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師范大學法學院 貴州 貴陽 550025）

眾所周知，蘇格拉底在西方思想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這主要是由于蘇格拉底推動了古希臘哲學發(fā)生轉(zhuǎn)向，將研究重點集中在人本身和社會，開創(chuàng)了西方人文主義傳統(tǒng)，深刻影響了整個西方文明[1]。就蘇格拉底哲學思想轉(zhuǎn)變來看，它并非是從天而降的，而是有深厚的理論背景和深刻的思想根源的。由于蘇格拉底自身沒有留下任何著作，因而本文只得通過對其弟子的記錄資料及其他相關(guān)著作的分析方式，探討其哲學思想轉(zhuǎn)變的原因。

一、不同時期的蘇格拉底哲學思想

蘇格拉底被稱為政治哲學的創(chuàng)立者，他的哲學思想轉(zhuǎn)變同時推動了古希臘哲學發(fā)生轉(zhuǎn)向，即從自然哲學轉(zhuǎn)向政治哲學[2]。探究蘇格拉底哲學轉(zhuǎn)向的原因，我們首先要對蘇格拉底的前后期思想進行對比分析。研究蘇格拉底所必不可少的考察材料，按時間順序是：阿里斯托芬的喜??；柏拉圖的對話；色諾芬的著作。阿里斯托芬的喜劇《云》上演時蘇格拉底45歲，可知阿里斯托芬描述的主要是蘇格拉底早期的情況。而柏拉圖的對話作品中特別是《理想國》中描述的蘇格拉底是不同于阿里斯托芬的。兩者對于蘇格拉底人物的刻畫存在較大差別，但除了個人帶有的主觀立場外，更多的其實是人物的變化，換句話說，柏拉圖和阿里斯托芬分別描述的是不同時期的蘇格拉底。其中最重要的變化就是蘇格拉底的哲學轉(zhuǎn)向，阿里斯托芬筆下的是前期研究自然哲學的蘇格拉底，柏拉圖筆下的是轉(zhuǎn)向研究政治哲學的蘇格拉底。因而本文從這兩類材料出發(fā)對比分析，探究蘇格拉底哲學轉(zhuǎn)向。

首先我們來分析阿里斯托芬的喜劇，《云》是最早記述與蘇格拉底言行有關(guān)的史料。阿里斯托芬所描述的蘇格拉底不關(guān)心現(xiàn)實中的人、不關(guān)心政治事務，是一個仰望云端，深究宇宙天體的自然哲學家。因而在《云》中描述蘇格拉底經(jīng)常是將自己懸掛在半空中來思考高深的哲學問題，這其實是阿里斯托芬對蘇格拉底的嘲弄[3]。他把蘇格拉底刻畫成一個“探索天上地下一切事物，并使弱的論證變強”的人。他的這一描述指出，當時的蘇格拉底研究自然，特別是天空，目光只集中在自然事物、自然規(guī)律，以理性追求事物的本質(zhì)和起源，崇尚絕對的自由，并將人等同于和物質(zhì)一樣的自然物，只遵循自然法則，而不再擁有人類所特有的人性法則。雖然阿里斯托芬對蘇格拉底本身的刻畫帶有一定的個人色彩和偏頗，但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前蘇格拉底的哲學研究狀態(tài)。而且事實上，就當時的歷史條件來說，自然科學非常原始、樸素。那個時候還沒有后來自然科學的實驗和理論的工具，他們的研究觀察常常帶有很大的想象甚至是幻想成分，因而他們的某些具體學說，常常不需要很多學習時間就可以被那些哲學家、科學家等人懷疑、甚至被推翻，對于經(jīng)常看見的自然現(xiàn)象，還可能被普通的人懷疑，所以多數(shù)自然哲學家對“天體”這個遙遠的領(lǐng)域抱有很大的興趣，其原因就如同中國俗話說的“畫鬼容易畫人難”那樣，這個領(lǐng)域?qū)τ诋敃r的人來說，是不容易進行實踐的檢驗的，從而可以較長時間保持自己的學說。同時，從《云》中描述可以看到，蘇格拉底對于人的稱呼是“朝生暮死的人”，從側(cè)面反映了以前蘇格拉底為代表的自然哲學認為人是短暫的、變化的，并不是自然哲學所追求的永恒的東西，因而并不在意對于人、人類社會的研究。而與之相對應的天空、宇宙，始終不變的運轉(zhuǎn)，這一特性讓自然哲學認為對宇宙研究才能接近永恒。這也是為什么前蘇格拉底所代表的自然哲學的研究領(lǐng)域集中在天上的原因，同時也揭示自然哲學作為導向?qū)⑷藗兊难酃庖蚣杏谧匀?，而忽略了自我?/p>

