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藝蕾
(河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石家莊 050024)
永貞革新是一場影響深遠的政治革新運動,對中唐時期的政治和文學都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權德輿是德宗、憲宗時期的重要政治人物,也是貞元、元和之際的文壇盟主。在永貞革新開展之際,他在文壇上已經(jīng)聲名顯赫,在政壇上又以禮部侍郎知貢舉。政治和文學的雙重身份使他為搢紳羽儀,對當時的文人、士子具有一定的導向性,因此探究權德輿與永貞黨人的關系就很有必要。
有關權德輿與永貞黨人的關系,兩《唐書》《資治通鑒》《順宗實錄》諸書記載的十分簡略,兩者的關系也沒有一定之論。另外,這些史料帶有很強的誘導性。如《舊唐書》中“貞元十七年冬,以本官知禮部貢舉。來年,真拜侍郎,凡三歲掌貢士,至今號為得人。轉戶部侍郎?!盵1]p4003模糊了權德輿知貢舉的時間,且刻意突出其在永貞革新失敗后“重用”的升遷經(jīng)歷。另《順宗實錄》載:“戊子,以禮部侍郎權德輿為戶部侍郎,以倉部郎中判度支陳諫為河中少尹。伾、叔文之黨于是始去?!盵2]p2925會讓人誤以為權德輿擔任戶部侍郎一職與永貞革新黨的去勢存在某種關聯(lián)①這只是一個時間節(jié)點,承接的是陳諫的官職轉遷一事?!顿Y治通鑒》卷第二百三十六:“己丑,以倉部郎中、判度支案陳諫為河中少尹;伾、叔文之黨至是始去?!本湍軌蛘f明一定的問題。。
其次,關于權德輿與永貞黨人的關系問題,前人雖曾發(fā)表過一些零星的見解,但都沒有專門論述這個問題,而是作為結論的話語出現(xiàn)。如查屏球、齊曉玉等人,對于這個問題都有所論列②査屏球在《唐學與唐詩》一書中有言:“權德輿并不在永貞集團之列”;齊曉玉《論權德輿文壇盟主地位的確立》一文中亦提到“權德輿在永貞革新中屬于比較中立的一派”、“完全不屬于永貞革新派的人”。。從兩人的論述來看,權德輿獨立于永貞集團之外甚至有些反感革新黨人這一觀點已經(jīng)成為共識。筆者通過梳理前人的觀點,并從思想、交游等多個角度重新考察權德輿與永貞黨人的關系,發(fā)現(xiàn)他不僅不反對永貞黨人,還積極參與到革新運動中去。
權德輿與永貞黨人表面看起來是對立的,主要在于其無黨無讎的性格特征與永貞革新集團浮躁激進的風格相差甚遠。但對其思想進行深入剖析,會發(fā)現(xiàn)兩者之間高度契合,權德輿有認同永貞黨人的思想基礎。
從表面看,權德輿無黨無讎的性格與王叔文集團急功近利的處事風格格格不入。韓愈在《唐故相權公墓碑》評價他“無黨無讎,舉世莫疵”[2]p2242,這句話確然是他為人和政治選擇上一個頗為貼切的寫照。而《舊唐書·王叔文傳》中說:“密結當代知名之士而欲僥幸速進者”[1]p3734,可見王叔文集團多為浮躁激進的人。兩者在這一方面存在巨大的差異,有學者從這點出發(fā)認為權德輿獨立于永貞革新集團之外。但是,他們忽略了這個評價的后面一句是“人所憚為,公勇為之”[2]p2242,權德輿的無黨無讎并不代表他沒有政治判斷,可以容忍政治中奸人作惡。相反,他有著強烈的是非之心。貞元八年,權德輿對破壞朝政的裴延齡十分反感,沒有顧忌德宗皇帝對他的喜愛,勇于上書揭露其罪行。永貞革新在歷史上一直都被認為是小人竊權、擾亂國政的行為,王叔文等人也被認作小人、奸人,韓愈對其頗有微詞,正史也對其頗多非議。