里的峽谷和河流,明顯屬于習語 “假朋友” 。而姜欣、姜怡把它翻譯為 “in the eastern area of Sichuan and western part of Hubei” (四川東部和湖北西部地區(qū)),相比之下,其地理范圍就要廣大得多,對原文的理解也更加到位。
除了表示地理位置的行話之外,《茶經(jīng)》原文中還有一些容易造成習語 “假朋友” 的成語。
例5:若熱渴、凝悶、腦疼、目澀、四肢乏、百節(jié)不舒,聊四五啜,與醍醐、甘露抗衡也。
When feeling hot, thirsty, depressed,suffering from headache, eye-ache, fatigue of the four limbs, or pains in the joints,one should drink tea only, four or five times. The beverage is like dark red wine and sweet dew.[17]15
Ailment symptoms such as pyrexia thirsty, anxiety, fidgets, headache, blurry eyes, weak limbs and stark joints, etc.could all be relieved with a few cups of tea, whose effectiveness and efficiency are by no means less than that of the legendary amrita or nectar.[20]7
“聊四五啜” 是略微喝上幾口的意思,屬于用數(shù)詞表達虛指,這在漢語成語里很常見,如 “百里挑一” ,旨在營造出一種比喻、夸張的效果。在兩個英譯本中,姜欣、姜怡能夠用 “a few cups of” 將 “四” 和 “五” 這兩個數(shù)詞虛化,而Ukers 則未能表達出虛指的含義。因此,可以說 “one should drink tea only, four or five times” 與 “聊四五啜” 成了一對習語 “假朋友” 。
通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倘若譯者不具備深厚的文化知識,在翻譯文化色彩濃厚的習語時,就容易陷入習語層面 “假朋友” 的陷阱。
通過對比分析《茶經(jīng)》源語文本以及兩個英譯本發(fā)現(xiàn),兩個英譯本中均出現(xiàn)了表達層面的 “假朋友” 。
例6:陽崖陰林,紫者上,綠者次;筍者上,牙者次;葉卷上,葉舒次。
Of those to be found growing on cliffs exposed to the sun or in a shady forest, the dark brown leaves are best, the green leaves are of the next quality, the new shoots are better than buds, and the curled leaves[tips] are better than the uncurled ones.[17]15
The sunny side of a hill usually yields superior tea, especially when the plants can nestle in the shade of taller trees. When it comes to the attribute of color, purple tea leaves are generally more valuable than those in green. As for the foliage shapes,buds resembling bamboo shoot overmatch foliaceous ones, and unopened leaves excel stretched ones.[20]5
生長在向陽的幽谷或懸崖上的茶樹受日照較多,而生長在林蔭覆蓋下的茶樹茶多酚類物質(zhì)也多,兩個環(huán)境因素相加導致了葉綠素相對減少,進而形成紫芽變異,因此說 “紫者上,綠者次” 。茶葉嫩芽因光線充足,茶芽節(jié)間變長,外形細長好似筍一般,因此說 “筍者上,牙者次” 。葉面舒展說明近期雨水充沛,茶葉生長過快,因此說 “葉卷上,葉舒次” 。這三個層面上的比較是在 “陽崖陰林” 這個大的前提下展開的, “陽崖陰林” 則是指 “生長在向陽山坡并有林木遮陽(的茶樹)” 。Ukers 的譯文將 “陽崖陰林” 理解成了兩個分開的概念(on cliffs exposed to the sun or in a shady forest),而姜欣、姜怡將 “陽崖陰林” 這一概念與后面的內(nèi)容割裂了。從源語文本分析, “陽崖陰林” 應該做整句話的地點狀語來理解,而不應該單獨成句。綜上,兩個版本的譯文均與源語文本產(chǎn)生了表達層面的 “假朋友” 。