柏拉圖的《斐多篇》中描述，蘇格拉底在臨終的那一天說到，他自己年輕的時候曾非常熱衷于研究天體和自然的奧秘，想知道每件事的產(chǎn)生、繼續(xù)和消亡的原因。蘇格拉底原以為自己認識得清清楚楚了，但他卻開始懷疑起來，特別是關(guān)于人的成長的原因更是如此。蘇格拉底還嘗試著去學習阿那克薩哥拉的書，想要找到作為萬物本原的因果性知識，但最終他的希望落空，作為萬物原因的仍然是氣、以太、水以及其他奇奇怪怪的東西。這里也反映出早期自然哲學的特點是探索宇宙的具體本原。早期自然哲學對于宇宙本原的探索主要以“觀察”為手段，帶有想象、幻想的成分。當科學式的邏輯推演方式出現(xiàn)，帶有幻想成分的本原與邏輯推理結(jié)合起來就發(fā)生了矛盾。蘇格拉底按照早期自然哲學的路線探求自然的因果關(guān)系，他無法得到令他滿意的答案，也因而引起了蘇格拉底思想的轉(zhuǎn)變。因而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中，我們可以看到蘇格拉底對政治有所研究?！独硐雵分忻枋龅奶K格拉底雖然關(guān)注政治生活，研究城邦、倫理等問題，但卻不實際參與政治生活。原因可能在于對哲學家而言“過哲學生活是第一等善，過政治生活是第二等善”，研究的轉(zhuǎn)向并不影響最終的目的，仍然是對自然哲學的追求。因而我們能更加深入地理解《理想國》第七卷的洞穴喻，哲人王離開洞穴后，見到了真實世界，他為什么還愿意回到洞穴。哲人王明白他無法將所有人帶出洞穴，洞穴的存在始終是自然的一部分，研究自然哲學必然不能少了這一部分。站在政治哲學的角度，人作為研究對象，洞穴外沒有人，哲人王也必然是要回到洞穴的[4]。

二、蘇格拉底哲學轉(zhuǎn)向的原因

從與蘇格拉底相關(guān)的材料分析得出，蘇格拉底對于自然哲學的研究已經(jīng)達到了一定高度，斷然轉(zhuǎn)變研究方向，必定不會是對原有研究的放棄。經(jīng)聯(lián)系相關(guān)材料可以得出，蘇格拉底的轉(zhuǎn)向一是將政治哲學作為一條研究自然哲學的新路徑，從整體退到部分，再從部分重新出發(fā)去觀察研究整體；二是對自然哲學和政治的沖突關(guān)系的思考。

1.將政治哲學作為研究自然哲學的新路徑

正如蘇格拉底所說的：“哲學家是智慧的愛好者，他不是僅愛智慧的一部分，而是愛它的全部?！弊匀徽軐W是人類思考與我們所面對的自然界而形成的哲學思想，雖然人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但自然哲學關(guān)注研究的是人的自然屬性，自然機能，忽視了人作為人其本身最大的特性——社會性。自然哲學的這一導向，就使得哲學研究與現(xiàn)實間產(chǎn)生諸多疑問無法解決，或者哲學給出的答案之間相互矛盾，以蘇格拉底為代表的哲人開始思考自然哲學研究的片面性[5]。人的社會性交往產(chǎn)生城邦國家，產(chǎn)生規(guī)則，亦即產(chǎn)生政治生活。因而蘇格拉底轉(zhuǎn)向研究政治哲學，是以其作為一種研究自然哲學的新路徑。

蘇格拉底對人間事物的研究，就在于對那些事物提出“是什么”的問題，比如“正義是什么？”或者“城邦是什么？”“美德是什么？”。蘇格拉底還提出人間事物本身是什么或者說有關(guān)人間事務的理論是什么的問題[6]。然而，研究問題需要運用方法論，典型的對比分析條件表明，不能夠把握人間事物與自然事物的實質(zhì)差別，也就無法認識到人間事物自身的特殊性。這就要求要對自然事物有深刻的理解認識。因此可以說，蘇格拉底前期對于自然事物完備的研究，為其轉(zhuǎn)向人間事物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而淺顯粗略閱讀《理想國》的人的大多觀點看來，蘇格拉底對自然不以為意，因而從自然的研究中抽轉(zhuǎn)身來，把他的研究集中于人事。但實際與表面現(xiàn)象相反，蘇格拉底的轉(zhuǎn)向是蘇格拉底嘗試了解宇宙一切事物的新路徑，并非是蘇格拉底漠視自然事物。而且，鼓勵研究人間事物本就該是新路徑的應有之意。