而永貞前后,權德輿卻對王叔文等“擾亂”朝政的人不置一詞,本身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①王紅霞在《權德輿及研究》一書指出:“貞元元年,對德宗寵幸的裴延齡力斥其奸邪,而對王叔文等人則無異議,這是值得注意的事情?!?。對這一現(xiàn)象有兩種解釋:一是權德輿在政治上逐漸圓滑;二是他并不認為永貞革新是擾亂朝政的行為。權德輿在后期政治中確實表現(xiàn)出圓滑的一面,他也曾因此罷相。但考察其在永貞年前后的事跡,發(fā)現(xiàn)此時他在政治立場上還是很堅定的。貞元十九年,面對京兆尹李實的威脅,權德輿內心頗為恐懼忌憚,但并沒有屈服,一直堅守自己的原則和立場;元和初年,又積極為討伐藩鎮(zhèn)出謀劃策,堅決反對王鍔入相,絲毫不懼殃及自身,因此沒道理在貞元末年因為明哲保身而不堅守政治立場。從這一點上看,權德輿與永貞黨人的關系很微妙。為了更深入地探究兩者的關系,下面從思想角度出發(fā)對其進一步闡釋。
權德輿沒有反對永貞黨人的政治立場和思想根源。這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他認同東南文化,不會因王叔文等人出身不正而非議;二是他在對待藩鎮(zhèn)的政治立場上與革新黨人一致,對改革樂見其成。永貞革新集團實際上是以東南文人為中心的政治集團②胡可先在《中唐政治與文學:以永貞革新為研究中心》一書中提出“永貞革新集團的形成,實際上是以東南文士為中心的政治集團的形成過程?!?,永貞革新集團的13個骨干人物中有8人,都不同程度的與東南地區(qū)發(fā)生關聯(lián)。核心人物如王叔文、王伾、陸質、凌準都是吳越之士,柳宗元、劉禹錫、呂溫、陳諫是安史之亂后南遷吳越者,也存在一小部分吳越之外的人士如韋執(zhí)誼,他們經(jīng)常因出身遭受打擊。而考察權德輿的生平,發(fā)現(xiàn)其與吳越之地羈絆甚深,對東南文化有很深的認同感。他本身也屬于安史之亂后南遷吳越者,父親權皋因預見到安祿山要謀反,用詐死的方式逃亡南方,并在丹徒定居,后又遷居到丹陽。兩地都在今江蘇省境內,屬于東南文化圈。在這一段時期,權德輿讀書漫游,與此地文人多有往來,對當?shù)匚幕彩终J同,故而其不會因地域原因而攻擊永貞革新黨人。再者,權德輿在藩鎮(zhèn)的問題上與永貞革新黨人觀點一致。永貞革新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打擊藩鎮(zhèn)勢力,從王叔文等人對待劉辟的態(tài)度就能說明情況。與永貞革新黨人一致,權德輿對藩鎮(zhèn)勢力也采取一種十分堅決的態(tài)度,且反復上表陳說。他不僅作《淮西招討事宜狀》《徐州事宜奏》《昭義軍事宜狀》《恒州招討事宜狀》等積極為解決藩鎮(zhèn)問題出謀劃策,還寫文章贊揚討伐藩鎮(zhèn)有貢獻者的事跡,如《賀劍南雅州大破蕃寇狀》《賀許州連理棠樹表》。另外,《新唐書·籓鎮(zhèn)鎮(zhèn)冀》中也保留了權德輿對待藩鎮(zhèn)問題的部分論談,從中也可窺見其對待藩鎮(zhèn)的強硬態(tài)度。因此從這兩方面看,權德輿不存在攻擊永貞革新的思想根源。
更為重要的是,權德輿還對作為永貞黨人思想基礎的新《春秋》學推崇備至,并且將其與改革之志聯(lián)系在一起。新《春秋》是永貞黨人的思想基礎,這已是學術界公認的觀點③詳見寇養(yǎng)厚《中唐新<春秋>學對柳宗元與永貞革新集團的影響》,《東岳論壇》,2000年第1期;齋木哲郎、曹峰《永貞革新與啖助、陸淳等春秋學派的關系——以大中之說為中心》,《西北師范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等。。而權德輿不僅“嗜《春秋》褒貶之學”[3]p461,還將其與科舉改革相結合,在這一點上與永貞革新可謂不謀而合。貞元十八年、十九年和二十一年權德輿作為禮部侍郎三知貢舉,這段時期為國家選拔的士人在后來相繼成為公卿、宰相,而他亦因此“號為得人”[1]p4003。這跟權德輿進行科舉改革密不可分,但他并不是第一個對科舉進行改革的人。之前知貢舉的高郢,就已經(jīng)開始對科舉進行改革?!杜f唐書·高郢傳》中稱:
凡九歲,拜禮部侍郎。時應進士舉者,多務朋游,馳逐聲名;每歲冬,州府薦送后,唯追奉宴集,罕肄其業(yè)。郢性剛正,尤嫉其風,既領職,拒絕請托,雖同列通熟,無敢言者。志在經(jīng)藝,??汲淘?。凡掌貢部三歲,進幽獨,抑浮華,朋濫之風,翕然一變。[1]p3976
可知高郢主要針對進士科進行改革,致力于革除朋黨之風和浮華之氣。權德輿的改革繼承高郢,但又有所發(fā)展。柳冕在《柳福州書》:“自頃有司試明經(jīng)……閣下因從容啟明主,稍革其弊,奏為二等。”[3]p626《新唐書》“取明經(jīng)初不限員”[4]p5077,可知權德輿對科舉內容的改革主要在于明經(jīng)科:
明經(jīng)問義,有幸中所記者,則書不停綴,令釋通其義,則墻面木偶,然遂列上第,末如之何?頃者參伍其問,令書釋意義,則于疏注之內,茍刪撮旨要,有數(shù)句而通者,昧其理而未盡;有數(shù)紙而黜者,雖未盡善,庶稍得之。至于來問明六經(jīng)之義,合先王之道,而不在于注疏者,雖今吏部學究一經(jīng)之科,每歲一人,猶慮其不能至也。[3]p628
他主張學習六經(jīng)不能拘泥于注疏,而應回歸本經(jīng)。這同啖助“傳已互失經(jīng)旨,注又不盡傳意,《春秋》之義,幾乎泯滅”[5]p4的新《春秋》學的思想基本一致。不僅如此,他還將這個思想滲透在其撰寫的策問里,其中尤以《春秋》策問最為突出,如:“魯史之文,先師用明於王道;漢武之代,左氏不列於學官。誠義例之可觀,終巫艷而多失?!盵3]p606。他對科舉內容的調整,也體現(xiàn)了改革的意識,會掀起社會學潮甚至是思潮的改變。綜上,權德輿既認同新《春秋》的思想,又存有改革的意愿,并將兩者融合在一起,這也與永貞黨人高度契合。
權德輿的思想在多個方面都與永貞革新黨人保持一致:兩者都認同東南文化、都反對藩鎮(zhèn)割據(jù)勢力、都推崇新《春秋》思想、都含有改革的意愿并將其付諸行動。當然并不是說思想上契合,他就一定認同永貞革新黨人。但多方面的相似,也不僅僅是一種巧合。除了思想方面,權德輿與永貞黨人的交游情況也同樣值得關注。
權德輿一生交游廣泛,好友眾多,且每個人的政治立場不盡相同。他與部分永貞革新黨人頗有淵源,但其交往背后的意義還沒有進行充分挖掘;他也確實與某些反對永貞革新的人士存在往來,但不應過度解讀。
互聯(lián)網(wǎng)和教育作為推進未來社會發(fā)展的兩大核心動力,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受教育者在未來社會的競爭力。醫(yī)學院校專業(yè)性強,專業(yè)課程培養(yǎng)占去學生學習的絕大部分時間,學習非專業(yè)的知識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為了培養(yǎng)出適合社會發(fā)展需要的復合型醫(yī)學專業(yè)人才,網(wǎng)絡教育無疑是一個很好地解決方式,既解決了時間問題又提供豐富的教育資源。讓醫(yī)學生在專業(yè)領域外獲取更多更廣的知識,做到醫(yī)學與人文融通,培養(yǎng)出更加優(yōu)秀的醫(yī)學人才。