此外,還有一些描述煮茶器具的話語在翻譯時,也很容易產(chǎn)生表達 “假朋友” 。
例7:筥以竹織之,高一尺二寸,徑闊七寸?;蛴锰?,作木楦如筥形織之,六出圓眼,其底、蓋若筣篋,口鑠之。
A basket one foot two inches in height and seven inches in diameter is made of bamboo. Sometimes a container is made of rattans in the shape of a circular basket with hexagonal holes.[17]17-18
The charcoal basket calledjuis usually woven with bamboo straps, 1.2 feet in height and seven inches in diameter. It may also be made of wooden shims. First of all, the shims are trussed to form a basket-shaped case, which then is enclosed with a rattanbraided sheet in hexagonal patterns. Such a basket looks like a nice wicker suitcase,the edges of its lid being decoratively overhanded.[20]21
整句話應譯為 “筥是用竹子編成的,高一尺二寸,直徑七寸。或者先按照筥的形狀做一個木制的模架,再用竹藤編織,編的時候要將中間留出六角形的圓眼,底部和蓋子的編法與小竹箱(底部和蓋子)的編法一致,底口及蓋口均向內(nèi)收?!?Ukers 的英譯本里缺少了 “作木楦如筥形織之” “其底、蓋若筣篋,口鑠之” 等幾處信息。姜欣、姜怡的英譯本也出現(xiàn)了理解上的偏差:該譯本的最后一句是從整體的形狀來理解 “其底、蓋若筣篋” 的,但原文是將兩者底、蓋的編織方法作比較; “口鑠之” 也是指的底口及蓋口的編織方法(即向內(nèi)收),而不是指 “沿口處用鎖邊裝飾” (the edges of its lid being decoratively overhanded)。由此可以看出,兩個英譯本中均有表達層面的 “假朋友” 。
在研究兩個版本的《茶經(jīng)》英譯本時,或多或少都可以發(fā)現(xiàn) “假朋友” 的蹤跡。由此可見, “假朋友” 這一現(xiàn)象的確廣泛存在于典籍外譯中,值得譯者重視。
Domínguez 和Nerlich 曾 指出,有些詞 語 可 以通過各種語言變化機制拓展其原有的定義[5]1834。通過分析英語和西班牙語中的 “ 假朋友” ,Domínguez 認 為 隱 喻 擴 大(metaphorical amplification)和語義改善(semantic amelioration)是造成 “假朋友” 的主要原因[21]426;而Peter Lang認為,為了適應說話者的需求和社會文化背景,語言必須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22]13,因此,有些詞語在不同語言中的含義開始相同,后來隨著時間推移發(fā)生了變化。
成昭偉、張思永從主觀和客觀兩個層面上探討了造成 “假朋友” 的原因,認為主觀原因包括 “主體語言能力較差” 和 “主體在翻譯實踐或外語使用中望文生義” 這兩個方面,而客觀原因主要是因為兩種語言中存在 “形同義異” 的情況[23]2。郭亞銀認為借詞和造詞的過程中會產(chǎn)生 “假朋友” ,而直譯和字對字翻譯也是需要考慮的因素[24]52。王曉輝則從中西方思維差異以及中西方文化差異(包括生態(tài)文化、語言文化、宗教文化、物質(zhì)文化和社會文化)兩大方面分析了 “假朋友” 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8]88。
通過對《茶經(jīng)》英譯中三種類型的 “假朋友” 進行分析,筆者歸納出了典籍外譯中 “假朋友” 產(chǎn)生的三個重要原因:
一是認知發(fā)生了變化。由于我國歷史悠久,歷朝歷代對同一事物的認知會發(fā)生或多或少的變化。上述例1 中對月份的表達和例4 中的地理知識 “巴山峽川” ,雖然都是有關(guān)日期和地理位置等最基本的表達,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相同的事物涵義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在翻譯典籍的時候,倘若按照現(xiàn)在的認知去理解,就可能會掉入 “假朋友” 的陷阱。這就要求譯者跳出現(xiàn)有的思維認知,從彼時的時代背景出發(fā)去思考個別表達的含義。