蘇格拉底帶來的轉(zhuǎn)變，用我們今天通俗的話叫作回到“常識”或回到“常識世界”。蘇格拉底的“是什么”的問題所指向的是一物的形狀、形式、顏色等，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可見的，可以被稱之為“表面”的東西?！独硐雵分?，蘇格拉底將世界分成了可見世界和理念世界，理念世界是在可見世界之上的，可見世界是基礎(chǔ)。可見世界中的東西有些是不需要求助于理性思考的，因為感官就能勝任判斷[7]。所以對于可見世界的認識，人憑借基本感官，聽覺、視覺、嗅覺、觸覺等便可進行。當然還是有一些是需要求助于理性的，因為感官對它們不能做出可靠的判斷。但我們都知道研究一個事物的過程是由淺到深、由低到高，蘇格拉底在哲學轉(zhuǎn)向后首先將研究對準可見世界，這是符合邏輯，也是必然的。正如施特勞斯在《自然權(quán)利與歷史》一書中所說：“蘇格拉底的出發(fā)點，不是在其本身為最初或就其本性為第一位的東西，而是對我們來說最初的東西，進入我們視野的最初的東西，也即現(xiàn)象。”[8]然而，我們對于事物外在的認識、它們的特征，最初的呈現(xiàn)并非我們所看到的表象，而是從人們社會交往中所接收到的關(guān)于它們的言說或者有關(guān)它們的意見中得到的。于是，蘇格拉底通過人們對于事物的評價意見來認識事物的本性。蘇格拉底表達出來的是，每一個意見都是每個人對于某一事物的某種感知，一個個的意見的堆砌構(gòu)成對宇宙的意見，然而無視這些意見，無異于是舍棄掉對未知宇宙探索為之重要的渠道，或者是舍棄掉了我們力所能及的最為重要的真理的足跡。

2.自然哲學和政治的沖突關(guān)系的思考

在現(xiàn)代社會整體觀念及時代的發(fā)展看來，自然哲學的研究對于政治、國家更多的是有利，而非有害。但在蘇格拉底時代，究其本質(zhì)追求來看，自然哲學的研究對政治具有有害性。蘇格拉底之死就是政治和自然哲學沖突的展現(xiàn)[9]。哲學在本質(zhì)上是愛智之學，因而哲學展現(xiàn)出對智慧的狂熱的、無法無天的追求，這就必須求自身有絕對的自由，要求不受任何法律宗教、道德習俗的束縛。自然哲學追求本質(zhì)、追求自然法則，用理性來看待萬事萬物；而政治社會本身卻要求遵循傳統(tǒng)，但很多法則確是與理性相悖的，以此看來，自然哲學與政治社會是不相容的。自然哲學的研究力求達到認識真理，自然哲學力求在社會中實現(xiàn)“真理”取代“意見”，以遵循宇宙本身的自然法則，但這些“意見”也即所謂的法律宗教、道德習俗正是政治社會存在的表現(xiàn)、產(chǎn)物；如果這些“意見”被“真理”所取代，就可能導致政治社會的瓦解。政治社會同時又反作用于自然哲學的研究，政治社會瓦解自然不利于自然哲學的發(fā)展，甚至會讓自然哲學走上絕路。因而自然哲學在探究真理之際，一定不能忘記自己的政治基礎(chǔ)。哲學和政治的完全分離對于兩者而言都是危險的。政治脫離哲學就會陷入非理性的狂熱和愚昧中，一切政治選擇和決斷都將喪失理性的標準和尺度。另一方面哲學脫離政治則容易陷入玄學形而上學[10]。蘇格拉底之所以轉(zhuǎn)向研究政治哲學，就在于他深刻地認識到自然哲學與政治之間存在沖突關(guān)系。蘇格拉底從自然哲學到政治哲學的轉(zhuǎn)向，是將目光從“天上”轉(zhuǎn)向了“地面”，也即是自然哲學下降到政治哲學，其必要性就在于防止自然哲學的走火入魔[11]。蘇格拉底將自然哲學轉(zhuǎn)向政治哲學，并不意味著改變了自然哲學的性質(zhì)，而是改變了自然哲學的表達方式。

三、結(jié)語

蘇格拉底哲學具有偉大的哲學變革意義和廣泛深遠的影響，它不僅促使古希臘哲學、科學和文明進入一個新的時代，深刻影響了以后整個西方哲學和文明，而且在今天、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還將繼續(xù)著它的影響，因而對其的思辨在任何時代都是極具意義的。同時我們應當清晰認識到哲學的政治轉(zhuǎn)向不是要終結(jié)哲學，而是要擺正哲學的位置，從而使哲學更好地成為哲學。