首先,權德輿與柳宗元、劉禹錫相交甚厚。柳宗元在貞元八年向權德輿行卷,不久后又向其溫卷。在《上權德輿補闕溫卷決進退啟》里寫道:“進退無倚,宵不遑寐,乃訪于故人而咨度之。”[6]p910而這之后不久,柳宗元就考中進士,權德輿在其中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劉禹錫在《獻權舍人書》中稱:“禹錫在兒童時已蒙見器,終荷薦寵,始見知名。眾之指目,忝閣下門客,懼無以報稱,故厚自淬琢,靡遺分陰?!盵7]p248這是劉禹錫在進士及第后寫就的,文中直接宣稱自己為權德輿的門客,由此觀之他也受到了權德輿的汲引。值得注意的是,貞元末年,權德輿雖然與劉柳并無詩文書信往來,但存在共同的唱和活動?!柏懺拍甏?,將行東南,柳君宗元為之請”[2]p1582,柳宗元參加送別浮屠文暢的活動,永貞革新黨人呂溫作有《送文暢上人東游》一詩。而權德輿也作有同名詩,可看出他們的活動軌跡相近,存有往來的可能。貞元二十年,權德輿的好友劉公濟去世,他作《哭劉四尚書》一詩以傷之,而劉禹錫也有傷悼劉公濟的詩歌,即《許給事見示哭工部劉尚書詩因命同作》。令人尋味的是,劉公濟是劉禹錫的從叔,并且這首詩是在許給事的要求下而作。這個許給事為許孟容,也與權德輿相交甚厚,當時兩人并稱“權許”,可看出劉禹錫與權德輿也一直都有交集。所以,權氏與劉、柳的交往是比較持久,并不是如其他學者所說的后來沒有什么聯(lián)系。
其次,權德輿還與陸質(淳)有很深的淵源,其交往背后的意義不容忽視。陸質身份比較特殊,兩人之間的交游可能大有深意?!杜f唐書·陸質傳》中稱:
質有經(jīng)學,尤深于《春秋》,少師事趙匡,匡師啖助。助、匡皆為異儒,頗傳其學,由是知名。……順宗即位,質素與韋執(zhí)誼善,由是征為給事中、皇太子侍讀,仍改賜名質。[1]p4977
他在新《春秋》學方面有很深的成就,師從啖助,且與趙匡相交,是新《春秋》學思想的集大成者;又是永貞革新黨人的一員,與韋執(zhí)誼和王叔文黨人有很深的友誼,儼然是革新黨人的精神導師,將新《春秋》學與永貞革新兩者聯(lián)結到一起。陸質有自覺傳播《春秋》學思想的意識,通過著書和積極講學的方式實現(xiàn),永貞革新黨的呂溫、韓曄、韓泰、凌準都是他的弟子,柳宗元后來也拜在他的門下。查屏球在《唐學與唐詩》中指出:“陸質獻書并入侍東宮、永貞黨人接受與宣傳、權德輿科舉詩題,三事皆發(fā)生于貞元十二年至貞元二十一年這一段時間內”[8]p37,注意到這三件事情的微妙關系,但是他并沒有對其進行更深的考察。這三件事究竟只是時間上的巧合,還是存有某種內在的聯(lián)系,這需要對權德輿與陸質的關系做進一步考察。
另外,權德輿與賈耽的交往有過度解讀之嫌。貞元末年,權德輿與宰相賈耽的交往最引人注意,主要原因在于是年他為賈耽連上六表乞退。而史書多處明確記載賈耽反對永貞革新,如《舊唐書》“時王叔文用事,政出群小,耽惡其亂政,屢移病乞骸,不許”。[1]p3787從上很容易認為權德輿與反對革新人士在同一陣營,其連上六表的行為也被過分解讀。從《賈相公陳乞表》六表的內容來說,可知賈耽乞退的主要原因在于疾病,文中反復訴說“而臣齒發(fā)頹暮,疾恙嬰侵,筋骸日催,心力皆耗”、“臣以疾病所迫”、“臣殘年沉寂”[3]p665-668等,而他于本年十月病死,也正好印證了這一點。權德輿寫的《祭故賈魏公文》和《唐故尚書左仆射魏公賈尚書墓志銘》這兩篇文章提到賈耽“三朝告老,終不得請”[3]p775“奉綴衣之詔,公已感疾”“披病經(jīng)時”[3]p330,表明從德宗薨時他就染疾,患病已久,并不是如《舊唐書》《資治通鑒》所言“移病乞骸”“稱疾不出”,而是真的患病乞退;且賈耽告退時間橫跨三朝,早在貞元十四年權德輿就替他乞退,并且六表的寫作時間從貞元二十年十一月到永貞元年十月一日,其中從第四表開始王叔文黨人大勢已去,因此也不存在專門針對永貞黨人一說。