二是整體把握不足。文言文的特點之一就是行文簡練,其簡練體現(xiàn)在對單音節(jié)詞的運用和省略上,如省略主語、賓語、謂語、介詞等。無論是對文言文進行語內(nèi)翻譯還是語際翻譯,若將其分割成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句子,而未能根據(jù)上下文來仔細思考個別字詞的含義,就很容易造成理解上的偏差,如例3 中的 “茶” 字,根據(jù)上下文的內(nèi)容可以推斷出是茶餅而非茶葉。鑒于此,就要求譯者不僅要具備高超的英語素養(yǎng)和表達能力,還必須具有深厚的文言文理解功底。
三是專業(yè)知識薄弱。翻譯某些專業(yè)領(lǐng)域的典籍,譯者須具備相關(guān)的專業(yè)知識。 例如,《茶經(jīng)》里面有大量煮茶飲茶的器皿(如例2 中的 “釜” )、烹茶方法、采制方法、茶的種類、飲茶風俗等方面的專有術(shù)語,若譯者不具備相關(guān)的文化知識,不采用正確的翻譯方法,就很難將這些概念正確地表述出來。正如《論語》的譯者必須了解儒家文化,翻譯《齊民要術(shù)》的譯者必須熟悉農(nóng)學技術(shù),翻譯《水經(jīng)注》的譯者必須對地理知識了然于心,專業(yè)性強的典籍應該由具備專業(yè)知識的譯者來翻譯。
除了上面提及到的三個原因之外,歷史文化、思維習慣、語言能力等其他因素也是造成 “假朋友” 現(xiàn)象的重要原因。
目前,許多學者正在苦苦尋找一條典籍外譯的最佳出路。賈文波曾指出典籍外譯的出路無非有兩條:一是走 “林語堂的‘改頭換面’之路” ,即將晦澀難懂的典籍用英語的思維習慣和表達方式翻譯成英語讀者所喜聞樂見的通俗之作;二是 “中西合璧” ,即西方漢學家和中國學者 “聯(lián)手共譯” ,優(yōu)勢互補,以此來譯好中華典籍[25]61。兩條道路相比而言,筆者更傾向于后者。林語堂的 “改頭換面” 之路固然可以保證譯著在西方收獲大量的讀者,但是在迫切需要 “文化輸出” “文化自強” 的今天,這種一味迎合西方讀者而丟掉中華典籍蘊意的做法,無益于中華典籍及傳統(tǒng)文化走向世界。但是就《茶經(jīng)》而言,若要由漢學家來翻譯,那此人必定要精通中華傳統(tǒng)茶文化,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與中國學者配合,高質(zhì)高效地完成翻譯。
筆者認為還有第三條出路。黃國文[26]64曾以《論語》英譯為例,指出典籍翻譯的特點之一,就是通常要經(jīng)過語內(nèi)翻譯(intralingual translation)和語際翻譯(interlingual translation)兩個階段,即在翻譯的時候先將文言文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再將現(xiàn)代漢語譯成英語或其他國家的語言。鑒于典籍外譯必經(jīng)的這兩個過程,筆者認為,精通古典書籍的漢語學者與精通外語翻譯的外語譯者應強強聯(lián)手,由前者做好語內(nèi)翻譯,為后者的語際翻譯打好基礎(chǔ)。在處理 “假朋友” 這一問題上,負責語內(nèi)翻譯的漢語學者尋找原文中的 “假朋友” ,負責語際翻譯的外語譯者則借由各種翻譯技巧鏟除 “假朋友” 。語內(nèi)翻譯和語際翻譯兩個過程分工明確、配合得當,便可以高效地完成典籍外譯。這就對負責語際翻譯的外語譯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除了精通某門外語,能夠?qū)⒌浼凑Z文本按照該語言讀者的思維習慣翻譯成地道的外語譯文之外,還得精通翻譯,采用不同的翻譯方法,如音譯、轉(zhuǎn)譯、直譯加注等方式靈活處理源語文本中的 “假朋友” 。
與現(xiàn)當代文學相比,中華典籍創(chuàng)作時間久遠,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和語言表達,在翻譯的過程中會出現(xiàn)大量的 “假朋友” ,若不加以注意,就算是擁有相同文化背景的本國譯者也會陷入 “假朋友” 的陷阱。翻譯中的 “假朋友” 既損害了中華典籍翻譯的質(zhì)量,也影響了一些著名譯者在讀者中應有的嚴謹形象[12]105。
針對 “假朋友” 這一現(xiàn)象,筆者認為最好的應對之策是 “強強聯(lián)手” ,精通古典書籍的漢語學者與精通外語翻譯的外語譯者各施其職,合力做好典籍外譯工作。我國應加強對本國外語翻譯人才的培養(yǎng),提高典籍翻譯團隊的整體素質(zhì),讓典籍外譯的工作乘著 “一帶一路” 東風,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國門,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