值得注意的是,權德輿替友人上表乞退的事情經(jīng)常有之,連上六表的行為也不是首次所為,在貞元十二年就有寫《盧相公陳乞六表》,這一行為并無特殊含義。綜上,并不能因他與賈耽的交往判定其反對永貞黨人,過度解讀兩者的關系。不可否認的是,權德輿確實與某些反對永貞革新的人有所往來,但這都不足以影響到他的政治判斷。
通過全面地考察權德輿的交游情況,發(fā)現(xiàn)他不但與部分永貞革新黨人相交深厚,而且與永貞革新之間存在某種巧合。這種巧合究竟是無意為之還是別有深意,那就要通過考察陸質這條線索來進一步印證。
權德輿的科舉改革在時間上與永貞革新相差無幾,在內容上又都以新《春秋》學思想為基礎,加之這一舉措與永貞革新黨人陸質存在某種關聯(lián),可視為永貞革新的先導和有機組成部分。這一舉措在客觀上促進了永貞革新黨人內部的團結,為革新儲備了后續(xù)的人才力量,有利于革新運動的開展。
議者或引《春秋》禹不先鯀、湯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窋以為證,且湯與文武,皆太祖之後,理無所疑。至於禹不先鯀,安知說者非啟於太康之代,而左邱明因而記之耶?……至十一年又詔尚書省集議,有陸淳、宇文炫二狀,前后異同,有七家之說。[3]p456
雖然這段文字并不是專門對陸質和新《春秋》的論述,但可以看出權德輿對新《春秋》學的接受伴隨著與陸質的交往。據(jù)蔣寅考察,這篇奏議的題目“貞元十五年九月日中書舍人”結銜為后人妄增,寫作時間也并不在貞元十五年,而是貞元十九年[9]p689-690。而在此前后,正是權德輿將新《春秋》思想注入到科舉試題之際,也正是陸質用他的思想將永貞革新黨人團結在一起的時候。
權德輿對科舉內容的改革也與陸質有一定的關聯(lián)。貞元十九年,權德輿曾與多人參加韋賓客宅宴,并寫下《韋賓客宅宴集詩序》,里面提到“信州陸君”[3]p531,即陸質。可知陸質曾在本年歸過京,并與權德輿會面,這為兩者當面探討問題提供了空間上的可能。另外嚴國榮考察到,權德輿在貞元十九年除了與柳冕,還與陸質以文論取士之道,探討科舉內容的改革。[10]p26-31由此可知,權德輿對科舉內容的改革不僅間接受到陸質新《春秋》思想的影響,還和陸質的直接探討有關。權德輿的科舉改革從自發(fā)走向由陸質指導,發(fā)生在貞元十九年,直接影響了貞元二十一年的科舉試題。下面以他知貢舉這三年策進士問第一道為例:
問:六經(jīng)之後,百氏塞路,微言大義,浸以乖絕。使昧者耗日力以滅天理,去夷道而趨曲學,利誘於內,不能自還。……至於九流百家,論著利病,有可以輔經(jīng)術而施教化者,皆為別白書之。[3]p596(貞元十八年)
問:“漢廷董仲舒、公孫宏對策,言天人相與之際,而施於教化。韋元成、匡衡之論,以明經(jīng)至宰相封侯,皆本王道,以及人事。今雖以文以經(jīng),貴祿學者,而詞綺靡於景物,浸失古風;學因緣於記問,寧窮典義?!鼓苏\求,諸生母忽。[3]p605(貞元十九年)
問:古之善為政者,在得人而巳,在求理而巳?!秩m之宜,九品之法,或計戶以貢士,或限年以入官,事有可行,法有可采,制度當否?悉期指明。[3]p614(貞元二十一年)
綜合分析這三條策問,會發(fā)現(xiàn)它們存在一個遞進的關系。在貞元十八年、十九年是對新《春秋》學思想淺層次的呈現(xiàn),主要針對的是棄經(jīng)求傳現(xiàn)象的發(fā)問,學問和教化問題是中心。但在貞元二十一年已經(jīng)將新《春秋》學思想內化,上升到對制度層面的質疑和反思,重視發(fā)揮儒家教義對政治的干預作用。而這恰恰為本年的革新運動提供了理論上的合理性。那么陸質與權德輿的本次交往就大有深意。
權德輿的科舉改革是永貞革新的先導和有機組成部分。陸質與王叔文、韋執(zhí)誼等人素來親厚,《資治通鑒》貞元十九年“叔文因為太子言:‘某可為相,某可為將,幸異日用之?!芙Y翰林學士韋執(zhí)誼及當時朝士有名而求速進者陸淳、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定為死友?!盵11]p7603說明陸質在此時已加入王叔文集團,為之謀事。他可能注意到前兩年權德輿在科舉試題中受新《春秋》思想的影響,也就順勢利用這種影響力,為革新做準備。因此陸質在貞元十九年為權德輿科舉改革提供意見,很可能是一場謀劃,意在拉攏當時士人,為改革造勢。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原本科舉考試在正月、二月間舉行,因德宗駕崩,故而貞元二十一年的科舉推遲到三月才舉行。而三月正是陸質擔任太子侍讀之際,《資治通鑒》稱:“戊申,以給事中陸淳為太子侍讀,仍更名質。韋執(zhí)誼自以專權,恐太子不悅,故以質為侍讀,使?jié)撍盘右?,且解之?!盵11]p7615又根據(jù)《順宗實錄》:“古之所以教太子,必茂選師傅,以翼輔之。法于訓詞,而行其典禮,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是以教諭而成德也?!盵2]p2877可知太子侍讀這個職位非常重要,陸質在此時擔任這個職位有永貞革新集團的考量:想讓他借此潛伺太子的思想,獲得太子的認同。這說明革新黨人十分重視思想的引導。權德輿在本年知貢舉的具體時間也在三月,重視思想引導的革新黨人不可能讓革新黨派以外的人來選拔人才。這說明權德輿與永貞革新存在一定的關聯(lián),他也應是革新派的一員,他的科舉改革便是他參與革新的具體舉措。另一方面,權德輿的科舉改革無疑是擴散新《春秋》學影響力的重要途徑,會為永貞革新開展帶來多方面的影響:一是為永貞革新提供了理論上的合理性。新《春秋》學由私學走向官學,里面所包含的強烈的用世之心、改革之志以及反藩鎮(zhèn)意識會被人們普遍接受,為永貞革新的開展提供了理論支撐。二是促進永貞革新黨人內部的團結。人們?yōu)榱丝瓶汲晒?,就會自覺接受陸質的新《春秋》學思想,接受過程中不乏有人對其思想學術產(chǎn)生興趣,聚攏在其周圍。正是這種雙向的互動,導致了在權德輿主持科舉的同時段,永貞革新黨人也凝聚在一起。三是為革新提供了大量的后續(xù)力量。通過這次科考選拔出來的人才,普遍都接受了新《春秋》學的思想,以學干政,存有改革之志。如果革新能夠持續(xù)開展,這些士子將成為革新的后續(xù)力量。
從上文的探討可看出,權德輿并不反對永貞黨人,他在思想上充分認同永貞黨人,在實際交往中也與部分永貞黨人關系親厚。其中他與陸質的交往最為關鍵,陸質不僅是權德輿與革新運動連接的紐帶,還對他的思想以及科舉改革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權德輿科舉改革也間接促進永貞革新的開展:為革新提供了理論的支撐,促進了革新黨人內部的團結并培養(yǎng)了一大批革新的后續(xù)人才力量。這對權德輿研究與永貞革新研究都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